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115章 “没有,我没有很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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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的黑暗中,杜昙昼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我哥今年才二十多!他可不能死啊!”

  说话人带着浓浓的哭腔,听上去十分悲痛,时不时还要干嚎几嗓子。

  一旁有苍老的声音响起:“省省力气吧,病人还没咽气呢,等他真不行了,你再哭也来得及。”

  “你什么意思?你一个郎中不好好治病救人,还在这里诅咒我哥?!你给我出去!我哥不要你看了!”

  “哼!”

  “两位都消停点吧!我家大人都这样了你们还当着他的面吵架?”

  是杜琢在说话。

  杜琢:“飞鸾公子,您爹娘刚走,您怎么就嚎上了?我家大人还喘着气呢,他身强体健,肯定能撑得过去。”

  又对郎中道:“大夫,您是缙京城最好的郎中,宫里的御医都不如您!那帮太医围着大人治了三天,说药石罔效,都让小的我去准备后事了!幸好莫迟把您找来,您一来,就把大人的命给留住了!”

  莫迟……

  怎么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杜昙昼羽睫轻动,似乎想要睁开眼睛。

  房里的人都各忙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

  杜昙昼努力了很久,可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即便他将全身所有力气都集中过去,依然无法睁开。

  尝试之余,他忽然感觉到一个很有分量的东西落在他身边,那东西好像会动,原地停留片刻,踩着床褥又靠近了一点。

  不一会儿,一个冰凉柔软之物按在他的眼皮上,旋即离开,随后又搭在了他的双唇之间。

  不过消停片刻,此物便从他的唇缝间深入,抵在了他的牙齿上。

  柔软中带着韧度,触感冰凉间还有柔滑的毛发,杜昙昼知道这是什么了。

  ——是染香奴的猫爪。

  作为全府第一个发现杜昙昼有醒来迹象的活物,染香奴察觉到了杜昙昼颤动的睫毛,好奇地跳上床,在他眼皮上拍了一爪,又把爪垫往他嘴里塞。

  此时终于有人注意到染香奴的动作,那人脚步极轻,几步走到床边,抱走了那只被杜琢养得圆滚滚的狸奴。

  那人的手轻轻蹭到了杜昙昼的脸,指间的硬茧在他皮肤上留下轻微的麻痒,杜昙昼于是知道,这个人就是莫迟。

  他的脸朝莫迟手指离去的方向侧了一些,似乎是想看清莫迟的脸。

  沉重的眼皮在极度的渴望下被他睁开了一条缝,屋外的阳光从莫迟身后照射进来,映得他整个人都毛茸茸的,就像他怀里抱着的染香奴那样。

  只是莫迟的脸始终处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感受到杜昙昼的注视,莫迟起身的动作有了隐约的停顿,他好像低下头朝杜昙昼看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与他目光相对,杜昙昼的精神就已经撑到了极限,双眼沉沉闭上,再一次陷入了昏睡。

  再一次从昏朦中醒来时,他恢复的是嗅觉,鼻间一缕带着药味的花香传来。

  他昏昏沉沉地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芍药的香味。

  芍药都开花了?

  缙京的芍药最早也要到四月底才开花,杜昙昼算了算日子,原来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二十天了。

  想到这里,他原本迷茫的神志骤然清醒过来,紧接着,前胸传来的钝痛让他瞬间睁开了眼睛。

  房中不见大夫,也没有杜琢或者染香奴的影子,就连他那个哭哭啼啼的堂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只有莫迟背对着他坐在窗边,和煦的春风拂过,几片芍药的花瓣被带了进来,就落在莫迟身上。

  杜昙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莫迟很快回过头,一眼就对上了他的眼神。

  “你醒了?”

  莫迟站起来,粉白的花瓣跌落。

  “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么?”

  莫迟走到他身边,低声轻问。

  杜昙昼缓缓抬起手,被面前的夜不收一把握住。

  “你……”许久未出声的嗓音显得喑哑无比,杜昙昼吞咽了一下,继而开口问道:“你的伤……?”

