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抱着宝玉坐在道边上,那里有几块零散的石头,他仍然要求宝玉不可以看向尸体的方向。宝玉的好奇心再重,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看尸体,因为他也害怕。

  贾珠的身边跟着四个人,两个被他派出去搜查踪迹,一个被他派下山去报官,他的身边就只跟着一个人。

  那人牢牢地守在贾珠的身边,轻声说道:“太子殿下知道了,怕是要不高兴。”

  他们本来应该牢牢守在他身边才对。

  这些侍卫在贾珠的身边已经很久了,他记得现在说话的人的名字,他叫江九,性格稳重老辣,做事沉稳,不知不觉已经成为贾珠身边这队侍卫的头头。

  贾珠:“现在我们坐的地方,可以纵观四面八方,要是有人来袭,总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是自上头有人埋伏射击,那他们全留下也没用,该死还是要死的。”

  江九知道贾珠说的话没错,可是危机感还是让他坐不住。

  他摸着随身的佩刀:“贾大人,不如早些下山?”

  贾珠盯着范茂的尸体,答非所问,“江九,你说,范茂死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会有人说,是我下的手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可江九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贾大人,莫要说笑。你是如何在我们这些人的看顾下杀了他的呢?”

  “大哥哥,人不是你杀的!”

  宝玉尽管没有看到范茂的尸体,可他能听到贾珠和江九的对话,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大了起来,转头看着贾珠,小脸胀红起来,“这不可能,这是污蔑!”

  贾珠轻笑起来,“是的,我拥有你,还有,江九他们的证词。但你们都是我的人。”

  江九的声音变得阴沉了些,“贾大人,你在暗示些什么?”

  贾珠摇头,喃喃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过了不多时,去山上的人就回来了。

  他们很小心,没有靠近事发地点,尤其是那看起来乃是滑落地带的地盘——小心谨慎地搜罗过周围的一切,没有发现第二人的踪迹。

  没有脚印。

  贾珠颔首,神情却更加若有所思起来。

  而下山去的人,最先带来的是寺庙中的和尚,他在看到尸体时,脸色就变得非常苍白。哪怕这是一处有名的寺庙,然出现了命案,达官贵人总是会避嫌。

  毕竟,有的是可以选择的地方。

  贾珠叹了口气,“如果这能让你更好过的话,方才我的人去检查了一下,在不破坏现场的前提下,他摔下来的地方,应该没有第二人的踪迹。他有可能是不小心摔下来,意外摔死的。”

  和尚的身后跟着看守山道的小沙弥,他也佐证,今日这山上,除了范茂和贾珠一行人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上山了。

  贾珠能感觉到,和尚看过来的眼神里掺杂着什么,他权当不知,平静地说道:“报官了吗?”

  和尚语气艰涩地说道:“施主身边的那个护卫在通知了我们后,就一路去了大殿,然后又抢出了寺门。”

  贾珠颔首,看来他的家里人也收到消息,并且,侍卫根本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就立刻动身赶往京城了。

  贾珠能理解寺中人的担忧。

  在消息传出去之前,他们肯定是想内部安排一下,最起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贾珠刚才说的话,的确是让和尚的表情放松了些。

  他叹了口气,走到尸体旁边,刚要蹲下来,却被江九冷冷打断,“虽然大概率是意外,可你现在还不能触碰尸体。在你来之前,没有任何人碰过他。最好也保持这个状态,直到仵作过来。”

  和尚被江九的话哽住,却也没生气。

  这位大和尚朝着江九双手合十,就掀开衣服下摆,在范茂的尸体边上坐下来,闭着眼睛念着金刚经。

  过了一会儿,那个情绪平复下来的小沙弥也跟着走了过来,坐在大和尚的身后,跟着他一起念起了金刚经,超度这个可怜的死者。

  宝玉好奇地看了他几眼,但这样的好奇心有限,毕竟不远处就是一具尸体,对于还不满十岁的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过了。

  过了一会,或者说,比较长一段时间,贾珠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父亲,然后是张夫人和王夫人,除了他们这几个大人外,他们不会让孩子们过来,包括元春。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家丁,以及看似寺庙中的武僧,将这个现场包围了起来。

  贾政在看到那具尸体时,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他越过尸体,走向贾珠和宝玉,语气有些冰冷,却带着难得的温柔,“你们两个,都没事?”

