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107章 献给乌石兰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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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焉弥,摄政王宫殿。

  乌石兰单膝跪地,向处邪朱闻禀报他调查地方贵族得到的情报。

  乌石兰风尘仆仆,一身尘沙,他刚回到王都,就立刻来面见摄政王,一刻也不敢耽搁。

  听完乌石兰的汇报,处邪朱闻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

  他倾身从人骨王座上站起,缓缓走了下来,黑靴踩在黑石地砖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回响。

  处邪朱闻不喜人多,整座大殿几乎见不到仆从,侍卫也只是站在殿外。

  老宰相曾经建议他,就算不想让侍从进殿,至少也要加派几个护卫。

  那时的处邪朱闻翻着手中的羊皮卷,漫不经心地说:“有乌石兰就够了。”

  老宰相没有再劝,只是看了乌石兰一眼。

  乌石兰站在处邪朱闻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他微微颔首,沉静的面容不见波澜,可他的手始终握着腰间的刀。

  处邪朱闻走到离乌石兰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他抬了抬手,就有人从殿外端上来一盏金色的托盘。

  处邪朱闻用下巴点了点乌石兰,侍从就把托盘放到他面前。

  乌石兰抬眼一看,那托盘上放着的,竟是一颗人头骷颅。

  乌石兰一惊,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甚至没有发问。

  处邪朱闻很欣赏他的沉默:“不久前有乌今使者进入王都,你可知晓?”

  “属下知道,十日前,乌今贵族执思执骨兄弟,携随从秘密出使焉弥。”

  处邪朱闻:“乌今向来与大承交好,如今却暗中派使团前来,我也摸不清他们的目的,就晾了他们几天,一直没有召见。昨日,执思兴许是等不及了,向我供出了一个人,他说此人是大承派来的夜不收。执思不仅说出了他潜伏进焉弥的假名,还告诉了我他的中原真名。”

  乌石兰呼吸一滞,牙齿不由得紧紧咬在一起。

  处邪朱闻见他仍旧不发一言,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听到后召来舒白珩,舒白珩说那个名字他曾经在夜不收的名单上见过,我就下令把人杀了。”

  乌石兰的手拢在袖子里,死死攥住了拳,他压下浑身因为惊惧愤怒而上涌的鲜血,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属下还以为,拿到舒白珩的名单后,大承的奸细已经全都被除掉了,不知此人如何潜伏到了今天?”

  处邪朱闻哂道:“他一直在我的王宫之中当一个小小的奴隶,没人会把奴隶放在眼里,所以才让他苟活了这么久。”

  “不知究竟是何人?”

  处邪朱闻支着额头想了想:“我有点忘了,你知道,中原人的名字,我总是记不住,好像叫……蔡七?还是什么来着。”

  乌石兰的心就像被一把滚烫的烙铁重重一烫,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头灼热得像是吞下了一块烧红的木炭。

  藏身在王都的夜不收只剩下三人,除了他和鹿孤,蔡七就是那第三个。

  处邪朱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明明就站在眼前,可乌石兰觉得,他的声音非常遥远,像是从虚空中探出来的:“昨日蔡七死后,我命人砍下他的头,在水里煮干净了,留下一颗完整的头骨,正好就当做你此番辛苦的奖赏吧。”

  他抬了抬手指,侍从立刻用深红色的锦布将头颅一包,呈给乌石兰。

  乌石兰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久久没有接过。

  处邪朱闻抬起眉毛,正想问他是不是不满意,就见乌石兰伸出手,将红布包着的头骨接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应该很喜欢这个礼物吧,处邪朱闻想,否则他怎么会抱得这么紧,连指关节都用力到发白了。

  “属下……”乌石兰深深弯下腰,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多谢朱闻大人恩典。”

  当天下午,王都某间酒馆内,乌石兰见到了鹿孤。

  按照情理来说,夜不收彼此之间就算要传递消息,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相见,以免引起怀疑。

  但在伪造的身份中,乌石兰与鹿孤是同乡,两个人明明都在王都做官,却对对方避而不见,反而显得十分奇怪。

  所以乌石兰干脆直接挑明,他与鹿孤就是同乡好友,两人时常在王都最繁华的酒楼里见面,看上去非常自然。

  至少到现在,处邪朱闻都没有怀疑过。

  不过如果他真的派眼线坐到二人附近细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在焉弥这个人人好酒的国度,这两人坐在王都生意最好的酒馆里,却只点了两壶茶。

  焉弥不产茶,所有的茶叶都要从大承买入,这几年两国关系恶化,很久都买不到新茶。

  现在能喝到的,只有几年前的存货,而且都是些茶叶沫子。

  夜不收不喝酒,在创立之初,这就是几大铁律中的一条。

  夜不收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时刻保持神志清醒,是活命的底线。

  乌石兰咽下一口苦涩的茶水,哑声道:“蔡七的事……”

  “我听说了。”鹿孤以一个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讲。

  鹿孤时任焉弥的藩院官员,专门负责处理外藩事务,执思执骨进入王都后,都是他负责接待的。

  提起蔡七,鹿孤的眸色瞬间暗了下去:“这几日我时常往来宫中,替执思求见处邪朱闻,执思写的那封告密信,就是我亲手送进宫的。”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无力再往下说了,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是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要是早知这封信会让蔡七暴露,我宁愿——”

  “不,你什么都做不了。”

  乌石兰打断了他:“就算你没有把那封信交给处邪朱闻,这件事也迟早会被他知道,到时候不止蔡七会死,你也很有可能会被他处死。他杀人从不心慈手软,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藩院官员?”

