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霹雳同人]时空回响>第5章 时空回响 (5)错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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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错失**

  魄如霜死得悄无声息,死讯来得猝不及防,感觉上一刻才告离别,下一刻就成了生死两茫茫。

  一条生命的逝去,是这世上最沉重的讯息,却成了原无乡主动寻访倦收天的因由。这是三掌断情后头一回。翠环山前,无论是突如其来的噩耗,还是不期而至的来访,都来得让倦收天措手不及。只是相较之下,前者过于让人痛彻心扉,使他无暇留意原无乡一声沉叹中的满腔戚然。

  魄如霜终是被葬回了天羌族故地,总算是落叶归根了。

  天羌族被灭之时,这女子被封在冰中一无所知,好不容易破除冰封,在这世间走了一遭,却无奈被困于情仇恩义中,终是没能手刃一个仇人。何其悲凉,何其讽刺。而他倦收天便是这女子一生悲剧的根源。他心中明白。

  黯然来到魄如霜墓前,他定定看着那孤独而冰冷的墓碑,以及墓碑后隆起的坟包,恍惚间竟似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觉坟包下沉眠的并不是魄如霜,而是别的什么人。又或许,是这女子故技重施,诈死避世,就像当初帮他假死立坟一样。那段短暂而祥和的避世日子,朝阳每日自东方升起,花海沐浴在阳光下,和着煦风摇曳,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仿佛唱着一首宁静而旷远的歌谣,是他这些年在乱世沉浮中唯一的净土。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刻女子给予的庇护和温暖。他缓步走到坟包边上,心中悲痛一下爆发,整个人失力跪下。他颤抖着伸出手,开始往坟包上刨,一下接一下,越来越快。鲜血在手上流淌,但他不能停。他不信,他不信坟下的是魄如霜。

  然后,一只手阻止了他。那一刻,他鼻头一酸,觉得有数不尽的心事想要倾诉,却在听清来人的声音后怔了一下。

  不是原无乡。

  来人是素还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陪在他身边的已是另一个人。其实真要究起来,很久以前他开始独居永旭之巅时,身边就没有人了。而这一趟入世,不过是暂时,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目标一致时,不过就是暂时同行的战友,目标不一致了,便可以刀剑相向,连原无乡也是一样。而他,若还有命,终归还是要一个人回到永旭之巅。

  刚重逢时受原无乡细心照料,他曾直言自己不习惯身边多了个关心的人。但那不是真心之语。他觉得原无乡懂的,懂得他从不拒绝他的关心。那人当时还为此调侃了他。过去他坚信,即便异地分离,他与原无乡的情谊仍会是百年如一日,永不变质。后来南北一统,他更觉得,他们间已经没有隔阂的理由了,原无乡便会一直在他身边。连分裂成那般的道真都能一统,原无乡又有什么理由不在他身边呢?即便接了那三掌,他也不相信他们之间的情谊真的断了。可如今,他满腔心事无处诉说,满心悲痛无从抑制,为什么原无乡,那个向来关怀的原无乡,没有跟上来安慰他。

  念及此,他的心蓦然多沉了几分。或许,该失去的,他在意的,终归是徒然,原无乡如此,魄如霜也如此。

  他回到墓碑前,用手指轻轻抚上魄如霜的名字,落下一道道拭不去的血痕。一情相系,终于明了,即便想不通,不愿想,这女子在他生命中还是留下了意义,不仅仅只是一抹逝去的剪影。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无论有什么话,如今再说,已无法传达给已经逝去的人,千言万语只剩哽咽在喉,他再忍不住掩面泣泪。

