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路上, 边泊贤一直在说话。
“我连着闯好几个红灯了,明天驾照不会被吊销吧?”
“……”裴幼荔无奈,“不会, 我去和交警部门沟通。”
“那就好,刚刚那男的做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目前只是贩毒。”裴幼荔如实答。
“你队友靠谱吗?”
“不是队友……也算是队友吧, 那是我们厅长。”
“哦, 厅长。”
“他应该沿路布控了,但检察厅的人也在, 可能会把朴世元带走。”
“朴世元?”
“嗯,犯人的名字。”
“检察厅……和你们有矛盾?”
“不算是矛盾,事情有点复杂。”
裴幼荔有气无力地回。
她现在需要保持意识, 边泊贤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才喋喋不休。
不过, 不论她怎么强打精神, 他柔和的嗓音在耳中都慢慢变成了嗡鸣。
明明是无比寂静的深夜, 但裴幼荔却好像突然回到了原世界的午后。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洒着温暖的阳光, 客厅里父亲开着电视机, 声音也如这般催眠。
“裴幼荔, 我们交——”
朦胧之中, 裴幼荔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没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条件反射地应了句“嗯”。
边泊贤诧异地侧过头,却发现身边的女孩子蹙着眉,倚靠在椅子上, 呼吸轻浅微弱。
她已经昏过去了, 怪不得会答应交往。
黑色奥迪的车速越来越快, 最终停在了麻蒲区的一家医院门前。
而此时的工厂内,安泰和与郑俊永对峙着。
“这是警厅的缉毒行动,郑检察官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安厅长,此次行动经过检察厅批准了吗?有人举报朴世元和吴丁均案有关系,我们得带他回去接受调查。”
安泰和很想问。
有人举报,究竟是谁举报?检察厅能给出具体的名字吗?
如果朴世元被带走,估计出了大门就会被释放。
安泰和直接示意毒品科科长上前抓人。
然而,郑俊永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保朴世元,跟他一起赶来的江南区警力挡在了面前。
“安厅长,我命令你配合我们检厅办案。”
“郑检察官,我也说了,我们是缉毒,执行公务。”
双方谁都不肯相让,还都掏出了枪。
局势分外紧张之时,安泰和的手机响了。
是张议员。
他走到一边,接起来。
“泰和啊,今晚行动终止。”
安泰和一愣:“可是……”
“警察厅毕竟是检察厅的下属机构,该让还是得让,”张议员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两个刑警怎么样?”
“一个昏迷,一个受伤。”
“先放人吧,”张议员停顿几秒,语重心长地劝,“把你们手中的东西整理一下。”
安泰和虽然不解,但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明白了。”
他挂断电话,回身看了郑俊永一眼:“检察官,你可以把人带走了。”
郑俊永心底松了口气,抬手让金力等人放下枪支。
“谢谢安厅长配合,还有屋里的东西,我也要一并收缴。”
“请便。”
金力象征性地给朴世元戴上手铐,扶他上了车。
安泰和清楚地看到,朴世元一边走,一边舔着牙齿,邪肆地对他笑了一下。
异常嚣张。
但他确实毫无办法。
安泰和捏紧拳头,目送检察厅一行人驱车离开。
“把现场留下的痕迹再拍一下。”
“是。”
片刻后,毒品科科长拿着半截针管走过来:“厅长,这个有点像……朴世元确实存在贩毒的可能性。”
安泰和接过闻了闻:“回去鉴定一下。”
他环视着看了看:“宋承训醒了没?”
有重案一组的组员答:“没,送去就医了。”
镇静类药物过量,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裴幼荔呢?”
“幼荔姐有刀伤,也在最近的医院。”
安泰和骂了句脏话。
两个得力部下被人弄成这样,还得忍着,检察厅体制下,他这个厅长当的可真憋气。
检察厅车内。
开出一段距离后,郑俊永开始数落朴世元。
“吴丁均的案子还没结,你就天天出来惹事!真怕对方抓不到把柄?”
“消停消停,等诉讼结束再闹腾行不行?”
“不对,你就不能不闹腾?”
……
朴世元左耳进右耳出,把手举到金力面前,后者立即给他打开手铐。
“这不是有你呢嘛,郑叔叔。”
“有我?你迟早要把我也一起送进去!”
“怎么会……不过您说的也对,我要是进去了,自己多孤单,郑叔叔和金署长当然要陪着我。”朴世元调笑道。
郑俊永冷冷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那两个刑警知道多少?”
“就知道我卖药吧,”朴世元碰了碰自己肩膀,血还在流,“嘶……还真开枪打我。”
郑俊永在心底默默地接。
咋没打死这狗东西?
要不是朴世元手里有他的把柄,他会来管这些破事?
郑俊永闭了闭眼睛,望向窗外飞速闪过的斑驳树影。
今晚这么热闹,怕是会被人抓住做文章。
他得想个办法转移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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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江南区某高级会所包厢。
张议员有些不甘心地问:“郑会长,这么好的机会,真就放了?”
坐在沙发中间的郑时佑一身高定西装,腕部戴着块名贵的手表,气质清冷疏离。
“只是暂时的妥协,不是还有两周时间吗?”