  鹿孤闭上了眼睛,为了不让人起疑,他把茶杯送到嘴边,装作是在喝茶的样子。

  等他放下茶杯,脸上的沉痛之色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乌石兰有些不解:“可执思为何会知道蔡七的身份?”

  “不清楚,不过大承和乌今向来往来密切,也许是他从哪里搞来了名单。”

  乌石兰垂眸想了一会儿:“他应该只知道蔡七的身份,假如你我都暴露了,执思肯定早就把我们告发了。”

  “不错。”鹿孤说:“只是我还没有想明白,他们两兄弟来焉弥究竟为了什么?乌今与中原签有百年盟约,难道他们要违反约定?”

  沉吟须臾,乌石兰低声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也许乌今国内部形势有变,让他们想要投靠焉弥人了。”

  鹿孤握紧茶杯:“不能让他们成功,万一乌今与焉弥联手,大承的局面立刻就会变得非常被动,处邪朱闻什么态度?”

  “他不喜欢乌今人,本来不准备见那两兄弟,可执思以蔡七向他投诚,依我看,他的态度有所松动,恐怕不日就会召执思进宫。”

  鹿孤抬眼看他:“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对执思起疑。”

  想了想,乌石兰问:“执思近日都做了什么?”

  “他可没老老实实待着,他和执骨来到王都后,每日都会出门宴请在焉弥的乌今人。我找机会偷偷跟上去看过几次,参加宴席的不只有乌今人,还有不少焉弥贵族。我怀疑,他是想贿赂焉弥贵族,替他在处邪朱闻面前多说好话。”

  乌石兰眼眸一转,突然有了主意,随即叫来小二,点了一壶酒。

  酒上桌后,他也不喝,往杯中倒出一点,举起杯子,假装没拿稳,反手就泼到了自己胸前。

  衣襟马上染成了紫红色,乌石兰放下酒杯:“不知道有没有用,姑且一试吧。”

  当天晚上,回到摄政王宫的乌石兰,很快被处邪朱闻察觉到了身上的酒味。

  淡琥珀色的眼瞳在乌石兰的衣襟上一扫而过:“你以前不是从不饮酒?怎么今天不止破例了,还喝得满身都是。”

  乌石兰低头看了看衣襟,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些酒不是属下喝的,属下刚才见了一位同乡好友,是他喝醉后,不小心把酒洒到了属下身上。您若暂无吩咐,属下这就去把衣服换了。”

  处邪朱闻眼底晦暗的神色一闪而过:“同乡?是了,你好像跟我提到过,叫……”

  “鹿孤。”乌石兰接上了他的话:“承蒙大人赏识,给了他一个在藩院的职位,执思执骨两兄弟,也是由他负责接待的。”

  处邪朱闻脸色不善:“既然有官职在身,怎敢白天就喝得酩酊大醉?让乌今人看见了,岂不小瞧了我焉弥?”

  “大人错怪他了。”乌石兰解释说:“鹿孤今日告诉属下,自从执思来到王都后,每天都要在城中设宴,说是要款待在都城的乌今人。为了监视他的行踪,鹿孤每次都不得不与他同去,经常会被灌酒。”

  说到这里,乌石兰特意停顿片刻,然后才以一个轻松的语气说:“说来鹿孤此人也是有趣,他生怕自己酒量不佳,丢了焉弥人的脸,每次执思灌他酒,他都硬着头皮往下喝,所以还请您原谅他的莽撞,他不是有意要饮酒的。”

  乌石兰的语气明明带着打趣的意味,可处邪朱闻却听得心生疑惑,眼中怀疑之色渐浓。

  “在王都的乌今人最多不过百,执思来焉弥已是第十日,就算一天只招待十个人,宴席也办够了吧?”

  他的眉心出现了一道沟壑:“还有,既然是见乌今人,那他为何总要向鹿孤灌酒?鹿孤是我焉弥官员,与他乌今有何关系?”

