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16章 莫迟也只有一个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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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迟用力插上隔间的门栓,低声骂道:“真是阴魂不散!”

  杜昙昼紧贴在他身后,从门板的破洞向外看去:“估计有三、四……六个人,我们怎么打?”

  他温热的鼻息洒在莫迟后颈,莫迟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脖子,道:“你离我远一点。”

  “我离你远一点?”杜昙昼垂眸偏头看他:“你先冲出去引开他们注意,我再离你远一点从后面偷袭?是这个意思么?”

  莫迟:“……不是,是你身上太香了,熏得我头晕。”

  杜昙昼:“……”

  杜昙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嫌这嫌那的?!”

  隔间外突然噼啪一声,有人不小心踩到地上的干草,发出了相当大的动静,在空空的平房里回荡,尤为清晰。

  这些隔间里的二人想假装没听见也装不过去了。

  杜昙昼迅速确认了一下地形:“平房只有一扇门能出去,隔间到那扇门有十丈多远,距离不算近,他们人数有六个,不要恋战,边打边往门口撤,先跑出去再说。”

  他刚说完,莫迟就飞起一脚,隔间破旧的木板门轰的一声,当即四分五裂。

  “知道了!”莫迟低喝一声,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杜昙昼紧跟着加入战局。

  双方一交手,杜昙昼就发觉状况不对。

  这群焉弥人出手极重,招招都朝致命处砍来,他们不是害怕杜昙昼发现蛛丝马迹而灭口,他们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挥剑间,杜昙昼回想起上次的场景——莫迟见有人认出了他乌石兰的身份,宁可冒险追出也要将其杀掉。

  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杜昙昼没有细想,现在想来,莫迟起了杀心,也许是因为,一旦乌石兰之名暴露,就会引起天大的麻烦。

  那时还有几人逃脱,会不会是他们将莫迟的身份泄露了出去,才引得这群焉弥人卷土重来,围而杀之?

  杜昙昼一剑挑飞面前一人的弯刀,趁那人分神,他骤然回剑,在那人手腕处划出一道寸长的伤口。

  皮肤绽裂,鲜血流出,可那焉弥人好似不知道疼痛一样,竟用左手捡起弯刀,高举着向他砍来。

  杜昙昼倏然一惊,这人难道和莫迟一样,也是左右手皆利?

  但他很快看出,那人出刀的姿势极为笨拙,力度也小了许多,说明他并不是左利手。

  杜昙昼心中一凛。

  ——此人右手明明已无力持刀,却不肯放弃,宁可用左手拿刀,也不愿放过杜昙昼,可见杀他之心极其坚定。

  杜昙昼陡然旋身,一剑刺向他侧腰,那人堪堪拧腰躲避,衣摆掀起时,杜昙昼见到了挂在他腰间的东西。

  ——那是一个鎏金铁火球。

  鎏金铁火球是仿造着鎏金香薰球所制,内外有两个铁球嵌套而成。

  将火药塞进内部的小球中,不管外部如何翻转滚动,内部始终保持稳定,内里的火药一星半点都不会洒出来。

  使用时,只要将球囊打开,把它往地上一扔,火药受到撞击就会瞬间爆炸。

  铁火球制作不易,不管大承还是焉弥,都只有军队才有资格使用。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焉弥刺客,他们是焉弥军人。

  耳畔一阵破空之声,杜昙昼出神之际,那人再度攻了上来。

  杜昙昼一剑刺入他下腹,但军中人的勇猛远胜于寻常杀手,那人即使中剑,攻势未见半点减弱,弯刀直朝杜昙昼脖颈砍去。

  杜昙昼猛地弯腰躲避,却牵扯到后背的伤处,之前的刀伤刚刚收口,内里还未愈合,伤口受到外力突然地拉扯,疼得他顷刻间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糟糕。