  贾珠站起身来,沉静地说道:“没有,他就只是……摔下来。”

  他扫了眼宝玉。

  “大概会有几天的噩梦。”

  宝玉抗议地说道:“大哥哥,不要小看我。”

  贾政快速扫了眼贾珠,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宝玉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可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靠近贾珠,还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很显然,小孩是害怕的。

  贾政长长出了口气,“发生了什么?”

  贾珠感觉得到,在场所有人,包括母亲,他们的视线都不自觉地看了过来。

  “我带着宝玉,和江九他们走到这里时,听到一声奇怪的声响,那听起来有些沉闷。江九以为是一次袭击,带着他们的下属扑倒了我们。但直到听到重物坠/落声,我们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有东西摔下来。”贾珠的脸色有些白,可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然后江九带人去检查,发现人已经死了。”

  江九补充了一句,“不是当场死亡。我过去时,他还有一口气,眼底满是惊慌。然后就死了。”他相信,那男人体内的断骨扎入了他的身体脏器,这才加速了他的死亡。

  但这是一件好事。

  这种伤势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多存活片刻就是令人绝望的折磨。

  他们等来了官府,尽管这花费了他们不少时间,但总算盼来了衙门的人手,以及仵作。而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只是检查尸体,同时也带人去排查了山崖上的踪迹。正如侍卫所说,除了范茂的脚步外,最起码山崖前,再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了。

  这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在爬山的途中,不小心滑落下来。

  这就让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些。

  如果这只是一桩意外——当然,范茂是个可怜的倒霉蛋——但也好过这是一场谋杀。

  在场的人,就只有贾珠这一行人,而倒霉透顶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上到贾珠,下到江九等人,在官府看来都是一伙的。他们的证词可以采取,但不能全信,更别说宝玉不满十岁。

  如果这是一场合伙作案,他们甚至应该怀疑将所有人都怀疑上。

  但同样的,也正是因为宝玉在,将贾珠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毕竟贾宝玉不过是个小孩,而且是个能看得出恐惧害怕的孩子。

  他对这样的事别说是适应,在被问起来都带着难以克制的惊慌,经验老到的人在问过几次后,就该知道不可能和宝玉有关。

  自然,贾珠也不太可能在带着宝玉的情况下去进行一场谋杀。

  仵作的验尸还没好,可在问过了周遭的人,从贾珠到宝玉,从江九到大和尚,从小沙弥到后来赶来的贾家一行人与武僧等,最终官府得出来的结论让大家都轻松了许多,他们更倾向于这是一场意外。

  这无疑让贾政等人松了口气。

  他们心知这一场事件多么尴尬,正好没有任何人证,如果先入为主认为贾珠他们有杀人嫌疑,那后续可就麻烦了。

  在等他们都一一问完后,贾政作为贾府的人去前往交涉,过了好一会,他冷着脸色走回来,“回府,如果有任何需要,他们会派人去府上请人的。”

  王夫人松了口气,立刻走到贾珠的身边搂紧他。

  贾珠勉强笑了笑,“母亲,更害怕的人,应该是宝玉。”

  “我相信你将宝玉保护得很好,什么都没让他看到。”王夫人低声地说道,“但代价也是,你什么都看到了,对吗?”

  贾珠闭着眼,轻轻吐气,“这没什么。”

  这的确没什么。

  贾珠在梦中曾看过无数次杀人的场景,他看过太子的癫狂,以及血海滔天,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但的确,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一幕,贾珠还是会有一点难受。

  尽管只有一点点。

  他忍着胸口的恶心,轻声说道:“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不然,宝玉可都要睡着了。”他勉强地开了一句不算有趣的玩笑,然后看着宝玉抱紧了贾政的小腿。

  贾政微张了嘴巴,过了会,又闭上,弯腰将宝玉给抱了起来,硬邦邦说道:“走吧。”

  想下山,可是还有好一段路呢。

  这可是在半山腰。

  他们下山时,夜幕已经黑了。

  贾珠原本想骑马,可家里不管是谁都不愿意他独自一人骑马,他只能跟着贾政挤着一个马车。宝玉也不怕贾政的冷气了,一头埋在了贾政的怀里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可能是在马车的滚动中,连贾珠也昏昏欲睡时,他才听到贾政含糊不清地问道:“害怕吗?”