  莫迟的衣服下还能见到隐约的绷带痕迹,他十分不在意地一摇头,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我早就好了,还是你伤得比较重。”

  莫迟的神情非常泰然,语气相当平静,像是一点都不担心杜昙昼的伤势,对他的苏醒丝毫都不激动。

  杜昙昼有些不甘,更多的也许是埋怨,他都伤得这么重了,莫迟难道连起码的担忧都不愿意给他吗?

  莫迟一看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轻轻笑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我给你找来了最好的郎中,他原本是军医,年迈后获准归田,就住在京郊乡下,开了间医馆维持生计。”

  “我那时刚被送回柘山关,赵青池把毓州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夫都找来了,个个都说我没救了,让他去准备后事。”

  “赵将军不愿意放弃,于是写信给那位老军医,老大夫回了一副药方,随方子一起送回来的还有几瓶他自制的伤药。赵将军依着他的法子,硬是把我这条命留下了。”

  杜昙昼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我没有你那时伤得重,是么?”

  莫迟表情一凝,片刻后,摇头道:“不,你伤得很重。”

  那日终雪松找到两人后,先是紧急送往东绛县县衙。

  县城的大夫赶来一看,就说杜昙昼伤到了心脉,他是无能为力了,让终雪松去京城找更好的郎中。

  终雪松命人将杜昙昼送回杜府,自己则快马加鞭赶回缙京,求见皇帝。

  褚琮得知杜昙昼伤重,把宫里所有的御医都派了过去。

  御医平常诊治的多是五脏六腑内里的疾病,对外伤少有治疗经验,几个人用上了最好的伤药,仍旧没能控制住杜昙昼的伤情。

  三日后,莫迟从昏迷中醒转,见杜昙昼状况危急,不顾自身伤势未愈,亲赴京郊把当年救过他的郎中请进了杜府。

  这个大夫不擅长医病,独善医治外伤,他来了以后的第二日,杜昙昼中箭之处就不再淌血,五日后,逐渐开始收口。

  莫迟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了杜昙昼的手背上:“大夫说你心脉虽伤,心脏本身却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得亏这点,他才能把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杜昙昼回忆起当时中箭时的场景,他与焉弥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箭头都是特制的,比起中原箭簇要锋利许多。

  所以在面对处邪朱闻那支避无可避的箭时,他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侧过了身,才没被羽箭当场扎穿心脏。

  想到当时的场景,杜昙昼慢慢收回思绪,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处邪朱闻后来做了什么?”

  莫迟迟疑须臾,道:“他杀了木昆,然后离开了。很可惜,这一次,我还是没能杀掉他。”

  木昆之死固然值得震惊,但杜昙昼敏锐地察觉到,莫迟好像有所隐瞒。

  他说:“处邪朱闻杀掉木昆的理由,我大概能想到了,只怕他早就和乌今人联手了,所以木昆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本国,进入缙京。”

  莫迟点点头:“木昆死后没过几日,涉州关军于关外巡查时,发现了一队人马的尸体。经过调查,确定这支队伍就是原本应该出使大承的使团,只是他们在入关前就全被杀了,真使团里的人也被替换成了处邪朱闻带领的焉弥人,他们就是这样进入的中原。”

  “这两个消息迅速传回了乌今国内,乌今国王以此为由,单方面撕毁了与大承的盟约,同时宣布投靠焉弥,两国已于昨日公开对中原宣战。”

  杜昙昼的心猛地一沉。

  莫迟安抚性地笑了笑:“不过,这些国家大事都和你这个重伤之人无关了,朝中那么多文臣武将,自有他们去商量对策。”

  “处邪朱闻为什么会亲自来中原?”杜昙昼躺不住了,把手从莫迟手中抽出来,撑着床半坐起身。

  莫迟拿过一个软垫垫在他背后,随意道:“不知道,也许他是想来杀我这个叛徒吧。”

