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康煦帝对着一月一报的情报皱眉,放下手里的文书时,顾问行适时地说道,“皇上,太子爷回宫了。据说看起来,似是哭过。”

  康煦帝停笔,皱眉,“阿珠病得那么重?”

  顾问行温声说道:“便是不重,怕也是煎熬。”

  贾珠也算是宫里看着长大,每年总会生几次病。虽说李太医那里一直留着脉案,可磕磕碰碰走到现在,也不得不说是运气好。

  他的身体因着锻炼,已经好上许多,却时常有着无法解释的发热,李太医已经对贾珠这顽固的脉象头疼不已,然在皇帝的心中,这份奇异已经有了另外的解释。

  康煦帝叹息一声,“好孩子。”

  皇帝对贾珠倒是真的喜欢,不全是为着那个缘故。

  他这么多个孩子里,从未有贾珠这般软绵体贴的小孩,且太子甚是喜欢他,时时带着贾珠进出宫闱,丝毫不避讳着。这也导致宫内的人已经对太子与贾珠同行习以为常,要是哪日,太子的身边不跟着贾珠,反倒是会叫人好奇。

  顾问行笑着应和,“是呀,当初为太子殿下挑选的这几个伴读,倒是贾小公子的话,太子爷总是能听进去。”

  康煦帝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顾太监,你倒是给朕再找一个能叫保成这般喜欢的人出来。”这跟身份不身份的压根没关系,还得是看人。

  允礽喜欢的,自然愿意听。

  不喜欢的,说烂舌头都没用。

  顾问行揣着手笑,心想着万岁不也如是?

  不过是儿子随了父亲。

  康煦帝提笔欲写,过了一会,“阿珠的父亲,眼下是在哪里任职?”

  顾问行道:“为工部员外郎。”

  “工部员外郎?”康煦帝哼了一声,淡淡说道,“罢了,提一提也是无妨。”他随口说了这句话,便又埋头看着奏章去了。

  顾问行眨了眨眼,微笑。

  皇上是为了贾珠着想。

  贾政的位置实在是太低了些,拿不出手,这也叫贾珠和太子出入不太相配。从前皇帝赏赐贾珠都是些身外物,可再多的赏赐,都比不得皇帝开始为其惦记着处境上来。

  贾政,怕是要沾了贾珠的光了。

  …

  三月,贾府骤接到旨意,贾政被点为学政,即刻起便要赶往外省巡查。

  这虽辛苦,可对多年没有动静的贾政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是这学政之名,虽未有阶等,从二品到五六品的官员都曾被授予过,可往往只有两榜进士才能有这样的殊荣。

  贾政本就对科考之事有着莫大的执念,如今得了学政喜不胜收,压根顾不得这外头的艰苦,几日内便收拾好东西,带着康煦帝的旨意赴任。

  贾政离开京城前,唯一担心的便是贾珠四月份的府试。

  贾珠眼下只有十四岁,贾政暗地里对他的要求就也只到了府试,府试能过自然是好,倘若是不能过,能感受下氛围那也是好的。

  他板着脸将贾珠训了一回,又取了自己的拜帖,列了几位和他平日里交好的官员,这其中就有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贾珠记下后,亲自将贾政送往城门,待他离开京城后,除了贾母和王夫人难受了几日,到底也将此事抛开了。

  皇上开始记得他们家,会令他们做事,已经是个好兆头。而眼下,他们最是担心记挂着的,乃是贾珠的府试。

  府试要考帖经、杂文、策论共三场,只取五十人。

  比起县试要严格许多。

  有许多童生在考上后,却在此道蹉跎多年,始终未能考过。毕竟这最少要通三经,五经为上上。

  贾珠的身体刚恢复,便又要下场考试,让允礽郁闷了两天,然后将一贯给贾珠看病的李太医给指了出去,令他守在贾府盯着贾珠的身体。

  这对李太医来说算不得什么,权当是外出歇息,只贾珠心中略有愧疚,叫府上的人好生安排了李太医住下。

  李太医笑着说道:“若非太子不能出宫,想必殿下恨不得换而代之。”

  贾珠尴尬地抿唇,轻声说道:“殿下只是过分担忧了罢。”

  李太医回想着他记录的医案,摇头道,“以贾小公子的身体,还是得细细盯着,更加小心才是。太子爷的担忧正是有理,还望贾小公子莫要忽视自己的身体。”

  贾珠记得,又因着李太医在,便日日吃药膳,吃得他食欲全无,但这些时日的精神却也不错。

  待到四月里,府试来的那日,整个贾府比之贾珠还要紧张。

  贾珠下场考试时,总算不再是雨天,四月里,天气闷热,在考房内考试也有些沉闷。但贾珠因着是之前案首的缘故,与其他前十名的考生一起,得以进入大堂内考试,那是坐在考官眼皮子底下作考。

