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80章 “你想要的,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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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迟正光着上半身,斜靠在床头抽烟管。

  杜昙昼立刻扯下衣杆上挂的一件外袍,将他兜头一裹,只留下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莫迟眨了几下眼睛,抬了抬手,示意杜昙昼把他的烟管都罩在衣服里了。

  杜昙昼从外袍缝隙伸进去,把烟管从他手里接过来,熄灭后倒扣在桌上:“乔沅来了。”

  莫迟一怔,撑着床头坐了起来。

  乔沅在柔真的陪同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过二位大人。”

  她语气平静,眼神淡漠,不过几日就瘦了许多,一身旧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连腕上的玉镯都大了一圈。

  杜昙昼问:“乔娘子见本官有何事?”

  乔沅摇了摇头:“民女不是来见杜大人的,民女心有疑惑,普天之下唯有您身边的莫大人能够为民女解惑。”

  杜昙昼看向莫迟,莫迟点了点头。

  杜昙昼道:“无妨,只是莫迟伤得不轻,还请乔娘子从速。”

  乔沅道了声谢,转身面对莫迟:“莫大人,辛良遥他真的是焉弥人?”

  “是。”

  “您说,他本姓辛良?”

  “是,他的名字应该是直接从焉弥语译过来的。”

  乔沅眼睫颤抖:“他是……处邪朱闻的家臣?”

  柔真倒吸了口凉气:“沅娘不可说!那么晦气的名字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乔沅并不作答,双眼定定地望着莫迟。

  “是。”莫迟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就像我在矿洞里说过的,辛良一氏全族都是处邪朱闻的家臣。从前我在焉弥时,经常见到辛良家的人出入摄政王宫,处邪朱闻生性多疑,唯有对辛良家还勉强算得上信任,只是……没什么。”

  他突然的迟疑引来了杜昙昼奇怪的一眼。

  乔沅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好像都能被风声掩盖:“那他离开了馥州……会去哪里?返回焉弥么?”

  “应该吧。”

  问完这个问题,乔沅沉默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问了,她才低低说出一句话:“焉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大承国内,唯一一个深入过焉弥王庭且还在世的人,只剩下莫迟一个。

  乔沅如果不问他,就永远都得不到解答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莫迟身上,杜昙昼紧紧盯着他的脸,一旦莫迟表现出痛苦或者不愿回忆的神色,他就会立刻出声打断。

  但莫迟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思索了一下乔沅的问题,张了张嘴,复又闭上,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

  犹豫许久,他答道:“……焉弥有很多草原,草原上有不少小小的湖泊,和临淳湖自然没得比,而且一到秋天就会干涸。不过,夏天的时候,太阳落山后,湖边的芦苇荡里会有不少萤虫。夜间躺在湖边,时不时会有蟋蟀跳到头发上,叫声很清亮。”

  他说得很迟疑,仿佛是在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

  而杜昙昼很清楚,这也许是他在焉弥仅有的、不血腥惨痛的回忆。

  不管是天生还是后天经历所致,莫迟在很多时候都是个足够理智的人,有时甚至理智到显得冷漠。

  但在面对乔沅时,他还是最大程度地保持了仅有的一点对不熟悉之人的善意,他选择告诉她好的那部分,而将所有血淋淋的过往全数隐藏。

  “……那也很好。”听完他的回答,乔沅怔忪地点了点头,恍恍惚惚地念叨着:“那也很好。”

  柔真看不下去:“沅娘!有什么好的?!辛良遥他骗了您!如果不是他,老爷也不会——”

  杜昙昼朝她短促地一摇头,柔真一跺脚,硬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乔沅在原地站了半晌,像游魂似的转过头,让柔真把手上提的盒子放下。

  打开盒盖,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药瓶。

  “辛良遥伤到了二位大人,民女没什么能为他弥补的,这些伤药是民女用私房钱购得的,还请二位大人收下。”

  杜昙昼淡淡道:“乔娘子不必如此,您是无辜的,辛良遥的所作所为与您并无半点干系。”

  “怎会没有干系呢……?”乔沅声线飘忽:“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不管有没有举行婚礼,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沅娘!”柔真忙去拉她的胳膊,又向杜昙昼福了福身:“我家小姐悲伤过度,一时失言,还望大人恕罪!”

