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我收养了我的死对头【完结】>第105章 借个胸膛

  应着大夫所说,提前几日准备了秦烟的后事,以至于操办起来时没遇到太多的麻烦。

  灾民当中不乏有做过木匠的,顾楼月使了些银子,让他们连夜打造出个简易的棺材来。

  在京城,一般奴仆或贱籍人士死后,稍微体面些的,随便找了个地就安葬了,若是嫌麻烦,连人带着生前的东西一块儿扔到乱葬岗里头,最后连个墓碑都没有。

  顾楼月如此操办后事,虽不隆重,但也羡煞一部分人了。

  因为秦烟玉殒在了徐家的别院,顾楼月还觉着这地方晦气,又花了银子,雇了些灾民中身强力壮的家伙,停棺三日后便启程离开了。

  原本白事在世人眼中晦气的很,但现在都在逃难当中,见着有人招活儿,给吃的又给工钱,自然就把这些顾虑抛之脑后,毕竟他们也盼望着,等着灾情结束,回去过自己的日子呢。

  一干人等朝南行了一天一夜,偏偏老天下了雨,不得不在座破庙里过夜。

  “班主,我拿了点面食过来,你多多少少吃点吧。”

  醉生楼的众人早就回去了,唯一跟着顾楼月只有秋姿和阿宁,原本他是打算让秋姿跟周玉箫一同离开的,可秋姿说什么都不愿意。

  接过面食,咬了一口,口中没什么味道,味同嚼蜡一般,“带的干粮还剩多少了?”

  “这不用你担心,就算省一些,半个月也是够的。”秋姿回答道。

  顾楼月又嚼了两口,听着外面潇潇的雨声,耳旁并不安静,略感疲惫:“阿宁呢?”

  “又赶路又哭的,早就睡下了。”

  秋姿说着,又不免多数落两句,“你多多少少也该休息了,从秦烟走后,我就没看你合过眼,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你整个人都瘦了。”

  一旁几个陪同的壮汉也不免附和道,顾楼月这几日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说真的,这要换他们身上,多半撑不下来。

  顾楼月听着秋姿的说落,良久才道:

  “师姐生前,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秋姿默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顾楼月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抱歉,我又说煞风景的话了。”

  起身,朝外走去,“我出去走一走吧,睡不着,就当消磨精力了。”

  如此,秋姿也不好拦着,放任着他去了。

  破庙旁草木连着山,周围倒有一处小凉亭,顾楼月慢慢悠悠,晃神似的走过去坐着,外面依旧下着小雨,裤脚湿湿嗒嗒地也没他有个反应。

  坐在石阶上,靠着身后已褪色的红色石柱子,眼神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发着呆。

  顾楼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多个思绪漂浮在脑海里面,以至于身旁有人接近,都毫无察觉。

  “班主……”

  “谁?”

  涣散的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顾楼月当即挺起身子,寻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他当真是太松懈了,连有人进身都来不及察觉。

  “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了。”

  来者确实挺让顾楼月意想不到的,甚至这个人已经好些日子没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了。

  “谢阳,你来做什么?”

  “……我带了点东西来。”

  谢阳一身平民麻衣装扮,还穿着蓑衣,顿了一下才上前,手中拿着个布包。

  顾楼月接了过来,嘴上还说着‘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的,不过拆开布包的下一秒钟,他倒是愣住了。

  里面白花花的一片,放满了祭祀用的纸钱。周遭下着雨,纸钱却未被打湿,可见保管地很好。

  “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顾楼月惊出了声,前些日子他一直想要烧些纸钱给秦烟,可这里是郊外,地广人稀,哪里会有纸钱这些东西,就连财大气粗的周玉箫也没能弄到。

  “四散的灾民在说着关于秦烟姐的事,对此我很抱歉,这是去金陵城里弄来的,还请班主你别见外,收下吧……”

  谢阳的语气透露着一丝乞求,生怕班主说任何一种关于拒绝的话。

  手上这包裹没多少分量,但在这灾民肆意的乱世之下,想得来一件东西当真不容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事?”