  “不。”杜昙昼紧紧盯着莫迟的脸:“他还做了什么?不要瞒我,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莫迟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叹道:“要是你没这么聪明就好了。”

  莫迟告诉杜昙昼,木昆死后第七日,给毓州军送军粮的车队全员被杀,粮草被焚毁,连粮道都被炸塌了。

  原本为毓州送粮,最快的方法是借道乌今,但乌今对大承宣战后,这条路就断了。

  想要送粮,只能从涉州出发,穿过一条崇山峻岭中的小路。

  “这次送往毓州的,是为夏季准备的、整整三个月的粮草,运粮队从涉州出发,却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赶到毓州。粮草官带人沿路追查,在粮道最险峻的一段路上,找到了队伍中所有人的尸体。仵作验了尸,说他们应该都是死于焉弥人的弯刀之下。”

  不仅如此,在发现尸体的不远处,山路还被炸毁了,所运的粮草全部焚于火海。

  “粮草没了可以再运,可那段路要修起来却相当不易,工部侍郎已经带着京中最好的一批造路匠赶往涉州,一切还要等他亲眼看了才有定夺。”

  杜昙昼:“是处邪朱闻?”

  “应该就是他了。”莫迟说:“算上从缙京到涉州需要的时间,正好对得上。”

  在关外杀死使臣,然后在京城杀死木昆,让乌今国王可以有充分的理由背叛大承,投靠焉弥。

  然后炸毁粮道,斩断毓州军的粮草供给。

  最后……与乌今国联手,向中原开战。

  杜昙昼眉头紧锁,连伤口的闷痛都暂时忘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乌今人默许的,就连使团被杀,也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他看向莫迟:“那执骨呢?他也是听命于焉弥人么?”

  “我想他和木昆一样,都是被处邪朱闻利用了,只是他自己不知情罢了。焉弥人只怕从一开始就在监视他,否则怎会在执骨藏身于漏泽园的第二日,就赶到了最近的东绛县城?”

  杜昙昼沉吟不语,重伤初愈的虚弱,让他的思路很乱。

  屋外传来几声脚步声,不久后,杜琢出现在门外,朝房间里探头探脑。

  见杜昙昼已经醒来,人都坐起来了,杜琢先是一惊,紧接着大步跑了进来,险些将杜昙昼床边的方桌撞翻。

  “大人!您真的醒了!大夫说您最快今日就会醒来,没想到他说得这么准!小的还当他是个江湖骗子呢!”

  杜昙昼本想安慰他几句,刚一张嘴,就猛咳了几声。

  杜琢想为他拍背,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帮不上忙急得抓耳挠腮,露出了胸前的衣服里塞着的东西。

  那是一封邸报,从杜琢的衣领边露出一小角,立刻就被杜昙昼看见了。

  他勉强制住了咳嗽,朝杜琢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帮忙:“无妨……咳咳!你、咳——你怀里那封邸报写了什么?”

  杜琢马上按住胸口,试图搪塞过去:“没什么!大人怕是刚醒来,眼花看晕了吧!哪有什么邸报啊?”

  “杜琢,你想在我面前撒谎,只怕还要再修炼二十年。”杜昙昼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拙劣的谎言。

  “这——”杜琢第一次没听他的话,而是看向莫迟,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莫迟面无表情:“我就不该对你的隐瞒能力抱有幻想。”

  杜琢一拍脑门:“都怪小的粗心!可小的也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能醒来!”

