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话让我们陷入沉默中,我虽然心里也有这个结论,还是感到非常匪夷所思。纵使吴家坟山就在隔壁,实际离这里仍有一段距离。如何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吴家棺材从土里挖出来放到这里,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胖子想了一阵,也觉得有点乱暂时理不清,干脆抓了把头发抬头看闷油瓶:“先起一个?”

  他在周围的棺材里扫视一圈,跟挑西瓜似的,拍了拍旁边那口:“吴家的棺材我就不祸害了,回头通知你二叔过来拖,我们这一趟也算没白来。先开这个看看。”

  棺材因为经过特殊处理没有完全腐烂,但常年泡在水里,整个面板颜色发黑,长了不少斑驳的霉菌,摸上去滑腻得要命。胖子精神振奋不觉得恶心,干活异常积极,很快就把棺盖给起开了。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腥臭味在开盖的刹那间迎面扑来,胖子冲在最前面,饶是心绪激荡也忍不住喉咙里“哕”了一声,捂住鼻子战术性后仰:“小看这东西了,腌了一百年的臭袜子加咸鱼大概就这味儿。”

  我被他说得胃里翻江倒海,也幸好是大半夜出来的,睡觉前吃的东西都消化得差不多了,缩在闷油瓶身后缓了缓才捏着鼻子凑上前去看。

  这是一口成人体积的单人棺,里面躺着具颜色发绿的尸体,保存还算完整,面上覆盖有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粘液,整具尸体跟在浆糊里裹了一圈似的。内部四周棺壁上也粘着一层,看起来恶心得要命。

  胖子瓮声瓮气地说:“得,都腌出汁了。”

  我给了他一肘子,伸头凑近些看,尸体面部肌理腐烂得往下塌陷,头发也大把脱落。那层粘液不知道是什么,看起来不像尸蜡,反倒跟层保护膜似的,让整具尸体没有腐败得太过脱形,可以勉强辨认出来是个女人。

  胖子飞快在棺材里扫视一周,大失所望,棺材里除了尸体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陪葬品,只有女尸脱落的头发里缠着些氧化发黑的铜首饰。他不死心,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当看到女尸的脚部时,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话:“我靠,美人鱼。”

  “什么狗屁美人鱼,你他娘的臭腌鱼味儿闻多出现幻觉了?”我正举着手电看女尸的衣服,女人的衣服烂了大半,剩下些深色布料和表面皮肤黏在一起。我总觉得这些衣服的颜色材质款式和当地下葬服不太一样,正准备仔细看看,胖子这句话直接打断了我的思绪。

  胖子没答话,干脆拉了我一把,将我拽到棺尾。我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手电光也跟着挪了过去。这一看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里跟着冒出句:“我靠,还真是美人鱼。”

  只见这女尸两腿并在一起,腹部以下大腿内侧的血肉全部紧紧粘连,直至脚尖。脚尖处的趾头分离开来,大小脚趾排列完全错位,整个下身仿佛一条鱼尾鳍。

  因为那层粘液紧紧包裹着尸体,女尸的肢体也被裹得贴在一起,最开始我们都没怎么注意。如今再看发现那腿上皮肉相连没有任何缝隙,是本身这肉就长在了一起。

  “敢情这水真是拿来游泳用的,咱们不在臭水池里在海里?”胖子看得啧啧称奇。

  旁边的闷油瓶皱起眉,冷不丁开口道:“不对,这是畸形。”

  我愣住,再低头去看发现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我抬手拍了拍胖子,说:“你没说错,的确是条美人鱼,但这是种病。”

  这病想来很多人都听说过,并肢畸形,又叫美人鱼综合症,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先天性下肢畸形疾病。患者先天性畸形,两腿内侧粘连形似鱼尾,病因成迷。

  如此一看这尸体倒是有了解释,但随后我的眉也紧紧皱了起来,看着尸体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位年纪也未免太大了点。”

  这种畸形病并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畸形,伴随而来的危险还有天生缺少肾脏等重要器官,因此死亡率极高,出生后基本上都活不过数小时。在我的印象中全世界幸存者也就只有几个人,极其幸运的没有夭折,活到了做分腿手术。

  但眼前的女人明显是个成年人,那个年代如果有人得这种畸形病,还能存活到这个岁数,稀有程度大概和真实的美人鱼差不多。而且不说能不能活,当时偏远山村的人家大多封建迷信,哪家生出来这么个畸形儿,直接当成妖怪埋后山的可能性更大。

  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胖子陷入沉默,半晌过后冲着畸形女尸拜了拜,随后干脆转身一巴掌拍到旁边的棺材上:“吴大师我悟了,这人鱼大姐不容易。那先不管她,再开一个。你来挑,盲盒。”

  我见他很快避开奇怪的部分,将注意力转移到继续开棺上,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他娘的还开,再开出个丑小鸭或者拇指姑娘怎么办?”

  “能怎么办,回头我做做善事,大家伙拾掇拾掇,烧干净一块儿送去安徒生那里团圆。”胖子说,“你不挑算了,你摸棺材手气贼差,跟上完厕所没洗手似的。小哥你来挑,争取开个不穿衣服的出来。粽子的新装,当皇帝的听起来陪葬品多。”

  闷油瓶没吭声,也不知道看没看过这些童话。他转过身去走到别的棺材旁边,两根手指划过棺材上的接口,很快找到了发力的缝隙,两指卡住用力往上一掀,棺材硬生生起开条缝。

  闷油瓶下力气出手效率直接翻倍,没一会儿周围的棺材全被我们打开了。空气里顿时充满那股让人作呕的腥臭味儿,熏得我直翻白眼。小满哥大概被这堪比生化武器的味道熏跑了,此时躲得老远,只能隐隐看到它在远处的角落晃悠。

  不过很快我的注意力就不再集中在这味道上,胖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棺材里的尸体,连鼻子都忘了捂,表情难看地说:“吴大师,再问问你,这畸形病会传染吗?”

