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110章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让我杀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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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孤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膝盖跪得生疼,稍微动弹了一下,血就从伤口流出来,如线串般滴落在番莲花地毯上。

  交织的缠枝莲吸了人血,妖艳的红花透出森森鬼气。

  鹿孤身上的伤太多,已经分不清血究竟是从哪条伤口里流出来的了。

  摄政王金碧辉煌的偏殿中,只有他和乌石兰两个人。

  鹿孤不知道,这是不是乌石兰争取来的机会,但他很清楚,处邪朱闻一定就在来的路上。

  从正殿走过来,只需要非常短暂的时间,而偏殿外,又有宫中侍卫把守,不需要睁开眼睛去看。

  只用耳朵听,都能听见殿外焉弥士兵巡查的脚步声。

  鹿孤想,这就是最后了。

  面前,那个如利刃般冰冷坚硬的侍卫长,正在流下眼泪。

  滚烫的泪水不只滴在他手背上,也砸在了鹿孤心头。

  他直起伤痕累累的上半身,竭力看过去,多年前那个在柘山关营地磨着刀的小男孩,总算是平安地长大了。

  乌石兰颤抖着抱着他,不断重复说着他们二人都知道不可能的事:“我带你走!我现在就带你回柘山关!那里就有大夫给你治伤,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鹿孤本想冲他笑一下,殿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是处邪朱闻带着侍卫过来了。

  鹿孤的神情立刻焦灼起来:“别说傻话了……快点杀了我,把我的头交出去……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乌石兰拼命摇头,满脸的热泪掉进鹿孤混杂着鲜血的一头乱发中:“我做不到!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对你下手!”

  “你不想活就算了!难道要所有人都跟你一起白死吗?!”鹿孤几乎是在嘶吼:“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们死了多少人?!想想蔡七!想想之前死去的战友!你要为了我一个人,让他们白白牺牲吗?!”

  满心的怆痛让乌石兰的手脚都在无措地痉挛:“你是我唯一的兄弟了,我做不到,我——”

  处邪朱闻本来已走至殿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侍从传信进宫,要向他禀报,暂时拦下了他。

  处邪朱闻向赶来的侍从问了几句话,他的声音瞬间唤醒了乌石兰的神志。

  “莫摇辰。”鹿孤从一头乱发中抬起头,双眼森寒如冷铁:“该死的人就站在外面,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了吗?!”

  乌石兰牙关紧咬,满口都是腥咸的血味,他颤抖地抽出刀,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心脏痛得恨不得裂开。

  鹿孤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莫摇辰,你是大承历来最出色的夜不收,你一定要完成我们的任务。”

  寒光一闪,乌石兰腰间那把雪亮的长刀锋芒毕露。

  鹿孤盯着近在咫尺的刀锋,轻轻说:“我不会怪你的,来世,希望我们能当一回真正的亲兄弟……”

  手持尖刀的宫中侍卫破门而入,一身朱袍的处邪朱闻就站在门外。

  鹿孤紧闭双眼,猛地撞向了乌石兰手中的刀!

  他的脖颈正对刀刃,而他用的力气之大,让他的喉管顷刻就被利刃割开,半个脖子都被乌石兰手里的刀割断了。

  乌石兰骤然睁大双眼,灼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如血雨般四散而下。

  猩红的缠枝莲吸饱了血,终于变成了处邪朱闻喜欢的颜色。

  如果番莲花真的是地狱之花,它们就应该伸出带刺的枝条,将乌石兰拖入业火永无止息的地底。

  但现实却是,乌石兰站在偏殿内一动不动,在处邪朱闻审视的目光下,面对断了气的鹿孤,他连悲伤都不敢去感受。

  “这么快就死了?”处邪朱闻冷漠地说:“乌石兰,这么大意,可不像你。”

  片刻后,乌石兰平静地说:“此人串通夜不收出卖焉弥,本就罪无可恕,如今畏罪自尽,也算罪有应得。”

  处邪朱闻看不见他的表情,单从他平稳的语调中,没有听出丝毫起伏。

  鹿孤死得干脆,乌石兰无动于衷,摄政王心底那股无名的怀疑逐渐淡去。

  “传令,鹿孤曝尸三日,至于他家中的钱财,就都赏给你了。”盯着乌石兰瘦削的背影,处邪朱闻又补充了一句:“拿着钱就去看大夫,快点把伤治好,我的大殿还等着你来守卫呢。”

  乌石兰低声说:“属下遵命。”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所以处邪朱闻一直到离开,都没有发现他满眼的热泪。

  鹿孤家中存有不少银钱,这是他为身份暴露后的善后做下的准备。

  摄政王的命令无人敢不听从,乌石兰必须要将这些钱一分不差地全部带走,否则多疑的处邪氏又不知会生出多少疑心。

  在鹿孤家中检查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属于周回的物品,从衣服到用具都是焉弥人常用的。

  那个为他起名的夜不收周回,已经从世上完全消失,再也找不到与他有关的东西了。

  乌石兰在鹿孤的床上坐了一会儿,“怅然若失”四个字根本无法表达他此刻的感受。

  侧腹刀伤的疼痛仿佛一种惩戒,而胸口碎裂般的痛楚,是他作为仅存的幸存者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罪魁祸首之人还没有暴露,他还不能停留在此处。

  乌石兰用力搓了搓脸,撑着床边站了起来,腿不小心踢到床柱,竟然把最上层的床板往后踹开了一点缝隙。

  本能的谨慎让乌石兰停下了离去的脚步,确定房门锁好以后,他推开床板,露出了下方用作支撑的四个床脚。

  在最靠里的床脚内侧,有一个相当模糊的印记,一般人就算见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普通的划痕。

