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FBI正式向日本公安提出了合作邀约。

  公安部部长白石正千仁,亲自接应了带着部分小组成员前来商谈的FBI高级搜查官詹姆斯·布莱克。

  会议在公安指定的私密地点进行, 长达五个小时的谈判过后, 两名满头白发的老人从座位上站起身,用力握住了对方伸来的手掌。

  合作达成。

  ……

  也是同一天,今泉昇在办公室准备着面向公安高层的任务汇报时, 突然收到了早川晋一的简讯。

  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了。

  原本接近早川晋一,是为了以画作者的身份, 参与进他父亲即将在日本举办的艺术品展览。

  今泉夫妇当年前往伦敦参与的那场画展, 正是由早川晋一的父亲作为主办方开展的。今泉昇原本打算通过这场画展,与早川晋一的父亲伊拉斯特见面, 这样必定能接触到过去的真相。

  只是他返回过去走了一遭,父母故去的真相早已水落石出,所以他从长野返回东京后, 便没再和早川晋一联络过。

  然而早川晋一反倒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找上门来了。

  青年用指尖轻触手机, 点开那封显示未阅读状态的简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早川晋一:今泉先生, 请问你有兴趣参与画展吗?以创作者的身份!

  今泉昇复职之后工作颇多,现在也没有了一定要与早川晋一交集的必要。他毫不犹豫地点进了下方的消息回复栏, 正要委婉拒绝,对方竟又发送来一条新的消息。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早川晋一:之前在您的工作室见到那副《末路》时我便觉得,如此富有内蕴的作品若不面世,对艺术界的超现实主义画派而言, 委实是个遗憾。

  今泉昇挑了挑眉。

  他都没想到, 他别有目的绘制下的作品, 竟在正儿八经的画家口中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

  “今泉警视——”办公室外, 传来了指节轻叩房门的声响。

  今泉昇抬起头:“请进。”

  同一部门的年轻警官推开门,站在门框边提醒:“时间要到了,该去参加会议了。”

  “我知道了,谢谢。”青年随后收起手机,利落地披上西装外套。

  他带着熬夜加班写好的那份汇报文件,乘着电梯前往了会议室。

  警视厅的高层设立着宽阔的阶梯式大型会议点,一般用于规模较大的案件讨论和多课室联合的汇报总结。

  佑川乡的现场行动虽然在一周前便落下帷幕,但还有不少工作需要持续跟进。

  在任务中被警方逮捕的基安蒂和科恩,目前都没有透露组织情报的意思。与黑衣组织的对抗虽然逐渐浮现水面,但距离彻底终结,恐怕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让今泉昇有点意外的是,他竟然在第一排的桌边见到了伊达航。

  伊达航今天没穿作战服,西装革履的模样有点新奇。他一眼便看见了今泉昇,于是朝他招了招手,小声呼唤:“今泉——”

  今泉昇会意,随即落座在伊达航身边的空位。

  人还没到齐,汇报尚未开始,索性今泉昇便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警视厅了?”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训练基地离警视厅很远。

  任务汇报照理来说,由NBC上头的管理层人员到场就足够了。

  “我也不太清楚,上午接到了临时通知,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伊达航笑了几声,又不禁感慨:“原本早几年就准备退队,调任去搜查一课工作的。没想到我第一次进警视厅,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的。”

  从毕业到现在,伊达航已经在NBC基地工作快要六年了。

  直面罪犯的叫嚣、在枪林弹雨间艰难求生、成日游走于死亡的边缘、眼见着队友血肉模糊地瑟缩在病床,亦或是目睹他们的家人抱着骨灰哭泣,这都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即使在为数不多的假日和女友娜塔莉去约会,临出门时朝身上喷洒了不少古龙水,他也依然感觉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年底是不是准备退队了?”今泉昇侧头望着他。

  “之前你去医院看我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他轻声道,“你和女友计划在下半年结婚来着。”

  “话是这么说……”伊达航挠了挠脸颊,不由苦笑:“但我实在不认为,我今年能成功退下来啊。”

  的确。

  今泉昇暗忖。

  在代号成员被抓获的那一刻起,这个大型跨国犯罪集团,便终于露出冰山一角,被暴晒在阳光之下。日本公安也正式拥有了得以与这个组织对抗的手牌。

  战斗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对了。”伊达航突然开口。

  他谨慎地观察了一圈周围,偌大的会议场内略有嘈杂,人渐渐变多了,但距离正式开会应该还有近十分钟的时间。

  在确认没有人关注着他们这边后,伊达航才朝身边的黑发青年靠近。他抬手遮在嘴边,嘴角向上挑起,眼里充斥着浓厚的笑意。

  这副表情,和女高中生们放课后在咖啡厅探讨某某明星的桃色绯闻时,别无两样。

  “方便和我说说吗?”他小声地:“你和降谷的事情……”

  正在喝水的今泉昇猛地一颤。

  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伊达航,正要张口说点什么,尚未来得及吞咽的凉开水,却尽数呛进了气管。

  “咳、咳咳咳咳咳咳……”

  伊达航一边发笑着,一边轻拍他的后背。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啊。”他咧了咧嘴角,笑容明朗:“怎么你和降谷一个反应?”