  我的面色也不好看:“又不是脚气。”

  那些棺材里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没有陪葬品,衣着打扮各不相同。保存状况和女尸差不多,裹着粘液基本完整。他们的腿也全是粘连在一起的,如同下半身长了条尾巴。

  畸形尸我们见过不少,比如西沙海底墓肚子里藏了白毛旱魃的多手女尸,再比如万奴王。但眼前的问题在于,数量太多了,在同一个地方同一群人得同样的畸形病,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开始思考是不是有人刻意从各地找到得这种畸形综合症的人,再统一下葬,但这种疾病太过罕见,存活率也只有七万分之一。冒沙井虽然偏远,村里人口却不少,如果出现一大群畸形人,不可能没有记载,首先吴家的那群老滑头就会立刻发现。

  况且这群人还活到了不同的岁数,然后一起下葬泡在这栋地下的老宅里。这情况太诡异,也太过离奇。

  胖子听完我的分析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阵才说:“那咱们换个思路,不可能是天生的,那就是后期的。”

  胖子这人和我们不一样,想事情非常直,我们会考虑到各种弯弯绕绕的地方,胖子不会。往往一个方面不行,就直接换个相反的。

  但不得不说,他这个思维很多时候会有一针见血的效果。虽然我也觉得有可能,但听他这么说还是条件反射道:“怎么个后期,找502把腿黏上?”

  “他说得没错。”闷油瓶这个时候突然开口。

  我转头,他刚才就在低头看尸体,此时把手电往我手里一塞,轻声说:“照腿。”

  说着他俯身探进棺材,两只手抓着尸体的腿,猛地把尸体给翻了个面。我举着两个手电,和胖子把所有的光都集中到那上面,这一看两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尸体底下堆积着更多的粘液,浸得下面的木板和垫布发黑,闷油瓶倒是面不改色,直接给提溜着掀了起来,连带扯出大片带着腐肉的拉丝粘液。但此时我和胖子也顾不得这恶心的景象,两人直盯盯地看着尸体的腿窝处。

  那上面的皮肉依旧是粘连在一起的,但不同于正面的严丝合缝,后侧在中段位置有条很难发现的分界线。除此之外,尸体的腿后长满了半个指甲盖大的片状细小突起,呈青灰色,密密麻麻覆盖满整个腿窝。

  “我日,还长鳞了。”胖子打了个冷战,狠狠摸了几下胳膊,“他娘的是不是吃鱼吃多了,长鱼鳞,一挠痒痒,哗啦哗啦往地上掉皮皮。”

  我一听这死胖子还说上小品了,顿时感觉腿上发痒,浑身都难受起来。

  对比起我和胖子,闷油瓶从头到尾都很淡定。他等我们看得差不多了,把尸体放下,俯身在水里洗手,边洗边淡淡地说:“这是一种异变,发生在人死之后。那些粘液也不是尸体产生的,是人为的。”

  胖子立刻警觉:“人为的,哪个人,姓安的?”

  我反驳:“安徒生不姓安,你他娘的有没有文化。”

  闷油瓶闻言抬起头看我,像是觉得有点好笑,不过脸上神色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站直身体甩了甩手上的水,又说:“有人刻意让这些尸体在死后产生异变,尸体上的粘液大概起到了某种效果。”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陡然一惊,上前就去拽他的手,非常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因为这些粘液看起来太恶心,胖子找陪葬品的时候都没怎么摸。刚刚翻尸体闷油瓶也没让我搭手,就他一个人碰过。

  我抓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见已经洗干净了没什么异状,才松了一口气。闷油瓶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背,拉下来在掌心里握了几秒,然后接过我手里的手电筒,转身看远处的水面:“如果没有猜错,这里所有棺材里的尸体都是同样的状态。”

  胖子咽了下口水:“这事越整越复杂了,谁吃饱了撑着给死人变条鱼尾巴,这是想整个残疾人大家庭?”

  胖子这话让我愣了愣,我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那个写着“四世同堂”的大牌匾,又看回周围横七竖八被打开的棺材,说:“有没有可能,这真的就是一家人。”

  胖子闻言也愣住,我皱起眉,看向旁边黄花梨的椅子,然后摸了摸杉木材质的棺材板,心里突然又不确定起来。如果是一家人,看家具用料这屋主人家境殷实,没道理下葬棺木这么普通。而且目前我们开的所有棺材,里面都没有陪葬品。

  更主要的,又是因为什么,才会把一大家子人同时葬在这种地方。

  闷油瓶拍了下我的肩膀:“主棺应该还在水里。”

  我和胖子纷纷点头,这个奇怪的现象要得到解释,线索大概都集中在屋主人身上。于是三人再次卷起袖子,准备下水去摸棺材。

  而就在我们准备踏进深水区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狗叫声。我赶忙转过身,之前一直安安静静的小满哥此时不知道为何,正站在屋子角落对着一面墙狂吠。

  那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堆着些家具。但小满哥不可能无缘无故发出声音,我顿时紧张起来,闷油瓶反应最快,马上快步冲了过去。

  我和胖子紧跟其后,水里不好走,胖子边骂骂咧咧边大跨步加快速度,硬生生跑成了高抬腿。等我们来到那个角落,小满哥还在对着墙叫,见我们过来了,从水里立起身体,前爪搭到墙前面堆着的家具上挠了起来。

  我一看就知道是后面有什么问题,三人配合,很快把那堆杂物给清空了。再一看墙上,这后面居然藏着扇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