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霹雳同人]时空回响>第18章 番外 浮世绘 (11)原无乡 (完)

  

  (11)原无乡

  原无乡一直觉得心动是一个无法用世间法则解释的难题。

  比如说,当他完成任务回道真报告,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在伙房门口站着,一双眼一瞬不瞬往里盯着,脸上满是失望,却仍是倔强着挺直了腰杆,一动不动,明明已是个青年,却像极了个要不到糖却仍在努力忍着不闹的懂事孩子。就那么惊鸿一瞥,他忽地就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后来他打听到那青年叫倦收天,是北芳秀那边刚来的宝贝新秀。说是刚来,其实这人是某位北宗长辈在外收的弟子,一直在外修行,如今才因着某些缘故被正式带入道真。严格来说,就连他也要叫一声这人师兄。据闻这人才来没多久就打遍道真无敌手,因此在宗内得罪了不少人,他身边也有不少师兄弟在耳边吹风,让他去杀杀这人锐气。可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与人争斗。

  相反的,他想和那人成为朋友。许是平日里照顾人习惯了,在第一眼看到那人时,他就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过去将手中的糖分给那懂事又别扭的孩子,让那人别再露出那般令人心疼的表情。他想,故意找上门寻衅俗套是俗套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结交方式,再配上伙房老翁的烧饼和陈年佳酿,以及他专门研究出来的“时空回响”,一定会给那人留下难忘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挑了个好日子,拿小师妹当借口故意上门找茬,和那人大打出手,之后还厚着脸皮将人拐到崖边喝酒赏月吃烧饼,并顺带将成对的传声符送了一张给那人,千叮万嘱让他好好保存。

  其实他会去主动结交倦收天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他喜欢与人交好。道真外,他的好友遍布大江南北,道真内,他也有不少关系交好的同修,再加上倦收天新入道真,个性又冷清,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会和人相处的类型,他既然知道了,总归是要多照看一些。

  原本,倦收天也不过是需要他多费心的新同修,再多不过朋友,只是不知何时起,那情谊变了味,或许是在他们一同修炼时,又或许是在他们一同外出并肩作战时,更或许是在他们一同品酒赏月共渡休闲时。一开始,许是习惯了同进同出,即便生出了什么特殊感情,他也不过以为寻常,并没有多想,即便常被调侃了,也只是一笑而过。等后来他发现了,自己对那人确实存有一种超乎友谊的情感,他便开始烦恼,因为那是一种无从为人道、也不会被人理解接纳的情感,他更怕若倦收天知道了不知会对他如何作想。于是他觉着,只要自我暗示,不提,忽略,就会习以为常,不会给任何人增添烦恼。

  他第一次感受到对倦收天那股无法抑制的思念,是在征羌战役后刚被送回南修真治疗的那段时期。那时他大都独自一人在房中,房内昏暗,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使人心情沉郁。他孤零零躺床上,伤势反反复复,意识昏沉。他看着窗外落雨,就是控制不住心思,想要见到倦收天,想确定对方安好。一想到南修真会因他的断臂而对倦收天发难,他就忍不住担心,更忧心那人会因此自责。他还害怕自己如今失了双臂,功体大损,只怕就此成为废人,便再没资本和那人并肩,两人会渐行渐远。繁杂思绪作用下,他甚至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用传声符联系上了那人,还絮絮叨叨了些难为情的话。若不是后来他的小师妹放了倦收天进来探望,他还不知道要活在那幻觉里多久。

  那之后,他开始期待小师妹的造访,因为总有几次,他能见着倦收天。那样的殷殷期盼,是他在看不见前路的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有一日,她的小师妹没为他带来他满心期盼的倦收天,还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问:“师兄,你是不是喜欢倦收天?”