  杀上天疆为魄如霜报仇未果,他没在翠环山呆多久又再次回到魄如霜墓前。

  魄如霜待他如此,他却连为她报仇这点小事都没能办到。

  彼时,夜已深,月上梢头,透着令人解不透的凉意。

  四下无人,他再无所顾忌,默然靠坐到墓碑前,思绪在脑海翻腾。他从来不是热情的人,即便情谊恩义记心中,却不会主动表达,除非必要,也鲜少与他人来往或打交道。年幼时在天屿剑族,因着他体内封印着一个可怕的秘密传说,族里人大多对他是惧怕甚至排斥,这间接导致了他的性格孤僻,不喜与人靠近。后来在道真那么多年,他这个性一直没改,还替他惹来了不少麻烦,除了原无乡,无人真正走入他内心。他想,大概那些人也不喜欢与他这般个性的人往来。他的身边来来去去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留下过痕迹,但魄如霜是不同的,他能够感觉得到。这女子的言行举止、乃至性格作为都总让他莫名感到熟悉亲切,因而相处时不会让他有排斥的感觉。他想,会不会,这就是魄如霜曾经提及的情爱,而他,又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也对那女子有了非一般感情?在过去,他不是没被其他女子示过爱,但他从未曾像如今这般纠结和悔恨。即便是那个因他自杀的女子,他有的再多也不过是遗憾。若是时光重来,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不会在收到离别信的那一刻选择不顺势回避,而是找去森狱回应这一份感情,然后将女子带回来?

  然时光不能重来,逝去的人就和过了去的事一样,再给出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诡异气息忽如其来侵入五感,他立即感受到袖袋在猛烈震荡。

  啊,是那张古旧的传声符,真是不挑时间。

  他皱起眉,想了很久才将传音符摸出来,攥在手中,没有进一步动作。他感受着传声符在他手中不安分地震动,眉头愈发皱紧。

  自原无乡单方面和他断交后,他就一直期待能再收到传声符的联系,听过去的原无乡在无意中跟他透露真心,仿佛只有过去的原无乡,才能让他找回熟悉的感觉,安抚下他心中的焦虑,让他可以从如今原无乡的冷漠中逃离。然而,这传声符一直没有如他所愿。

  偏偏挑在现在。不可以,他不能回应,无论如何都不能!

  前不久,他才再见到如今的原无乡,在杀上天疆的时候。因为魄如霜的姐姐如今与原无乡算是同盟,所以为替魄如霜报仇,原无乡也来了天疆。当时,在原无乡主动提出与他再联手的那一刻,他竟一时间沉浸在了不合时宜的喜悦中,甚至感谢上苍让他能再与原无乡同心开阵。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差点连自己杀上天疆的目的都忘了。共同御敌时,他有种错觉,过去的原无乡回来了,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念及此,他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那刻着魄如霜名字的染血墓碑,仿佛被什么注视着,被什么窥视了藏在心底的秘密,即便连他自己都不知那秘密是什么。霎时间,他止不住满心内疚,还莫名感到心虚。他心下明白,即便魄如霜不是原无乡杀的,但她的死绝对不会和原无乡毫无关系,不然之前在翠环山外,原无乡不会与山龙隐秀为魄如霜的死大打出手。

  如此这般,若此时此刻他还念着原无乡,便是对不起魄如霜。即便他曾说,为了保下原无乡性命,他愿意与所有人为敌,但那是两回事,也不是现下,更不该在魄如霜墓前。

  他想,他该毁了这传声符,那就什么想念都没有了。过去已已,本就不该与未来连上,徒增烦恼和遗憾。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传音符猛地剧烈抖动起来,上面诡异术法的气息瞬时增强到了极致,仿佛这传声符有了生命,似要为什么孤注一掷。他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有声音自符中传出。

  那声音听着有些软绵可爱,孜孜不倦地唤着同一个名字,像是醉酒的人在说话:“倦收天,倦收天,倦收天……”不知这般唤了多少声,那声音才轻声问:“你在吗?”小心翼翼的,仿佛说大声一点就会自梦中惊醒一般。

  他听了不忍,终是回了声“嗯”。

  那声音立即变得欢快了起来:“哈,就知道你最好了,不会丢下吾不管。”即便是过去的原无乡,这话也说得有那么些过于直白奔放了。他皱了皱眉,回想起那人过往醉酒时的跳脱,不由得探问:“你喝酒了?”

  那边随即发出不满的嘟哝声:“吾没醉!再说了,无酒怎么赏月?”

