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主府回来后的几日,顾楼月变得更加繁忙了。

  过节的事暂且不提,自从答应了信王的诸事之后,送上门的信件和折子几乎都看不完,每天忙忙碌碌的跟个狗皇帝似的,关键还都不得不看。

  顾楼月本想着来到了边塞,自己就能过上唱唱曲儿,养养鱼的神仙日子,然而如今却一朝回到解放前,苦不堪言啊。

  这日小年,天微微亮,外面一片雪白,鸡还没打鸣,顾楼月便从一堆密函中抽身出来。

  说是密函,快马加鞭的送到他这里,送信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要谨慎,结果还不是被他随便往桌子上一扔,毕竟像这样的信件,他一天就能收到好几十个。

  醉生楼的众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京城的姑娘送来的情书呢。

  伸了个极度夸张的懒腰,顾楼月揉了揉眼睛,手顺着记忆中的位置,拿起茶壶往嘴里一灌,可什么都没有落下。

  顾楼月睁开眼,将茶壶放到一旁。

  又是一晚没睡,连茶都喝完了。

  精神稍许清醒些了后,便又要应付桌子上这一团乱。

  一旁的火炉发出滋拉的声音,顾楼月随手一扔,便将几个带着烫金字体的密函信扔了进去。

  这些信中要么是写了当下京城的形势,要么是皇帝派人来的动向,总之,就这几天的量,都够出一本书了。

  咚咚——

  “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的是楚辞,手中似乎还拿着请柬。

  “班主,如意坊的红袖姑娘请您去一趟。”楚辞将请柬放到桌子上面,还未等顾楼月说话,提着冒热气的水壶便往茶壶里面倒水。

  这些天是他值班,班主不睡他就不睡,硬是站在外面大雪天陪着顾楼月熬了好几个晚上。

  如意坊?

  顾楼月接过请柬,在脑中回想了一番,突然就一个激灵;坏了坏了,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信王说好了把如意坊交给他,可一回来就把这件事给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如今红袖估计是等不及了,才送帖子上门的吧。

  真是的,在边塞潇洒了大半年,这记性倒是老了三五十年。

  不对啊,以红袖的性格,应该是极不待见他才是,怎么会上门送请帖?

  皱了皱眉,手不禁触碰到桌上的密函,难不成是……

  顾楼月连忙站起来,可猛地一阵眩晕自下而上,视野突然就变得模糊了起来,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差点就这么径直的倒了下去。

  “班主!”

  楚辞高呼一声,整个人顾不上别的,抬手撑着桌子,一个空翻便跃了过去,眼疾手快的接住顾楼月。

  顾楼月在经历了突然失重的感觉后,背后突然靠上了某个坚硬的东西,抬头一看,便是楚辞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倒也坐怀不乱,轻轻的将他放在靠椅上,顺带递上来一杯温茶,说道:

  “班主,您一夜没睡了,要不休息会儿,我去厨房拿些早膳,您吃过再去吧。”

  顾楼月此时整个人都是愣愣的,一时间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听着楚辞的安排,只是迷糊的说了句好。

  等楚辞走了之后,顾楼月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老脸。

  烫的,滚烫的那种,都用不着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的脸到底有多红。

  该死,自己怎么说都是风月场上的老人了,什么没看过?怎么就对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屁孩不好意思了?

  楚辞倒也是生的俊俏,个子跟他差不多高,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吃了什么,那胸膛竟然这般硬挺……

  想法到这里突然就戛然而止!瞬间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喝了好几口茶水来降火!

  顾楼月啊顾楼月,那是你徒弟啊!

  一定是这几天太过劳累的,一定是的,再说,那种小豆芽怎么可能是他的菜?

  ……

  吃了早膳,楚辞叫来了马车,顾楼月虽默许他跟上来,可一路上都未同他说上两句话。

  如意坊在花街,夜晚是最为繁华的地方,可白天,尤其是清晨却异常的清冷,大门更是紧闭,不像是一般的酒楼,会做早上的生意。

  这点顾楼月是感同身受,来花街的嫖客,大多都喜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就算有早起的,也喜欢跟身旁的女子再续昨夜的温存,谁愿意大早上起来,除非有人来捉奸。

  敲了敲大门,等了好久,才等来一个小厮睡眼朦胧的推开,人都没看清楚就说道:

  “谁啊,我们还没开门呢!”