  杜昙昼暗道不妙。

  这群人来势汹汹,他和莫迟身上又都有伤未愈,此番想来不能善了。

  杜昙昼不能再与这人纠缠了,他虚晃一剑,引开那人注意后,蓦地直起腰,长剑往前一送。

  那人心口中剑,哇地吐出一口血,弯刀嘡啷掉落,终是无法再战了。

  在他轰然倒地之际,杜昙昼挽了个剑花,将铁火球从他腰间取下,提于手中。

  莫迟的状况也并不轻松,这群人的目的本来就是他,除了被杜昙昼杀死的那个,其余五人团团将他围住。

  他们行事很有章法,围着莫迟也不贸然进攻,而是对着他东刺一刀西捅一招,为的是让他疲于闪躲,消耗他的体力。

  莫迟很清楚,只要他稍微露出力竭的痕迹,这群人就会群起攻之。

  像草原上的恶狼。

  黑暗中,莫迟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其实有一点赵夫人当时想错了,莫迟也是人,怎会不怕痛?他只是比常人更擅长忍耐罢了。

  这群焉弥军士攻势凶猛,到现在都压着莫迟,把他拦在隔间外,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往门口逃窜。

  莫迟若是不能尽快找到人群的缝隙,要是一直被他们围困在包围圈里,他迟早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落败。

  就在这时,杜昙昼突然大喝一声:“莫迟!到隔间来!”

  莫迟一顿。

  隔间空间狭小,又没有门,要是二人退守进去,五个焉弥人定会紧跟而去,届时几人把隔间一堵,他们二人就像砧板上的肉,只能任其宰割了。

  那里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好去处。

  但莫迟对杜昙昼有种无条件的信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源头。

  也许是源自多年前军阵前的那一瞥,也许是杜昙昼曾坚定地告诉他“你还可以相信我”。

  他持刀猛地攻向一群人中刀法最弱的那个,果然从包围圈拉开一条口子。

  焉弥人以为他会逃向大门口,急忙往那个方向拦截,谁知莫迟倏然转身,跟在杜昙昼身后跑向狭小的隔间。

  若是普通杀手,见到二人主动跑去里间,恐怕早就得意忘形地追进去了。

  但焉弥军人受过训练,行动极为警惕,发现二人行为反常,非但没有马上追进去,反而围在隔间门口小心翼翼地观望。

  听了半天,里面毫无动静,几人对视几眼,都觉得隔间内杀人简直如瓮中捉鳖,而那两人铁定逃不出去,警戒心稍有减轻。

  由于隔间门狭小,五人无法同时进入,只能一个跟一个鱼贯而入。

  隔间里比外面还要黑,算得上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摸着墙壁谨慎走入。

  第一个进来的人最先发现异样:“我已走到头了,那二人身在何处?”

  此时最后一个人刚好经过了隔间门,就在这时,众人齐齐听到门口角落里的草垛传来脚步声。

  “不好!上当了!”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几个焉弥人就要往外跑。

  这时杜昙昼拉着莫迟一马当先,抢在所有人之前跑出隔间,同时单手拆开铁火球,头也不回往后一扔。

  铁火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掉落在隔间的门框下。

  轰——!

  铁火球内里的球囊受到撞击,刚刚接触地面,火光就轰然而起。

  只那少许火药,就引发了惊天动地的爆炸,隔间的墙瞬间炸开,碎砖如同冰雹铺天盖地而下,地上随处可见的干草被火星点燃,一会儿工夫就连绵烧成一片。

  五个焉弥人躲闪不及,被垮塌的墙壁和天花尽数掩埋,由于隔间被炸,平房构造被毁,隔间外的房顶也开始由里到外塌陷。

  硝烟中,黑雾里,杜昙昼宽大的掌心牢牢握着莫迟伤痕累累的手,一路将他从追在身后垮塌的平房里,拉到了月色明亮的夜空下。

  两人尚未站稳脚步,只听背后传来巨大的坍塌声——这间养过马、藏过武器的山谷平房,在此起彼伏的碎裂声中,塌成了一片废墟。

  莫迟抬手掩住口鼻,喘了几口气,道:“……说实话,刚才你让我跑进隔间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这条命要交待在里面了。”

  杜昙昼扶着右臂,后肩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他忍着疼,故作轻松道:“我能让你和我一起死么?”

  莫迟瞅他一眼,问:“你丢的是什么东西?”

  “琉璃铁火球,是军中的东西,他们不是普通人,都是当兵的。”

  莫迟脸色一僵:“怪不得那么能打……”

  杜昙昼想了想,揶揄道:“你当乌石兰的时候,到底对处邪朱闻做了什么?让他千里迢迢也要派人追杀你?”