  这段时间里,所有送到府里的文书和邸报,都是交由莫迟处理。

  莫迟曾经对杜琢说,等杜昙昼醒来,所有外面的消息都先不要惊动他,一切都等他伤情稳定了,再让他知道。

  没想到杜昙昼醒来的第一天,外面送来的邸报就由杜琢亲手“送”到了他面前。

  杜昙昼摊开手:“拿来给我。”

  杜琢掏出邸报,却没有给他,而是往后大退一步,直接递到了莫迟手中:“大人刚刚醒来,就不要动脑子了,还是让莫迟帮您参谋吧。”

  杜琢如此忌惮,想必是出了大事。

  莫迟不再犹豫,接过邸报一目十行地扫下去,看到最后,连一向惯于隐藏情绪的他,也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

  “怎么了?”杜昙昼立即问道。

  莫迟表情凝重,把邸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才说:“焉弥小王子处邪归仁遭到暗杀,侥幸逃脱,目前下落不明。”

  “什么?”杜昙昼想要拿过邸报,刚抬手就牵扯到伤口,疼得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嘶……!”

  杜琢吓得赶紧扑到床边扶住他。

  “我没事……”杜昙昼喘了几口气:“……把邸报给我看一眼。”

  莫迟展开邸报送到他眼前,杜昙昼一行行读着上面的内容:“两日前,处邪归仁遭到刺杀……侥幸脱身……后行踪不明,不知生死。”

  杜琢问:“是那个什么处邪干的吗?”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莫迟思索道:“两日前,也就是说,处邪朱闻很可能在回到焉弥当天,就对他动手了。”

  杜昙昼不明就里:“处邪朱闻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杀他?他毕竟是前国王的亲生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动手,不怕挑起国内争端么?”

  “处邪朱闻杀他我不意外,处邪朱闻能让他活着逃走,反而出乎我的意料了。”

  院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只不过这一次显得十分急切。

  有侍从急急从外面跑进来,见到杜昙昼已经醒来,愣神过后,很快跪在地上向他行礼:“大人终于醒了!太好了!大人果然是吉人天相!就连老天爷保佑——”

  “外面发生何事?”杜昙昼打断了他。

  侍从马上抬起头来:“回大人的话!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谁?”

  侍从脸上的欣喜不加掩饰:“杜将军和杜夫人!他们二位结束游历赶回了京城,眼下车驾已经到了坊门口,马上就要停到府外了!”

  “我爹娘回来了?”

  杜琢一呆,马上道:“老爷夫人回来了?!那小的我得赶快出去迎接!”

  话音未落,已经带着前来报信的侍从跑了出去,准备带人去府门口相迎。

  杜昙昼看上去比杜琢还要吃惊,但他却不是房中最惊讶的那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莫迟腾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里屋逃。

  仓皇的背影刚映入杜昙昼眼帘,就被这位眼疾手快的临台侍郎一把抓住。

  莫迟正要挣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喊疼的声音,生怕扯到杜昙昼伤口的他,即便猜到了是对方的苦肉计,还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方才抬手的动作的确拉到了杜昙昼的伤,但即使是莫迟不停下,杜昙昼也不会松开。

  “你跑什么?”

  杜侍郎的嗓音听上去很是虚弱,再加上他那张在受伤后本就添了几分病弱美的脸,让莫迟在逃跑路上都看得不舍得移开眼睛。

  “没什么!”莫迟的心虚肉眼可见:“我想着你爹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应该有很多话要和他们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刚好我的伤也还没好,突然又有点疼,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他们走了我再来找你!”

  他一口气说得连磕巴都不打,根本看不出是个“伤有点疼需要休息”的人。

  杜昙昼拉着他不肯放手:“不用紧张,我爹娘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我没有紧张,我只是打算去休息一下!”

  “反正你迟早都是要见的,择日不如撞日。”

  “那也得等我伤好了收拾得好看一点再见!现在就让他们见到我这副样子,不是丢你的脸吗?”