  他心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失态,连忙矢口否认。他的小师妹却不愿放过,自袖中取出了一块手镜,竖在他面前。在镜中,他冷不防看到一个失神落魄的自己,活像诗篇集里描绘的那些在深闺空等的怨妇,难堪丢脸得可以。但他依旧没有承认,只是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以前不敢言说的,如今这状况,就更没资格了。

  渐渐的,他断臂接口的伤愈合,功体也跟着恢复,他可以起身到房外走动了。但那却是一段比伤重时更难熬的时日。那段时日,他仿佛被打入了冷宫,往日里那些看好他的长辈不再关注他了,曾与他交好套近的同修开始与他疏远,往日里受他照料的师弟师妹也很少来看他了。每个人都说让他静养,但他心里明白,如今的他对于南修真而言,已是个没有用的人。他从小就是孤儿,人情冷暖、人事易分的事看得太多了,也就不在意了。唯一让他难过的是,他的住处已不再有人守门,倦收天来看他的次数却不增反减。他有听闻,因着他的事,南北宗的矛盾加剧,如今两宗不惜压上银骠和名剑要各自派代表进行武决,于是他便自我安慰说是倦收天太忙了,才没空找他。

  直到有一日,他的小师妹颇为愤懑地跑来告诉他,说倦收天并不是忙什么南北决斗,而是在和另一个女子谈风雅。明知倦收天那性子不可能懂什么情爱之事,他听了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了强烈的失落。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竟是出门找上了那女子。其实那不过是一时冲动,等见到女子后,他已经冷静下来,但犹豫再三,他还是跟那女子说了。他说倦收天不懂,劝她莫要让那人为难。他说那话时,也不知是在劝女子,还是在劝他自己。但他是真心劝慰,因为倦收天是真的不懂,若真陷了进去,受伤的只会是自己。可女子不仅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反是嘲讽了他如今的身体残缺,让他顿时无地自容。因为女子说得没错,如今的他再无法与倦收天并肩,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别人去做他不能做的事。后来,他明白到,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不过是他在埋怨倦收天冷落了他,但人情冷暖本就如此,是他期待太多。

  想通之后,回到住所,他忽地觉得自己已经没那么失落了,也不那么期待倦收天的来访了。

  没过多久,月无缺突然来与他辞别。月无缺是那段时间以来少数没有疏远他的人。那人虽然嘴上总说着不中听的话,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探望他,还给他带来道真和倦收天的讯息。这一回,月无缺难得郑重其事跟他建言,说若他还想与倦收天一直交好、不动干戈,就带人离开道真,至于手和功体什么的,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月无缺是个明白人,于是他猜想,道真内部要起动乱了。可月无缺不明白的是,为情为义为恩,倦收天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北宗的。月无缺更不明白,他向来留不住也劝不动倦收天,只能一直死皮赖脸地与那人比肩,在背后守护,他的能为是他唯一与倦收天交好的本钱,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可如今他没了双手,没了一身武艺,无能施为,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倦收天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和他并肩作战的同伴,不是一个累赘。所以,在南北战决这个关头,倦收天甚至不能分神前来关心他。

  他想一直一直留在倦收天身边,不然他的心会永远有一个缺口。

  战决后抱朴子伤重不愈,临死前让他接受银骠,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让他再次与倦收天并肩。那一瞬,他忘了月无缺的临别建言,忘了南北宗矛盾的根源,忘了银骠在南修真所代表的意义和责任,更忽略了若葛仙川出事,北芳秀中谁最有可能继承名剑金锋。那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很快,他就能以完整之躯与倦收天再见面了。

  仿佛是上苍对他的惩戒,他与倦收天确实再会了,却是踏在千万南修真同修的尸骸上,而手持银骠的他,注定要站在身负名剑的倦收天对面。

  一步错,步步错。

  罪负英雄隐匿前,曾来找过他,问:“南修真的人命和仇恨,你真的要为倦收天全部担下?”

  他点头回护道:“无论如何,葛仙川之事,南修真确实理亏在前。”

  小师妹与南修真决裂前,曾问:“师兄,南修真和倦收天,同修和私情,你选择哪边?”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委婉道:“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吾不希望道真就此分裂。”

  六脉被封、受罚面壁时,南修真的长辈高层给他最后通牒:“只要你愿杀了倦收天取回名剑,南修真将以你为首。”

  他仍是坚定回答:“名剑乃北芳秀之宝,不属于南修真。若道真不分裂,双宝皆属于道真。”

  隐居烟雨斜阳时,他的爱徒曾问:“师尊找上永旭之巅,难道真比不过北芳秀?”