  贾珠:“……那是个意外。所以,只是有些惊讶。”

  他闭着眼说。

  这听起来,就近乎是贾政的一个慰问了。

  他们父子的关系从来都不好。

  连贾政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别扭,这就让关心成为了一件比较难为的事情。

  正当这尴尬让贾珠在怀疑自己能不能继续装睡下去时,一声尖锐的哭泣声猛地传来,马车内的两个成年人猛地看向贾政怀里的宝玉,只见睡梦中的孩子哭闹着蹬腿,含含糊糊地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胡话。

  贾政忙抱住他,哄着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吓到了的宝玉放松下来。

  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回到贾府的路上,宝玉惊醒了两次,然后说什么都不肯睡觉,闷闷不乐地从贾政的怀里爬到了贾珠的怀里窝着。

  面对宝玉毁掉了自己一件衣裳这个事实,贾政难得连一句批评的话都没说,只贾珠看得出来,父亲不断扫向他们两人的视线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暗沉。

  贾府阍室的门房不知为何家中主子回来都带着一种惊甫未定的感觉,而他们在回来后,将各院里头的小姐哥们全都送了回去,除了贾珠宝玉外。

  元春冷着脸,与王夫人争执,“母亲,我都快出嫁了,难道这种事情,您还要瞒着我们不说吗?如果是大事,早晚都要知道的。”

  王夫人厉声说道:“我说了,回去,元春,不要……”

  “她说得没错。”贾政的声音蓦然响起,声音难得带着疲倦,“她的岁数足够大了,让她过来吧。到时候,元春或许会知道,该怎么和家中姐妹解释这件事。”

  贾政用眼神暗示王夫人,她绝不会希望自己来做这件事。

  王夫人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让步了。

  于是,荣庆堂内,包括贾赦在内,坐得满满当当的。

  贾母似乎为这场别开生面的聚会感到惊惑,她近来的身体不太好,但已经在逐渐好转。贾珠感到一种朦胧的歉意,如果不是这一场意外,贾母或许还可以继续休养下去。

  在贾赦可以发问之前,贾政就用坚定的语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起初,贾母还有些担忧,尤其是在知道现场是怎么回事后,但在听完了整个过程,她放松了下来。

  “确定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王夫人愤怒地说道,“他们竟敢将珠儿当做犯人审问!”

  贾珠倦怠地劝道;“母亲,他们没将我当做犯人,他们甚至没把我带回官府衙门。”他不得不说,顺天府已经足够礼待他。

  连问话的人都刻意拿捏了语气,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可不能这么顺利回来。

  贾母的视线敏锐地落在他们身上,沉声问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贾珠想了想,承认道;“死去的人,叫范茂。我和他不太对付,前些天,在翰林院还起过一次矛盾。”

  贾母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她在看向其他人,“这就是为何你们会紧张的原因,你们怀疑你们的孩子,贾珠,犯下了这个罪名?”她捏着拐杖,用力地顿了顿。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笃。

  在贾母厉声责问下,最先回答的人居然是宝玉。

  宝玉尖叫着说道:“不是大哥哥,大哥哥从上山开始一直都抱着我。一直,一直!他怎么可能会去杀了那个,那个人……”

  他说话中断,乃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在上山的时候,贾珠曾和他说过一个讨厌的坏人,这个人听起来,就和大哥哥刚刚说起的范茂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大哥哥说的就是范茂吗?

  可无论如何,宝玉,这个小小的孩子在短暂的停歇后,大声说道:“大哥哥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如果你们怀疑大哥哥,那我从此就不再和你们一起了!”

  他从王夫人的怀里跳下来,匆匆地走到贾珠的跟前,非常用力地捏着贾珠的手指。

  那只小手,紧紧抓住了贾珠的手指。

  这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已经是付出了全部。

  贾珠仍然感觉到一些疲倦,可那些骨髓里翻涌出来的寒意,很快被宝玉的维护给温暖起来。他轻声说道:“宝玉,这可让我真高兴。”

  贾珠真心实意的感谢,让小宝玉整张脸都烧红起来。

  他有些害羞,有些结巴地说道:“大哥哥,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贾母欣慰地看着贾珠和宝玉的对话,而后扫向其他人的眼神,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你们连自己的孩子,晚辈都无法信任?”