  “三日之前。”

  “你是知道后,才去的金陵城吗?”

  “……对。”

  “那金陵城现在……是什么样子?”

  “已无官兵驻守,城里全都是逃难来的百姓,不过班主你放心,我这纸钱可不是抢来的……”

  害怕顾楼月误会,毕竟上一次见面时,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似是在挽留,所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顾楼月喃喃道,又有些苦笑不得:“你又何必为我这个不重要的人做这样的事,你明明不是还想要造反吗?”

  “不,班主你很重要!”

  谢阳斩钉截铁地回答着,“当年在京城,是你救下的我,在边塞,是你把我收养的,我这条命在世,已无父无母,班主你是我最大恩人,你是我放下一切都想要得到的人,我很抱歉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也很抱歉之前游船上所做的一切,或许我做的这一切都无用功,可……”

  “别说下去了,打住吧……”

  “班主……”

  谢阳有些慌张,就在以为顾楼月想要赶走他时,却听他说道:

  “可以借你的肩膀一用吗?”

  “可以。”

  顾楼月将脸埋了进去,稍许一会儿,发出了小小的哭泣声,不等谢阳安慰,便能感觉到胸口湿了大片。

  “呜呜,我的师姐没有了,我的师姐被害死了,她是我最亲近的人啊,我当初承诺过要报答她的啊,我,我再也没有师姐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再也见不到师姐了!”

  亭外的雨似乎在这一刻大了起来,伴随着雷电的轰鸣,顾楼月这嚎啕大哭的声音,当下只有谢阳一个人听得到。

  压抑了几日的情绪得到了释放,自秦烟走后,顾楼月一直在操持着她的后事,悲伤是有的,只不过一直埋藏在心里。

  他二十多了,不像阿宁是个孩子,他不能不顾大局的释放自己的情绪,可也是老天看不下去了,给了他这一刻短暂的宣泄。

  顾楼月哭了好久,手一直拽着谢阳的衣襟,拧成了个团都不罢休,眼泪跟涕液也是不要钱地落入谢阳的胸膛,湿哒哒的一片。

  这几日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往日成熟稳重的班主此刻哭得跟一个孩子般,不顾及形象与场合。

  谢阳突然感觉到一丝无力,现在他似乎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借出一个可以供班主哭泣的胸膛,听着对方的哀念。

  心都要碎了。

  在他认识班主的这些年里,哪里见过他这幅易碎的模样。

  似乎在自己的记忆当中,顾楼月一直都是个顶梁柱的存在,在京城有自己的主见,在边塞撑持着醉生楼的大家,他似乎从来没有倒下过。

  这次秦烟离世,若不是他出现在这里,恐怕他强撑着,这段难过的情绪就这么压抑过去了。

  顾楼月哭喊了一会儿,就不说话了,依旧是维持着埋在谢阳怀中的姿势,握着衣襟的手稍许松了开来,传来了轻轻的呼吸声。

  天边的大雨只下了一阵子,便逐渐小了。

  谢阳的手笼着他,稍许调整了一下,让他以最舒适的姿势入睡。

  “好好休息吧,我的班主。”

  也额不怪顾楼月突然就睡着了,这些日子他鲜少有合眼的机会,一路奔波加上难以释放的负面情绪,都宣泄出来后,自然就会感到疲惫了。

  …*…*…

  顾楼月再次醒来时,只觉着晕晕沉沉的,但身体又似乎轻松了不少,像是好久没休息的人睡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

  可支起身子,手上传来潮湿温热的触感时,他当即就慌了。

  这,这……

  等等,让他先捋一下。

  好像先前是谢阳突然出现的,然后说给他带来了些纸钱,之后是他开口,问能不能借肩膀一用,然后,然后他就开始哭……

  之后的记忆片段就没多大印象了,顾楼月当即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是哭晕过去了吧。

  许是自己的动静有些个大了,原本闭目养神的谢阳此刻也悠悠转醒,正好和顾楼月看对了眼,道:

  “早啊,班主。”

  早什么啊,都已经是大晚上了!