  他只是反问:“道真双秀,真需分一个胜负,就不能并肩携手吗?”

  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于是,长久的岁月里,他成为了南修真内有名无实的银骠当家。

  他从来没有问过他自己,为倦收天,这一切都值得吗?他也没问过,每一个独自赏月喝酒的夜晚,他是如何在思念倦收天中度过。只是不知不觉,经年之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倦收天好好相聚了。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重聚的契机,他与倦收天一同灭了双魔,解救苦境苍生与水火,为整个道真带来荣耀,印证了道真双宝——银骠和名剑不容分割的重要性。他满怀希望这能缓和南北的矛盾,却不料回到南修真迎来的还是当头棒喝。长老们责难说,这功劳,本就不需分北芳秀一半,是他没尽全力,才不能独自一人灭双魔,证明南修真强于北芳秀。好不容易等到北宗之首——央千澈上门,那人却是带来了北芳秀和谈的条件,让他和倦收天今后只为苍生聚首,不能过度私交,而倦收天也已应允。虽说他早就知道这个和谈条件,但还是不免感到失落。当初央千澈曾找他商议,不过是为和谈不成时备案,他并没有反对,因为他也不愿南北一直内斗下去。他知道央千澈先找他的目的,是希望他能帮忙劝服倦收天。可他本以为自己需要费心思说服倦收天,却不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倦收天便已经答应下来,如今听来倒像他自作多情了。

  高峰绝壁上,他们刻下各自的称号立下协定。倦收天重提:“道真北宗与南修真,我们此后只能为苍生聚首,不能有过度私交。”倦收天还说,要听他的真心话。

  那人语带叹息,他却莫名听着刺耳,不由得想,他的真心话说了又有什么用,能改变现况吗,而若倦收天不愿接受协议,天下又有谁能逼,还用得着他的真心话?于是,他用玩笑掩盖嘲讽,可一见那人皱眉,终只能妥协道:“看在这份协议你也是很无奈接受的份上,我便以这块护心环为誓,下一回,我一定说真心话。”

  然后,那人竟不再逼问,似真的相信了。那一瞬,他心中竟有那么一瞬燃起了怒火,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了。那时他心想,这人连他说真说假都分不清,还管得着他说不说真话吗?此时此刻,他竟是有些分不清倦收天应下那协定究竟有几分为难。自南北宗分裂后,每每他提起南修真,那人执着拂尘的手总是松了又放,放了又松,让他有种错觉,若非他为这人断了双手,这人说不定就会一剑向他刺来。这人满心都是北宗的荣辱和仇恨,何时顾及过他的真心话。

  他的真心话从来都只有一句,那在众叛亲离、孤独等候的日子里逐渐领会的,却再不可能说出口的真心话。

  我心悦你。

  还有一句,亘古永世,同赏此月。

  可他一句都没说,因为协议已定,一切都不重要了。于是当晚回到烟雨斜阳,他就乘着酒意,把他们最初建立交情的“时空回响”烧了以祭明月,以及他永远埋葬的真心。

  他想,在烧毁时空回响的那一瞬,他心中对倦收天大概是心中有恨意的吧。

  求之不得,弃之难舍。漫长岁月中,他在滚滚浊流中独自浮沉,那人却理所当然地在永旭之巅纤尘不染。就如同过去同修的日子里,每个人都为争一口气努力修行,那人却如同天降神兵,一来就成了万众瞩目的新秀,特立独行,完全不懂平凡人的努力。他确实不喜争胜,坚持自己的武格和初心,可遇上倦收天,他才不无讽刺地发现,原来过去的自己在道真并不需要争胜就已经拥有一切,而他自以为傲的修养也还没高到一直付出而不求回报、不望理解的境界。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失望和愤怒。