  但乌石兰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因为那处印记分明是夜不收的联络暗号。

  他把手伸过去,将床脚从头摸到尾,没有发现机关。

  他没有放弃,直接将床从靠墙的位置拉了出来,露出了床与墙壁之间的空隙。

  在做了标记的那根床柱的侧面,墙上的某块砖石有很轻微的移动过的痕迹。

  乌石兰捏住砖块边缘,手上一使力就把它抽了出来。

  在砖块内侧,被凿出来的浅浅凹槽内,放着一支芦管笔。

  乌石兰把笔拿出来一看,笔杆上刻着一个“周”字。

  这是周回的笔,也是他以夜不收的身份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理智告诉乌石兰,他应该立即将其销毁,或者至少要把“周”字磨掉。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将笔收进怀中。

  杜昙昼:“原来你的烟管,是用周回的笔杆做成的。”

  怪不得上面有许多划痕,原来因为那支笔本就是饱经风霜的纪念物。

  莫迟点头。

  杜昙昼心情沉重,语气也不由得严肃起来:“后来呢?处邪朱闻没有问过,你为何会误了日子?又为何会受伤?”

  “当然,以他的性格,怎可能放过这件事不去调查。”莫迟语带嘲讽:“执骨和执思一样,机关算尽,却败在了一件事上。他们根本不了解处邪朱闻,还以为替他找出了两个奸细,就能获得他的信任了。”

  杜昙昼忧心地问:“处邪朱闻查到是执骨对你下的手了?”

  “是的,那时候我明明有机会,却不能杀了他替周回报仇。”莫迟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人人都说乌石兰是他最信任的手下,可即便是乌石兰,也没有得到过他全然的信赖,始终被他警惕地提防着。”

  杜昙昼脑中灵光一现,隐约察觉到什么:“是不是处邪朱闻让你杀他,你却不能真的取他性命?”

  莫迟抬眼看他:“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执骨的么?”

  他抬起手,在自己左眼下方比了一下:“执骨的这里有一道刀疤,那是我砍的。”

  摄政王大殿。

  执骨和候古等人跪成一排,随从们察觉到大难临头,都在瑟瑟发抖。

  唯有执骨一脸不忿,眼中闪烁着愤怒与仇恨。

  处邪朱闻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吧,为什么要动我的乌石兰?”

  谷地截杀后,解披已经奉执骨之命逃回了乌今。

  料定处邪朱闻没有抓到真凶,执骨抵死不认:“朱闻大人何出此言?乌石兰是您的侍卫长,执骨怎敢对他不利?”

  “这么说,不久前他在西北山地遭到刺杀,杀手不是你派去的?”

  执骨态度坚定:“大人若有证据,拿出来便是!只要有,执骨就当场认罪!”

  处邪朱闻抬起头,蔑视的目光往下一扫,阴沉道:“乌石兰,去吧。”

  乌石兰还未迈步,一旁的老宰相连忙劝道:“朱闻大人,此事还未有确凿证据,不妨再调查一段时日!如此仓促定罪,恐怕会让贤良蒙冤啊!”

  处邪朱闻瞥他一眼:“贤良?不过替我揪出了两个奸细,就能叫贤良了?”

  “老臣的意思是——”

  “证据?”处邪朱闻用冷笑打断了他:“老宰相,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什么时候见到我是凭证据行事的?若是事事都讲究繁文缛节,我焉弥早就被大承灭了。”

  老宰相不敢再出声。

  “乌石兰,去吧,替你自己报仇吧。”处邪朱闻饶有兴味地看向乌石兰的侧脸。

  乌石兰面无表情,他缓缓走向执骨,一寸寸抽出腰间的长刀。

  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想一刀捅进执骨的心脏,可他却不能这样做。

  处邪朱闻看似是为他出气,实则是在试探——鹿孤与乌石兰关系匪浅,执骨又是告发他的人,处邪朱闻很想知道,乌石兰会不会替那个出卖焉弥的人报仇。

  他想检验,在乌石兰心中,到底是他这个主人更重,还是鹿孤那个旧友更有分量。

  乌石兰在执骨面前站定,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右手死死握住刀柄。

  处邪朱闻脸上的玩笑之色渐渐退去,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神情有多认真。

  乌石兰举起刀,候古和舌人早就吓瘫了,而执骨却硬着脖子纹丝不动。

  冷光一晃,乌石兰手起刀落,鲜血飞溅,执骨痛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左脸。

  乌石兰收刀转身,向摄政王行礼:“朱闻大人,属下之仇已报。”

  处邪朱闻露出满意的笑容。

  之后,乌今使团被悉数赶出焉弥。

  候古与舌人辗转回到缙京,而脸上留下了一道长疤的执骨,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鹿孤客死他乡,乌石兰成为最后一个活着潜伏在焉弥的夜不收。

  血腥往事不过寥寥数语即可揭过,面对近在咫尺的莫迟,杜昙昼问出了那个深埋心底已久的问题:“为什么你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

  莫迟似乎料到他会这样问,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默然收回了视线。

  杜昙昼眼中的痛惜与爱意几乎到了汹涌而出的程度:“为什么在明知道真凶是谁的情况下,还要心甘情愿地被他诬陷?为什么在临台,你不肯把一切都告诉我,而要坚决地背负上逃犯的罪名,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

  面对杜昙昼灼热的注视,任谁也做不到视而不见,莫迟也不例外。

  他的视线从地面往上移动,从杜昙昼泥泞的衣服下摆,一路看到他发间的玉冠,最终缓缓下移,与杜昙昼平静地对视。

  莫迟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坚决、感伤、眷慕,抑或是掺杂着理智的爱恋。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让我杀执骨么?”

  他用的是询问的口吻,心中却早已笃定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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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们!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