  莫迟很没有当回事,“也没什么,不过是当着他的面杀了舒白珩,还刺了他们国王一刀罢了。”

  杜昙昼愣愣地看着他不出声。

  “怎么?”莫迟理直气壮道:“舒白珩是叛徒,本来就该死,至于焉弥国王,他只是中了我一刀,又没有死,没必要对我这么穷追猛打吧。”

  杜昙昼眨了眨眼:“你……”

  莫迟被他盯着看毛了,浑身不自在:“干吗啊?有事说事,欲言又止的是为什么?”

  杜昙昼突然伸出手,把他往自己身前一拉,不等莫迟出声,抬起袖子在他脸上猛擦,眼里还是止不住的笑意。

  莫迟抬胳膊就要推开他的手。

  杜昙昼忍着笑道:“别动,你脸上蹭了几抹黑灰,你自己看不见,我帮你擦掉。”

  莫迟左右脸颊各蹭了几道灰,乍一眼看像是被谁画了个猫脸,黑灰就像猫胡子,只不过是刚钻了炉膛的调皮猫。

  而莫迟一动不动站着,仰着脸让他擦拭的模样,就像等待被洗脸的小猫。

  杜昙昼的衣袖异常光滑,莫迟不懂衣料,不知究竟是什么布做的,摩擦在脸上柔软如棉,莫迟闭了闭眼,任杜昙昼的手在脸上来回。

  做夜不收时,莫迟只穿过麻布衣服。

  塞外天寒地冻,麻衣本就粗硬,被北风一吹,更是坚硬无比,摩擦在皮肤上又疼又痒。

  那些年长于他的夜不收,早就被关外的风沙历练得皮糙肉厚,一身麻布衣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但莫迟那时年纪尚幼,皮肤柔嫩,经常被麻衣磨出大片红痕。

  那时有人常用一双长满冻疮的手,为他抹蛇油。

  蛇油是稀罕物,昂贵无比,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能从焉弥人那里抢来一小盒。

  蛇油明明可以治冻疮,但那人却不舍得用,都剩下来抹在了莫迟身上。

  莫迟在柘山关外八年,一个冻疮都没长过,都是他的功劳。

  此刻,望着面前用衣袖替他擦灰的杜昙昼,莫迟脑海中那人的身影,渐渐和杜昙昼那张英挺深邃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杜昙昼手上动作不停,仔仔细细清理着莫迟那张花猫脸,一不小心就和他对视上了。

  莫迟那双圆而上翘的眼睛,就这么定定瞧着他,眼瞳湿漉漉的,像浸了水的玻璃珠。

  “怎么了?”杜昙昼的心陡然一跳,蓦地移开目光,假装淡定道:“嫌我衣服太香了?别这么娇气,我还没嫌你身上一股火药味呢。”

  娇气。

  莫迟眨了眨眼,还从没有人用这个词说过他。

  杜昙昼深苍色的衣袍上,月白线绣着团状的花纹,莫迟仔细辨认了片刻,发现那应是某种花的纹路,可惜他不认识。

  是兰花吗?

  杜昙昼不知哪个动作扯到了肩膀,连带着背后的伤又传来一丝锐痛,他身形一顿,放开了莫迟的脸。

  “好了,干净了。”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勉强:“走吧,万一还有没死透的冲出来就完了,赶紧去驿站通知翊卫。”

  二人的马就拴在不远处,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过数十步。

  莫迟刚放下手,两匹马的耳朵就齐刷刷动了几下,向四周警惕地摆动。

  须臾,两匹马焦躁地发出嘶鸣,在原地来回踱步,好像要挣脱绳索逃走。

  “有危险!”莫迟看向四周。

  平房所在是一片狭长的谷地,左右两方各有隆起的山包,小山包并不高,却能对谷底形成俯瞰之势,从行军的角度来看,是极易被偷袭的地形。

  在清亮的月色下,两面的山头上都似有星星点点的起伏。

  杜昙昼后背唰地流下冷汗,眼前是一幅让人恐惧的场景:山间的乱石堆中,到处都埋伏着焉弥人,几十余焉弥军士手提弯刀,凶相毕露,从山间飞快向他们杀来。

  面对如此大的人数差距,强悍如莫迟,也只能说出一个字:“跑!”

  二人拔腿就跑,沿着谷地,往相反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