  这是荣耀,却也是负担。

  在考官眼皮子底下考试,有些学生的胆量不足够,就会影响其考试发挥。

  府试一共三场,前两天都只考一天,除了考引外什么都不能带。帖经与杂文对贾珠而言不算难,尤其是帖经,该朗诵背下的内容,贾珠滚瓜烂熟。

  他考试一旦开始,便头也不抬地提笔写字,就连考官的模样都不甚清楚,压根没有惦记这些场外之事。

  受贾珠的影响,那些原本时不时就要去看考官几眼的考生们也都平静下来,沉浸在自己的卷面中。

  第一场考试,难倒是不难,就是特别消耗时间来填写大量的内容,待贾珠停笔的时候,他的腹中早已经发出来咕咕的声响,怪有些失礼的。

  他看了眼这大堂内的人,方发现有人已经停下歇息,或是默默吃喝或是出恭去了。

  贾珠顿了顿,没有停留,就拉响了身边的小铃,霎时间,好几道目光都朝着他刺过来。只贾珠面不改色,等有两个小吏一起过来糊名,又收走了笔墨纸砚,示意他离开后,贾珠便起身,在其他人的接引下离开了考场。

  贾珠的身体不太好,在下场之前,他就没考虑过要撑到黄昏时再交卷。既已经写完了,当交则交,会的便是会,不会的,纵然是挨到了晚上,那也是不会的。

  郎秋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边等着,和里面正在整理马车的许畅闲聊。许畅正在吹牛自己的力气,聊着聊着外面突然没了声音,许畅还想探出头去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郎秋蓦然叫道:“大爷,你出来了!”

  许畅猛地看了下外头的时辰,居然这么快!

  贾珠被迎上了马车,就这么一小段的距离,他腹中又打鼓了几次,他衣袖掩面,喃喃说道:“写完便出来了。”

  许畅忙将马车内收着的糕点茶水都翻出来,给贾珠备上,又吩咐车夫回去,好让大爷吃喝后直接歇息。

  第二场杂文复如是,只是消耗的时间更久了点。

  第三场考试,考的是策论。

  这场考试需考两日,考生要在考院内休息。

  大堂内的考生已经被贾珠连着两次提早交卷弄得一惊一乍,这一回看着贾珠踏踏实实坐到了傍晚,还有些恍惚。

  策论一共好几问,贾珠在看到题目的时候就放下心来,这几问都没有超出汤斌所划的范畴,在这之前,贾珠就已经练习过类似题目。但构思答案与书写仍是需要时间,贾珠直待思路完全,方才在草纸上书写起来,到了傍晚,几道题目都思路整理得差不多,只待明日抄写在考卷上,便算结束了。

  而此时,已经是傍晚,许多人已经停下,被引去休息的地方。

  贾珠看着无声无息点燃在他身旁的蜡烛,在起身时,小声地对小吏倒了声谢,便将自己的东西暂存在他们处,待明日来时,都会重新发放。贾珠被引了出去,在窄小的休息地方吃了考院送来的干粮和清水,早早就躺下歇息了。

  这考场一共有四个,容纳考生休息的地方也很狭窄,毕竟一场考试少说也得有数千名童生为此而来。即便已经严禁考生交流,在衙役的目光下歇息时,还是能隐隐听到各种窸窣的动静。

  贾珠虽不是个非常认床的人,可在这样硬邦邦的地板上,伴着这么多人,也着实休息不好,翌日起来,眼圈底下有些发黑。

  他交还了被褥后,去净脸和领了清水干粮,快速吃完后,这才重新回到了大堂内。

  他是第一个到的,考官正坐在其上。

  贾珠见状,便躬身地行礼,考官温和一笑,冲着他点点头。

  贾珠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后,小吏已经将昨日他的草稿与考卷笔墨等物一并交还给了他,他检查过东西无误后,等其他人陆陆续续到了的时候,贾珠已经盯着草稿上的内容入了神。

  梆梆梆的提醒声起,贾珠回神,已然开始提笔。

  这几道策问在经过昨日的梳理以及昨夜睡前的思量,今日看着草稿,贾珠已经心中有数,落笔誊抄时非常仔细,确保没留下任何的错字。待一连誊抄完这几份考卷后,贾珠开始检查起来。

  待确定了没有任何的错漏后,贾珠揉了把脸,拉响了小铃。

  此时,贾珠已经错过了一回吃食,日头已到了午后。

  贾珠交卷的行为,引来了许多考生妒恨的目光,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这份淡定。他们纵然是写完了内容,却也未必敢就这么出去,有些人如今已是三四十的年纪,在看到贾珠这般年少的岁数时,难免会产生些许不忿的情绪。