  那就是醉了。他心下腹诽了一句,但一时摸不准这人到底为了什么独自醉酒。在他印象中,原无乡无论做什么事,包括喝酒,都很节制。因为是个体贴人的性子,这人总要注意保持清醒去照顾身边的人。他俩往日一同喝酒多是他喝醉,总劳烦原无乡照顾搬运。当然,偶尔原无乡也会喝多,然后就会变了个人似的,异常活泛且多话,而且开口不经大脑,也亏听的人是他,不然脸就丢大了。正怀念着,他忽地听对方叹道:“今天月色真好,只可惜你不在。哎,今日之后,吾们除了苍生大义就不能私聚了。”他一怔,马上猜到原无乡如今所在的时空大概是他们上山订下协议的那天。可若真要深究,在那之前,除了共同灭双魔的那段时间,他们也很久没怎么联系了。正想着,他又听传声符另一头怨怼道:“这种不合理的条件,你怎么就答应了,完全不符合你的个性……”

  他皱了皱眉,心中难得对这人产生了不满,想着,难道不是你先答应了央千澈还想转头游说我答应吗?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或许当年的自己潜意识也想同意,想着远离原无乡,他的梦魇大概就会消失了,而当决战一刻来临时,他便不会再犹豫,不用再辜负背上名剑,以及所有人的期待了。

  念及此,他也抬起头看向天上月色,不无感叹。这一天夜里也和过去的原无乡所在的时空一样,挂了一轮明月。只可惜,古人不见今时月。当年的他,无论心思如何,望着绝壁上刻了他和原无乡称号作为协议的证明时,确实是满心惆怅,然那人竟还调侃说要为了自己的饼和他保持距离,真真完全不看气氛。他如今心绪不佳,忆往昔,便报复般回道:“你不是说担心你家的烧饼吗?”

  “这话你也信。”那边很快就回了。

  他本能接道:“那你说你的真心话。”

  果不其然,传音符一下没了声响。他有些失望。为什么这人就不能和他说一回自己的真心话,表达一下自己的伤心难过,难道是认为他不懂得安慰吗?他情绪激动,再顾不得对魄如霜的内疚和心虚,步步进逼道:“在山上,你用你的护心环起过誓,下一回要说真话。”

  传声符传出的声音像是被噎了一下,随即又出言狡辩:“几个时辰前才发生的事,这不还没到下回嘛。”

  这回轮到他不说话了。一直以来,他最讨厌原无乡什么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的个性。当时在山上,他能感觉得到,身边的人明明比自己更难过,却还是用玩笑开解他,缓和气氛,让他不知如何回应,真是令人讨厌又生气。然而,如今的原无乡就好吗,直白而强势,不再顾及他人,只为自己的目的而争胜,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不再愿意与他并肩同心。突然的,他觉得自己心口绞痛得不能自已,又冷不防听传音符传来沉吟叹息:“也是,人生匆匆,能有几个‘下回’。”然后,那语调一转,变为嬉笑:“可吾要说了,就担心你北大芳秀承受不起。”

  “那随便你。”他是真没把那话当真,不过就顺着回了句。

  然而,仿佛是真喝大了,传声符另一边的人竟是自顾自开始陈述:“知道你还留着这传音符,回应吾的传音,吾很开心。吾一直担心你会因葛仙川的事与吾断交。”

  想到自己刚才动了念头要毁掉传声符,他本是有些内疚,可一听到葛仙川的名字,便忍不住皱眉:“你就是你,和其他人无关。”在他心中,原无乡一直是和南修真划分开来的,可当过往的真相被颠覆,原无乡却指责他枉顾南修真人命,要与他断交。

  传声符那边的人似没有察觉到他的心绪动荡,反而感觉很开心,语调轻快了起来:“偷偷告诉你,那传声符当初是吾为了结识你,特意做的,就只有你一人有。”顿了顿,又强调:“真话。”

  他心下讶异,却只是点点头,故作淡然道:“嗯。还有呢?”

  传声符另一边越说越来劲,献宝似的继续道:“那符纸的材料来自天外千绪树,据说那棵树能记录穿越时空的声音,很神奇。偷偷告诉你,吾还给这传声符取了个名字,叫‘时空回响’。好听吧?”