  “我来你们就开门了。”

  顾楼月顺势打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那小厮见来者如此蛮横,刚想教训几句,可看清楚来者后,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连忙闭嘴,滚一边去了。

  楚辞倒是颇为震惊,醉生楼和如意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班主如今倒像是来讨债来的?

  顾楼月这边刚进门,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便从楼上传来:

  “哎呦,这是谁大早上的扰人清梦啊。”

  二楼栏杆处,红袖衣衫不整靠在柱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不速之客,衣物就跟布条似的耷拉在身,仿佛动一动就能掉下来似的,裸露的皮肤上有着合欢的印子,看着是真的令人血脉膨胀。

  顾楼月不语,仿佛好像还在等着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一只大手伸向了红袖的腰间,来者依旧也是不好好穿衣服,用着略带油腻的话语说道:

  “美人儿,大早上的跑什么跑,陪我回房多睡睡,可好?”

  顾楼月瞧见此人,嘴角翘起一丝弧度,打招呼道:“许久未见啊,周副统”

  “呦,怎么这还有个美人?快来给爷看看!”

  周玉箫一身酒气未退,站都站不稳,就搂着怀中的美人下楼,红袖眼中满满的都是嫌弃之意,若不是怕身旁这个家伙摔下去会牵扯到自己,她连个正眼都不会给。

  “美,美人……靠,怎么是你这个断袖!”

  等到周玉箫看清楚顾楼月的面貌后,当即酒醒了大半,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张口便破口大骂道。

  “班主,这个人没毛病吧。”

  楚辞带着看疯子的眼神瞧着周玉箫,护在班主的身前,生怕眼前这个疯狗做出什么不经过大脑的事情。

  “有毛病,看到我就吐的毛病。”顾楼月翻了白眼。

  眼前这人是朝廷的大内副统领,周玉箫,在京城里便是风月场所的常客,当年顾楼月成名时,这家伙还不知道其是男是女,当场千金一掷要讨其一笑,结果发现顾楼月是个男人时,十天半个月都没来花街。

  “靠,姓顾的,你说谁有毛病!”周玉箫破口大骂,还呸了一声,“真他妈晦气,在哪都能碰到你。”

  顾楼月回应道:“嫌晦气就给我收拾东西麻溜的滚蛋,对了,别忘了付我钱啊!”

  周玉箫一听就不乐意,向来都是他命令别人,哪有别人命令他的时候,说道:“这又不是你开的!凭什么付你钱啊!”

  顾楼月不怒反笑,“这怎么不是我开的?不信你问问红袖。”

  周玉箫一时间呆愣了,转头看向红袖。

  “如意坊早些日子之前就是顾公子的了。”

  红袖的肯定,让周玉箫一时间像吃了隔夜馊了的馒头一样难受,想反驳些什么出来,可怎么想都不在理。

  “靠,你开的不是个戏园子吗!”

  顾楼月眼眉一挑,道:“重操旧业,不行吗?”

  看来眼前这蠢货似乎还不知道信王大人的事,如此一来,这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话说,你当年嫌我是个男人,口口声声说不想再听到关于我的事,怎么?知道我在边塞六洲,来之前还刻意打听一下?”

  顾楼月就是知道周玉箫对他恨不得躲得远远地,关系更是水火不容,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这般轻而易举的来恶心他。

  “滚,老子见到你这个脏货就犯恶心!我告诉你,边塞不同于京城,要是让老子再看到你,老子就先斩后奏!”

  粗鄙兼恶俗的话语不断的从这个朝廷高官的口中冒出,连楚辞都有些听不下去,可顾楼月倒是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冷眼看着他骂骂咧咧的,好像他口中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一样。

  周玉箫骂了有好一会儿,等自己骂累了,才招呼一声,让自己的人从如意坊的各个房间里面出来。

  大家皆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象征着朝廷侍卫的飞鱼服如同一块破布似的或系,或挂在身上,压根儿就是一群玩世不恭的少爷们在酒楼寻欢作乐结束后的模样。

  楚辞厌恶的神色毫不吝啬摆在脸上,真不敢相信曾经说自己就是大魏国门的人竟是如此模样,难怪街上百姓对朝廷没一句好话。

  都是赋税而养的米虫啊。

  周玉箫邋里邋遢地收拾好,极为随意的点了点人数,感觉差不多便打算走了,可就这个时候,顾楼月还偏偏不让他离开了。

  “钱呢?当我这里是白嫖的吗?不给钱别想走!”