  伊达还去问过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口水呛得实在太猛,整个气管都泛起火辣的刺痛,今泉昇咳得头晕目眩。

  他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下一刻对方又小声说:“我也不是故意问他的。主要是你植物人的那段时间,有天我去医院探望你,竟然撞见了降谷。”

  “你应该不知道,但我推门的一瞬间,他恰好在亲吻你的嘴唇。”

  今泉昇:“……?”

  伊达航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先入为主地以为降谷可能有点什么……奇怪的癖好,”他说得非常委婉,但表情很正直。“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把他摁在墙上揍了几拳。”

  “啊……那个,我事后和他道过歉了。降谷的性格很好,也没有发脾气,我真心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他当时被打成什么样了?”今泉昇幽幽地问。

  伊达航愣了愣:“可能……脸有点肿了?抱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伊达君,我不是在怪罪你。”他拍了拍伊达航肩膀,满脸真诚。

  “我是想说,你打得非常好。”

  ……

  直升机在半空中逐渐降落,停滞在了天台上方用油漆框出的专用停机点。

  螺旋桨旋转尚未停止,周遭风声四溢,一名身着黑色大衣的青年从机舱踏出。他单手扣住额顶的黑帽,银白长发在半空飘扬,黑亮的皮鞋平稳地落在地面。

  晚一步出来的伏特加,则识趣地拎着二人的公文包,颠颠跟在后头。

  两个月之前,琴酒被委派去芝加哥进行长期任务。

  他办事效率很高,任务一如既往地完美完成。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东京不过短短两个月,组织就彻底变了天。

  虽然没有收到明确消息,但是日本驻地被朗姆亲手炸毁的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后续朗姆偷偷返回了日本,带着在东京的成员去寻找库拉索,然后就没了消息。

  琴酒给他发过两次简讯,但都石沉大海。

  直到他第三次发送简讯时,朗姆隔了几分钟突然回复他了,但语气透露出些许端倪。

  于是他立刻销毁手机卡,更换新的备用号码,并迅速转移了临时住址。

  琴酒一直觉得,组织的蠢货有很多。

  其他成员也许还被蒙在鼓里,朗姆本就行踪神秘,鲜少露面,恐怕大多数人都以为朗姆还藏在海外,过着纸迷金醉的逍遥生活。

  但琴酒确信——朗姆不是死了,就是被警察抓了。

  那通回应他的简讯,是条子试探他的手笔,他不会蠢兮兮地上赶着咬钩。

  银发青年从机舱走出。他的心情有点糟糕,于是冷着脸从衣兜中摸出一根香烟。伏特加向来很会察言观色,他连忙掏出打火机,用手掌挡着风,帮青年点上了火。

  一团乳白色的烟雾刚飘向半空,青年半阖着眼睛,朝地面掸了掸烟灰。正欲走向出口时,衣兜突然响起了震动铃声。

  琴酒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屏幕备注上显示的,竟然是“Boss”。

  黑衣组织的Boss,顶在朗姆上头的唯一上司,这个庞大组织的主人。除了朗姆,也许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琴酒和Boss也不过只有几次简单的线上联络。

  他对这位组织的领导人,可谓毫无了解——对方在组织的存在感微乎其微,也许是奉行神秘主义,不愿透露关于自己的半分情报,于是这么多年以来,只叫朗姆做他的代言人。

  但是朗姆已经不在组织了。

  ——而Boss在这个时间,却给他打来了电话。

  男人挑了挑眉,冷峻的绿眸盯着屏幕,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思忖了许多。

  他按下接通键,将听筒贴纸耳侧。

  低沉的嗓音,随着他微张的唇瓣飘出:“喂?”

  听筒中,传来了一道显然经过了加工的电子音。

  辨认不出男女,分别不出老少,没人知道这道声音的背后,究竟藏着何种荒谬的真相——

  “来见我,琴酒。”一道纯粹命令式的发言。

  “我在…………”那声音报了一串地名,是在长野县的某片区域,“有特别的任务要交给你。”

  这场行动总结没有持续太久。

  会议统共开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期间还有十五分钟,是今泉昇站起身来总结自己写下的那份任务汇报。

  然而等会议结束的时候,公安部的现役部长才匆匆到场。

  人流已在疏散,白石正千仁走进来时,立刻瞥见了坐在第一排的两名年轻警察。

  他阔步走来,伫立在了二人面前。

  这场会议,白石正千仁并不需要出席。

  今泉昇有点诧异地看着他,他记得舅父今天应该在和FBI的人商谈……这是已经谈判结束了?

  他很快敛去情绪,秉承着职场原则,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白石部长。”

  伊达航同样恭谦地打了招呼。

  今泉昇的视线扫向前方的大屏幕。

  大型屏幕停留在ppt的最后一页,仍然散发着荧光。而坐在屏幕下方的几位参与了行动的课长,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离开的打算。

  “你们两个,一会留一下。”白石正千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