  杜昙昼不发一言。

  柔真搀住乔沅的胳膊,好声好气地劝她:“沅娘,跟奴婢回去吧,再不回府,老爷夫人都要担心了。”

  乔沅声色如常,口吻也很平和:“他们不会担心的,我被抓进匪寨,都只有辛良遥会来找我,他们又怎会关心我去了哪里呢?”

  乔沅的话越说越直白,柔真不敢再让她留在杜昙昼面前了,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沅娘定是伤心糊涂了!还是先随奴婢回去吧!”

  乔沅被她扯得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

  杜昙昼顿了顿,沉声对着她的背影道:“不知乔娘子是否知晓,如果不是辛良遥,你的父亲兴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没有他,你现在应该还是国舅爷的长女,或许会嫁给某个高门贵子,出嫁前也许还会被陛下特封为郡主。”

  杜昙昼叹惜道:“你原本会平平安安地过完富贵荣华的一生,假如……你没有遇见辛良遥的话。”

  乔沅站在原地,没有回头,良久后,才宛如叹息般轻声回道:“大人说的,民女都明白……民女怎会不知晓呢……”

  她往前迈了一步,脚下忽然一个踉跄,身形一晃,膝盖一软,直接往地上跌去。

  杜昙昼立刻伸手去扶,乔沅没有跪到地上,额头却“咚”的一声,重重磕在了桌角。

  那声音听得柔真魂飞魄散,立马跪在地上把乔沅扶起来。

  乔沅的额角当即就红肿了一大片,皮肤上还渗出了一层血丝。

  她手捂着额头,在杜昙昼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坐到了椅子上。

  杜昙昼说一声“得罪了”,将衣袖垫在乔沅额上,隔着衣服用手指在她撞伤的地方按了一圈:“只是有些肿,回去擦点药,几天就能好了。”

  “民女无事……”乔沅虚弱地说:“民女只是有点晕,歇一会儿就好了。”

  乔沅脸色苍白,脸颊瘦得都凹陷了,眼底布满血丝,眼眶都是通红的。

  再加上额头肿起的渗着血的包,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可怜。

  杜昙昼叹了口气,扫了柔真一眼,用下巴点了点她送来的药箱。

  柔真心领神会,马上站起来,从药箱里翻找出能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想要为乔沅涂药。

  乔沅摇头拒绝:“这是民女为两位大人送来的药,哪有用在自己身上的道理。”

  不管杜昙昼怎么说,柔真怎么劝,她就是不肯让侍女为自己上药。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的莫迟,突然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冷淡道:“焉弥习俗,婚礼的最后一步,是由丈夫在妻子眉间下朱砂,朱砂一点,就算礼成了。”

  乔沅愣愣地回头看他。

  “所以,至少在辛良遥心里,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辛良遥临走前,用自己的血点在了乔沅眉间,这是他为乔沅做的最后一件事。

  乔沅嘴唇颤抖,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柔真终于寻到空隙,将伤药摸到了她的额角。

  莫迟似乎很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乔沅,到现在眉头都是紧紧蹙着。

  乔沅用手帕拭去眼泪,撑着桌子缓缓站起来,向莫迟深深行了一礼:“多谢莫大人告知,民女心中再无疑惑了。”

  说完,她不再看屋里的任何人,目不斜视,朝外走去。

  柔真向杜昙昼仓促地一福身,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杜昙昼见她走远,才回头问莫迟:“你不想告诉她?”

  莫迟依旧皱着眉头:“我不想让任何一个大承女子和焉弥人扯上关系,何况那个人——罢了!”

  杜昙昼脑中灵光忽地一闪,好整以暇地走到莫迟旁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问:“如果我是焉弥人呢?”

  莫迟的眼刀当即射来。

  杜昙昼轻轻一笑:“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你忽然发现我也是焉弥人,你会怎么做?会立刻拔刀出来杀了我么?”

