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师被一条宽阔的大道劈开,分作东半城和西半城。一半住着达官显贵,另外一半有着秦淮河和遍地的小商铺。

  除了内城,外城此时已经宵禁,本该没有人走动的乌衣巷深处,一个白色的人影迅速掠过,接着响起几声犬吠。

  犬吠的声音立即引来了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几人顺着声音的方向追去。片刻之后,又三个东厂的太监,尾随着锦衣卫四处搜寻一番,也跟着悄然离去。

  等一切平静下来,才有一个人人影从高墙的阴影处翻身落地,踉跄了两步,将身形隐匿在阴影之下,一家一家铺子的找过去。

  合芳斋的大门禁闭,和这个点儿其他任何一家铺子没有两样。店铺黑漆廊柱,飞檐黑匾,石鼓门墩,门面不大,却很有气派。

  叶孤城没有在清醒的时候到过合芳斋,只知大约是真秦淮乌衣巷,他一边躲避锦衣卫的人,一面找寻辨认门旗匾额,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纵身一跃,翻进围墙,刚一落地,立即察觉有人极速朝自己靠近。

  四个人,皆是一等身手。

  泼墨一般的夜色中几道流光一闪即逝,那招式明明看起来毫无花哨,直白简单,却偏偏到了眼前忽得一飘。耳边铛铛铛的几声,这四人手中只剩四把断剑,断掉的剑尖都在几人脚下。

  这几人皆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在江湖上能轻松排在至少前五十名以内的高手之列,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一招之下皆失佩剑!

  几人对视一眼,喝道:“剑阵!”

  却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手中剩下的断剑也脱手飞出去了。

  面前这个闯入的白衣人分明动也没动,怎么就能同时将四个高手手里的武器全部击飞?

  角门处,一道严厉冰凉的嗓音传来:“退下。”

  “庄主。”几人看清来人,立即抱拳行了礼,捡起地上的剑,又悄无声息的隐匿在黑暗之中。

  角门处走来一人,白衣如雪,苍白的脸,在夜色里像一尊冷月琉璃。

  没想到这人竟然此时在京城,叶孤城心中陡然一松,脚下再移动时,便显得有些不稳。

  西门吹雪瞬息之间已经站在对方跟前,伸手扶住了这人,一只手顺势搭在他的腕间,鼻尖嗅到一丝奇异的暗香。他眉头紧紧皱着:“有人给你下药?”

  叶孤城尽力让自己平静一些:“说来话长,怕是要在庄主这里躲一晚。”

  西门吹雪自是不会拒绝,他手下用力将人托住:“你的内力?”

  叶孤城点点头:“应该是有人忌惮我的剑,换了我的解药。方才躲避追捕动用内力,药性发作太快,此刻已经只剩不到两成。”

  西门吹雪心中升起怒气,对于他这样的剑法通神的人,早已无人敢在他面前行小人之事,因为没有人敢承担西门吹雪一击不死之后的报复。没想到,竟然有人对叶孤城下如此不入流的药。

  西门吹雪:“你染上的熏香有问题,附着衣物之上不可尽除,你且先行洗去才行。”

  叶孤城闭了闭眼,努力站直身体:“有劳庄主。”

  叶孤城洗去周身沾染的熏香,心绪依旧不宁。他已经喝过安眠的药,闭眼侧倚在榻上,眼角仍有浅浅的红痕,呼吸比平素急促,似在忍耐。

  情香不算毒药,因此也没有什么解药可言,要么忍,要么疏解,都是人之常情。

  西门吹雪点燃一炉带着清雅冰凉的沉香,置于床角帷幔之中。

  叶孤城睁开眼,目光扫过那一炉香。

  西门吹雪:“此香有安神定惊的作用,能让你今晚好过一些。”

  “多谢。”叶孤城长喘一口气,闭上眼,“送药之人是熟悉的面孔,能同时设计我和皇后之妹的人,并不多。”

  今夜之事,极有可能徐皇后的意图被人利用了。

  西门吹雪:“到底遇到何事?”

