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听出他语气中如释重负之意,联想到方才院子里与牛商量的老实和尚,忍不住笑道:“有劳大师看顾。”

  小童见了二人进来,立即扔了手中犍稚朝叶孤城伸出手去:“阿父!阿父!”叶孤城将他抱过来,递给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些时日抱孩子也算习惯,单手拖着他,一只手替他整理鬓发。

  小童搂着他的脖子,认认真真叫了一声:“爹爹!”

  道衍捡起被小童扔下的犍稚,目光落在西门吹雪身上:“怪哉。”

  叶孤城:“何怪之有?”

  道衍:“此人命数,本是风中空心木,从来不是人间雪。按命数推演,他应该已经出世了才对。”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叶孤城道:“命数这种东西,亦不是不能改。”

  道衍捻须笑道:“很是,叶城主也改了命数,又怎知枯木寒石不能生了心?”

  笑声未落,老实和尚端着一只八宝缠枝花纹细瓷碗进了内殿,叫了声佛号,恭恭敬敬道:“师叔,幸不辱命,牛乳取来了。”

  他穿得干净整洁,但神情带着一丝凄苍。

  道衍对叶孤城道:“这里原本不能杀生,但也不能让这小儿陪老衲这把老骨头茹素苦修,不得已……”

  老实和尚将盛了牛乳的瓷碗放在桌上,双手合十:“师叔让和尚弄了鸡和牛来,牛你们方才应该也见过了,那些鸡天天在院子里下蛋,我师叔每日都要读经写书,这样吵闹着实也不合适。你们既然来了,就快些将他和那些牛鸡都带走罢。”

  说到此处,他委屈地扯了扯身上的僧袍,悲愤极了:“小施主嫌弃贫僧虱子多,逼着贫僧洗刷了三遍才肯吃东西。贫僧着实……”习惯不了这样干净,习惯不了这样香喷喷的,让他浑身不自在。

  叶孤城一言打破了他的希望:“只怕还会叨扰几日,我且带他先回房。”说罢也不管老实和尚什么神情,取了桌上托盘,与西门吹雪一道出门,去了后殿。

  后殿是数间禅房,叶孤城暂居东厢第一间。

  室内是简单的粗布枕衾,草席木床,窗口一方旧木桌并一把椅子,桌上一只木鱼和几卷佛经,十分干净,却显简陋。

  牛乳混着一把干茉莉花煮沸过,腥味尽去,此刻温度正好。

  西门吹雪一面看着儿子自己爬上凳子,用勺子喝牛乳,一边四下环顾:“你这几日,就居于此?”

  “是。”

  西门吹雪:“此处虽静,毕竟简陋,为何不去合芳斋?”那里定然比这里更加舒适妥帖。

  叶孤城:“我在此等一个人。”

  西门吹雪:“皇长孙会来此处?”

  叶孤城颔首道:“道衍又是太子师,太子总理京城藩属事物,他每隔两日便会来此。届时他将长孙带来,也属顺理成章。”如无必要,他并不打算再入禁宫。

  西门吹雪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窗外响起一声破风之声。雪白的长袖一翻一卷下,手中多出一只飞镖,尾端系着一只细小竹筒。

  西门吹雪倒出竹筒中的纸条,展开看过,道:“血衣堂果然等不及,今晚便要行动。”

  叶孤城问道:“这是谁送来的讯息?”

  西门吹雪:“点苍派乾坤飞剑,柳若尘。”他看着叶孤城,“这是他明面上的身份,他还有另一重身份。”

  叶孤城如有所悟:“他是血衣堂的人?”

  西门吹雪:“血衣堂以毒药胁迫,他不得已接受了血衣堂的招安,成了血衣堂座下青衣童子。而我,恰好能解这种毒。”

  点苍派乾坤飞剑也曾是西门吹雪磨炼剑法的对手之一,他在江湖中行事磊落,那么西门吹雪在比剑之前为对手解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叶孤城:“如此,你自去行事。我此间事了,若你未归,我便带罗生去合芳斋。”

  西门吹雪听出他有同归之意,目光松融下来,轻轻道:“好。”

  西门吹雪在夜晚到来之前踏空飞出窗外,消失在暮色之中。

  叶孤城眯着眼,他看见远处一道人影不知合适落在屋檐之上,与西门吹雪汇合之后一道离开,他认得那是司空摘星的轻功身法。

  罗生喝完牛乳正在木床上爬来爬去,见西门吹雪消失在窗外立即张开手臂对叶孤城道:“阿父!飞!”

  听见小童扑腾的声音,叶孤城回身笑着将他抱至窗前:“这里不行,此处是皇家附设衙门,飞出去容易惹人注意。再说,今夜恐有大事。”

  小童似懂非懂,也不哭闹,爬回床头摸出随身小木剑在玩耍。

  暮鼓声响过之后,华灯初上,夜色催更。

  夜枭在远处啼叫,暗夜里的红色宫墙像一张张着血口的巨兽,等待着一脚踏入的猎物。

  内殿传来木鱼的声音,这是和尚们在做晚课,混着牛低哞的声音,颇有几分野趣。

  叶孤城在后殿随意翻着佛经,忽然抬头看向漆黑的内廷,那里角门翕开了一条缝,一盏昏黄的宫灯闪了进来,后来跟着三道的影子。

  这个时辰,各处都已下匙……

  叶孤城起身推门,站在廊下,看向来人。

  走在最前的人身形高大魁梧,竟然是个熟人。

  来人扬起头,露出一张刚毅的脸和宽阔的下颌:“海上一别,城主可还安好?”

  叶孤城:“尚自安好。”

  郑和侧移一步,微微弯着身子,露出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人,准确说来,是一个女人,与一个孩子。

  女人用黑色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僧尼鞋袜;那孩子七八岁左右,目光澄澈明净,与叶孤城记忆中的模样又有了几分不同。

  来人揭开头纱,露出一张算不得娇美,却显庄重的女子面孔:“叶城主,我们又见面了。”

  叶孤城目光扫过少年蜡黄消瘦的脸,对那女子颔首:“徐三姑娘,许久不见。”

  徐三姑娘拍了拍的少年的肩膀,那少年人上前对叶孤城深施一礼,声音透着虚弱:“瞻基见过师父。”

  廊下门前,并非叙话之处,叶孤城让开半个身位:“进来说话。”

  郑和护着徐三与皇长孙踏入禅房,便垂手立在一旁。

  这屋子十分简单,一目了然之下,床上正在剥核桃的小小孩童自然也就落入三人眼中。

  徐三姑娘上次见他,还是二人皆被人暗算之时,乍见下一时间没有开口。

  朱瞻基上前仔细看了罗生,强撑着笑道:“师父,这可是中都时,您救下的弟弟?”

  叶孤城:“难为你还记得。”

  朱瞻基上前想要靠近,又止住了,他像一旁的徐三解释道:“姨婆,当年我还抱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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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发了两天烧,因此拖更两日,抱歉。

  老实和尚的脑内应该是:如果贫僧得罪城主有罪,请佛祖惩处我,而不是让贫僧带孩子。

  这样的侧面描写,大家满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