张议员满腹狐疑,但碍于面前男人的身份,他没有多问,只待了一会儿便告辞。
郑时佑按了按桌下的呼叫器,秘书立即走进来。
“会长。”
“申海来了吗?”
“已经到了。”
“叫他过来吧。”
“是。”
秘书刚要转身,就又被他唤住。
“另外,通知媒体那边,可以开始行动了。”
“是。”
秘书离开后不多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郑会长,好久不见。”
郑时佑站起身,腰直腿长,身高和气势都压了对方一头:“好久不见。”
两人寒暄片刻,进入正题。
“检察总长的竞选怎么样了?”
“还是很悬,那位接了个大案子,出了不少风头。”
申海没明说,但郑时佑知道“那位”指的就是郑俊永。
他们是今年检察总长最有力的两位竞选者。
“韩晔一直都很看好申检察官,也出了不少力。”
“是申海辜负了郑会长的支持和期待。”以为郑时佑是不满意他的表现,申海立即羞愧道。
郑时佑目光在他脸上凝了凝:“申检察官,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您的意思是……”申海迷茫询问。
郑时佑将一份资料递给他。
申海大致扫了一下,脸色有点疑惑:“郑会长,这……这是?”
郑时佑没回答,也没点头,漆黑的眼睛里一片笃定。
“新闻发布后,郑俊永将陷入争议,民众支持率就会大幅下跌。”
“随便找个罪名对朴世元或是朴仁哲发起调查,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朴世元不干净,查他就能查到郑俊永。”
想通厉害关系的申海霎时惊喜:“郑会长,我……”
郑时佑推了推金丝镜架,温润的眉眼十分干净斯文。
“提前恭喜你了,申检查总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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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则新闻席卷了大部分有影响力的媒体。
【首尔地方警察厅称对吴丁均案有重大发现!要求检方对案件相关人发起调查!】
媒体发布的稿件差不多,内容都大致叙述了昨晚的缉毒行动过程,并贴上了针管中毒品与崔才俊酒吧中发现的毒品成分对比。
【什么意思?有没有课代表来分析一下?】
【就是说,这两种毒品的成分和比例很相似,警方怀疑安上教会一案也涉及到了毒品交易。】
【麻蒲?昨天半夜被路过的警笛声吵醒了。】
【涉及到毒品就抓起来啊!】
【好像检方给放了……】
【我听说警察厅和检察厅打起来了,两名警察受伤。】
【不可能吧?检察厅在搞什么?】
郑俊永也看到了头条,气急败坏地相熟的记者打电话,却无一接听。
并且,一连几天,各大媒体的新闻头条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
郑俊永终于明白,不只是警察厅,似乎还有人想拿他开刀。
裴幼荔将那晚携带的录音笔交给了安泰和,宋承训醒来后也提供了确定发现毒品的证言。
安泰和将这些有保留地公布给了民众。
郑俊永很快陷入不利处境。
【录音我听了……好恐怖。】
【“让缉毒警察被最讨厌的毒品控制”?人说的话吗?】
【刑警小姐姐好帅啊!】
【西八太嚣张了!这个姓朴的到底什么开头?】
【请求调查朴世元!】
郑俊永方也进行了反击,不仅屡次声明已经进行了调查,朴世元没有贩毒,还指责首尔地方警察厅越级调查,伪造证据,不符合规定。
但民众并不买账。
【就算没有贩毒,也构成了故意伤害和袭警吧?】
【对啊!录音清清楚楚!这个朴世元明显心虚!】
【检察厅是怎么办案的?】
【我们还能信任你们吗?】
【有没有人发现,吴丁均被逮捕的时候,案件是由重案一组负责的?检方接手之后,就变成江南区警署了。】
【首尔地方警察厅是最先揭露吴丁均罪行的警察机构,也没犯什么错误,就莫名其妙地被换了。】
【……细思极恐,这不符合正常流程吧。】
【检察厅权力也太大了……】
舆论的讨伐声量越来越大,独自在家的姜然也看到了。
朴世元,郑俊永,警察受伤……
她想到那天泊贤哥哥回过家,取换洗的衣服。
幼荔姐姐受伤了?朴世元……伤了她?
姜然盯着新闻看了许久,从茶几上的果盘中拿出一把折叠水果刀,下了楼。
她循着记忆,穿过小区熟悉的道路,站在了来过无数次的房子门前。
“谁啊?”
朴世元打开门,看见来人,挑了挑眉。
“这不是我们然然吗?怎么主动来找哥哥了?”
姜然抬头望向他,乌黑的大眼睛如往常一样纯净。
但如果向深看,就能看到眼底一片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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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首尔国立大学医院。
裴幼荔刚从麻蒲转院到这里,今天来了位特殊的客人——郑时佑。
和高尔夫球场那天的休闲打扮不同,精致的西装让他身上的压迫感更重。
“裴警官的伤势还好吗?”带了点关心的客套话。
裴幼荔礼貌微笑:“还好,谢谢您。”
病房内寂静片刻。
“新闻我看到了,是郑会长你……”
“第一天的新闻头条,本来应该是你和EXO某位成员的恋情爆料,被我换掉了。”
恋情爆料?