  这便是科考中存有的落差。

  考官顺着小吏们的动作看来,又是一笑。贾珠顿了顿,朝着他又欠身行了一礼,这才顺着小吏的接引出了去。

  贾珠步到考场门外,经过前两回,这次郎秋学乖了,人早早就在考场外等候,眼瞅着大爷出来,眼前登时一亮,忙过来搀扶着。

  这个选择是对的,贾珠刚出门,膝盖便有些软乎,被郎秋撑住,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饿了。”

  贾珠到交卷后,人走出来了,方才觉察到肚中饥饿,实在难以忍受。这饿得手软脚软的姿态,着实有些丢脸。

  郎秋将贾珠搀扶到马车边上,又帮着他上了马车,这才笑着说道:“大爷,这有什么?如这般年纪,可都是些容易嘴馋的时候。我和许畅,也时常要多添几碗饭,是大爷寻常吃得少了。”他一边嘴上叭叭,一边又叫里面的许畅赶忙给大爷翻出吃食来。

  两个书童不敢问贾珠考试的情况,但从大爷出来时还带笑的模样,应当还是不错的。

  他们放下心里的担忧,赶忙将大爷给送回贾府去。

  贾珠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是从大爷眼皮底下少有的青黑可以看得出来,昨夜在考场上肯定休息得不好,神情也满是淡淡的疲倦,比前两日的精神头可差多了。

  甫一回到贾府,贾母,张夫人,王夫人都打发人来说,叫贾珠直接去歇息,莫要遵礼去拜见他们。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贾珠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被直接送往了自己的小院。

  李太医适时而到,给贾珠诊完脉后,叫贾府的厨房继续熬着药膳,其余的话倒是没多说,总算是叫府中的下人松了口气,纷纷回去报信。

  而贾珠人躺在床榻上,睡意就已经飘远,立刻便睡着了。

  张夫人院中,收到消息时,她正在处理府中的事务,闻言,看向了坐在她边上,正愁眉苦脸在看文章的贾琏,思考了片刻,还是将那不可能的妄想丢到一边。

  贾珠有这样的能耐,她却是不敢妄想贾琏也有。

  能认识几个字,将来踏踏实实便算了。

  贾琏感受到了母亲的注视,猛地看过去,露出可怜的模样,“娘,你作甚这般看我?”他的心里毛毛的,就生怕他的母亲又在打什么主意。

  贾琏甚是喜欢张夫人,但也害怕张夫人。

  比起一直不怎么管教他的贾赦,张夫人对他的方方面面管得太认真,以至于他总像是老鼠见到猫,看到张夫人就想夹着尾巴逃跑。

  “……难道,这一回,太子殿下还是来看大哥了!”贾琏露出惊恐的表情,“这回打死我都不肯去送文章了!”

  听到贾琏这般说,原本是想提点他几句的张夫人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对贾琏来说,的确是一件无法遗忘的惨事。

  二月里,贾珠在考完县试后便发了低热,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惦记着贾琏还没做完的文章,急得这小孩抓耳挠腮,愣是在一个下午把功课给憋了出来,送去了贾珠的院子里。

  这对贾琏而言,已经算是超常发挥,写完整个人就软倒在了书桌前,动也不肯动。

  只未曾想到,贾琏还未恢复活力,从大哥的院中就来了个太监,说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请贾琏再重新做一份文章,在太子离开贾府前交给他查看,如若不合格,便要惩处贾琏。

  那时,贾琏听完惊得一跳三尺高,就连困意也全都跑了,满心满眼都是悲痛。

  他写的那垃圾玩意居然被太子看到了?

  太子还叫他重新再做一份?!

  贾琏心里丝毫没有一点自己入了太子眼中的高兴,反而是满满的悲痛与绝望。

  他读书的时候态度虽然不端正,但给贾珠交功课,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也即是说,尽管他送给大哥的文章在太子殿下看来是一坨狗/屎,可是对贾琏来说,他已经尽了自己十分之努力,再也憋不出来更好的文章了!

  贾琏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觉得自己的脑门都刻着吾命休矣这几个大字。

  张夫人听到这消息也匆匆赶来,可也不敢当着太监的面做什么。

  ——是的,那个太监传完话后并没有走,而是留在了贾琏的院子外,面带微笑地等候。

  贾琏:“……”

  别笑了,直接打我成吗?

  贾琏陷入一种不如挨打的迷糊里。

  好在过了半个时辰,郎秋又偷偷摸摸地过来,当着太监的面说,贾珠已经给贾琏求过情,这文章可以推迟些许,待过几日,贾珠身体恢复带去东宫给太子检查,这方才叫贾琏松了口气,整个人如流水软倒在桌子底下,成为一滩烂泥。

  张夫人看了好气又好笑,又庆幸贾珠待兄弟甚是关爱,不然瞧着贾琏这德性,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因着太子殿下有令,那几日的贾琏抓耳挠腮,上蹿下跳,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才堪堪把文章写完,这可以说是贾琏从未有过的认真了。

  贾珠看完文章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卷了后带去了东宫。

  在晚间回来后,被送到贾琏院子里的文章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一塌糊涂”。

  贾琏看到后,不以为怒,反倒是高兴起来。

  他还以为会得到狗屁不通的评价,这一塌糊涂可比狗屁不通好一点吧?

