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石通俗点讲就是压物的石块,常见于镇山石或者镇宅石。但这个名词细分起来有很多种说法,也可以指代很多东西。按照我爸的描述,那块所谓的镇石体积并不大,约莫比拳头大上一圈,模样也不出奇,我有些疑惑他怎么得出这是一块镇石的结论。

  “最开始谁还顾得上石头,都过来看我这条老腿,等我起来了才想起去瞅砸到我的那东西。”

  有人去把石头捡起来,又打量了一圈四周。这里的确是个坡道,眼下也的确是在下雨,但周围的地势并不陡峭,也没有什么土层松动的迹象,甚至连完整的大石块都没有。

  众人都说奇了怪了,这石头到底是从哪里滚下来的。捡石头的人笑着打趣,说“一穷老哥你怕不是被陨石砸到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石头翻了个面。

  只是这一翻,那人就僵住了,随后像被烫到手似的“嗷”地叫了一声,猛地一个甩手把那石头丢了出去。

  电话那头紧接着说:“上面粘了一张黄根纸。”

  我听了,略微一愣,这时就听到旁边的闷油瓶淡淡补充道:“镇压墓纸的。”

  我反应过来,心道,原来他娘的是这么个镇法。黄根纸就是那种纯黄色的纸钱,在农村很常见,多为方形,纸质粗糙,多张压在一起连成一整个长条,用的时候还得一张张撕开。

  压墓纸就是压在坟头的纸钱。迷信点的说法是可以庇护祖先不被孤魂野鬼奚落,从民俗学来看,也是表明这个坟是有人祭拜的,不是什么孤坟。这里的镇石指的是镇压墓纸的石头,也没什么太大的讲究,大小合适能把纸钱压住就行。

  这东西在临近清明的时节里,倒也算常见,可放到如今的环境,就显得诡异起来。众人再次扫了一圈周围,也没看到哪里立着个坟头。

  说起懂行这事,虽然当时在场的都懂一些,但现在还代表吴家混在道上的只剩下我二叔。我爸对于这些事倒略有耳闻,但终究还是接触得少,其他人的程度估计也就比我爸强上一些。领头的思量一阵,随后皱眉大声吆喝了几句,他们也只能作罢,扶着我爸重新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等终于折腾到目的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雨在这个时候似乎是小了一点,领头的闭口不提刚刚的事情,众人也只当没发生过,想着尽快完事,一群人找到位置闷头挖了起来。

  结果几铲子下去,棺材没挖到,却先挖出一根手臂粗的黑乎乎软塌塌的东西,吓得旁边的人差点没把铲子丢了。而这东西居然还是活的,一出土就跟麻花似的扭动几下,随后以极快的速度爬进雨幕深处,消失不见了。

  旁边的人定睛一看,发现是条菜花蛇,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更有人故作轻松地说道:

  “咱们这地果真是不错。”

  在老家这边有个说法,动土挖出活物,不管是蛇还是癞蛤蟆,都说明这块地的风水好。这小插曲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很快就被忽略了过去。但我听到这里却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表情没有松动下来。直到听完整件事,我确定了我的想法是对的。

  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还继续迁坟就是一个错误。

  一群人挖了好一阵,刚开始还时不时搭上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到了后来就没有人再说话了。直到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周围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才有人发出疑问。

  ——我们是不是挖错地方了?

  因为他们往下挖了很久,始终挖不到要迁的棺材。

  领头的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地方的确没错,那人不死心,又叫换个位置继续挖。然而这一锄头下去,却挖出了祸端。

  这里提一下我祖村那边的土质,大多是黄壤。说来也奇,不知道是这边的雨势不够大还是什么原因,上面下雨,下面的土壤却是干的。他们一路挖到下面,挖到了一层带风化壳的黄壤,就是那种很硬的黄泥地。领头的没叫停,当中某人猛地一锄头下去,只听一声有些奇怪的钝响,就见那层土应声裂了一个小口,随后从口里缓缓流淌出来一股清澈的泉水。

  这股清泉流淌的时间非常短,很快就流光了,开始往外淌黄水。那黄水有点像泥浆,但又没泥浆这么浓稠,混在雨水里,很快蔓延了一地。众人皆是一愣,领头的看了半晌,喃喃道:“完了,挖漏了。”

  饶是在场的都是半把刷子,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他们惹事了。一群人把锄头丢下齐刷刷磕了几个响头,随后草草把土盖上,赶忙下山找懂行的人来看。

  懂的人自然包括我二叔,他一听就连声在电话里骂“一群绊哒脑壳”。二叔这次因为事务脱不开身,本来不想过来的,现在一听挖岔了,也只能把手头的活计一丢准备出发。

  我爸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样子事情的发展差不多就断在这儿。我和闷油瓶交换一个眼神,他的手指伸到杯子里沾了些水,在桌子上划出一条横线。我就着那条水痕,往中间补了一条拦腰斩断的竖线。

  闷油瓶很轻地敲了一下那条竖线,点点头。我叹了一口气,和我爸说:“大师,真有你们的,估计脉都挖断了。也不知道下手的吃饱饭没,是挖了个大漏还是个小漏。”

  我爸骂道:“小兔崽子别他妈的打岔,你赶紧收拾一下,马上给我过来。”

  这时我突然抓到另一个重点。按理说我二叔会更懂得处理这件事,我爸也的确先通知了我二叔,那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我爸像是猜到我在想什么,咳嗽一声继续说:“你还记得东边山头那块地吗?”

  我貌似去过那里,依稀有一点印象。但当时年纪太小,于是回想片刻后老实道:“不太记得。”

  我爸大概说了一下,当时埋这里的长辈和我们一家关系不错,是我爸看着送走的。下葬的时候道士说这块地风水极佳,庇佑子孙,特别是旺老大一家。接着又是掐指一算,当时在场的我爸最大,这说头也就落到了我家头上。

  我立马品出味儿来,我爸又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你二叔来得没这么快,家里请了别的人来看。那边一眼就看出来风水挖漏了,说老大家要遭罪,特别是最年轻的一代。”

  我一听不由觉得好笑,虽说干我们这行的最信风水,但这些说头在我看来很多都是虚的。我这前半辈子都是我自己选的,祸福相依,不说得上一帆风顺,但在我看来也不差。特别是到了现在,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多求的了。

  我爸似乎听出来我不上心,叹了口气。这时旁边有人凑过来提醒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更尴尬了,顿了顿继续道:“还说,影响年轻一代的家庭和睦。床头打架,床尾不合,破财出轨,凑对必分。”

  我当时正漫不经心地喝着水,听到这话水差点没进到鼻子里。闷油瓶眼疾手快把我的水杯接过去,顺手在我背上连拍好几下。

  我缓了缓,心道“好家伙”,差点没被气乐,刚要骂“放他娘的狗屁”,想到电话那头是我爸,脏话在嘴边一绕变成:

  “胡说八道,满嘴放炮。”

  闷油瓶又在我背上拍了几下,我看了他一眼,就差直接凑上去在他脸上使劲亲一下表现我的家庭是多么和睦。

  我爸早就知道我这边的情况,一顿好说歹说劝走了旁边的人,随后压低声音对我道:“总之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还有,把小满哥带过来。老二说有些事情可能用得上它。”

  旁边趴着的小满哥似乎是听明白提到了它,耳朵抖动几下。我略一思索,寻思着这地方贼偏,出去不得十天半个月,再加上要说专业,我还不是家里最专业的,于是厚着脸皮问道:

  “能带家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