  王夫人叠声说道:“母亲,我们绝不是这样想的。”

  “那为何要惊慌!”贾母的声音更加发沉,“珠儿是第一见证人,是证人,不是犯人。全都给我抬起头来,这般瑟缩是作甚?与自己无关的事,就莫要给自己揽罪上身,听到了吗!”

  贾赦饶有趣地看着其他人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插口说道,“那个范茂的来头可不小,范家和忠顺王府的关系可是不错。他家要是不肯忍,这要如何?”

  贾母的眼中露出寒芒,“那就看他敢不敢登门了。”

  …

  贾珠不得不说,有时候贾母的强硬态度,才是引领贾府最合适的人。

  但那些荒唐的事情此刻都离他远去,他将自己彻底地浸泡在热水里,好似这样,就能把那些多余的疲劳给排挤出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

  今日抱着宝玉爬山,后来又遇到范茂意外坠亡的事,再加上后续的等待和盘问,以及回来路上若隐若现的怀疑,都让贾珠有些身心俱疲。

  他靠在木桶边上,感觉皮肉有些绷紧。

  他叹息了一声,试图在水下捏一捏那有些难受的地方。

  就在他费力的时候,一道声音在贾珠的脑海里响起。

  【范茂不是意外身亡。】

  贾珠所有的动作都在同一时间僵住,“你说什么?”

  他喃喃出声。

  这不能怪贾珠吃惊。

  他有过种种的猜测,包括为何范茂偏偏在这个时候,死在他的跟前,可是那些怀疑,伴随着他的侍卫以及官府的人筛查过两遍后,得出的确是意外。

  既然如此,贾珠自然就只能将那些怀疑压了下来。

  不管他曾有过什么想法,伴随着这个结论尘埃落定,都成为了虚妄。

  再则,这对贾珠来说也确是一件好事。

  如果范茂被判定是他杀,那不管贾珠有再多的证人,可那小沙弥说得好,当天可是除了贾珠他们与范茂外,再无上山的人。

  他们身上的嫌疑可会变得无比的大。

  “你在和谁说话?”

  可在系统回答贾珠之前,一道略显古怪的嗓音响起。

  贾珠吓得坐正了身体,这哗啦的声音,将那个站在窗前的人也吓了一跳。允礽有些不满地弹了弹自己的衣服,抱怨地说道:“阿珠,你作甚这么大的反应?我都差点要被你浇湿了。”

  贾珠瞠目结舌看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子,“……你为何,皇上知道你偷跑出来的消息吗?”

  允礽嗤之以鼻,嘲弄地说道:“你今天遭了这样的事,在见到我时,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是问我会不会被人发现?”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允礽翻了个白眼,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懒散地说道:“不必担心。我今晚本该,最起码,在明面上,是在大皇子府上歇息的。”

  至于他落跑出来的消息,大皇子会不会知道那可不好说,但皇帝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康煦帝虽然神通广大,可他到底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在太子逐渐长大的当下,他总有些瞒人的手段。

  “……大皇子要是知道,不会告发你?”

  贾珠狐疑地说道。

  允礽已经走到了贾珠跟前,也便是木桶边上,锐利的视线在贾珠的身上徘徊,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踪迹,嘴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他欠我的。”

  贾珠眨了眨眼,他怎么不知道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欠债不欠债上了?

  而这个时候,震惊中的贾珠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子殿下对他的打量。

  那眼神称得上邪恶。

  贾珠都要怀疑,允礽是不是试图将他剖开?

  这视线看起来可当真可怕、

  贾珠不自觉地往水面藏了藏,有些尴尬地说道:“保成,我一点伤势都没受,好吗?你别这么盯着我,我真的没事。”

  范茂掉下来的时候,离他都十来步,这样的距离连溅起的灰尘都未必会落在他的身上,更别说有可能会伤害到他了。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

  允礽低吼一声,“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靠前,两只手撑住木桶的边缘,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贾珠。

  “光是范茂死亡这件事,孤都有最少一十八种方式让他和你扯上关系,想要害你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说没什么大不了?”

