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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棺盖随着纳兰月霆的灵力注入打开,沉重而迟缓,仿佛打开了年岁之下尘封的往事。

  终于,棺盖应声落地。

  轻卷尘埃飞烟。

  墓室内有了声音。

  是风动,是情起,是扶桑花叶簌簌声。

  徐长流移步古树下,扫过纳兰月霆,终于,看向了棺中。

  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静谧片刻之后便是妖邪诡异的大声耻笑。

  “你逗小生玩啊。”

  徐长流轻蔑道:“不过一具黄皮干骨抱着一坛骨灰,什么合葬天下有情人,小生真是要笑死了……”

  纳兰月霆微微晃首,终是一声无奈轻叹,声音中夹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情愫。

  “你且再细看。”

  “看什么,一遍,两遍,三遍……还不是……”

  蓦然,徐长流话语停了,他看见了什么,待到棺身周围所有祭文消失之后,灵力辗转缭绕之间,本来合衣躺在棺中如附骨干尸的人,就和刚刚起死回生的枯木一般,被注入生命活力,栩栩生动了起来。

  见状,方休眼眸微暗,这座鸳鸯棺,竟然被下了禁术起死回生。

  纳兰月霆此时虽看不见花色面具下徐长流的表情,可他似乎能预料到一切。

  他的声音莫名充满了怜悯之意:“你费尽心机所求的,不过是你内心深处永远过不去的魔障。”

  风停情止,墓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徐长流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手脚都在这一刻麻木了,胸腔内如震擂鼓,脑中一片雷声般的嗡鸣。

  棺中情景,翻天覆海的搅动,扰乱他的神思。

  他的声音似哭非笑,因为不可置信,生出了极致的尖锐阴冷意味:“怎么会……不可能!”

  见状,裴瑾瑜快步奔了过去,他一把推开徐长流,哪里有黄皮干尸,入眼便是一副如玉脸庞。

  棺中男子,面容苍白,如春日柳絮般缥缈,他的脖颈之间挂着一只银戒,怀中,抱着一坛骨灰。

  一时之间,裴瑾瑜不知徐长流为何如此失态,遂问道:“他就是裴奉嵊?”

  纳兰月霆道:“不是。”

  这抱骨灰的男人不是裴奉嵊?

  裴瑾瑜道:“传闻裴奉嵊面容俊美邪魅,这男人看着书生气的很,纳兰雪,他是谁?”

  纳兰月霆并未回答,他眸光落在棺中人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柔意味,他的声音,落在裴瑾瑜耳中,是罕见的眷恋温柔,裴瑾瑜只知他性情呆板,不善言辞,可谁知,纳兰月霆竟然也会对一个人这么温柔的说话。

  要知道,纳兰月霆每次见了他,不是责问便是冷嘲,一时之间,裴瑾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长流,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此话却并不是对花影鬼面徐长流所说,纳兰月霆是俯身对棺中人所说。

  裴瑾瑜面色惊变,看了一眼棺前的花影鬼面徐长流,指着棺中男子质问道:“纳兰雪,徐长流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何唤他徐长流!”

  纳兰月霆看向心神俱震的花影鬼面,声音落在墓室内,轻柔淡然:“棺中男子,就是徐长流。”

  徐长流,徐长流,徐徐情生,细水长流……

  两个徐长流?

  若棺中合葬的是徐长流与裴奉嵊,那眼前这位自称徐长流的花影鬼面又是谁?

  白狐九尾九命,花影鬼面,徐长流。

  方休蓦然明白,不待裴瑾瑜发飙,白洐简已经道出方休此时心中所想。

  “他两是同一个人,或者说,花影鬼面是附着于徐长流而存在。”

  纳兰月霆抬眼看向一旁的方休与白洐简,轻轻作了一辑,以行礼数。

  “棺中人,便是百年前妖族白狐祭司徐长流,怀中所持之物,是被挫骨扬灰的奉嵊王。”

  此时,立于棺旁的花影鬼面忽而癫狂起来,声音一会儿诡邪,一会儿温润,爱恨交织,两声转换:

  “对,他是徐长流,我是谁?不对,我也是徐长流,我明明记得我就是徐长流,为什么……为什么!”

  纳兰月霆趁他此时心神不备,指尖灵力凛然掠去花影鬼面面门。

  “撕拉”

  一声轻响,那张花色面具终于被划破。

  失去了遮挡之物,花影鬼面刹时掩面哀嚎:“小生的面具,小生的面具……”

  他仓皇失措,胡乱的用宽大花色衣袖遮住了脸庞。

  不过一瞥,裴瑾瑜却已看清面具下的容颜,只见他墨眉攥的死紧,道:“你与他,面容竟是一模一样!”

