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瑾瑜望向树上的人,道:“你终于来了。”

  见裴瑾瑜靠向黑衣,玖兰澈不禁呼道:“你这条死金鱼,还不快过来!”

  裴瑾瑜微微扬首,落下一声奚笑:“你以为我会把魂戒白白让给你们上修界?”

  “管他作甚。”

  白洐简眼眸轻抬,又道:“愚蠢至极。”

  听出白洐简话里的嘲讽意味,裴瑾瑜脸色铁青。

  纳兰月霆拂袖怒道:“不知悔改!裴情,你当真要一步错,步步错吗?”

  听见纳兰月霆的话,裴瑾瑜面色闪过一瞬犹疑,黑衣微微侧首,轻声问道:“魂戒乃修真界顶尖灵器,你想就此功亏一篑?”

  自己费尽心力,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就是为了能驱策魂戒,现在,就差一步了。

  黑衣这句话生生止住了裴瑾瑜步伐,裴瑾瑜眸中落下决绝。

  “纳兰雪,这一次,你且信我。”

  见裴瑾瑜如此态度,一时之间,纳兰月霆只觉胸口郁痛难抒。

  眸光冷视黑衣,方休道:“你如此急于毁迹,怎么,是怕了?”

  这棵扶桑古树本是已死枯木,但刚刚纳兰月霆打开鸳鸯棺后,这颗古树瞬时枯木逢春,焕若新生,鸳鸯棺除了往生祭文,还被布下了起死回生禁术。一但鸳鸯棺被打开,有人欲打开魂戒取出太极图残卷,那么,徐长流的生魂便会从奈何境回到人世。

  眸光扫向鸳鸯棺中的人,黑衣少年觉得有趣:“依阿休所言,我怕徐长流?”

  说到此处,他一声轻笑,苍白秀气的手指折过一根树枝,又道:“果真一如既往的聪明。我是怕徐长流,不过……”

  话锋陡然一转,黑衣少年又道:“你怎确定我今夜就一定是为了太极图残卷而来,说到底。”

  停歇一瞬,只听得他语调婉转动听,似乎真的对眼前人有了不可压制的入骨情意一般。

  “时隔二十年,是我对你日思夜想,茶饭不思,所以才来了。”

  这句话一落地,墓室之内有片刻的寂静,玖兰澈瞪大眼睛,挠挠后脑勺,一脸不解疑惑。

  白洐简微微抿唇,眸光落在了方休身上。

  看此境况,黑衣与方休应是旧识,黑衣今夜说的话如此意味难测,加之上次的幽明与李潇。

  很难不让人生疑。

  方休与九幽,究竟有什么关系?

  或者,是有什么隐秘过往。

  就在这一瞬,白衍简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去解过方休的过往,对方休的事他几乎一无所知,可无论是赤水玉兰,还是布偶娃娃,抑或相柳妖丹,方休对他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认真放在了心上。

  思及于此,白洐简的冰冷心尖忽然生了一股缠绵难控的意味。

  方休心中剧烈的痛恨意味忽而化成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想我死?”

  黑衣少年伸出苍白秀气的食指,嘘了一声:“你若这么想,真教人伤心,毕竟,你可是世间第一个让我真正动了情欢欲念的人。”

  “媚丝入骨,鱼水之欢,你的身体。”

  前面是情意,后面便是欲念。

  这人,行事说话蹊跷的很。

  让人琢磨不透。

  “分开这些年,真是让我夜夜幻想惦记至今。”

  黑衣这些话,让方休想起了最不愿想起的事。

  想起身上的灼伤,他感觉自己很脏,无比的脏。

  白洐简隐隐咬住了后槽牙,但是面上依旧毫无波澜,黑衣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暧昧话语,竟然无端让他无端烦躁。

  察觉到身旁人的变化,方休十分认真道:“师哥,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白洐简拢好衣袖,有些心烦意乱:“我知道,不必与我解释什么。”

  眸光扫下树下的裴瑾瑜,黑衣又道:“想连接九天白玉京,太极图残卷缺一不可,魂戒这一卷,不知阿休今日可愿让给我?”