  莫迟压下眉头,很不满地瞪了他一会儿,严肃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焉弥男人我见得多了,没一个比你好看的,所以你不可能是焉弥人。”

  杜昙昼哑然失笑。

  “不要笑了。”莫迟解下外袍,随手扔到一边:“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没什么好得意的。”

  杜昙昼坐到他身边,扭头盯着他的脸问:“你说实话,是不是第一次在金沽阁见到我,你就喜欢我了?”

  “……不是。”莫迟闷闷回道。

  “哪里不是?”杜昙昼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莫迟不耐烦了:“哪里都不是!你的池醉薇该回来了吧?还不赶快去见她?”

  “我和池醉薇只是单纯的金钱关系,你不要乱吃飞醋。”

  “谁吃醋了?是我听到时方砚的脚步声了!”

  杜昙昼抬头一看,隔着窗户,正好看见时方砚从府门方向走来。

  见到杜昙昼隔着窗纱看过来,时方砚大声道:“杜大人,您要接的人我给您接出来了,在外面等您呢!”

  州府门口,池醉薇穿着侍女的衣服,往府衙里探头探脑。

  “看什么呢?”杜昙昼手背在身后,迈过门槛出来。

  池醉薇激动地迎上去:“公子,呃不、应该叫您大人了吧?奴婢都听乔家人说了,说您是京城里来的大官。”

  杜昙昼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随便你怎么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他带着池醉薇往前走了几步,绕到一条幽静的小巷里,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展开给她看。

  看清纸上的字,池醉薇惊讶地抬头问他:“这是——这是奴家卖进梧桐馆的身契?!”

  杜昙昼掏出一枚火折子,将卖身契的一角点燃。

  和煦的春风里,薄薄的纸张很快着起火来,不一会儿就烧成飞灰了。

  池醉薇诧异地睁大眼睛:“大人?您这是——?!”

  “你在乔府找到的信很有用,帮我查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犯人,作为答谢,我替你赎身了。”

  池醉薇半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奴家、奴家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怎能劳动大人如此破费?!奴家这、这情何以堪?!”

  杜昙昼却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说错了。”

  “什么?”

  杜昙昼强调了一遍:“我说,你说错了。”

  池醉薇一怔,脑子还没转过来,眼眶就先湿了。

  “是,大人说的是……”片刻怔忪后,她吸了吸鼻涕,向杜昙昼深深一福身:“奴、民女……民女多谢大人相助!大人的恩德,民女永生难忘,这辈子都报不完!”

  池醉薇做梦都想不到,她还能有活着脱离贱籍的那一天。

  杜昙昼淡淡道:“在你进乔府前,我就已经把你的包身钱给你了,还没花完吧?”

  乔沅连连摇头:“当然没有!大人给了那么多,民女一分没花,刚才出府时都带在身上了!”

  “那就离开馥州吧,今天就走,随便去个什么地方,以后过你的安生日子。”

  池醉薇呆呆地直起腰,傻乎乎站在原地,还是不敢相信。

  “大人说的是真的吗?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我真的可以走了?真的不用回梧桐馆了?”

  杜昙昼轻睨她一眼:“身契已烧,贱籍已脱,你从此就是良人,想去哪里自然都随你自己的心意。”

  池醉薇愣愣地看着杜昙昼,脑袋还在发懵。

  杜昙昼平静无波地说:“我明日就要离开馥州,你的事一了,我在此地的任务就完成了。”

  池醉薇眨了眨眼,忽然问:“大人,之前沅娘都要嫁了,这几天又说她嫁不成了,我看她好像很伤心的样子,这是不是……是不是都是我给您的那几封信害的?”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把自称说得颠来倒去,一会儿“奴家”,一会儿“民女”,一会儿又直接称“我”。

  杜昙昼一顿,否认道:“你想多了,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女,哪有那么大的威力?此事背后的经过很复杂,你都要离开馥州了,就不要打听得这里的事了。”

  池醉薇“嗯”了一声,垂头想了一会儿,忽又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大人,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您,其实池醉薇不是我的本名,我家是受到褚思安谋反案的牵连才获罪的,而我原名叫做——”