  “这……属下不知。”乌石兰不解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坐在王座上的处邪朱闻没有出声,似乎若有所思。

  当日深夜,乌石兰照常带人在殿外巡逻,却见处邪朱闻趁他不在殿内时,召了近臣入宫。

  乌石兰认识那个人,他从前只是个在街头巷尾流窜的泼皮无赖,后来因总能打听到王都各处的流言风声,成为了处邪朱闻在宫外的眼线。

  乌石兰只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带着众侍卫例行巡查去了。

  这种时候,处邪朱闻召见他,只可能为了一件事——监视执思。

  想到这里,乌石兰就放心了。

  此人最懂摄政王的心思,无论处邪朱闻怀疑谁,他都能想方设法找出那些人的错漏之处,绝不会让他的朱闻大人失望。

  几日后,他从宫外递进来的书信,放到了摄政王的案桌上。

  处邪朱闻看完,表情没什么起伏,随手把信交给了乌石兰:“看看吧。”

  乌石兰双手接过,快速看完信上的内容,吃惊地看向摄政王:“这——?!”

  写上所写,是执思近日宴请人员的名单,除了乌今商人外,还有不少都是焉弥的贵族与高官。

  身为他国使臣,刚入王都就私自结交朝中权贵,这是处邪朱闻绝对不会允许的。

  一声冷笑刚从他嘴角溢出,殿外侍从就来禀报,说有贵族求见摄政王。

  这个人的名字,正好就在那份名单之中。

  乌石兰放下信纸,贵族走进来时,他就像往常那样,站在王座一步之后,安静得像座石雕人像。

  贵族见到处邪朱闻也不下跪,只弯腰行了个礼。

  处邪朱闻抱着手臂,冰冷的视线刺向他:“何事?”

  贵族此行是来替执思说话的。

  他行完礼,就旁敲侧击地试探处邪朱闻对执思的态度,同时话里话外试图说服他早日召见执思。

  说完后,他略略抬起脸,悄悄观察处邪朱闻的表情。

  处邪朱闻波澜不惊,听了他的话,只平淡地问了一句:“你从前好像没有和乌今人打过交道吧?”

  贵族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没有暗中结交乌今人的行为。

  处邪朱闻点了点头,表情陡然骤变,阴沉的声音回荡在宫殿内:“那么执思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跑到我面前来替他说话?!”

  贵族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朱闻大人误会了!我从未见过执思!向您进言,全都是为了焉弥着想!若真能与乌今结盟,我焉弥势力必将大涨,攻入大承岂不指日可待!”

  处邪朱闻歪头一笑:“从没见过执思?我怎么听说,你昨日刚刚去过人家的酒席?”

  跪在地上的贵族肉眼可见地浑身一颤,满脸血色尽褪。

  处邪朱闻把一条腿搭在膝盖上,晃动着鞋尖,慢悠悠道:“不过我也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敢进宫向我进言?你上次主动来拜见我都是两年以前的事了,据我所知,你那个身居高位的父亲好像一直不肯效忠于我,暗地里还有过不少悖逆之言,我没说错吧?”

  贵族脸色煞白,嘴唇都在颤抖。

  处邪朱闻噙着笑意,语气乍然变得十分温和,眼底却藏着一层阴毒:“没关系,不用这么害怕,你的父亲暂时还没被我抓到错处,今日我就先不杀你了,下去吧。”

  贵族如蒙大赦,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颤颤巍巍站起来,擦着额头的汗,恍惚着往外走。

  还没走出大殿,又被处邪朱闻在身后叫住:“对了,念在你忠心进言的份上,这个东西就赏你了。”

  他反手叩了叩桌面,两个侍从从外面抬进来一个竹篓,篓子里盘着一条血红色的长蛇,这是一种名为丽蛇的大毒蛇。

  处邪朱闻阴森森地说:“漂亮么?拿回家去吧,这可是很稀罕的东西。”

  贵族不敢不从,他吃力地抬起竹筐,一步步挪下殿前的台阶。

  贵族不会料到的是,当天夜里,他就被钻出竹篓的丽蛇咬死了。

  望着他的背影,处邪朱闻表情森寒,眼底的提防与杀意已经不加掩饰。

  而乌石兰心里清楚,执思做了件天大的错事,他一心收买焉弥官员,却无意间犯了摄政王的大忌。

  执思不了解焉弥朝局,他宴请的官员中有好几位都是处邪朱闻的政敌。

  以摄政王的多疑性格,他不会认为执思只是无意之举,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乌今人是别有所图。

  “乌石兰。”处邪朱闻幽幽开口:“你去,把执思带来见我。”

  “遵命。”乌石兰领命离去。

  不久后,执思就被带入宫中。

  ——然后他就消失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他的弟弟执骨等了三天,都不见兄长归来,四下打听才知,他是被摄政王的侍卫长请走了。

  执骨在坐立难安的担忧中又等了三日,始终没有等到执思回来。

  到了第七日,他终于鼓起勇气,递上名帖,请求摄政王召见。

  没想到这一次,名帖刚送进宫,处邪朱闻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王宫护卫迅速予以放行,执骨揣着忐忑难安的心绪,心惊胆战地走向了那位残忍阴鸷的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