  玖兰澈叉腰,气狠狠道:““阿呸,你还想上天?行事如此残忍狠毒,你还是下你的地狱去吧!”

  墓室内花叶缠绵,斗笠遮掩,完全看不到黑衣的神情,不过,他并不恼怒。

  轻轻的笑声响起,清泉一般好听,方休的心骤然沉到了底,凉意自脚底冷冷漫起。

  “我素来强取豪夺成习惯了。若是真相让,我心中也恐会过意不去。”

  黑衣翻身下了古树,看身形正值少年之际,说话的吐息有些病态虚弱,他的腰间悬着一条黑色铃铛,不过此铃似无铃心,行走之间,不见半分响动。

  这时,方休感觉身上的阳铃因为黑衣的靠近,愈发躁动。

  被黑衣悬在腰间的便是逍遥阴铃。

  黑衣掌间灵光乍现,黑棺之下的少女阴魄瞬间被他化为一股残暴的阴怨之气收入掌中,随后,有烈火自墓室蔓延开来,烈火攀附而上,瞬间席卷于鸳鸯棺与古树。

  “师哥,退后!”

  强大的灼烧感令众人不由得后退几步,玖兰澈掠去衣袖上的火焰,眼角余光只看见两道身影疾速跃于烈火中的鸳鸯棺。

  是方休与白洐简。

  纳兰月霆是凡人之躯,根本接近不了黄泉烈火,接过方休怀中的徐长流,纳兰月霆眼中有了失而复得的激跃。

  “多谢……”

  白洐简紧随落地,手持裴奉嵊骨灰。

  瞧见白洐简手上的一抹刺眼灼红,方休轻轻执过白洐简的手,隐隐敛眉:“方才我不是让你退后吗?”

  九幽黄泉烈火不同于凡界的火,属性阴毒,堪比裂骨断筋之痛。

  因为太过担心,方休语气有种别样的温柔:“疼不疼?”

  玖兰澈站在一旁:“有那么疼?”

  不过被火灼而已,从前白洐简受过比这千百倍的伤,都没喊过一声怨,然而今日,他冷硬心尖忽而裂出一丝脆弱。

  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白洐简对着一旁的玖兰澈,沉凉语气软了几分:“疼。”

  闻言,方休眉目担忧渐深,旋即指尖凝聚一股真气,覆上了白洐简手背。

  玖兰澈:“…………”

  本是逗趣,未曾想这傻子还当真了。

  “师弟上次便说,并肩作战,方能所向披靡,不过小伤,无碍。”

  看着眼前白洐简与方休周身情息隐现,黑衣不知想到什么,隐藏在斗笠下的眸光瞬间变得玩味。

  想不到,本是逢场作戏,白珩竟然对方休动了真情,不过,阳奉阴违这一点,白洐简还真与辛隐有几分相似,想来,这二人都是蓝衣仙亲自调/教出来的好徒弟。

  不过,辛隐这人真是郎心如铁,想当年萧姝予情深如厮,甘愿为他付出十年光景,不惜赌上前程仙途,奈何到头来却是付诸镜花水月一场空。

  依照现在来看,比起辛隐,白洐简好像有所不同。不过,有朝一日若是方休知晓了白洐简真实目的,反应会和当年的萧姝予一样吗?

  一瞬白头,容颜苍老。

  无论怎样,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

  眼见火势愈盛,整个墓室就快付之一炬,方休运用灵息之间,忽感体内产生了熟悉的异动,就快到子时了……

  想到此处,方休合上双掌,指节相扣,他的周身立即溢出冰色灵息竖立成一道结界,将烈火隔开。

  指尖掠过一道灵光,白洐简引开朱雀青铜门前的烈火,道:“傻狗,带他们先走。”

  玖兰澈咬着唇,眸光转向方休,有些纠结:“那你们……”

  压住体内异动,方休侧首:“听话。”

  再三思量之下,玖兰澈咬咬牙:“行,你们小心!”