裴幼荔睁大眼睛。
以为她没懂,郑时佑罕见地耐心解释:“用娱乐圈或是高级官员的秘闻转移视线,是很常见的手段。”
检察厅内部知道不少黑料,运用起来轻而易举。
裴幼荔怔愣半晌,垂下眸子。
敌人太强大了。
如果没有面前的男人,估计……就算她死了,也不能为安上教会的受害者伸张正义。
“谢谢你,郑会长。”
这次,裴幼荔的道谢带着满满的真心。
郑时佑微微笑了笑,金丝眼镜折射出琉璃般的光芒,温和又疏离。
“不用谢,裴警官,我不是在帮你,只是这件事对我有好处。”
帮助支持的A党派利用舆论推行司法改革,是其一。
铲除检察厅的异己,扶持自己的人上位,是其二。
毕竟,现存的司法体系不会因为一个案子就完全改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检察厅会非常有用。
郑时佑一向喜欢做两手准备。
至于其三……他也曾是孤儿。
如果不是妹妹郑梨在孤儿院选中了他,他的人生将与现在天差地别。
也许正因如此,才对安上教会的受害孩子才心存一丝怜悯。
不过,这些内情,郑时佑不可能向裴幼荔透露。
“裴警官,韩晔投资了很多福利院,如果有需要,如果你相信我,可以联系我的秘书。”
裴幼荔点点头:“我会考虑的,郑会长。”
“还有……这个人是首尔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名叫申海,过几天他会启动对朴仁哲的调查,你可以配合他。”
裴幼荔接过名片:“值得信任么?”
郑时佑“嗯”了一声,站起身,示意秘书将手中的花束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是淡粉色的剑兰,寓意正义忠贞。
“希望裴警官早日康复。”
郑时佑微微颔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病房。
他走后不久,包裹严实的边泊贤就闪了进来。
“幼荔,你中午想吃什么?”
裴幼荔上下打量着他:“你……不热?”
病房里好像温度很高。
“我怕被认出来,”边泊贤摘下口罩,“前几天已经被经纪人训过了。”
他想起什么:“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答应过我什么吗?”
裴幼荔一怔:“什么?”
边泊贤一字一句地提醒:“交往。”
裴幼荔:???
“有这回事吗?”她努力回想着,“我那天晚上身上带了录音笔的,如果你骗我……”
“录音笔?”边泊贤唇角上扬,“那挺好,你赖不掉了。”
裴幼荔:……她不会真的答应了吧?
“你刚刚问我吃什么,难道要给我做?”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边泊贤轻咳两声,“我可以给你买。”
裴幼荔无奈轻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手机震动起来。
屏显上闪烁着“朴世元”三个大字。
她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泉水般的钢琴声从电话那头传进来,旋律优美动听,还有点熟悉。
《临海小镇》!姜然!
裴幼荔神经一紧:“喂?朴世元?你敢动姜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那头的钢琴声停顿一下,仍旧在继续弹奏。
裴幼荔立即掀开被子,穿上鞋:“姜然可能出事了,开车没?送我一趟。”
闻言,边泊贤面色凝重地跟在她身后:“开了。”
他的奥迪送去维修了,这次来开的是灿列的车。
“哎,外面冷,你穿个外套!”
裴幼荔只穿了病号服,他连忙将自己的大衣脱给她。
钢琴曲临近尾声,那头的“朴世元”就挂断了电话。
裴幼荔立即回拨,但根本没人接听,她捏紧手机,指节泛着骇人的白。
她知道自己家没有钢琴,便叫边泊贤直接开去了朴世元家。
裴幼荔使劲拍着门板,动作间还扯到了腹部的伤口。
“我来。”
边泊贤拉着她退后几步,然后猛地上前踹了几下门。
门板变弯,却仍旧牢固。
朴世元家在一楼,裴幼荔转身出门,想要从侧面破窗而入。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有人打开了门。
是姜然,她浑身都是喷溅型的血迹,额头上还有撞击伤。
裴幼荔连忙上前,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小然……”
看着面前穿着病号服就赶来的姐姐,姜然不自觉流下眼泪,慢慢伸出胳膊回抱。
她兜里一直都揣着初次见面裴幼荔送的那块巧克力。
虽然巧克力已经慢慢软化了,但她没舍得吃。
姜然垂下睫毛。
朴世元怎么可以动幼荔姐姐呢?她是自己在这世上最最喜欢的人了。
这一次,她要保护她。
裴幼荔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姜然的情况,除了额头,好像其余地方都没什么重伤。
“那个混蛋呢?”
姜然沉默几秒,指了指楼上。
卧室里的状况,十分出乎裴幼荔的意料。
朴世元没穿衣服,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锁骨处、胸口和大腿上有很多伤口,大片的血迹晕染了被子。
场面惨不忍睹。
血腥味太浓重,边泊贤没忍住,转身干呕。
裴幼荔震惊了好一会儿,上前确认了一下朴世元的呼吸。
还有气。
她心疼地回身看了看姜然有些呆滞的眼睛,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请问……是申海检察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