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61章 杜昙昼和莫迟逃脱不及,直直朝下方坠去。

  =======================================================

  那之后,时方砚开始暗中监视国舅府。

  蹲守了七八天后,他发现管家计勇会频繁地出入乔府,形迹十分可疑。

  有次趁计勇外出,时方砚一路跟了上去,最后发现对方的目的地正是延通寺。

  联想到设在悟街的黑市盐铺,时方砚越发确认,这里极有可能是乔和昶命令计勇与水匪暗中接触的地点。

  他跟踪计勇到了延通寺后山,见他在某间藏经阁与一个用斗篷遮住半张脸的男人会面。

  两人在房中密谈了什么,时方砚不得而知。

  当斗篷男子离开时,时方砚仍想跟踪上去,可惜对方身手敏捷,似乎察觉到有人跟在身后,没走出多远就把时方砚甩掉了。

  那天晚上,时方砚在房中苦思了一夜。

  若是只像这样在外围调查,也许他永远都无法查出真相,他必须想出一个能深入其中的办法,才能查清背后的真正主谋,获得足够有力的证据。

  天亮前,时方砚下了决心,他决定孤身潜入匪寨,刺探进水匪内部打探情报。

  说到这里,他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莫迟:“这个方法,还是下官想到了莫大人以后,从夜不收身上得来的灵感。”

  杜昙昼吸了口气,准备开口。

  时方砚以为会获得杜昙昼的赞赏,会被夸勇气可嘉、智勇双全之类的话。

  谁知杜昙昼语气毫无波澜地问:“你没事想他干什么?”

  时方砚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提防,他对杜侍郎解释道:“大人,下官是想起临行前莫大人说的话,才有感而发的。”

  莫迟想到那只画在纸上的雕鸮,问道:“你在离京前,就知道在馥州会遇到危险了?为什么?那时你还不清楚乔和昶与水匪之事吧。”

  “咳——”时方砚清了清嗓子:“此事恕下官无法回——”

  杜昙昼打断他:“是因为你本来就是陛下派到馥州来调查乔国舅的吧?”

  时方砚一怔。

  杜昙昼继续道:“年前陛下就把冉遥召入京中,那时他就对乔和昶起疑了吧?估计是怕冉遥看中自身的刺史之位,不敢下手调查,所以陛下才把你这个神童科的进士派来馥州做别驾。陛下是从哪里起了疑心?是不是馥州进贡的盐铁出了问题?”

  时方砚苦笑一声,认输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过年前,就在冉遥离京后没有多久,皇帝就把时方砚叫进了宫里。

  皇帝把一沓工部呈上来的奏折摆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看。

  时方砚看了几封,就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过去一年间,馥州进贡的盐铁质量都有很大程度的降低,尤其是近半年,盐里居然开始掺入了湖沙。

  临淳湖沙洁白细滑,观之与食盐几乎没有差别,若不是近半年的盐没有运送到地方,而是直接送进了工部使用,估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发现盐里被人动了手脚。

  皇帝对时方砚道:“朕年前命冉遥追查,前几日冉遥上书,请求朕为他派一员京官前去相助。朕也能理解,他是馥州地方官,许多事情就算发现了蛛丝马迹,也不敢彻查。朕把朝中众臣想了个遍,觉得你是最佳人选,你去馥州帮他吧。”

  皇帝又说:“乔和昶是朕的亲舅舅,朕不想冤枉他,你去替朕查清楚,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到底是途中有人暗做手脚,还是他乔和昶别有异心。”

  时方砚很明白,他这是接了个烫手差事。

  乔和昶在馥州势大,他孤身一人进入调查,冉遥不一定会对他提供太多帮助,可乔国舅一旦发觉他的意图,却必定会下手对付他。

  凭他一介六品官员,想要扳倒皇帝的亲舅舅,谈何容易?

  彼时莫迟刚刚被皇帝公开身份,还被赐了五品郎将的官做。

  时方砚想起这个他默默敬佩已久的英雄,决定听听他的看法。

  这才有了送别宴那日,时方砚在仙杏阁和莫迟的对话。

  莫迟不善言辞,被他问起时,只会说一句“不要怕死”。

  可莫迟不知道,他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他说“我要死在哪里”时理所应当的口吻,给时方砚带来了多大的勇气。

  那天在房中冥思苦想一夜后,时方砚就是从两个人的这番谈话中想出了调查之法。

  ——只要他活着,乔和昶随时都能对他下手;可只要他死了,谁又能对一个死人怎么样呢?