  他不恨医天子,因为在银骠被注入恨意那段堕入黑暗的日子,那些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被一次性释放,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痛快。头一回,他觉得太好了,他可以尽情去争胜,不留余地杀敌,毫无顾忌地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他甚至可以毫无负担地对倦收天表达心中怒意,再不需要考虑那人的心情和难处。

  他用尽全力、不留情面地在南北战决中技压倦收天;他不用再亦步亦趋地跟在倦收天身后做帮衬;明知魄如霜与黑后的关系,他甚至越过倦收天到论剑海劫走魄如霜,送她去与黑后重逢;知道葛仙川和北宗当年的阴谋后,他丝毫没顾及倦收天的处境,直接杀去要解散北宗;他甚至当着倦收天的面,将当年的委屈全部宣诸于口,把罪负英雄被魄如霜杀害之事揭露,即便对方一脸悲痛,他仍是毫无感觉击出了三掌与那人情断义绝。一切的一切,他只感到痛快惬意。

  那个时候,他满心愤慨,是真的觉得,当年抱朴子和葛仙川的恩怨如何,南北分裂如何,征羌大战的真相又如何,谁对了,谁错了,重要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世道不会因他的不争而变得美好和平,倦收天不会因为他的不争而看到他的难处,所以这样便好,他这辈子再不需为任何人退让周全了。倦收天却怒斥说,如今的他不是他认识的原无乡。哈,多讽刺。可倦收天又何曾认识体谅过原来的原无乡,又有什么资格斥责他。他再不想做过往的原无乡,那个为了周全他人、自己却一事无成的原无乡。

  仿佛是尝过禁果的代价,即便后来卸除了银骠,消除了莫须有的恨意,即便悔恨错手杀死央千澈,即便感恩倦收天的不离不弃,他却觉得自己再回不到当初。

  再次失去双臂时,他重遇了他的小师妹。彼时师妹已遁入空门,是为自己失去的一切,拳域、最后的亲人、以及清白的身躯,也是为她的求之不得,得不到回应的爱。那时,女子的心境已然平和。她双手托起他空荡荡的袖管,神情悲悯,对他道:“施主,放下吧。”那声音宛如佛光普照。那一瞬,他满心怅然上涌,鼻头一酸,忽地顿悟,觉得自己释然了。倦收天既不弃,他又有什么可怨的,又需要争些什么,让一切维持原状就好。

  他想,其实在见到魄如霜时,在想要撮合魄如霜与倦收天时,他就已经放下,不再追求倦收天的回应了。明明当时倦收天为了那女子四处奔走无暇注意他,他也没有特别难过,甚至愧疚自己竟不能为倦收天保下那女子。他不讨厌魄如霜,他甚至从那女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他想,许是因为共情,他才会希望女子能够代替他得到他不曾得到的回应。而他,大概早在烧毁时空回响时就已经决定不再回头了。

  他从不曾想,那已经被放下的感情会有需要被重新拾起的一天。

  装上新的银骠后,他和倦收天开始了长期的同进同出,在江湖为苍生出力,几乎形影不离。然后退隐前,倦收天在他们曾经订下“只为苍生聚首”协定的绝壁前对他剖白,让他措手不及,甚至不知如何应对。仿佛是过往被迫分离的对照,他们如今有多亲密,就显得那些年他们相离有多苍白。他总有种错觉,倦收天的告白不属于如今的他,而是属于那段在被埋葬了的时空中的一段不知如何定位的感情。他没有拒绝倦收天的亲密,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倦收天的思慕没有一日停止,只是心底深处,他在莫名抗拒这份迟来的回应。

  其实,恨意消除后,他就开始很明显地感觉到倦收天的迫近。往日里,那人更多在关注己身修行,偶尔也会留意苍生时事,如今这些注意力却被分到了他身上,让他感到无形的压力,一度不知如何处理。