  贾珠知道,允礽会来,肯定是侍卫和他报告了这件事。

  太子的关心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贾珠还是有种奇怪的疲惫,好似刚才浸泡在热水中被带去的冷意仍然存在,就藏在贾珠的骨髓里。让他花了好一会,才开始回答太子的话。

  “最起码,殿下没怀疑我杀了他。”

  允礽发出更加不满的哼哼声,开始解起自己的腰带,无视了贾珠突然变得惊恐的眼神开口,“你杀了他?你只要动动你的小指头和我抱怨一声,我都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他死得无声无息,和你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你何必自己动手?”

  贾珠:“……”

  他又是惊恐又是怀疑地注视着允礽明显要跨进来的动作,更加令人可怖的是,他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贾珠艰难地说道:“保成,正常人不会这么说。”

  允礽这时候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正狐疑地挑眉,“正常人怎么说?”

  “只要一句我相信你就够了。”

  而不是……那些听起来透着暧/昧血腥的话。

  贾珠从来不曾……不,他知道自己对太子总是有一些诱/惑力,也能感觉得到,若他想做什么,太子怕也是会听从……可当这样的话真的从太子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叫贾珠克制不住那种奇怪的颤栗。

  太子愿意为了他杀人,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一个念头,他就可以掌控太子,让他轻松为自己做些什么。

  曾经在大皇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突然又被太子以另外的味道描绘而出,不知为什么,后者带给他的冷意,却比前者还要强烈得多。

  让他毛骨悚然,却又能感觉得到话语的情感。

  如此复杂。

  允礽花了一点时间,决定只除去自己的上衣,最终他就这样坦然地挤进了木桶里,让原本水量适合的热水涌了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外面肯定是能听到的,可是贾珠没感觉到任何半点打扰……或者说,眼前这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允礽,才是叫他困扰的重点。

  允礽抬眸看了眼贾珠,而后嗤笑了声,“阿珠,别与我说,刚才我说的那么句话,都讨得了你的欢心?在那么多孤可以为你做的事情里,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不过是为贾珠杀人,不过是一条命,在允礽的嘴巴里就好像轻飘飘的线条,随便扯断,就能丢在地上。

  贾珠知道他应该因为殿下轻贱生命而生气,但可能因为那个人是范茂,也可能因为此刻他太累,他仅仅只是挪动了一下,让开一点空间让允礽挤过来。

  在热水面下,他们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起。

  贾珠叹息着说道:“这,不太得体。”

  允礽倒是分不清楚贾珠说的是他们两人现在的行为,还是在轻轻嘲弄着他刚才的杀人发言,可他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要抓着不放。

  “阿珠,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皮肤紧绷,微妙的紧张,那细腻的皮肤变作坚硬的抵抗。

  一个无法诉说的秘密?

  贾珠在心里唾骂自己。

  他不应该因为独处一人时,就这么放肆。

  虽然太子在这个时候来偷偷爬墙,也不是贾珠可以控制的问题,可到底这还是他不小心说出口,才会引来太子的怀疑。

  毕竟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贾珠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的确瞧着是有些吓人。

  贾珠舔了舔唇,“我在和自己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没错。

  系统存在于贾珠的身体内,和系统说话,当然也是和贾珠自己说话。

  他趁着太子能说出反驳的话之前,连忙说道:“因为我怀疑,范茂的死亡,可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允礽挑眉。

  “可你刚才分明的是‘你说什么’,这是一句明显只能对别人说的话。”

  “所以我说,我在和自己说话。”

  “你听到了心里有人这么和你说,所以才这么脱口而出?”

  “是、”贾珠艰涩,但坚定地说道,“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范茂不是意外,而是他杀。”

  “证据呢?”

  允礽若有所思地看着贾珠。

  有趣。

  他能感觉到,贾珠说的话,都是真的。

  可是,在真实中,又掺杂着一些看不透的意味。

  这点异样,和刚才他在窗外听到那句话时,是一模一样的。

  阿珠没有骗他。

  可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时间。”贾珠吐了口气,“这个时间真的太奇怪,就在我们刚走到那里,停在那里休息时,范茂就从上面摔下来。就好像,要让他正好在那个时间,死在我们的面前。其次,是声音,范茂摔下来前,我们先听到的是一声响,然后才是他摔落的重物坠/落声。那一声响到现在还无从解释。”

  “那声响听起来像是什么声音?”