  时方砚决定通过假死,暂时离开馥州城个人的视线,趁机潜伏进匪寨,近距离调查水匪。

  同时,他还想借着自己的假死,将杜昙昼引来馥州。

  在他看来,若说朝中有谁能识破他的布局,同时还能不惧怕乔和昶的地位,就只有杜昙昼这位临台侍郎了。

  时方砚说:“打定主意后,下官先是将调查水匪一事藏进乔国舅给的金箱子,然后把钥匙当了。就算大人不能马上赶来馥州,国舅爷要搜查下官的房间,应该也不会对他送给下官的东西起疑。”

  “随后,下官给临台传了一封信,未免暴露真实情况,下官只字未写,只画了只雕鸮。下官很确定,大人收到这样一封古怪的信,定会起疑,而只要一问莫大人,就会明白这是夜不收的牙旗图案,说不定就能猜到下官的意思。”

  “最后,下官带着官服官帽,和刻意写出来的认罪遗书来到临淳湖边,伪造出投河自尽的假象。担心鱼符会被经过的路人当做宝贝捡走,下官特意将鱼符取下,藏在了馥州府外,单独赁的一间房间内。金箱子也放在了那里,为的是不被州府众人扔掉或者藏起来。”

  本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谁知就在时方砚准备离去时,远处的湖面上突然飘过来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起初还看不清,后来等那物事越飘越近,下官才认出来,那分明是个男子,脸朝下趴在水面上。下官自小在水边长大,一看那样子就知道,这男子怕是死去多时了。”

  时方砚淌水过去,用力把那尸身在水面上一番,尸体脸部惨不忍睹的模样吓了他一跳。

  好在他毕竟在水边长大,也算是见过几具被水泡涨的尸身,没有像杜琢那样大吐特吐,只是别过脸不敢看。

  他本想立刻回州府叫人来查验尸体,又怕暴露了自己的计划,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决定将计就计。

  “那尸身就浮在水边的馥草堆里,第二日一定会被岸上的人发现,既然他面目全非,那只要下官把官服和遗书放在尸体旁边,调查的人定会先入为主地以为,那尸体就是下官的。如此,又可以为下官的潜伏争取一些时间。”

  杜昙昼淡淡道:“不巧,后来负责调查那具尸身的就是本官。”

  时方砚一笑:“下官要是早知道大人会来馥州,又何必大费周章,利用假死把大人引来。方才下官禀报时,大人一直都没露出吃惊的表情,可见下官的这些布置您早都查到了?”

  杜昙昼点了点头:“所以本官才会来此处找你,不过本官很好奇,你是如何混进匪寨,让那群匪贼信任你的?”

  时方砚告诉杜昙昼,伪造了自己的假死后,他花钱从附近的渔民手里买了条破旧的小渔船。

  时方砚也没有水图,也不清楚临淳湖诸岛的分布位置,但他有丰富的打渔经验。

  凭借着小时候的行船经历,时方砚在对临淳湖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划着桨在湖上飘了两天,准确地分析出了匪寨可能的所在。