  杜昙昼就是不放手,宁可保持着伤口被牵扯的姿势,也不愿意将手松开。

  见到莫迟态度这么坚决,杜昙昼也不再相劝了,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瞳深深凝望着他。

  莫迟坚持的时间没有超过一个呼吸,迅速在美色面前败下阵来:“好吧好吧,你先放开我,至少也让我去换身衣服吧,还有我的头发,都乱得不成样子了。”

  “哪里乱了?根本不用重新梳,还有你的衣服,要我看也很好,完全没有换的必要。”

  杜昙昼这么执着,倒不像是真的为了让莫迟见到爹娘如此的。

  莫迟眨了一下眼睛,模模糊糊想到了什么,面对杜昙昼站定,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杜昙昼与他安静地对视片刻,最终还是不愿放下心中的在意,捡起之前没有继续下去的话题,执拗地问道:“我重伤不醒的时候,你有没有很担心我?”

  果然,他真的在介意这个,莫迟几欲失笑,却在杜昙昼认真的眼神中止住了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没有,我没有很担心。”

  “为什么?”

  莫迟:“你说过不会死在我前面的,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你不会食言。”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个随意编来哄他借口,但杜昙昼明白,莫迟是发自内心地相信他曾许下的诺言。

  他坚定地认为杜昙昼不会言而无信,即使是在御医都说杜昙昼救不回来了的时候,他也只是带着浑身未愈的伤,把他认为最厉害的大夫找来,最后救活了杜昙昼的命。

  杜昙昼松开了手,莫迟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说伤口疼么?”杜昙昼说:“那就去歇一会儿吧。”

  莫迟如蒙大赦。

  院外,杜琢的说话声已近在咫尺:“老爷,夫人,大人就在这间房里!二位不用忧心,大人已经醒过来了!”

  莫迟一刻也不再停留,拔腿就进了内间。

  杜昙昼一直紧盯着他的背影,其实刚才他说谎了,莫迟的头发早就乱了,发带松松散散地系在头上,随时都能松开。

  还有他的衣服,不知为何,被他弄得浑身都是褶皱,看上去像是很多天都没有换过——很多天都没有换过?

  莫迟不是个不爱整洁的人,能让他多日不换衣服,一定是发生了让他非常担忧的事,以至于根本顾不上操心其他的。

  杜昙昼默默收回目光,脸上慢慢泛起了一点笑容,说什么“我没有很担心”,其实也只是他在逞强吧。

  杜家爹娘已经走了进来,杜昙昼坐起身,忍着伤口的疼痛,朝二人行礼:“爹,娘,儿子不孝,有伤在身,未能亲迎,只能如此拜见双亲了。”

  里间有后门直通后院,莫迟明明可以从那里离开,但他却没走,而是悄悄留在里间,隔着一层门纱,看向屋内。

  杜将军年过五十,眉宇间仍旧保有当年的威严,不过对杜昙昼十分温和,说起话来温柔平和,是个很关心儿子的父亲。

  杜夫人面容妍丽,看得出来,杜昙昼和娘亲生得极像,那张勾魂摄魄的脸有大半都来自母亲。

  只是,杜夫人的肩颈间有一道相当长的疤痕,看上去似乎是剑伤,与她动人的容貌一对比,更加显得惊心动魄。

  不知过去曾发生过什么,才会在她身上留下这么深的伤痕。

  杜家爹娘拉着杜昙昼的手,对他嘘寒问暖,杜昙昼对双亲关心的问题一律耐心作答,尽管有些气力不济,还是在努力安抚二人的情绪。

  莫迟看了一会儿,缓缓收回视线,背对着三人坐下。

  如有所思地坐了一会儿,他把手伸向腰间,那里有一根银链,本来是用来拴烟管的,如今烟管被处邪朱闻夺走,链子尽头空空如也。

  顺着银链系在腰带上的那一头往下摸去,莫迟很快就摸到了一个东西,他将那物件从银链那端扣下,举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细看。