  杜昙昼一抬手制止了她:“不要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都不要让我知晓。知道你叫池醉薇的人,不会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从今往后认识你的人,不会知道你叫池醉薇。别把你在馥州的事告诉任何人,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用我给你的钱做点小生意,不要被男人骗了,这样就足够了。”

  想了想,又道:“算了,生意还是别做了,你压根没长那根筋。用剩下的钱学点手艺吧,至少能养活自己。”

  池醉薇只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脸颊又热又烫,眼睛鼻子都酸涩得一塌糊涂,偏偏眼泪又流不下来。

  “大人……”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从哽咽的嗓子里挤出发颤的声音:“我还不知您尊姓大名,能请您告诉我吗?等我寻到了安身之所,一定去菩萨面前为您供一盏长明灯。”

  “不必了。”杜昙昼摆了摆手,那是一个让她走的手势:“快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他迈开腿,与池醉薇擦肩而过,向不远处的府衙大门走去。

  池醉薇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州府门内,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窄窄的纸条。

  纸上只有一行字,那是一个人的称谓:临台侍郎杜公昙昼。

  这是她在乔府向人打听出来的,她生怕自己忘了,还专门写在纸上,随身携带。

  池醉薇认认真真看了几遍,将纸条收进荷包里。

  路边经过了几位女子,她拦住人家,询问道:“几位娘子,请问离馥州城最近的码头在什么地方?”

  多年前,她是被关在车里直接送进梧桐馆的,送她来的人怕她中途逃跑,全程都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在梧桐馆里当了这么多年的乐伎,从没踏出过妓馆的门一步,别说码头在哪里,把她放到大街上,她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几位女子给她指了方向,池醉薇道了谢,很快朝码头走去。

  这一次,她终于能用自己的腿,离开这个地方了。

  池醉薇乘船离开馥州的第二日,杜昙昼也带着莫迟和杜琢登上了回京的官船。

  他离开缙京一个多月,临台积压的公文都快堆成山了。

  一听说杜昙昼上了官船,众属下立刻将积攒下来的公务,通过水上往来的小舟送到官船上。

  杜昙昼从登船的第一天起,就几乎没见过太阳,每日一醒来就是批公文,等到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天早就黑透了。

  十几日的行船路途,杜昙昼一眼风景都没看上,全程都在处理公务中度过了。

  最后几天,连莫迟的伤都恢复了大半,成天跟杜琢一起在甲板上东游西晃,简直跟个好人没有区别。

  而杜侍郎还待在船舱里批公文,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

  等到回复完最后一封公函,天色已经黑漆漆地暗下去了,明日官船即将抵达缙京,这是他们在船上的最后一天。

  莫迟的房间就在隔壁,杜昙昼洗掉手上沾染的墨汁,随意擦了擦,敲敲房门,走了进去。

  莫迟面朝着舷窗坐在床上,听到动静,偏头看过来。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杜昙昼合上门,走到他身边,弯腰一看。

  头顶的月亮只剩下弯弯的一条缝,却还散发着盈盈幽光,在顺马河面留下一道瑟瑟月影。

  十几日的修养,莫迟的伤好了许多,曾经受伤的地方长出了新的皮肤,为了保护伤处,肩头和腰间依旧缠着薄薄的绷带。

  杜昙昼进来时,他已经换上了宽松的寝衣,从松垮垮的领口看去,能将他身上的绷带看得一清二楚。

  杜昙昼收回目光,直起腰,手轻轻按在他头顶,又一路滑到他脸侧:“明日回到京城,就能见到你那只猫了。”

  莫迟一愣,怔忪道:“我都把它忘了。”

  杜昙昼默默一笑:“只要别把我忘了就行。”

  月光穿过小窗,照在杜昙昼脸上,他的眼眸明亮如炬火,英挺的面目置于光影交错间,面容间那股凌然与俊丽相融,越发动人心魄。

  “……不会的。”莫迟与他目光相触,随后抬起手,执起他的一缕乌发,喃喃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忘了谁都不会忘记你的。”

  杜昙昼喉间一涩,热流从四肢百骸涌向心间,他无声地吞咽了一下,故作轻松挨着莫迟在床边坐下。

  “是么?那我之前问你,是不是在金沽阁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我了,你怎么不敢承认?”