  并且在第二日傍晚,找到了水匪藏身的岛屿。

  来之前时方砚就明白,这群贼人的老巢必定戒备森严,只是当他见到那座碉堡后,还是吃了一惊。

  硬闯是不可行的,偷偷潜进去似乎也不太可能,时方砚躲藏在附近的大岛上,耐心等候起来。

  没多久,小岛上就出现了异动。

  夜色中,十几条小船载着水匪从碉堡下方的水道中鱼贯而出,集体驶向南面的水域。

  时方砚驾起小舟,紧随其后。

  只有他一人划桨,速度就慢了许多,当他终于赶上水匪的船时,他们已经截停了一艘运盐的官船。

  时方砚原本以为这是乔和昶给他们送来的官盐,他不敢离得太近,将船划到湖边的草丛里,一点点往前靠近。

  当他来到足够近的位置,却赫然发现船上事态不妙,水匪正在与护船官兵激战,并且逐渐占了上风。

  时方砚看不懂眼前的状况,但为人最起码的良知驱使他做出了救人的决定。

  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蒙住脸,然后泅水游到官船后侧。

  水匪还没来杀到后头来,而后方的甲板上几个官兵刚从船舱内出来,衣服都没穿整齐,连刀都没拿。

  时方砚连忙打手势提醒,让他们从他所在的方向逃离。

  几个官兵反应也快,见人数不敌水匪,没有硬碰硬地往上冲,而是按照他的指引跳下船,游进了馥草堆。

  几个官兵藏好后,时方砚不想被人识破身份,迅速游走。

  他并没有离开太远,游出一段距离后,继续藏身在官船旁。

  不久后,水匪带着船上所有的官盐离去。

  就在时方砚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时,漆黑的湖面上突然有人朝岸边游了过来。

  那人水性极佳,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上了岸。

  他一身短打,并不是侥幸逃出的官兵,而是水匪中的一员。

  他上岸后,谨慎地环视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就猫着腰继续往岸上跑。

  时方砚于暗中接近他身后,陡然暴起,用力将他一扑。

  那人身形和时方砚颇为相似,也是个高大健硕的男子,照理说两人相博,应当不相上下。

  可那人胆子很小,被时方砚这么一扑,吓得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半天都不挣扎。

  时方砚将他的胳膊反折在身后,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从湖里游出来?!”

  那人被他陡然一吓,什么都顾不及隐藏,有问必答:“好汉饶命!我是从水匪窝里逃出来的!我不是贼人!我就是个打渔的!”

  那人向时方砚如实交代,说他名叫郑三,是馥州郊县的一个普通渔民,平素只能靠卖鱼为生,日子过得很贫困。

  前几日被远方表哥介绍来了馥州,表哥说这里有活干,给的工钱不少,还包吃住。

  郑三欣然前来,没想到刚到第一天,就被表哥带进了匪寨。

  表哥是帮这群水匪划船的船工,告诉他说寨子里缺个看地牢的看守,问他愿不愿意做。

  郑三也不是傻子,他看出这群人形迹可疑,心中当然是不愿意。

  可他也知道,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丁点怀疑,说不定就会被这伙贼人干掉,于是假装顺从,答应下来。

  几个时辰前,表哥突然来找他,说这伙水匪要出去,让郑三也跟着去帮忙。

  郑三这才上了水匪的小船,来到了容岛附近。

  其实那时他也很犹豫要不要趁机离开,毕竟水匪给的月钱不低,一个月的银子就抵得过过去半年。

  可当他亲眼见到这群人在官船上杀害官兵时,才意识到他们的凶残。

  郑三决定逃跑。

  趁着局面混乱,他悄悄跳下船,游到岸边的馥草丛里藏起来,等到水匪离开,他才敢游上岸。

  “好汉饶命!我一件亏心事都没做!一分不该拿的钱都没拿!我跟他们可不是一伙的!”

  时方砚思考片刻,手上卸了力气,放开了他。

  郑三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向他磕头求饶。

  时方砚一把扶住他,见他肤色黝黑,面庞圆中带方,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脑中灵机一动,忽然升起一个妙计。

  时方砚对郑三说:“我不抓你,也不会害你,但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郑三抬起头。

  时方砚:“你说你叫郑三?你家住何方?家中有几口人?你那表哥又叫什么?他长什么模样?你和他是不是许久未见?”

  郑三一一予以作答。

  时方砚牢记于心,然后将郑三放了,并嘱咐他先不要立刻回家,在外地躲几天,听听风头再说。

  几天后,匪寨地牢内,时方砚对杜昙昼道:“下官就是如此,顶替了郑三的名头,进了匪寨。郑三那表哥又七八年都没见过他,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见到下官,一点怀疑都没有。”

  杜昙昼赞许道:“时大人真是有勇有谋,运气还很不赖。你在这匪寨埋伏的几日,可有何发现?”