  被他拿在手里的是一枚戒指,戒指外侧有一圈刻痕。

  奇怪的是,上面的图案有半圈是缠枝莲纹,另外半圈却是中原的回形纹。

  ——这是焉弥小王子送给他的戒指。

  当年,莫迟在柘山关的军营里醒来时,赵青池把这个戒指交给了他,说是从他衣服里发现的。

  从焉弥王都到柘山关的这一路,莫迟几乎都处在昏迷之中。

  他不知道处邪归仁是什么时候把戒指藏在他衣服里的,但他记得小王子曾经说过,这是他的母后,也就是和亲的毓安公主生前,特意命人为他打造的。

  一半是焉弥的缠枝莲,一半是中原的回字纹,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莫迟攥紧戒指,如果真的想要回到当年,回到毓安公主还在世时的和平局面,也许……她的儿子才是唯一的人选。

  一心想要和大承联盟的木昆王子,已经被处邪朱闻杀了,而远在万里之外、此时下落不明的处邪归仁,会不会正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

  屋内传来了说话声,莫迟将戒指重新收入腰间,转过身去,留神听着杜昙昼那边的动静。

  杜昙昼问父亲:“乌今联合焉弥对中原宣战的事,您想必已知晓,不知您有何看法?”

  杜父语气严肃:“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我在回京路上都有所了解。依我看,此次处邪朱闻是下了决心要与大承打一场硬仗。到了七月,焉弥和乌今都会进入雨季,届时他们的草原会有许多都变为湿地,不仅道路难行,还会面临粮草不足的危险,按照以往的交战状况来看,他们最迟会在六月底发起进攻,我们还有两个月。”

  其实父子二人心里都清楚,处邪朱闻此次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先是联合乌今,后又炸断粮道,定是有备而来。

  为了最大程度地削弱赵青池的兵力,他一定会赶在粮道修通前开战。

  留给大承做战前准备的时间,也许不会有那么久了。

  杜昙昼还想再分析几句,前胸的伤口没来由地一痛,眼前猛地一黑,手在床边一撑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没有向后倒在软垫上。

  杜家爹娘赶紧扶着他躺下,杜昙昼想宽慰他们几句,张了张嘴,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哽在了喉头,让他说不出话。

  杜夫人心疼地握着他的手,替他擦去了额前的冷汗。

  杜将军走到院中,叫来杜琢,细细查问杜昙昼的伤情。

  为了不影响他养伤,将军和夫人在盯着杜昙昼喝完了药以后,回了自家的将军府,说第二日再来看他。

  两人走后,莫迟不知从哪里悄悄地钻了出来,见杜昙昼似乎已经入睡,就走到床边,替他拉上了被子。

  刚把被子盖上他胸口,一抬头,就对上了杜昙昼炯然的目光。

  杜昙昼脸色苍白,眼底发青,整张脸都透着重伤后的病气,唯有那双眼睛明亮依然。

  “你刚才躲到哪里去了?”

  莫迟面不改色:“我在后院逗猫呢。”

  “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逗猫?”杜昙昼有些累了,头枕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说吧,忽略了我这么久,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温热的吻印在他眉间。

  杜昙昼倏地睁开眼,莫迟的脸近在咫尺。

  “怎么样?”浓密的睫毛下,莫迟用一双猫一样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

  杜昙昼与他对视须臾,摇头道:“不够。”

  莫迟又俯下身,环住他半边肩膀,算作一个拥抱:“现在呢?”

  “还是不够。”

  莫迟似乎有些苦恼,保持着环抱他的动作想了想,直起腰,将鞋子脱掉,从床的另一侧上来,与杜昙昼并肩躺下。

  他抱住杜昙昼没受伤的那条胳膊,两只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拢在自己心口:“现在呢?”

  杜昙昼要是再说不够,他就黔驴技穷了。

  好在杜昙昼只是低低笑了一下,很快就在莫迟的依偎中,沉沉昏睡过去。

  莫迟把头靠在他肩头,这里离杜昙昼中箭的伤口很近,所以能闻到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但在这两种气味的掩盖之下,仍有一缕花香若隐若现。

  那阵独属于杜昙昼的兰花香气,又回到了莫迟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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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还有一章,别忘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