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垠斜躺在榻上，背对着屋内，眼睛慵懒的扫向窗外，这里已经提前入秋，但正午的风依然是夏日的风，带着夏日特有的滚滚的热浪。
南迪在屋里自说自话，半晌才抛出一个问题，“赵无垠我问你，你真的喜欢思勤吗？”见他没回复，她走近又大声说了一遍：“喂！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赵无垠这才回过神，回头看她：“什么？”
南迪一脸的苦大仇深：“你真的喜欢思勤吗？”
赵无垠复又转过身去，看着窗外，“喜欢、很喜欢。”
“你……你这样对得起我大哥吗？”南迪的指头就要戳在他的脸上。
赵无垠误解了她的“对得起”，解释说：“我问了，他说他愿意跟我走。”
思勤有什么样的任务，他是不知道的，但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他大约猜到了，他在蒙古有什么样的地位，他也不是不清楚。思勤愿意跟他走，那是真的扔下了一切。
“我大哥对你这么好，你见我们蒙古人，对哪个俘虏这么好过？”南迪又继续她的自说自话，赵无垠也照常的跑了神。
最后南迪可能也说累了，终于要出门回去，站在门口又滞住脚步，转身指着他骂了一句：“你他娘就是个祸害！”气愤的踹了一脚门框，转身拍门，差点把门给拍下来。
屋内终于恢复了平静，赵无垠揪了一下薄毯盖在身上，换了一个姿势松活筋骨，盯着天花板望了一会，阖上眼准备休息。
另一旁的思勤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思勤被关进了地牢，与老鼠为伍，这里终年不见天日，连白骨都要比别的地方惨白一分，唯有墙壁上的火把烈烈燃烧着，给这无尽的黑暗添上几分阴森的亮光。
他靠着墙壁坐在草垛上，双腿曲折架着两条胳膊，头发、辫子披了满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走了进来，他抬眼往来人的方向扫了一眼，只扫到一半的躯/体便慵懒的转回目光，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漫不经心。
“什么时候开始的？”阿木古郎看了他好一会才问。
“如果你指的是确认关系，那并没有多久”，思勤老老实实回答。
“你为什么……”被背叛的愤怒经过一夜间的发酵，已经转变成了荒唐。思勤是他最亲近的人，在所有谋士里，他最信任的就是他，何况他还有一身好武功。只是或许年少时，还有满心的兄弟情义，但长大了，经过宦海沉浮，感觉他是一把趁手的刀，要更浓重些。
“我第一个人告诉的就是你，也只有你”，阿木古郎曲解了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他主动告诉的，而是思勤自己看出来的，人心里那点小九九要瞒过他比较难——人心如斯，阿木古郎只是想不经意的挖苦他。
思勤并没有计较这个，如实说：“他心里有我，我没法视而不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暖流包裹着，眼神不自觉带上了温柔，细看，嘴角都有些微微上翘。但他一直微低着头，从阿木的视角，大概只能看到他头顶的黑发。
是赵无垠先动心的，只是他不知道，思勤却一眼看出来了。那日他在树下拿一把刻刀雕着一支檀木簪子，取样取的是一弯明月，样式极其简单，只是一弯漏空的明月，底部设计成了云朵似的波浪，很有大梁的味道。赵无垠披头散发的在一旁看着他雕刻、打磨，又抹上油。树上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和风吹过，吹起他一缕头发勾在他的指尖，思勤抬手拂掉，拿着雕好的簪子转到他身后，给他将头发挽起来，戏谑道：“终于不用再像个疯子似的了——来，让我看看。”
赵无垠笑着转头，看向他的眼睛里带着流光，思勤就知道他动心了。
被人喜欢当然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何况被这样一个人喜欢，如此优秀、如此俊秀，还有着那样的声势和地位。他乐得让暧昧继续发酵泛滥，时不时还有意无意、火上添一把油。等到被现实打醒，纸包不住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泥足深陷。
阿木古郎不知何时走的，思勤仍是那个姿势发着呆。心里却在算计眼前的局势，想着如何才能逃出去。
一只黑鹰突然扑扇翅膀立在了通风口，那个窗口太逼仄，只能露出它的两条腿和半个身子，黑鹰低头看向里面。思勤喜上眉梢——鹰儿。
他起身，扶着牢门，嗔怒道：“真是，还记得你主人是谁？”
鹰儿扇动了两下翅膀，又低头去看他。
看来袁将军是把它放走了，思勤这么想着。
“去，去看看他。”
黑鹰歪了一下头，似是不解。
思勤愤出一口气，“赵无垠。”等它飞走才嘀咕道：“蠢货。智商一点没见涨。”
黑鹰扇动翅膀搅了赵无垠的美梦，愣是把他给拍醒了。赵无垠一手护着脸，看见眼前的黑鹰一怔，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是：“你洗澡了吗？怎么这么味儿？”全呼他脸上了。