  他们多次到中阴界修行,连央千澈都感觉到他的焦虑了。央千澈耐心地给他开解,暗示他说,这段时间以来,焦虑转变的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他想,他是明白的,但那么多年了,他好不容易放下了,找回自我,如今不过是想维持原状,却一直被推着走。

  倦收天向他表明心意后,即便他没有回应,他们还是自然而然在一起了,而那人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心意和想法,仿佛是早就知道,又仿佛是故意不问,这样他也不好主动提及什么。

  于是他想,这一回他俩呆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各自行动能让他厘清思路。恰好天屿剑族之事再起需要倦收天关注,于是他借口独自一人启程去调查七大神秘之一的混沌一族。

  可他是真不曾想,自己不过离开短短数月,让倦收天能有足够时间和精力去查清当年天屿剑族之谜,却换来一封“失约”留信。若不是月无缺暗中知会,他还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回救援。看到身负重伤还想要重回战场拼命的倦收天,他的语气虽是冷静,心下却是又急又气,听这人拒绝他转移伤势的要求,情急之下脱口道了一句:“这一次换我说‘不许拒绝’。”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有多久,他没有像这般对倦收天强势了。

  真真是离不得,舍不下,他就注定只能守在倦收天身后,让他不需要独立撑持。于是他叹了口气,认命道:“我既归来,你之身后必然有我。”

  只不过,这段时间分别的苦心并非白费,至少倦收天重新找到了能让他投注心神的事,歧天人的仇,还有天剑非天的能力。唯一遗憾的是,歧天人没能等到他回来见上一面。那人是倦收天在天屿剑族仅存的亲人,以如今他和倦收天的关系,是该见上一面。最后他只能在歧天人墓前敬上一壶“见恨晚”告慰。然后他听倦收天感叹,人生多少怅事,皆在这晚字。他闻言心头一动,立即明白倦收天叹息的意味,立即回道,经历过风雨和流离,人才更珍惜当下的可贵。

  他和倦收天也如此。

  如今,倦收天有倦收天需要关注的情仇和修行,他亦有他身为靖玄客必须履行的天命,他们当下两两相好,再好不过。因为珍惜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相知相守,他愿意一直维持现状,没有坦言心下的迟疑,因为没有什么比倦收天能平安站在他面前,与他闲话家常更重要了。

  他以为,这迟疑会渐渐如流水般逝去,直到有一日,他听到了幽明曈朦的隔空传音。

  那天真、不懂世事的女子,用他给的传声纸符,跟他报了平安,以及表达了心意,没有任何复杂心思,字字句句单纯美好得如同被清水洗涤过一般沁人心脾。他初收到消息时只觉莞尔,后来天地主宰打上门,他才幡然领悟那是女子生命最后最绝望的告白,让他心头震撼,仿佛有什么熟悉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然而,后来战事一直吃紧,他好几次险象环生,便没有精力去留心那些可有可无的情感之事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再次想到了幽明曈朦的最后传音,才有时间细细回想脑海中那段似幻若真的记忆。他想起两人还在魔吞不动城给素还真出任务时,有一回他陪倦收天在永旭之巅静养时,倦收天曾用他酒后的胡言乱语糗他。倦收天说,他曾说那成对的传声符是用千绪木为材料做的,能让声音穿透时空,才因此被命名为“时空回响”,他还说,传声符是他特意为结交倦收天准备的。后来倦收天在绝壁前跟他表明心迹时也提到了“时空回响”这个名字。当时他真的只是以为自己是酒后吐真言,丢脸丢到家了,因为这个秘密,若他神志清醒,是绝对不可能告诉倦收天的。“时空回响”代表着一段他不曾了解的怦然心动,后来变成了他不能为人道的隐秘之情,最后成为了消失在时光洪流的秘密。

  可若那不仅仅只是酒后吐真言,若倦收天没有完全对他吐露实情,还有,倦收天突然对他的态度转变。在他记忆深处,确实隐隐约约有过那样一段和“时空回响”有关的对话,以及宛如不存在般的对月告白。