  张夫人听到他的想法后,可真是给他气乐了。

  反正贾琏这脾气,张夫人可算是看透了,也不期待他将来能有多大的成就,莫要在未来拖后腿便是了。

  张夫人看得清楚,将来贾府要复起,怕是只得靠着贾珠。

  一旦贾珠得利,那二房在贾府内的地位肯定会越来越重。可张夫人并不忌惮,也不害怕。

  她看得出来,贾珠是个重情重义的,不会在得势后,就闹着分家的人。且也讲究规矩,更不可能叫大房将管家权给让出来。只要确保了这两点没问题时,张夫人会担忧的事情便不多。

  她看着贾琏,揉着他的小脑袋说道:“你讨厌珠大哥吗?”

  贾琏的小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怎么可能?”他顿了顿,嘀咕着说道,“我虽不喜欢他一直叫我做这些,但我也知道,大哥是为了我好。琏儿总不会连这个都认不出来,反以为他是在害我。”

  张夫人笑了笑,捏了捏小脸,“你晓得你堂兄是为了你好便好,要好好听他的话。”

  贾琏嘀咕着自己什么时候不听话了,一边别别扭扭地依偎在张夫人的怀里。

  就在张夫人有些感怀,她这孩子麻烦是麻烦,却也非常体贴时,她听得贾琏小小声地说道:“娘亲,我明儿能不能出去玩?”

  张夫人脸上的微笑僵住。

  半晌。

  “诶诶疼疼疼,太太耳朵要掉了,耳朵要掉了!”

  贾琏发出哀嚎。

  …

  贾珠在家里歇了一日,翌日便准备入宫。

  正巧他捎带着李太医回宫。

  这一回许是因为李太医的缘故,贾珠虽然疲倦至极,却没有哪里真正很不舒服。贾府中人甚是高兴,在私下给李太医送了不少礼。

  一起入宫时,李太医对着贾珠慢腾腾地说道:“小公子的身体,经过多年的调养,这亏空的底子总归是弥补了少许。可是这读书之事,向来是耗费精神,每次大考,小公子必定会疲倦不已。”

  贾珠:“多谢太医指点。”

  李太医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无需这般,太子的命令,我自当要做好。只是我的话,还望小公子要记得。”

  贾珠苦笑,应了下来。

  从小打到如李太医这样的话,贾珠已是听了不少。然当做的事情,贾珠还是无法忽视。

  李太医在宫门口和贾珠分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太医院,而是带着自己的药童不紧不慢地朝乾清宫步去。乾清宫外的殿前太监见到李太医后,便转身入内去通报,过了一会,李太医就被迎了进去。

  乾清宫内,皇帝正在穿衣。

  梁九功蹲在他身前,正给皇帝调整着腰带的位置,康煦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条斯理地说道:“阿珠的身体如何?”

  李太医跪下说话,“皇上,小公子的身体脉象如同从前,并无太大的变化。只他身体较弱,每逢考试时节,的确是容易大病。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需得精心养着。”贾珠这身体,也得亏是出生在贾府这样的人家,才能花钱如流水地给他养着。

  然这病,也并非是花钱就能仔细调理得好的,还是得看大夫的水平。

  李太医不敢说的是,如贾珠这般的身体,若是没有他,或者是太医院日常地照看,以他这般读书考试的认真,怕是不满二十岁便要撒手而去。

  而这,正是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康煦帝又问了几句,这才叫李太医退了下去。

  等李太医离开后,顾问行从门外走了进来,将几本小册子交给皇帝,康煦帝随手看了一眼,登时露出怒容。

  “荒唐!”

  皇帝骤然暴怒,除了顾问行外的太监宫女,悉数都跪倒了下来。

  顾问行并没有看过册子中的内容,他只温声说道:“皇上,时辰到了。”

  康煦帝又将其他的内容都看完,这才将册子丢给梁九功,“烧了。”

  “嗻。”

  梁九功小心地说道。

  过几日,朝中突然爆出了监察御史弹劾山西巡抚大肆敛财,索求礼物,多加文水等县内火耗云云,又有朝中通判勾结其家人,与其一起大肆压榨属官财物,一时间,整个朝上风起云涌。

  就在这样的风波中,今年府试的成绩悄无声息地出来了。

  贾珠再一次名列前茅,取了案首之名。

  贾府得知消息,贾母大喜,叫府中下人都多了三个月的月钱,又忙叫人去给各路的亲朋告知此事。

  待考完府试,贾珠就能暂时松一口气。

  毕竟童生试最后一场的院试是三年两回,今年八月正有一场,但这也是四个月后的事情,不如这二月与四月这么连着。

  允礽得知贾珠的考试结果,也甚是高兴。

  他趴在贾珠的膝盖上,晃荡着自己的小腿,“阿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还是……”他压低着声音,不叫格图肯和曹珍知道,“一大桌好吃的甜食?”