  叶孤城睁开狭长了眼,努力用思索压制不断升腾的欲念:“有人借皇世孙之名将我引到一处偏室,室内有人提前燃了香,再由人引了徐皇后的妹妹过来。”

  西门吹雪:“皇后之妹?”

  “她与皇后有五分相似,我一见便猜出是她。只是她不曾见过我,问之不答便以为我是刺客,便拔剑相向。”

  西门吹雪冷哼:“不自量力。”

  叶孤城苦笑道:“我不想伤她,避让之下药性发作,才知方才吃的药也有问题。”

  “她剑法高明?”

  “她剑法并不高明,只是那时大内侍卫已经赶到。我猜测是有人想要设计将我与她堵在暗室,所以不得不先离开。”

  西门吹雪目光一凛:“有人设计你与她?”

  叶孤城缓缓点头,床角的安神香已然有了效力,热度虽在,但眼皮渐渐重了:“应是如此。”

  西门吹雪目光落在他越发透红的眼尾,只见那抹红色已经向下蔓延没入微微敞开的衣领之下。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握着拳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你不肯,是因为不喜欢她,还是已有心怡之人?”

  西门吹雪是聪明之人,他虽不屑宫闱倾轧,但也知道皇后之妹的尊位,对于叶孤城此时的身份来说,算得上利大于弊。

  这问题问得极为私密,也不知这句话里哪里触动了叶孤城深深隐藏的秘密,他半阖半睁着眼苦笑:“我这样的人,终其一生,注定不会有子嗣,又何必误人误己?”

  西门吹雪心头一震,忍不住朝他跨出一步,他的阴影笼罩了床上的人:“为何,不能有子嗣?”

  叶孤城露出一缕挣扎之色,最终仍是闭上眼,比平日更添血色的唇紧紧抿着,没有回答。

  西门吹雪从来都是个君子,按照君子的做法,他应该停止逼问,转身离开这间屋子,就让这人这样昏睡过去。等这人明天一早醒来,今晚的一切都已经圆满解决,没有任何问题。

  就像他和陆小凤的交往一样,他们认识超过十年,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要去发掘对方的往事,当然更不会想到要去发掘朋友的隐私。

  但这个男人不一样,他身上存着太多秘密。

  西门吹雪在这一刻想起了万梅山庄那坛三次进出地窖的陈年老酒,想起万梅山庄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的寂寞。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哪怕一晚上都等不了。

  于是他坐在榻边,低下头,用很平静地语气问:“是不想,还是不能?”

  叶孤城呼吸急促起来,眉峰微微簇着,他陷入半梦半醒的境界,他的意志促使他保持清醒,但周围很安全的认知却让他放松。面前烛火晃动的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翻身平躺下,禁闭双唇,已然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西门吹雪挥手放下层层叠叠的帐幔,让整个床榻更加昏暗舒适,四方帷幕之下,本该让人心神气和的沉香,却让他心里滋生出一线不可言说的迷乱思绪。

  叶孤城沐浴之后,穿的是西门吹雪的中衣,此刻衣襟已经半松,随着动作的移动袒露出半片因为药性被浅浅染红的胸膛。他在昏沉中依旧呼吸声重,曲着腿,似在压抑着男人的本能。

  此情此境,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泉州替他解毒的那个晚上,他伏在这人身上,唇下是冷玉琼琚一般的温凉触感,他忽然就心随意动,手指搭在中衣系带上,慢慢扯开,低下头在这儿耳边说:“我,可以帮你。”

  一个心冷如雪的人,有一天忽然动情,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如天山雪崩,乱石碎玉,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冷静和理智在某些情况下,是毫无用处的。

  ****

  庄主其实一直是非常君子的,比如敲门的时候;但有时候又可以很不君子,比如杀人的时候。

  咳咳,听说城主不生孩子,最大的阻止他出手的理由消失了。

  这里我需要好好处理一下,虽然是喜闻乐见的剧情,但是人设不能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