  “说来惭愧。”时方砚赧然道:“下官多日来几乎都只能在地牢内活动,下官只知道,这伙水匪内部管束极严,除了抢官盐以外,匪首不允许手下做任何歹事。此外,这座匪寨机关重重,看似无人看守,实则暗藏玄机,行走其中,还要万分小心才是。”

  说话间,辛良遥和乔沅前后走了出来。

  辛良遥对杜昙昼拱手道:“大人,既然已救到了人,我们还是应该尽快离去,万一被水匪发现就不好离开了。”

  时方砚想要留下继续潜伏,杜昙昼却不同意:“他们本来就没有完全信任你,眼下乔沅凭空消失,你根本解释不清楚,一旦引起匪首怀疑,随时都可能丧命,你也得和我们一起走。”

  时方砚思忖片刻,同意了他的说法。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现下变成了五个人。

  “走吧。”莫迟依旧持刀走在最前方。

  如果没有变数的话,只要沿原路就能返回围墙顶端,从那里顺着绳子就可以逃出匪寨了。

  莫迟原本是这样想的。

  谁知一行人刚从地牢里出来,就迎面遭遇了水匪。

  原本丝毫不露行迹的水匪,就像世间最狡猾的老鼠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

  见到莫迟等人,连警告和质问都没有,十几个水匪手持连环砍刀径直冲了上来。

  来势汹汹,杀意逼人。

  莫迟飞起一脚,踹开冲在最前的那个人,那人向后飞去,接连将身后数人撞翻在地。

  但更多的人绕过他们,从后方持刀而上。

  杜昙昼长剑出鞘,加入战局。

  他一剑刺向离他最近的那名水匪,水匪侧腹中箭,痛呼一声栽倒在地,连环砍刀重重掉落。

  辛良遥捡起砍刀,将乔沅推给时方砚:“保护好她!”

  也冲向了那群水匪。

  时方砚把乔沅牢牢护在身后,两个没有功夫的人,只能站在后头观战。

  水匪都是寻常武夫,刀法自然比不上埋伏在缙京城里的那群焉弥军士。

  没多久,就在莫迟凌厉的刀法下,一个接一个受伤倒地。

  “快走!”解决掉这群匪贼,他一甩刀上的血,对身后众人厉声道:”水匪发现有人入侵了!还会有更多的人赶过来!而且这里不见水,却一直传来流水声,说明寨内遍布水流机关!一旦被启动,我们这些肉体凡胎根本无力与之相争!”

  几人不敢停留,跟在他身后拔腿往楼上跑。

  “下来的时候我数过了,再往上三层就是楼顶!”莫迟反手持刀,提醒众人不要停下。

  一行人急急沿着楼梯狂奔而上,眼看顶层即将出现在眼前,杜昙昼忽然听到,脚下的楼梯下方传来了锁链缓缓拉动的声音。

  他一声小心还没喊出,就见几人所在的楼梯从中间裂出缝隙,缝隙打开的速度极快,而且裂缝的位置正好就在莫迟脚下。

  杜昙昼当即往前一跃,手撑在莫迟背后把他往上一推,二人齐齐向更上层的楼梯摔去。

  而裂缝骤然向两侧扩大,迅速露出下方的空洞。

  要不是跟在杜昙昼身后的时方砚反应快,又被后方的辛良遥拉了一把,早就从缝隙里掉下去了。

  楼梯上下分开后,中间的空隙将近一丈宽,而下方却不是垂直掉落一层的空洞,而是布满尖刀的坑洞。

  坑洞内刀刃倒插,如若有人不小心掉下去,落地当刻就会被万刃穿身而死。

  时方砚看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好险好险!还好没掉进去,否则就要被插成肉串了!”

  此时,楼梯上下层的距离已经太宽,处于下方的三人无法再跟在杜昙昼和莫迟继续身后上行。

  辛良遥急道:“水匪随时都会追上来,没有时间耽搁了!我们三人另寻他路,在围墙顶端与你们会合!”

  几人立刻兵分两路,莫迟和杜昙昼继续往上,辛良遥则带着乔沅和时方砚寻找其他通路。

  上方二人也不迟疑,转头就往楼上跑,很快来到了刚才见到国舅爷的那层楼。

  这里距离楼顶只剩下两层,但也是从这层开始,楼梯就变成了狭窄难爬的竖直木梯。

  二人来到木梯前,莫迟手扶上方的梯级,把脚踩了上去。

  身体的重量刚刚压在梯子上,就听到左侧的墙壁内传来咔吧一声响——又有机关被触动了!

  “往后退!我踩到机关了!”莫迟大喝。

  话音未落,地上的木板骤然裂开,露出了下方的坑洞。

  机关触发之快,远超常人能够反应的极限。

  莫迟和杜昙昼逃脱不及,二人身体一空,直直朝下方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