  贾珠面色微红,戳了戳太子殿下的鼻子,“保成笑话人。”

  允礽摇晃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可是阿珠喜欢。”

  他狡猾地没说清楚。

  究竟是喜欢人,还是喜欢甜食呢?

  贾珠:“什么也不用,最近只想睡。”

  李太医说得没错,尽管贾珠的身体调理得还算得当,可是连日的考试对他的消耗还是有些大。他给贾珠开的药方,会叫他有些犯困,但这对他未必是坏事。

  只是每日陪伴太子读书,想要撑起自己的眼皮就甚是困难。

  几个师傅已经看过好几回贾珠昏昏欲睡的时候了,只是太医那边也曾转达了他们的意思,而且允礽压根不在乎贾珠的走神。

  便也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汤斌每次都会敲敲贾珠的桌面,将他叫起来回答问题,但每次贾珠都回答得当,叫汤大人很是满意。

  “不说读书的事,阿玛打算去承德避暑,点了大哥,允祉,禛儿一起同去。”允礽对各个皇子的称呼,足以看得出来他对各人的态度,关系好的自然是亲昵些,与他不太熟悉的便懒得称呼,直接叫名字,“阿珠,到时候,你与我同去。”

  贾珠八月有院试,按理说应该好生在家中复习。

  但允礽已经见过李太医,对李太医的某些说话甚是赞同。

  贾珠在读书一事上的天赋不可谓不高,不然这教导皇子的几位师傅,也不会时而给贾珠开小堂加课,总得是看中他的能耐。

  可唯一一点的便是,贾珠总是对自己太过刻薄,逼迫太过。

  李太医道:“过犹不及。”

  允礽深以为然。

  得亏贾政那个老东西被阿玛丢到外头去,要是在家中,必定还是要与贾珠施压。

  贾珠的本领是有,哪怕是在外出游,也肯定是要学习。

  可即便是如此,允礽还是想带阿珠出去散散心。

  提起承德避暑山庄,此处乃是康煦帝最喜避暑之地,每年到了夏日,皇帝往往会选择几处避暑,承德往往名列前排。

  而这一次,康煦帝除了两位太后与几位皇子外,一个妃嫔都不打算带。

  贾珠:“格图肯和曹珍去吗?”

  “去吧。”允礽挑眉,“他们两个,当打手倒是不错。”

  贾珠无奈,“他们若是知道了,可要是难过的。”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允礽嘀咕着,“我看他俩挺乐意的。”

  小太子这么一说,就叫贾珠想起许久之前,他们两人与大皇子的伴读争前恐后的模样,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允礽拖长着声音撒娇,“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他明知道贾珠会答应,却还是捏着嗓子撒娇。

  贾珠被允礽蹭得没办法,往后躲了几回,还是躲不开撒欢的太子殿下,微弯着眉眼,无奈地说道:“我何时不应了你去?”

  允礽嘿嘿笑道:“可阿珠不说出来,保成怎么知道呢?”

  小太子捧着自己的小胖脸,笑嘻嘻地看着贾珠。

  太子殿下的身体已经瘦下来了,除了小肚子和小胖脸外,已经是个体形正常的小孩,武师傅对此深感满意。

  大皇子却是撒泼打滚地想要将太子将肚子给锻炼出来,叫太子殿下好一顿报复。

  允礽想要报复允禔,那也十分之简单。

  毕竟允禔的要害太明显。

  太子只需要在阿玛的面前念叨几次功课,就能顺理成章地引到大皇子身上来。

  而平日,允禔想要临时抱佛脚,总得来找允礽。

  偏偏这一次允禔得罪的人便是允礽,毓庆宫残忍地对他关上了大门,任由着允禔怎么拍门,允礽死活不肯出来。

  还得意洋洋地在殿门内说道:“大哥,你去,弟弟相信你这回,肯定能够得到阿玛的赞许,保成在这里先恭贺大哥了。”

  允禔:“……”

  什么赞许?

  鞭子炒肉丝吗?

  允禔上蹿下跳没寻到出路,最后居然找到允禛去了。当康煦帝得知给允禔补课的人,居然是出阁读书没两年的允禛时,那脸色当即就垮了,冷着脸就去旁听他们几个皇子读书。

  允礽兴高采烈地比划,“阿玛狠狠地揍了大哥一顿,罚他抄写经文,大哥现在还没出乾西五所呢。”

  贾珠想笑,但又觉得这样笑出来甚是对不起大皇子。

  他咳嗽了几声,“……即便如此,皇上还惦记着带大皇子,也应当是不生气了罢?”