  贾珠犹豫了一会,“有点发闷?听起来有些奇怪,我不确定,那时候江九将我们都压在了下面。”

  侍卫的动作太快了。

  允礽微蹙眉头,他再聪明,眼下能得到的只有侍卫的回禀,以及他在来之前,从顺天府那里得到的消息。

  顺天府的记录里,倒是有关于一些碎石。

  石头砸在范茂的身体上,将他给推下去了?

  贾珠的话,让允礽开启了新的思路,可他没有那么快下判断,而是挑眉说道:“阿珠,那为何要在你的面前杀了范茂,为了陷害你?”

  贾珠犹豫了一会,迟疑地说道:“假定之前的判断是真的,比方说,范茂是真的被人所杀,这的确是会怀疑到我身上。可从现场来看,似乎是竭力像是意外的方向掩饰,那看起来不像是要陷害的模样……”

  “更像是一场……”允礽随口说道,说到一半,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坐正了起来,那哗啦啦的水声,带动得贾珠也紧张了起来,“殿下,怎么了?”

  “阿珠,知道你和范茂矛盾的人,有多少?”

  贾珠苦恼地说道:“整个翰林院怕是都知道,尤其是一同进入的庶吉士。范茂说话比较尖酸刻薄,很多人都对他有印象,所以连带着我……”他苦笑着摇头。

  范茂是个喜欢引人注目的性格。

  他家世不错,相貌不错,除去他那张嘴的说话方式,他还是有些讨人喜欢的。

  这样一个众人的焦点,他所针锋相对的人,自然也会成为旁人的目光。更别说,贾珠自己本来也是个发光体,总会叫人移不开视线。

  “范围太广了,不好确定。”

  太子喃喃地说道。

  贾珠微眯着眼,湿/漉/漉的手指摸上允礽的胸口,声音带着一点蛊惑,“保成,你想到了什么?”

  “动手的人或许是想要……”太子下意识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看向贾珠,带着一丝懊恼和惊喜,“阿珠,你是故意的!”

  贾珠失落地说道:“看来没成功。”

  允礽咬牙,“差点就成功了。你居然,你居然用这种办法和我套话!”无耻之尤!

  贾珠有点羞耻,又有点理所当然,“可谁让殿下似乎猜到了什么,却不肯和我说。”而且分明他才是经历的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殿下会比他更快发现端倪?

  允礽嘲弄地说道:“因为孤已经拿到了顺天府的消息,再加上,孤是绝世大恶人,而阿珠是天下第一心软笨蛋,这才不可能猜到。”

  贾珠眨了眨眼,从允礽的话里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不满地说道:“殿下是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还不确定的事,不能和你说。”太子趾高气扬地说道,“你不也是什么都不肯说?”

  贾珠被太子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气虚。

  他清楚自己刚刚应该是瞒得住太子的……吧?

  可有些时候,他们两人想要欺瞒得住彼此,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非常费劲。

  正好比,现在允礽说完那些话,手指已经在水底下捣蛋。

  贾珠分辨得出来,这是允礽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不可否认,这很快成为次要的目的,因为允礽开始痴迷在细腻的皮肤上,以非一般的热情希望在贾珠的大/腿内侧留下鲜红的指印。

  贾珠:“……你不能因为这里没人能看到,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刚才那一下捏得他有点痛。

  允礽恼怒地看了眼贾珠,“你不都不肯让我做?”

  同时,他的手指捏着那东西又掐了掐。

  贾珠猛地往后撞,如果不是木桶就这么大点地方的话,贾珠可以一下子撞到门上去。他非常尴尬地咬着下唇,支支吾吾地想要捂住那里,却又觉得那个姿势非常古怪,这导致贾珠的动作也很别扭,“这不是能拿来玩的东西。”

  他不知道允礽是怎么能在做出那么……淫/邪的事情的同时,却还保持着那种矜贵傲慢的姿态,这不公平,就好像只有他才沉溺在这种古怪的暧/昧里,这种不服输的情绪,让贾珠一个冲动,也跟着伸出手去。

  不太一样的是,太子还穿着裤子呢。

  摸起来有点粗糙。

  允礽瞪大了眼看着贾珠。

  贾珠哪怕羞耻得想要找个洞钻进去,却还是倔强着点头,“你可以这么肆意,我不行?”