  “嗯。”和原无乡不同,他向来不将心思放在这些无聊的研究上。

  “吾还在捣腾这符纸的功效,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和未来的你对上话呢。”

  “嗯。”如今看来确实成功了。

  “到时吾一定要好好确认你有没有把吾烟雨斜阳的烧饼都给偷吃了,哈哈。”

  一听就知道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他听着听着心中愈发感到不耐,却冷不防听那声音低了下去:“如果真有那机会,吾还想问,南北矛盾是不是化解了,吾们是不是已经重新恢复私交……没有尽头的等待太漫长了……”

  他听后不禁黯然垂眸,心底还生出了些埋怨。如今南北是重新一统了,没人再阻止他们私交,也阻止不了了,但问话的人却不愿与他交好了。此时此刻,他有些庆幸过去的原无乡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和未来的他说话,不然若真被问到,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传声符那边仍旧对他的心绪转变无知无觉,停顿了半晌,又接续道:“其实有好几次,吾都看见你在伙房门口徘徊,然后空手而归,感觉很失望的样子。吾偷偷跟伙房老翁打听,他说你想吃他的烧饼,又不想他坏了规矩给你开小灶,真是倔强得很。于是吾去找了那些故意给你找麻烦的人,教训了他们一顿,可那些人还是不听。真是的,抢饼报复,太幼稚了。”

  是幼稚。他心中不禁叹气。但让他更无语的是,这人调解事情的能力一如既往堪忧,还一厢情愿。别的不说,就说南北矛盾这事,这人忙活多年不见成效,结果还是央千澈一出手就解决了。这时,他又听对方接着道:“没办法,那吾只好将吾自己领的那份省下来,一同赏月时邀你共品。可你这个人啊,就是不领情,才咬一口就不吃了。这么就那么倔,就不能变通一点吗。”

  倦收天一怔。他一直以为那些烧饼是原无乡背着他让老翁加做的,或是偷偷顺出来的,如此一来,即便不是他亲自而为,也是坏了规矩。他不想为了一块饼毁了自己的原则和坚持,即便他真的真的很想吃。他从过来不知,原来原无乡早摸透了他的心思,为顾及他的坚持,把自己那份分出来与他分享,他却还一直闹性子。若是当时,他吃得更多一些,那人会不会更开心。重逢时赏月,他故意偷吃完了一整盘烧饼,原无乡看着无奈,却感觉很高兴的样子。正惆怅,他又听过去的原无乡呢喃道:“吾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不,”这人坚定道:“吾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道真双秀,永不分开!”

  “先听着。”想到那三掌断情的情景,他只感到怅然。

  “你不信?”原无乡的声音听着有些失望。但如今情形,他又能回答什么,而过去的原无乡若知道今日之事,又还会不会说出这番话。他兀自沉默,这人忽地苦笑一声,自己回答道:“哈,连吾自己都不信。吾,” 一声长叹后,这人半晌沉默才幽幽道:“这大概是最后一回了吧,你会回应吾的传音……你不是会破坏协定的类型,应下了就一定会遵守,而吾,不想你为难,也该下定决心了……”

  明明已经是过去的事,他听着,却感到哀恸莫名,仿佛预感有什么要发生。其实,他一直想告诉原无乡,如果是原无乡的话,他愿意放弃一些坚持,就如同不久前他应对照世明灯探问时说的一样,即便原无乡做了伤害正道的事,他仍要保下他的性命,担下他的罪孽,即便要与所有人为敌也在所不惜。这时,他突然听到过去的原无乡唤了他的名字:

  “倦收天……”

  “嗯。”他本能应了声。

  “今天月色真是好啊。”那边叹了一句,感觉很是惬意。

  “嗯。”他抬起头,看向夜空中他洁白清亮的圆月,仿佛隔着时空再与原无乡共赏同一轮明月。

  片刻宁静。然后,传声符再次传出声音,缱绻不舍,又无可奈何,有若道别:

  “吾心悦你。”

  倦收天一怔,连惊讶都来不及,手中的传声符像是油尽灯枯般,转瞬就在他手中燃成了灰烬,随风飘往天上明月。

  “原无乡!”他急忙站起伸出手,却再够不到,挽不回了。

  过往如烟散,冷月照无声。

  他无力垂下手,这才回味过来那人最后的话语,不禁茫然回过头,再次看向月色下冰冷的坟墓。

  不同的时空中,两个不同又相似的人,不约而同地,在他毫无准备下,向他传达了他不知如何回应的感情。

  “啊,对不起,啊,对,啊啊,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蹲下来捂住脸蜷起腰,声音一点一点,由压抑到放纵,最后嚎嚎大哭了起来。

  他不懂,他真的都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