黑鹰恨恨的啄了他一下，把他最后一丝困意啄醒，赵无垠这才回神想起正事：“思勤呢？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黑鹰不会说话，思勤也无法给他写信，它只能在屋子里盘旋着飞来飞去。最后立在梁上。
赵无垠想了想，抬手写下一封信夹在它的腿上，“去给他送去。”
思勤好不容易费力从墙角接到信，看到的却只有三个字：“你好吗？”
失笑，魏王爷还真是文采斐然。
“去找支花给他送去”，思勤吩咐。
此时已是入夜，思勤实在是难为……鹰。
黑鹰飞遍了草原，才好不容易找到一株小野花给他叼过去。等赵无垠收到的时候，淡蓝色的小花已经被风吹的焉了，感觉好像还少了一瓣。
赵无垠失笑，捏着小花看了好长时间——想见他，可要怎么出去？
今夜又是个无眠夜，不知道是不是和思勤在一起久了养成了习惯，自从他走后，自己便无论有多疲乏都睡不好，意识总是飘忽在半梦半醒之间。
突然的困意袭来，竟令他有点不堪重负，赵无垠阖上了眼。
他感觉自己轻了起来，意识苏醒，身体却不肯醒来，手指连捏动的力气都没有。伴随着一股怪异的炙热，心口的毒凑热闹似的也跟着发烧，转头呕出一口血，那沉重耍赖的身体这才恢复一点意识。
赵无垠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要做什么？”
他正被人抱着，极其不适应和别的人如此亲近，然而躯/体沉重如铅，连抬手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赵无垠看着他等他开口，但阿木古郎连一眼都没有赏给他。
直到小腹涌起一股激热，和心口的毒上下对峙着，赵无垠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疯了？”
他到从未想过阿木古郎会对他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一时竟然分不清，他这到底是私情，还是为了侮辱和泄愤。
“放开我。”
即便是上战场厮杀，多少次死里逃生的夜晚，多少次身负重伤与死神面对面，赵无垠心里也从未这样恐慌过。
如果真的发生了，他该怎么办？
他的额上冒起一层汗，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阿木古郎将他平放在床上，俯身吻了一下他额上的汗水，赵无垠脱口而出一句：“别碰我。”并未体会到其中的深情厚谊。
“别碰我。”
阿木古郎开始扯他的衣服——早知道他喜欢男人，那么当初如果他事先挑破，事情会怎样发展？
“别……”赵无垠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身体也是越来越热。
门外突然射来一支沾着火油的箭，烧穿了窗幔，瞬间火光冲天，火势蔓延的很快，快的超乎寻常，未等他开口，门外已经有人喊：“救火！”
阿木古郎不得不停止，抬头看向破门而入的人，一只银鞭子朝他甩了过来，阿木伸手攥住，被鞭子上的倒刺扯破了皮肉，思勤借力迅速转到赵无垠身边，和他调了个个，一抬手搂住床上的人、扛在肩上。
被阿木困住，和他简短过了几招，在援兵进来之前，屋顶之上却突然有箭弩朝他射来，四箭齐发，且都是重箭。
阿木古郎看着已经逃脱飞走的人，这才知道，一直以来，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寒夜的风打在身上，怀里人的温度却不见丝毫减弱，炙热的吓人，不符合他一贯的身体状况。
“思勤……”
耳边响起一阵微弱的声音，思勤耳朵凑过去，听了一声，答道：“我在。”
飞出草原，飞出荒漠，到达草长莺飞之地，直到一座高山，天翼的动力已经跟不上了，更上方的飞鹰降低一点高度，把他往上拽了一下，思勤这才抱着赵无垠勉勉强强落在山顶上。
看着山顶的一汪湖泊，思勤随手将天翼扔在一旁，跃起轻功抱着赵无垠飞到湖中心，直直的落了下去。湖水很凉，他放下一半的心。
“璟心。”
赵无垠已经被烧的失去了意识，惨白的一张脸此时烧的通红，好像正燃烧着身体里所有的元气，他心疼的不行，竟从未想过那个人会如此伤他，明明他那么喜欢他。
半个时辰过去了，体温才将将有所降低，思勤已经猜到了阿木给他吃的是什么。恐怕那不是普通的春/药，而是给马配/种的！
搂紧怀里的人，听他在耳边呢喃：“母妃。”思勤摸摸他的头。
怀里的人太热，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冷，唇色惨白。
那个搭救他的人此时正驾着飞鹰盘旋在湖泊上空，围绕着他忽高忽低盘旋，那只真正的黑鹰却落在他的背上，享受着不费力气的飞行。
“公子，夜深寒露重，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
思勤不为所动，只表示：他知道了。
“志诚，住处安排好了吗？”
天上的人应了一声，“翻过这座山，便有咱们的水云间。”
“嗯，以后不能再随便把飞鹰拿出来了。你决定了，要跟我走？”
“是，公子。”
他答的坦荡，思勤没再劝他。他脱离了大燕，如今只是一个浪荡人，跟着他实在没有什么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