  允礽看着贾珠,充满着喜爱的趣味。

  他低低说道:“阿珠,你没忘记……是你一直不肯让我做到最后一步的吧?”他恬不知耻地说着直白的话,盯着贾珠的眼神充满着掠夺的气息。

  ……他真的小他三岁吗?

  贾珠有时候总觉得,允礽像是个贪得无厌的坏家伙。

  他忍不住也学着允礽的动作轻轻捏了捏。

  在那地方,不管是任何轻微的动作,都显得像是雷霆般炸/开的敏/感。

  贾珠能注意得到,允礽的耳根稍微红了些。

  这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他抿着唇,迟疑了一会,才在这尴尬暧/昧的处境下,吞吞/吐吐地说道:“你的年纪太小……不,世俗通常认为可以做,不代表我不认为你很小,事实上,你可小我三岁呢。”

  允礽气恼地动了起来。

  这猝不及防之下,贾珠闷哼了几声,水声哗啦啦。

  “然后呢?”允礽冷淡地逼问,“除了这区区我小你几岁的理由外,还有别的吧?”

  允礽总是很不喜欢和贾珠的岁数差。

  似乎小了这么几岁,允礽在贾珠的心中就成了什么需要保护的脆弱东西,这真是可笑。

  和允礽在一起,羞耻总是最多迸发出来的情绪。

  然后是快乐,为难,喜悦,紧张……

  交错的花火迸射着,让人难以应付。

  他当然想要保护那样的太子。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太过特殊的体验,他从来不曾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自然会不顾一切想要保护他,这样的感情来的浓烈而自然,他从不曾觉得有任何的不快。

  只不过太子未必乐意这种保护。

  他总是不满贾珠把自己当做小孩,尤其是在他俩,已经走到今日这步的时候。

  贾珠猛地睁开了眼。

  允礽在那个时候适时地吻了上来。

  贾珠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也还在……然后,允礽在那一刻咬痛了贾珠的舌头。

  真好,血的味道。

  允礽小口小口吮吸着,在贾珠吃痛的闷哼声中总算高兴了些。

  他从来都喜欢这些血气的味道。

  如果不是怕伤害到眼前这个人,他真想……

  噢,不行,他是阿珠。

  他没让贾珠知道的是——尽管他感觉阿珠还是猜出来了一些——他的确是很不高兴。

  但现在,这一切都可以稍微推迟些。

  阿珠就在他怀里。

  浴室,木桶,这些湿/漉/漉,总归是有点用的。

  在这种坦诚相见之下,阿珠更容易被动摇。

  允礽想起贾珠那该死的倔强,总是不肯陪着他……他总爱说一些年纪太小的胡言乱语,可偶尔也会说出刚才“还没学会”这样可怜又可爱的话,这让他心中的不快又散去了些。

  他几乎要把阿珠的舌头吞吃下去,直到贾珠受不了,拍打着他的肩膀,这才缓缓后退,看着贾珠微微红肿的唇/瓣,他的声音粗哑起来,“正事不可以办,但总还能有些别的趣事吧?”

  贾珠原本还在微微喘息的秀美脸庞看向他,一闪而过的惊慌就落在他的声音里,“这不是刚刚才……”

  噢。

  该死,他的确能感觉到那活力的玩意。

  真有活力!

  贾珠咬牙切齿。

  允礽不怀好意地朝着贾珠逼近,强硬的力气就像是铁壁压着他,让贾珠没法滑溜溜地逃出去。

  他之前说过他恨木桶吗?

  如果没说过,那记得他恨木桶。

  贾珠在心里痛苦的呻/吟,他的舌头现在还肿痛着呢!

  允礽无耻地笑起来,舔着自己的下唇说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能,可这样不是正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下流的诱/惑,那种湿哒哒的,黏糊糊的气息,又重新回到了允礽的声线里,“我们可以尝试一点别的……阿珠从来没试过的那种。”

  大拇指灵活地挪了挪位置,最后愉快地停下。

  瞧,这是个非常合适的地方。

  这不是正正好,能堵住吗?

  忍耐……也是一种美味,不是吗?

  尚不知苦难降临的贾珠听着允礽的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危险的预兆提醒着他转身就跑。

  奈何另一具身体已经压了过来,将所有的出路都堵住了。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