  允礽更加兴高采烈地摇头,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是我向阿玛说的。”

  那日,乾清宫内。

  康煦帝惊讶地看着小太子,这小子正趴在他的扶手上,无聊地丢着皇帝的奏折,小胖腿还压在皇帝的膝盖上,丝毫没有形象地赖在皇帝身旁,“保成想要叫保清一起过去?”

  皇帝方才与太子谈及了避暑的事情,他自是要带着太子去的,其余的皇子,他让保成挑几个自己喜欢的玩伴,太子就随意地点了大皇子,三皇子与四皇子。不叫五皇子是因为这小孩的身体太弱,前几日又发烧了。

  大皇子眼下还在乾西五所奋笔疾书呢,康煦帝还以为太子会特意避开老大。

  太子露出得意的小表情,摇着手说道,“阿玛这就不懂了。您现在责罚大哥,等咱们去了承德避暑后,岂非是叫大哥如同撒缰的马驹,怎可能还认真学习读书?就需得日日跟在阿玛的身边,方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训。”

  康煦帝若有所思地戳了戳太子的小肉脸,“你这小滑头。”

  皇帝看出来太子的小心思。

  这是要气死保清呀。

  这名义上是带着他出去了,可是康煦帝对他下的禁足令在他抄写完之前,是不可能取消的。而以康煦帝对老大的了解,他想抄完,最起码也得一个半月的时间,那这在承德避暑山庄的大半时间,都未必能出得了房门一步。

  阴啊。

  康煦帝又戳了戳太子的小肚子。

  太阴了。

  皇帝喜欢。

  他觉得,允禔就需要这样的教训。

  不好读书也就罢了,都十二三岁的年纪,居然回头去找自己的小弟弟教导自己读书,也不嫌弃丢脸。

  康煦帝这一次非把保清的厌学坏毛病掰回来。

  贾珠听完这对天家父子的对话,沉默了许久,幽幽地说道:“……保成,你觉不觉得……大皇子以后,会更加厌学?”

  哪有这样,咳,凶残的办法?

  远在乾西五所的大皇子大大打了个喷嚏,惆怅地看着自己抄也抄不完的功课,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要埋在纸堆底下活了。

  呜呜,呜呜呜。

  保清怎么会这么可怜?

  …

  康煦帝离开京城,赴承德避暑。

  宫内两位太后最终并没有随同,皇上只带了几位皇子,并着好些个大臣,在动身那日,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贾府早得了消息,准备好了一应的事务,到了城门口又下了马车,将东西都提到了预备好的新马车上。

  两人一辆马车,各自都能带着个小厮。

  贾珠带着的郎秋。

  格图肯和曹珍在他之前带着小厮上了马车,贾珠则是入了后面的车辆,但等了许久,车队都出发后,贾珠还是没等来自己的随同者。

  贾珠感觉有些奇怪,而郎秋已经探头出去问。

  好一会,郎秋缩回来,与贾珠说道:“大爷,说是这辆车本就只安排了大爷一个,再没其他人了。”

  贾珠敛眉,缓缓颔首。

  怕是太子殿下特意嘱咐过了。

  去承德若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日内便能到。

  可是如皇家出行这样的大队伍,时速便会降得很低,一日也只能走出几十里,少说要花费十来天才能到。

  贾珠没事的时候,就在马车上看书。

  格图肯和曹珍来过一回,还没来得及感慨贾珠独自一人的快乐,就发现他在读书的事情,格图肯当即就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书呆子,怎么连出来都能读书?”

  他是个闷不住的,在问过了侍从可以换马后,他第一天就在外面骑了半天的马,直到晚上才回去歇息。曹珍虽然没有格图肯这般,但也是在外面走了走的,谁能想到贾珠一点都不出去呢?

  贾珠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坐在马车内看景,也是一样的。”

  这哪里一样了!

  格图肯和曹珍在心里怒吼。

  但和对贾珠来说,还确实是不一样。

  他一路上挑高着车帘,跟随着马车的走动,也能观赏到外面的景致。这车马的流动,与外界的热闹,叫一直闷在屋中的贾珠,的确能感受到别有不同的感觉。

  仿佛眼界也开阔了些,令心情舒畅起来。

  这也叫贾珠读书更有劲儿了。

  曹珍和格图肯回到自己马车上,曹珍皱着眉,“我看贾珠读书要读傻了。”

  格图肯懒洋洋地说道:“你没看贾家那情况,如果他不支撑起来,他家没几年就等着败落了。”