  他有种直觉,那如梦似幻的记忆片段和已经不存在的“时空回响”是解开他心结的钥匙。

  于是,他找上了弟弟梦丹青,让他给自己施展了绘梦大法。他想知道,“时空回响”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然后,那些沉睡的记忆被一一唤醒,绘成一幅幅丹青,还有那些通过“时空回响”传出的对话。不是他的错觉,和他对话的人让他有种未卜先知的感觉,就像是声音穿透了时空,连结了过去和未来。

  是千绪木透时空的能力。

  在梦中,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对着传声符道,倦收天,吾心悦你。

  原来,那场无望得连他自己都已经遗忘的月下告白,早就悄然传达到了遥远的未来。

  又是一年月无缺的祭日,他和倦收天相聚在月无缺的枯树旁,为月无缺敬上酒。他抬起头,看着天上一如既往冷清又柔软的圆月,忽的想起很久远前,月无缺离开道真时曾特意到南修真让他带倦收天走的事。那人总是用毒舌掩饰自己心中的柔软,对他和倦收天一直默默给予温柔。不仅仅月无缺,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曾经看着他们的人。他想,他和倦收天是该有个结果。月圆无缺,人团聚,如此,便让月无缺为他们做这个见证。

  于是,他再往枯树上倒了些酒,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道:“道真分裂那段,和我透过‘时空回响’对话的,是未来的你吧?那个时候你听到了吧,嗯,就是,那个,”他还是忍不住脸上泛了些红晕,顿了顿才轻声说完:“我对你的真心话。”说完,他转过头,看到倦收天缓缓瞠大双眼,金瞳中满是讶异,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这人一直都这样,在他面前不懂说谎,也不会掩饰脸上神情。心中疑惑得到确认,他晃着手中的酒坛,低下头,好一会,才又开口低声问:“如果当年不是我一说完就直接烧了那传声符,你会如何回应?”

  他想,即便他酒醒过后不复记忆,亦分不出梦与现实,但潜意识里仍在计较当年那份没有得到回应的感情,以及长久的分离。他以为时间过后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却不知当年那个受伤的自己一直住在心底深处,仍在默默期待着当年那个不曾得到过的回应。

  过了很久,倦收天才轻声回答:“我不知道。”一如既往的诚实,连假意哄骗都不会。但这人很快又急急补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收到‘时空回响’联系时魄如霜刚身亡,我在她墓前,想到她对我……然后又听到……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应。我……”

  他听着看向倦收天,见对方正面对着他,也在看他,眉目间尽是焦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忽地觉得心中大石落下,顿时一片轻松,感觉过去的遗憾终得到了解答,无论结果如何,足够翻篇了。

  长久以来,他头一回主动伸手捧过那人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每一番心意都值得一个认真仔细的回应,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多年前的倦收天。

  清风朗月,酒香怡人,仿佛枯死的桂树也在散发阵阵桂香,气氛正好。

  他浅笑着道:“倦收天,我一直心悦你。”

  **(番外完)**

  **作者结语:**每萌一对CP总要写一篇原著向的文来表达自己对这对CP的喜爱和解读。《时空回响》,以倦收天的视角开始,再以原无乡的视角结束,作为圆满。写原著文的好处在于不用每一个原著细节都在文中解释描绘,看过剧的都懂,都能联想,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没看过剧的读者肯定会看得一头雾水。我更愿意称这篇文为原剧解读,也就是说通过这篇文我表达了对这对CP的理解。于是,这篇文很正经,很无聊,很不符合磕CP的各种萌点,毕竟好好一对天天发糖的CP被我活生生写出了虐的感觉。