  莫迟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片刻后,仿佛认输般垂下眼帘:“都说了不是。”

  顿了顿,他继续道:“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这回轮到杜昙昼怔住了。

  “八年前在柘山关,我刚当上夜不收没多久,某次你领兵出战前,曾于三军阵前向将士们训话。”莫迟抬眼看他:“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那时你也在军中?”杜昙昼惊讶地问。

  莫迟点了点头。

  杜昙昼终于明白了,那日在金沽阁,莫迟见到他就不再逃了,不是色令智昏,而是因为认出了故人。

  他曾与身为将军的杜昙昼打过短暂的照面,八年后再相见,为了不给对方的追捕造成困扰,才选择束手就擒。

  杜昙昼心口陡然一颤,汹涌的热意再也无法抑制,单手捧着莫迟的脸,对准他的嘴唇用力亲了下去。

  迷蒙月色下,室内的氤氲热度一点即燃,莫迟挺起身,紧紧抓着杜昙昼肩头紧绷的肌肉,倾力回应着他渴切的亲吻。

  火热的唇舌交叠间,莫迟放在他肩上的手不断往上,一直摸到他发间,将他头上的发髻摘下。

  杜昙昼丝绸般的黑发散落如瀑,光滑柔顺地垂到二人纠缠的身影之间。

  莫迟将手指插入他发间,那股清丽的兰香骤然变得浓郁迟滞,如一张无形的薄纱紧紧缠绕住他。

  莫迟的手还没来得及顺着发丝往下,就被杜昙昼抬手攥住,重重握在手中。

  杜昙昼用舌尖在他上颚轻轻一舔,然后往后退了一些。

  莫迟上下喘着粗气,湿润的眼睛却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杜昙昼把嘴唇印在他眼皮上,声线低沉沙哑:“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是你的。”

  莫迟呼吸一滞,猛地伸出手,抓住杜昙昼的衣领,将他的外袍使劲一扯。

  杜昙昼配合着他的动作,让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

  华贵的外袍掉落在地,金丝绣线染了尘灰却无人在意。

  杜昙昼毫不怜惜地将衣服踢到一旁,抓起莫迟的手放到唇边亲吻,还要在不轻不重的啃咬间断断续续地说:“别这么心急,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莫迟指腹掌心的伤痕被他又亲又咬,微弱的疼痛间夹杂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痒。

  他难以克制地想要收回手,却突然被抓住,连人带手一起被按在床榻间。

  莫迟的寝衣早已松散得不成样子,领口大大敞开,从锁骨到小腹的皮肤几乎没有遮拦地暴露在杜昙昼眼底。

  杜昙昼湿润温热的双唇贴在他颈侧,而后沿着他修长纤细的脖颈一路亲到他胸口,隔着绷带啄吻他肩头曾经受过伤的地方。

  新生的皮肤十分脆弱,莫迟难耐地缩起肩膀,但很快他就察觉不到肩头的热吻了,因为杜昙昼的手探向了他的后背。

  杜昙昼手里也有一层薄薄的茧,除了拿剑以外,更多的是握笔所致。

  他炽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在莫迟的肩胛骨上,接着一路摩挲往下,沿着他后腰的绷带摸了一圈,最终伸进了某个隐藏在衣物下的部位。

  莫迟倏地挺起上半身,又立刻被杜昙昼压在床褥间。

  “你——”莫迟从齿间挤出一声不成语调的话语。

  杜昙昼用另一只手覆住他的双眼:“嘘……别说话。”

  他的唇瓣贴在莫迟耳侧,随着他的话而在莫迟的耳廓上若有似无地摩擦。

  眼睛看不清后,身体的感觉更为敏锐,莫迟紧紧攀附着杜昙昼结实的肩膀,这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抓牢的地方。

  杜昙昼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牙齿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嘴唇沿着他的脖颈往下,停留在他的喉结处舔舐。