  “贾府除了他,我倒没怎么在意。”曹珍无所谓地说道。

  他们这两个出身都算是显贵,尤其是格图肯,他的祖父乃是索额图,对一个荣宁两府,倒是有些看不上眼。

  他们在意的是贾珠。

  曹珍琢磨了一下,转身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格图肯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小厮说道他家爷已经出去跑马了,曹珍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优哉游哉地躺下歇息了。

  而贾珠那头,本是在琢磨着离开前,李守中给他布置的题目。

  ——李守中与贾政交好,又命贾珠去拜访过他。而李守中向来是喜欢那些读书认真的孩子,尤其是贾珠这般的小少年,更得他的喜欢,见猎心喜的前提下,便给贾珠出了些题目。

  正巧贾珠要陪伴太子出行,路上,就将这些题目拿出来思忖了。

  郎秋知道的时候是有些崩溃的,这与老爷相交的官员怎也是这个脾性,哪有见人喜欢就给人出题的?

  但他也说不得什么,只能见缝插针地请大爷多休息,莫要劳神。

  正在郎秋苦口婆心的时候,马车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似乎正在和外面的侍卫说话。

  贾珠听着耳熟,撩开了车帘,正见着玉柱儿走在外头。

  马车是在缓缓前行的,玉柱儿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车,将贾珠撩开车帘,便高兴地说道:“贾公子,太子殿下有请,还望贾公子与奴才一道前往。”

  贾珠将手中的书籍文章交给郎秋,掀开门帘下了马车。

  玉柱儿为贾珠牵来了马匹。

  太子殿下的御座是在队伍的中间,乃是最森严保护的地方之一,正与皇帝的御驾后头,他们要赶过去还是有点距离的。

  贾珠翻身上马,与玉柱儿一前一后地赶去。

  待到太子御座前,贾珠刚下马走到前头,就有一双胳膊从里面伸出来,将贾珠给拽了上去。

  贾珠踉跄地入了太子御座,正看到小太子气呼呼地看他。

  贾珠矮身坐下,“殿下怎这般看着我?”

  允礽:“阿珠怎不自己想想?”

  贾珠认真思忖了半天,然后老实地摇头,“想不出来。”

  是真的想不出来。

  允礽气恼地嗷呜嗷呜朝着贾珠扑过去,两小孩一把抱在一起,在宽大的御座内打了个滚,然后一起撞上了墙壁,“扑通”一声甚是大声,吓得外面的玉柱儿忙问了两声。

  贾珠磕得泪汪汪,带着鼻音说道:“没事,就是撞到了。”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几个太监吓得要爬进来,太子殿下挣扎着爬起来,嗷了一嗓子,“谁都不准进来!”

  太子这么说,就谁也不敢动了。

  允礽揉着自己的额角,刚才他被贾珠护着,只磕碰到了一点,那么大声,全都是贾珠撞出来的。小太子还在生气,但还是别别扭扭地凑过去,盯着贾珠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

  贾珠吃痛地摸着,又感受这小太子极为渗人的目光,忍不住说道:“保成,你方才为何生……”

  后面的“气”还没说出来,小太子就迅速出手,狠狠地压在了贾珠刚才撞到的地方。

  贾珠疼得呜了一声,可太子用力地抓住贾珠的肩膀,声音虽然还带着薄怒,却是为了他好,“莫要动,起了鼓包,得揉开才行。”

  他们在演武场上练武,时常有这样的意外,贾珠一听就明白,松开了紧绷的力道。

  可小鼓包被揉开的时候,贾珠还是疼。

  就一抽一抽皱着脸,看着可怜极了。

  “那,保成为何生气?”

  贾珠很执拗,带着鼻音,一边疼着,一边软乎乎地问着太子。

  小太子瘪嘴,委屈地说道:“我从昨日就在等阿珠,可是左等右等,阿珠愣是不来。阿珠就只惦记着看书,不惦记着保成。”

  贾珠闻言哭笑不得,别的也就罢了。

  怎还能和读书押醋?

  可太子就是认认真真地吃醋起来。

  他知道贾珠读书是为了什么。

  允礽也不是要阻止贾珠向上,只是这份过度努力是以贾珠的身体为代价,并且最终达成的结果有可能会叫贾珠远离自己,太子对此自然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贾珠讲道理:“之前我考中府试时,保成不是很高兴吗?”

  允礽揉着贾珠的后脑勺,慢吞吞地说道:“高兴。”复道,“这可与阿珠只惦记着读书有何干系?李太医说过的话,阿珠忘记了吗?”

  贾珠哑然,有点心虚。

  他当然记得。

  他小小声地说道:“只是,看一点点书,不会有什么的。”吧。

  允礽一个用力,疼得贾珠又“呜”了一声,凶巴巴地说道:“没什么?那阿珠怎么还要生病?”

