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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长流面容生的十分书生气,做什么都慢条斯理,手指细腻细长,连打起伤口的布结都十分好看。

  不知不觉,床上的裴奉嵊看呆了。

  相比秀气的徐长流,瞧瞧自己,好像真的太糙了。

  不是看见裴奉嵊,徐长流都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伤口。

  纵横交错,有些可怖。

  这次留在裴奉嵊胸口的伤极深,下手的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换药不过两个时辰,纱布被血渍渗透又粘在血红的伤口上了,徐长流试图轻轻将其扯下,才一落手,便见裴奉嵊已是手脚蜷缩,额角都落了大颗大颗的冷汗。

  出乎意外,一向能忍痛到一声不吭的奉嵊王今日却是连声呼痛。

  “长流,你轻点!痛痛。”

  嘴上叫唤着痛,眸里全是笑意。

  徐长流指尖溢出一股灵力,替他稍微止了痛,将药换上,凝视裴奉嵊道:“胸口的伤,谁刺的?”

  裴奉嵊俊容有些苍白,系好衣裳,轻轻倚靠上床头,一声轻嗤道:“能有谁,还不是纳兰桀手下人,爷这回算是见识了,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只会阴险算计。”

  徐长流墨瞳情绪难明。

  “不是,我是说覆在这道新伤之下的旧伤,看上去已有十几年之久,那时你不过八九岁,谁人对一稚嫩孩童如此心狠。”

  闻言,裴奉嵊眼眸低垂,眼尾形成阴影,沉默半晌才道:“也是纳兰桀。”

  徐长流温润眸色不自觉有些冷了:“他为何伤你?”

  裴奉嵊转眸,目光落在窗外,嘴角弯出一丝冷酷的弧度,裴奉嵊道:“说来也可怜,不过为了一碗别人不要的残羹冷渣罢了。”

  “早知道那碗冷饭差点要了爷的命,爷还不如去和街头野狗抢饭吃,毕竟,打不过纳兰桀,还是打得过野狗的,长流,别看爷现在表面威风凛凛,其实不然,我从前睡觉也得防着人的。”

  听到此处,徐长流不禁微微出神,眼眸仿佛染上了一丝雾气,隐隐露出的锁骨裹着薄薄的白衣,他此时坐在鎏金龙雕床畔,在窗外雪光映衬下,有种晶莹剔透的风情。

  偏偏,裴奉嵊与他说这些时,是苍凉与淡薄。

  “有时我就在想,如果当年,父亲没有在桥洞下捡到我,就让我被那野狗叼了去,想必世间再无南溪国主裴奉嵊,只有默默无闻无赖孤儿小烂娃。”

  “因你并非老国主亲生,所以,他们才不愿臣服于你?”

  “笨。”

  闻言,裴奉嵊似乎被徐长流单纯的想法逗笑,他眼眸本是生的邪肆意味,但在徐长流面前,却多了几分舒朗。

  此时,裴奉嵊自己都未发觉。

  “就算我是父亲的亲子,也免不了于此。”

  “那你对此局势,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

  裴奉嵊声音透出丝丝寒薄:“杀之,诛之,灭绝之。”

  徐长流长居龙雀,从未涉世,更不见人心争斗之中,是何等狠厉残暴。

  他此时,不懂。

  “若是如此下去,最终,你也会受到伤害。”

  “伤己又何妨?”

  裴奉嵊眸底流动着寒冰,道:“没办法,是纳兰桀处心积虑处处算计我的命,何况,父亲平生之愿,便是苗若十二部落归顺,我裴奉嵊不介意当这把杀人的刀。”

  他自出生开始,半生蹒跚艰辛,终于长到了二十七岁,他是雪中梅,荷中泥,荒原上奔走的孤狼,天光照不进的那片幽暗林间,早已被世俗浸染,而徐长流就如九天散下的雪花一般,最干净不过,最纯洁不过。

  裴奉嵊不愿他被沾染上这些。

  于是,收起心神,他悄然转移话题:“嘿,爷问你,除去徐长流,你本来有名字吗?”

  徐长流道:“有的。”

  闻言,裴奉嵊俊容浮上平日邪肆,道:“什么,说来给爷听听。”

  徐长流道:“不说。”

  裴奉嵊哟呵一声,又道一句:“你还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莫不是不好听,说了怕爷笑话?”

  知他是激将法,徐长流还是答:“不说。”

  裴奉嵊一问这名字,就问了三载之久。

  这三年中,徐长流一直长伴他左右,两人相处甚好,但,有什么超越界限的东西,却在悄然间发生变化。

  裴奉嵊性子直白张狂,从不计较世人说什么,然而,流言蜚语日渐变幻,国主裴奉嵊从龙雀山带回来的狐狸精是个男人,赐名徐长流,伴君左右,日夜不分。

  无生宫有人作证:两人已以银戒定情。

  裴奉嵊指间银戒是他生辰之日从徐长流脖颈间抢来的。

  徐长流自从重伤化为人形后,便是失去了从前记忆,他不记得这颗戒指是何物,从何而来,为何会挂在他的脖颈间。

  徐长流一直想看雪,可惜南溪国终年如春,从未落雪。也不知裴奉嵊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扭转了南溪这一天的气候。

  十二月十二日,千百年来,南溪国落了第一场雪。

  时值裴奉嵊生辰,兴致来了,两人便在无生宫内小榻上温酒煮茶,不过,清茶全被裴奉嵊泼进了雪地里,他灌了徐长流小半壶酒,才靠近这人身。

  沐浴之后的徐长流衣袍穿的松散,裴奉嵊眼尖的很,一眼便瞧见那颗漂亮精致的银戒。

  徐长流眼尾浸染了醉意,雪眸显得缱绻朦胧,呼吸有些沉了,盘腿坐在抻着脑袋,目光迷离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邪魅俊容。

  “长流,瞧着你这银戒挺精致的,是谁赠予你的?”