  这个他,指的便是棺中人。

  纳兰月霆的声音拥有平静人心的力量,他缓缓道:“对,你是徐长流,不过也不尽然,说到底,你只是他的一部分。”

  花影鬼面浑身一僵。

  你只是他的一部分……这句话打开了记忆之门,回忆顿如洪水猛兽破笼而出,一股彻骨冷意猛然席卷花影鬼面徐长流心头,随即涌上来的是深埋的尘封记忆。

  他的面色忽而痛苦挣扎起来:“我只是他的一部分……”

  裴瑾瑜一时没理清思绪,只道:“等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纳兰月霆道:“白狐九尾聚情丝贪嗔怨念,这花影鬼面,只是长流七情六欲中,怨念一尾所化成的人形。”

  真正的九尾白狐徐长流如清风明月,春日飘絮,怎会如此阴邪。

  方休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上次在一架,这条白狐之尾,虽说妖异,却又有灵气残留。

  何况,行为举止,让人只觉无尽怨气,毫无人性可言。

  果然花影鬼面,只是一尾,并非徐长流真身。

  此刻,纳兰月霆终于摘掉斗篷,他的年纪与裴瑾瑜一般大,约莫不过三十岁。

  不过,他的眼神并无裴瑾瑜那般阴戾之气,满是平和淡然,而他的面相,朗骨清眸,脸庞棱角分明。

  斗篷之下的男子脸庞,是记忆中故人面容,花影鬼面身子僵硬的厉害,喃喃道:“一百六十八年,你怎么还……活着?”

  “你只记得他的那一缕微弱的怨念并将其无限放大,你忘了吗?当年是长流自断三尾,一尾给了我,一尾给了被挫骨扬灰,神元俱灭的奉嵊,还有一尾,给了苗湘寨黎若安阮。”

  裴瑾瑜自小有记忆时,纳兰月霆便是这幅不老模样,已过三十载,发鬓依旧不见白色冰霜之色。

  闻及此言,裴瑾瑜瞬间了然:“是徐长流给了你一尾修为,所以,你才会活了这么久?”

  “是。”

  “但我情愿当年一死,也不愿他自断修为来救我。”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功成业绩木不朽,豪杰浪迹不可留,本是儿郎赤子心,败于龙雀徐长流。

  当年一切,纳兰月霆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裴奉嵊与徐长流之间。

  哪里是败在徐长流,不过是败在纠缠不清的家国宿命以及人妖殊途的禁忌情意而已。

  不求生前同衾,但求死后同穴。千万般情意眷恋,皆化棺中,惟愿与君,不在天上人间,只守黄土泥泉,岁岁年年长相伴。

  百年前,南溪国。

  当时裴奉嵊刚继任国主不过三载,少年意气风发,平西洲蛮夷,定四方散乱之心。

  所有情生因果,缘起在,他去龙雀山的那一日。

  裴奉嵊为何会去灵犀洲龙雀山,这事还要从南溪党派纷争说起。

  南溪国不同于其他国境,自立国以来,除去南溪国主,还有以苗湘寨大祭师为首的苗若十二部落存在,十二部落表面功夫做的十足,然而,他们暗里却从未对南溪国主真正俯首称臣,近年来,嚣张跋扈之意相比从前更甚,老国主表面与其言谋斡旋,暗地里却是日夜为此愁思暗结,忽有一日,有一云游术士借机进言,素闻南溪苗若十二部落蛮横不归,行事不从规矩,私下所行之事,惹得四国百姓一片批评之言,照此情形发展,南溪国主再如此软弱下去,只怕有朝一日,南溪国终会因此难成规矩,甚至,土崩瓦解。

  前任老国主念在祖上与苗湘寨的情分,终是犹豫不决,不忍对十二部落下手,因此留下的祸患深埋已久,所有事情的反转,便是老国主归天,新任国主裴奉嵊继位之后。

  裴奉嵊身上有野狼之性,雷厉风行,出手利落狠厉。

  对于苗若十二部落,裴奉嵊一直都是这样想,如若文言不成,便以武力镇之。

  废旧习,兴前端,与天下邻国并进,方能让南溪国更加兴繁长盛。

  三载之久,眼见裴奉嵊手中的长剑一天天从无暇银色变为朱红暗色,他终于完成南溪此前国主不能完成之事,将苗若十二部落中的九大部落全部收入麾下,只余三处,坚若顽石。

  与其打过交道,裴奉嵊也深知,这三处部落擅长蛊术之力,如若只凭武力,怕是只会前功尽弃,功败垂成。

  此事,还需谨慎而行。

  某日林场围猎时,裴奉嵊又遇见了当年那位在无生宫朝殿上直言进谏的云游术士,此术士进言献策:奉嵊王若想完全统一苗若十二部落,只凭借骁勇善战不够,还需要一把绝世灵武,助你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这把灵武埋在什么地方呢,就在聚集至阳之气的龙雀山头。

  龙雀山居住妖族白狐一脉修炼,南溪第一任国主立下死令,无论什么原因,南溪后生国主都不得进入龙雀深山。

  若有违令者,不得善终,尸骨无存,永绝六合八荒。

  这个死令,终被无所顾忌的裴奉嵊打破。

  他不怕轮回报应,雷劈天谴,他只怕栽于活人算计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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