  莫迟的皮肤上渗出了一层薄汗,鬓发被汗水打湿,整个人都泛出水淋淋的湿润感。

  突然间,压在身上的热度消失,紧接着是衣物的窸窣声,声音平息后,一股更加滚烫的热意再度袭来。

  莫迟本能地伸手一抓,被杜昙昼牢牢握住手腕,贴在了他胸前,这次没有再隔着衣物,莫迟的手被他紧紧固定在胸口的皮肤上。

  盖住眼睛的手掌移开,莫迟借着昏暗的烛光与杜昙昼对视。

  杜昙昼的眼神因为过度忍耐而幽暗深沉,他用手拂过莫迟汗涔涔的额发,喘息着低哑道:“其实你说的不对,在我心里,你才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莫迟眼眶透红,睫毛微颤,肩膀上的绷带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四散开来,脖侧胸前到处都是亲吻留下的红痕,微红的痕迹分布在纵横的伤痕间,在凌厉中透出一种破碎又撩人的秀丽。

  听到杜昙昼的话,莫迟眼眸中的水光一动,忽地挣开对方的钳制,顺起一缕杜昙昼的墨发凑到鼻间。

  “我早都想说了。”莫迟的嗓音沙哑干涩,还带着隐约的颤抖:“你的头发比我见过最好的绸缎还要亮,而且这股香味,只要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杜昙昼俯下身,光润的发丝散在莫迟肩头。

  “喜欢么?”他的呼吸由于强行忍耐而粗重不堪,他从上到下望着莫迟,脸距离他不到一寸,却始终不肯亲下来:“喜欢我么?”

  莫迟喉结一滚,倏地抬起手,按在杜昙昼脑后,然后挺起上半身亲了上去。

  杜昙昼眸色立刻加深,他以比莫迟更加热切的动作回应着这个吻。

  痴缠的深吻在二人交错的呼吸间暂时结束,杜昙昼喘着气嘶哑道:“你想要的,都是你的。”

  良久后,当杜昙昼终于舍得放开他的时候,莫迟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尤其是某个地方仍残留着难以忽视的异样感觉。

  只是这种过度使用后的不适,很快在疲劳感中败下阵来,莫迟的眼睛不受控制地一闭,湿漉漉的额角贴在杜昙昼灼热蒸腾的胸口,很快便陷入沉睡。

  杜昙昼贴着他唇角,满足又不舍地轻轻一吮。

  莫迟肩膀和腰间的绷带全都散开了,眼见已经无法使用,杜昙昼便将绷带全都抽出来扔到一旁。

  莫迟肩上的伤口留下了一道淡粉色的伤疤,杜昙昼有意检查他后腰的伤,于是将沉睡的莫迟稍稍扶起。

  当看到他腰后的伤处时,杜昙昼浑身一震,连扶着莫迟的手都大幅度地抖了一下。

  莫迟的伤恢复得很好,甚至比肩头的刀伤留下的疤还要浅。

  可就在他受伤的部位,在他后腰白皙的肌肤间,赫然有一块圆形的烙印,比杜昙昼的手掌还要大一圈。

  烙印上的鸟首图形和缠绕在四周的缠枝莲纹清晰可见,这些都在告诉杜昙昼这个烙痕的来历。

  ——这是焉弥奴隶的印记。

  杜昙昼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指尖刚刚碰到烙印,就如同被火烧般缩了回来。

  胸口陡然一紧,尖锐的疼痛霎时席卷周身,杜昙昼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从紧得发疼的胸腔里呼出一口颤抖的热气。

  他让莫迟靠在自己身上,把寝衣重新为他穿好,然后抱着他躺到床榻上,连人带被裹进怀中。

  莫迟睡得熟了,红肿的嘴唇微微张着,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杜昙昼来回抚摸着他的后脑,盯着他的睡脸看了许久,才贴着他的脸颊,不舍地闭上双眼,与他一起沉沉睡去。

  过不了太久,就要天亮了。

  中卷 浊酒三杯沉醉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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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卷 梦中犹忆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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