  顾楼月内心咆哮着,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记得出门时似乎还是白天,现在周围一片漆黑,雨似乎早就停了,耳边还能听到青蛙的叫声与蝉鸣。

  “那个,我……”

  顾楼月刚想说两句来缓解当下的尴尬,而目光不经意间的一瞥,让他瞧见了谢阳衣襟上的一处印记。

  借着一丝微弱的月光,顾楼月更能看清楚在谢阳的衣领处,也就是他刚刚头枕的位子,有一大块湿哒哒的痕迹。

  这得是流了多少的泪水珠子啊…而且哭完还倒人家怀里睡过去了,想解释个一两句,可脑中蹦出来的说辞无一不带着丝欲盖弥彰。

  “班主。”

  “啊?什么?”

  谢阳喊了一声,这才让顾楼月回过神来。

  “还是有些不舒服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说着,还不忘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

  顾楼月颤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手,语气无力地道,“不,不用了。”

  “那好吧。”

  谢阳起身,话语似乎还带着丝不太情愿的感觉。

  “你……你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该不会是特意为了我吧……”

  谢阳理了理衣衫,故意将胸口前那块湿哒哒的部分坦露了一番,略微轻轻勾起语气,道:“若我说是的呢?”

  顾楼月皱了皱眉“别逗我了,你说过要造反的,为我这么一个人扰乱了计划,说实在的,我不信。”

  谢阳淡笑一声,心里倒不是这么想的,可嘴上还是顺着顾楼月的话说了下去:

  “金陵城沦陷了,有不少灾民自以为占领了一座城池就想着起义,而大魏朝廷的军队尚未前来,在这期间内,想做点什么几乎不用受限制。”

  “你又想做什么?”

  “保密。”谢阳嘻嘻地笑了一声,“在此期间,我有大把的时间,前些日子听到了关于班主的事,心想着班主,可不就来了。”

  “……”真是个闲散人士。

  顾楼月默默地在心里吐槽。

  谢阳话锋一转,一改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问道:“我手头上的事都交给屠爷他们二人了,这段日子可以陪着你,我倒是想问你,一路向南,打算将秦烟姐安置在哪里啊?”

  顾楼月默了一下,然后道:“师姐生前没有明说,我前些日子挑了个地方,早在京城就经常提起师姐说太星湖的风景好,想再去一回,而且那儿也不远,所以先去那儿,挑个天气好的日子,就入土了吧。”

  “班主你就是念着情分,我特别喜欢你这一点。”

  顾楼月耳朵一红,“突然说这种肉麻的话干什么?”

  “京城外的那座坟,是你给我立的吧。”

  “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等等,你回过京城去了?”

  谢阳摇了摇头,“京城中有我父亲当年的幕僚,是他们告诉我的,我思来想去,京城中与我相交匪浅的家伙也就那么几个,在这里面,也就你会做这种事。”

  “都说戏子无情,我看班主你倒是有情义得很啊。”

  顾楼月无奈地轻笑一声,心里也是暗叹世道无常,当年亲自埋下的人竟是个替身,若是可以的话,他也希望同样的戏码可以发生第二回 。

  可惜不会了。

  “秦烟姐的墓地,我有一处推荐的地儿,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就当是我说出来,给你来个参考如何?”

  “你且说说。”

  “其实就在太星湖不远处,有块属地是金陵秦家的,祠堂也供奉在那里,虽然秦家落魄了,可这供奉先祖的灵堂是不会没的。”

  顾楼月低语:“祠堂吗……”

  秦家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可秦烟的父母在那里,且师姐生前也是一心盼望着阿宁能够认祖归宗,若是能回家,能落叶归根的话,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确实,是可以去。”

  谢阳略微一笑,起身朝顾楼月伸出手:“好,班主,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