  眼见烈火就快蔓延到墓室之外,玖兰澈道:“大叔,我们先走吧。”

  纳兰月霆目光穿过火光落在裴瑾瑜身上,先前纵然有千种期盼厚予,万般失望断肠,在这生死之际,皆化作一句话。

  “裴情,跟我走。”

  裴瑾瑜微怔。

  “凡界国主之位并非我此生所愿,我为我所想,你有你所护。”

  不敢再直视纳兰月霆的眸光,裴瑾瑜忽而垂首,话语决绝:“纳兰雪,从此以后,你别再管我了!”

  反正从取少女阴魄,踏出第一步路开始,他便注定此生再无回头路。

  一瞬须臾,过往千般,都终于今日这场烈火中。

  纳兰月霆心下酸涩难当,痛恨交加,然而望着意已决绝的裴瑾瑜,终是泪隐衣襟。

  世间千途,人各有愿,悲喜自渡,他人难悟。

  也罢,也罢!

  最后一次望向烈火中的裴瑾瑜,纳兰月霆抱着怀中徐长流,骤然转身离去。

  “怎么,后悔了?”

  眸光落向身旁脸色失神惨白的裴瑾瑜,黑衣又道:“魂戒给我。”

  “我的人生中,没有后悔二字。”

  裴瑾瑜回神,眉目终于有了一点防备。

  见他犹豫,黑衣又道:“待我拿到我想要的,魂戒自然供你驱策,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打开魂戒最后一步,只有黑衣有办法,裴瑾瑜咬牙,遂将魂戒取下递给了黑衣。

  黑衣口中默念术语,先前被他吸收于掌中的阴魄怨气渡入魂戒之中,片刻之后,只见魂戒发出幽暗的光芒,一张白色残卷缓缓现形。

  没想到真如黑衣所言,少女阴魄这个方法,真的打开了魂戒!

  裴瑾瑜根本不在乎什么太极图残卷,他此时注意力全部落在魂戒上,阴冷的双眸流溢出不可思议的贪婪。

  只要如愿能驱使魂戒,便是他从凡界迈入修真界的第一步。

  还不待黑衣收入太极图残卷,一颗黑子自烈火疾速射出,直接将他手掌上方的太极图残卷狠狠钉在了墓室墙壁之上,魂戒应声落地。

  “白珩,需要我提醒你,你到底该帮哪一边吗?”

  帮哪一边?

  白洐简微微抿唇,眸光有些沉凉冰冷:“不劳阁下费心。”

  裴瑾瑜趁机捡起地上的魂戒,退至一旁。

  黑衣身形空灵无形,快若鬼魅,加之所习道法实在诡异,白洐简与其交手过程中,手中弹弓瞬间被化为齑粉。

  望着地上弹弓所化灰烬,白洐简似乎有些不能接受,眸中闪过一丝伤色,奈何他的修为不敌黑衣,就在太极图残卷快落入黑衣掌心时,不知羞截住黑衣,发出剧烈的嗡鸣声。

  趁此间隙,白洐简长指掠过太极图残卷将其收入掌中,黑衣周身气息愈发诡异,掌间迅速化出一股烈焰,袭向白洐简。

  “阿珩!”

  方休足尖点过焰尖,一把执过白洐简的手,方休将人揽入怀中。

  白洐简只感觉身子被人紧紧抱住,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痛苦闷哼,冰凉指尖传来一阵灼热黏湿的触感,那团烈焰直接燃进了方休背间。

  白洐简心下一震,想起方才那声阿珩,瑞凤眼闪过一丝异光:“师弟……”

  见烈火灼伤了方休,黑衣拂去墓室之内的烈火,随即一条白骨鞭缓缓聚形于他手中。

  “方休,本来到此地之前,我是不想对你用强的。”

  白骨鞭名曰冬至,鞭身不长,冷硬中又带着柔软,不过,它的周身所蕴含的力量竟与方休的手中不知羞完全相反。

  冬至是一把魔武,准确的来说,是黑衣自己炼化的一把魔武。

  黑衣的声音终于不再慵懒。

  “道一句实言,你玩不过我的,此番再入人世,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刻骨铭心之事,我没什么怕的,从前到现在,放眼云水陆,除去三大先天至宝,我就只对你有那么点兴趣,但是,怪得很,这点兴趣在某些事情面前,转瞬又会烟消云散。”

  方休:“所以,你以为我又会怕什么?”

  墓室之内,残灰飞烬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