  我不知道别人对这对CP的定义看法是什么,萌点又是什么,但我个人觉得,双秀一出场的基调确实是以虐为主,正如倦收天所说,很多人只听到故事,却不知故事后的沉重。而这沉重则贯穿了两人为主线的两部剧。月无缺说得很对,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喜剧。每个故事背后都隐藏着不为人道的沉重,而可悲的是,没有沉重就没有成就故事的资本。我想这对CP让我萌上的便是两人在永旭之巅练拳时倦收天对原无乡忽如其来当胸一拳又及时收敛气劲的那一刻。当时倦收天在想什么,仅仅是泄愤,还是欲一掌断情,谁也说不准。而结果真正的当胸之掌,却是由原无乡打到了倦收天的身上。在前期,有很多细节都能够体现倦收天对南修真的恨和在原无乡面前的隐忍,初见面提起往事时的冷场,对着原无乡那及时收敛的一拳,罪负英雄说原无乡替南修真还了很多时的嘲讽,得知抱朴子阴谋时在原无乡面前的隐忍,等等等等。那便是恩与仇的纠结。南修真是仇人,但南修真的原无乡却是恩人和朋友。而这份情仇纠结却在途中整个翻转了过来,让本来的受害者成为了加害者。如此一来,倦收天一时间不能对这样极端又忽如其来的转变及时作出调整而导致了那三掌断情也是顺理成章。而倦收天和魄如霜的感情纠葛线上,也是以恩和仇的纠葛为主,与道真有关,为这段南北过往更添了耐人寻味的沉重。

  倦收天的刚和原无乡的柔在这场南北冲突甚至之后的决裂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一切并非仅仅只是因为银骠被注入了恨意。倦收天个性过于刚直,于是他才会不顾后果怒杀上南修真,才会忽略了原无乡的处境,因为他认为对的,就一定要去执行,不会考虑其他。这样的刚直在后来杀慕潇韩和慕峥嵘也有体现,只是苍比原无乡更懂得怎么处理人事和后续,但仍是造成了不少麻烦。可以说,倦收天这样的性子,要与他相处,需要能很大的理解、体谅、甚至包容。原无乡恰好是那样的人。可原无乡的不争,却使得他在很多事情上过于忍让,主动放弃自身原有的优势,对敌如此,处事也如此。这就体现在了他身为银骠主人,能力被认可了,却不能利用如此优势很好地安内,若不然,倦收天的事也不会那么难解决,他自己的处境也不会落入那般困难。后来也一样,对着策师若不是一开始便下意识留手,也不会在关键时候被重伤。频频失势不顺意,再是不争内心也会累积怨愤,一不受控制就会爆发。这便让银骠恨意引发的争端变得合情合理。

  重归于好后,很明显两人相处的模式改变了,当然也可能是编剧不同,主线也不同了的原因。但我更倾向于解读为两人在经历银骠恨意的风波后都成长了。倦收天意识到自己需要多留意身边的人,也需要适时妥协,所以,当倦收天对月无缺说自己也会适时改变时,那是成长。而原无乡则开始展现领导和谋略的才能,与倦收天一同行动时,多数时候都是原无乡负责谈判和提供策略,而在对抗天地主宰时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是由原无乡领导和谋划反攻。我喜欢两人过去的那场恩仇纠葛,也喜欢他们之后的互补和携手共进。

  在写番外的时候,挑了很多和两人都有纠葛的人以不同的视角和个人的故事为基点揭露两人间的故事,但主要以原无乡为主,因为正篇已经给倦收天了。曾经有想过将葛仙川和天剑非天加进去,但后来想想又默默删掉了。葛仙川的行为个性实在是太复杂了,无论是他对倦收天的嫉妒,对抱朴子的将计就计,还是对整个北宗的存亡,有太多能说,也有太多可以猜测,但由于番外以原无乡为主,便没有详细讲这人的故事。而至于天剑非天,实话说,这个设定与其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如说是倦收天的特殊武器的存在,除了打架为副本增加难度,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故事情节,甚至和原无乡没有过多的互动,说到这我是不是要被围殴了?无论如何,我没找到可说的故事开单独视角。于是挑挑拣拣就只选了那么些人,一些已经终结了的故事,有几个除外。番外取名《浮世绘》,顾名思义,便是以不同人的视角绘出世间百态,想要表达的不仅仅是双秀的感情纠葛,同时也是这些人在世间的浮浮沉沉。

  文笔欠佳,功力不足,但还是希望有人能喜欢这篇文。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