  “嗯?”

  微微挑起的尾音,配上低沉的呼吸,裴奉嵊看着眼前人,思绪瞬间散漫起来,只觉喉头发干。

  他鬼使神差一般,仰头又是一盏酒。

  “不知。”

  徐长流微微推开他,只觉裴奉嵊目光热烈的紧,眼里的火似要将他灼烧一般,遂喃喃道:“你离我远些。”

  裴奉嵊也不恼,轻笑一声道:“这样啊,那我要了,权当今年长流送我的生辰礼物了。”

  不待徐长流说话,这厮行为已是狂浪至极,撩开徐长流颈间墨发,冰冷的长指便覆了上去。

  颈间本是温热,突如其来的凉意刺的徐长流一阵酥麻。

  “你要,给你便是。”

  徐长流白皙的的锁骨垂上了裴奉嵊的墨发,蝴蝶振翅一般,裴奉嵊漆黑的眼睛微微一弯,邪肆而魅惑,他灼热的气息附与徐长流耳畔,道:“此话当真?要什么,长流都会给吗?”

  窗外大雪纷纷,雪地里的灼艳扶桑花都被压折的弯了腰。

  徐长流穿着薄薄白色寝衣,漆黑长发如同绸缎一般在雪光中铺开,因为裴奉嵊的靠近,加之脑中纷乱的思绪,徐长流微微侧首,落进眼前人的眼眸长睫里。

  裴奉嵊眸里,除了让人窒息的邪意之外,还有某种不可思议的自制压抑。

  “你所愿,我定当全力以赴。”

  闻言,裴奉嵊靠的更近,呼吸相闻间,只听得裴奉嵊一字一顿道:“那,我若是要你呢?”

  夜间清润的空气忽然掺上了一丝难以琢磨的暧昧气息。

  一瞬,徐长流几乎停止思考,半晌,他才温静道:“不给。”

  裴奉嵊:…………。

  无语之后,只剩无奈。

  这小白狐,似乎永远都在破坏他精心营造的氛围。

  后来,两人酒醒了大半,裴奉嵊带着徐长流去了一处地方。

  是一座竹楼。

  竹楼之上,银铃轻响,晚山暮雪,不见星光。

  常羡人间琢玉郎。

  徐长流盘腿而坐,眸色温润温柔,他总是这样静静的,看雪是静静的,喝醉酒是静静的,陪在他身边,也是静静的。

  雪色不及眼眸缠绵,裴奉嵊口中衔着一根甜草,道:“知你喜雪,这场雪,这座竹楼,都是为你而落,以后,每年这日,我们都来这里看雪。”

  龙雀山很大,但说到底,也是天下方寸之地,徐长流轻声道:“我从没想过凡界的雪,会这般好看,阿燧,南溪从不落雪,这雪,你究竟从何得来?”

  裴奉嵊一怔,随即又道:“爷可不止会打仗,不过一场雪而已,长流权当爷会变戏法了。”

  裴奉嵊唇角漏出一丝浅薄邪肆的笑,却莫名带着温柔缱绻:“还有,雪是挺好看的,不过依爷所见,还是没长流好看。”

  裴奉嵊的情话永远都是张口就来,并且,还是发自内心的实言,此生,他也只想说给徐长流一个人听。

  外界再多风雨流言,也冲淡不了半分。

  “长流,我问你,待此间事了,你有何愿?”

  裴奉嵊从来没有问过他这种问题,雪下的愈发紧了,有飞雪落在徐长流发间,转眼便消融不见。

  徐长流道:“何愿?”

  裴奉嵊收起漫不经心,问的很认真:“对,风雨终将至,风雨之后,你有何愿?”

  风雪簌簌,落在眼前深绿竹林间,片刻,徐长流也认真道:“成全半生梦境,守得山清月明。”

  “嗯?”

  见他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徐长流温润眼眸积攒了些许笑意,微微抿唇道:“要我直言吗?”

  裴奉嵊是个粗人,这些文绉绉的话,他听不懂,遂道:“傻啊你,这些话爷听着费劲,肯定直接说呀。”

  徐长流松开手,指尖聚集一股灵力,裴奉嵊的眼前,出现一副画面,是灵犀洲龙雀山。

  “我所愿便是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龙雀山。”

  裴奉嵊眼眸一亮,他侧眸托腮看着徐长流,觉得口中的草根愈加甜了,道:“行,爷准了,待纳兰桀之事一过,南溪真正稳定,黎若安阮可以接手南溪国朝务时,我便同你回龙雀山,行山水,看月亮,滚床单,长流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燧,请正经。”

  闻言,裴奉嵊笑的越发邪魅了,眼眸轻佻,微微靠近徐长流,裴奉嵊声音有些低哑道:“都叫我陪/睡了,还让我正经,啧啧,徐长流,你说说,到底谁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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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全半生梦境守得山清月明。

  出自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