  顾楼月是知道眼前这畜生有多不是人的,家底虽殷勤,可白嫖不给钱的事情干的可不止一次,且每次都用些歪理来狡辩。

  “钱?没收你们保护费就不错了!”果然如顾楼月所料,周玉箫趾高气昂的叫嚣着,宛如一只大公鸡。

  “我告诉你,顾楼月,若不是朝廷派老子来这里调查北寒残党,老子才不稀罕来这呢,这青楼说不定就是那些个残党的藏身之处,我可是奉朝廷之命潜藏在这里,没让你们掏钱,你们可就偷着乐吧!”

  顾楼月不由得按了按脑门子,抽抽的疼,仿佛是听到什么傻瓜话语。

  红袖稍稍躲到顾楼月身后,小声说道,“顾班主,这货昨个也是这么说的,您可别让我们姑娘们白被睡一晚上啊。”

  虽然青楼的钱都是靠风月交易换来的,可这也是大家伙的活命钱,不少姑娘甚至还凑钱以备赎身,谁都不愿意被一个恶霸给白占便宜。

  她虽然跟城主关系匪浅,可这次来的是京城的人,若不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也不会去找顾楼月这个竞争对手啊。

  顾楼月同样是青楼出身,自是了解这些姑娘的苦楚,还有,他天生看不得周玉箫嘚瑟,讨回公道之余,自然也要惩戒一番!

  “北寒残党?他们是有多有钱而来青楼藏身?周统领,你怕不是对他们有什么误解?”

  周玉箫嗤笑一声,“探子的消息都传来了,这些残党就是流放的奴隶,最可能在奴隶市场上被人买走,就比如看到个衣着不凡,耍个花招,卖个可怜,这不就成了?”

  楚辞当即楞了一下……

  “而近期奴隶市场上的交易最多的,便是这一条花街上的青楼。”

  周玉箫说的信誓旦旦,顾楼月也稍许吃惊,想不到这混蛋的猪脑子还是挺会做人事的,比在京城的时候聪明多了。

  “可一码归一码,周统领,你若是付钱倒还好,你若是不付,那可就是抢劫犯罪了,我记得按照律法,是什么来着,好像是阉割吧……”

  不得不说,顾楼月这番着实有些吓到周玉箫,尤其是在说到‘阉割’二字的时候。

  周玉箫咽了咽口水,依旧不服输地说道:“顾楼月,你吓唬谁呢,这些个青楼娼妓算什么良家妇女,贱籍女子都不配称作是人,就算是你顾楼月也是一样!”

  红袖的脸瞬间就黑了,贱籍几乎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一个痛处,但凡户籍为贱籍,其地位比一般人家最下等的仆人都不如。

  而这混蛋偏偏还拿这个来说事,真是个畜生!

  顾楼月还偏偏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掰起手指来算着什么东西。

  “确实是贱籍,可我这楼的姑娘也不全是大魏的,若是西域的,那不仅是良民,还是异邦族人,哎呀呀,这么算下来,你都快罪无可赦了。”

  “你少拿这些有的没的来糊弄我!”周玉箫一声怒喊,可底气明显有些不足,“想让我付钱,你做梦!我们走!”

  说罢,便要带着他那一帮部下离开如意坊。

  顾楼月倒也没拦着他,嘴上漫不经心的一说:“你说,就你这些破事,要是我一纸状书向朝廷一交,你这副统领的位置,还保得住吗?”

  “你敢!”周玉箫当即一个转头,怒火中烧地快步走到顾楼月的面前,本想要威慑他,可中途竟被楚辞给挡住了。

  “请离班主远点。”

  周玉箫压根儿不在乎楚辞的警告,手指着顾楼月便骂道:“你敢告我,我就把告你一则扰乱朝廷执法,你就等着上断头台吧。”

  “请便,随你怎么说。”顾楼月眼睛微微眯起,“你是知道我背后是何人,到时候,咱们就看谁的一纸状书先上交到圣上手上。”

  这一席话,如一捧冷水扑面,让周玉箫顿时清醒过来。

  对了,顾楼月的背后是信王,是京城禁军统领,更是皇上的亲眷,说白了,就是自己的上司,若真如顾楼月所说,两纸状书上交,说不定他的那份儿还没到京城,就能被人给拦下来。

  这个顾楼月,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对了,你也别觉着我这是在虚张声势,交道多年,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这地方是我罩的,我自然没理由看它随随便便被人载,对吧。”

  “哼。”周玉箫别过头去,站在原地不动了,

  顾楼月见此,嘴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对站在身旁的二人说道:

  “楚辞,红袖,给周大公子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