  贾珠更加低眉顺眼,心虚地垂下眼睛,软绵绵地说道:“我错了。”

  郎秋要是知道,怕是恨不得给太子跪下来抱着大腿哀嚎,他在马车上怎么苦劝都没用,可给郎秋急坏了。

  小太子胖手一挥,给贾珠制定了计划,一日里只许上午读书,下午一定要出来走动,晚间更是不可以多看,免得坏掉了眼睛。

  贾珠妄图再争取多半个时辰,立刻就得到了小太子委屈的掉眼泪,当即吓得手忙脚乱,抱着保成发誓自己绝不会多看一刻。

  得了贾珠的保成,小太子一摸鳄鱼泪,凶巴巴地盯着他,“阿珠可是与保成说好了!”

  贾珠纵是猜到了允礽的变脸,还是给殿下这翻脸的速度给无奈住,哭笑不得。

  允礽却是得意地抖擞起不存在的尾巴来,高兴地扒拉在贾珠的身上,扯着他的袖子盖住自己的脸,声音透过布料闷闷地传过来,“你再晚些,就知道我说的多对了。趁着现在还新鲜,多看看外头的景致。再后头都快看吐了,想看也没乐趣了。”

  每次在路上出行,新鲜也只在最初几天,后面就新鲜不起来了。坐久了,看着外面流动的景物都只想吐,哪里还有欣赏的念头来?

  贾珠看着这太子御座,皇帝给东宫预备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无处不精致,无处不柔软,马车内部的暗格有许多,允礽随手抽出来就是满满的新鲜糕点。

  太子盖着贾珠的袖子,也看不见外头是什么,随手拉开后,就叫贾珠端出来尝尝,“我叫他们准备的都是甜口的,当是你喜欢的。”

  贾珠听了允礽这话,心口有点酸酸的,也有点高兴。

  太子这话,便说明他打一开始连这糕点都是为贾珠备着的,因为殿下其实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口味反倒是偏咸。

  但贾珠吃的时候,总喜欢顺手给太子殿下也投喂几口,他也从不生气。

  贾珠净了手,捏了一块来吃。

  这软香甜腻的感觉,叫贾珠忍不住弯了眉眼。

  高兴的。

  这小小的嗜好,在贾府中并不被允许多吃,贾珠每次都是在东宫蹭几口,久之,东宫的糕点也全部都是甜口,反倒是允礽爱吃的咸口点心少了。

  贾珠偷偷掀开盖住太子的袖子,然后给允礽也塞了一个。

  允礽露出嫌弃的小表情,含着含糊地说道:“怎这么甜?”

  贾珠又给自己塞了一个,鼓着脸嘟哝,“好吃。”

  小太子嘀咕着,“总有一天阿珠的牙齿都要掉光光。”

  贾珠软软地哼了一声,“这不是太子殿下纵容的吗?”

  他学着太子的模样,傲娇地昂起了下巴。

  允礽将那块甜得要死的糕点咽了下去,挠了挠下巴,又挠了挠贾珠的下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低下头去找贾珠的袖子。

  还没等允礽重新将小脸给盖上,他突地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原来的位置坐起来,露出个邪恶的小表情来,凑在贾珠的身边嘀咕着什么。

  贾珠露出尴尬的神色,“……这样,不好吧?”

  …

  堂堂大皇子的马车内,时不时发出一声哀怨的叹息。

  如果不是这青/天/白/日的,还以为这马车内闹鬼。

  “唉……”

  又一声。

  允礽和贾珠偷偷摸过来的时候,正巧听到这怨念满满的叹气声。

  允禔抓耳挠腮。

  允禔盯着笔墨纸砚看了一刻钟。

  允禔继续忧愁地叹气,好似要将一整年的气叹出来。

  大皇子的贴身太监看着大皇子噘着嘴,然后将毛笔横着挂在他的鼻子与噘嘴处,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好想出去啊!!!”

  太监无奈地说道:“大皇子,您这还少一半呢,皇上说了,您没写好之前,是不能出马车一步的。”

  允禔哀怨地说道:“那到了承德呢?”

  “……如果没抄完,也是不能出院子一步的。”

  允禔往后一趟,啪叽倒在了车底。

  “这还不如不叫我出来呢,让我看着吃不着,这不是恁我呢吗?”大皇子苦兮兮,只想趴在车底拍打,问问阿玛怎么这么狠心。

  倏地,大皇子敏锐地抬头盯着贴身太监,“你偷偷嘲笑本皇子?”

  他听到了笑声。

  轻轻的,小小声的,如果不是他耳朵灵敏,是铁定听不到这个声音的。眼下这马车内,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贴身太监了。

  贴身太监愣了一愣,摇头,“奴才刚才没说话啊。”

  他刚才只顾着看大皇子撒泼了。

  “没说你说话,我说你笑……”

  允禔猛地住口,幽幽地看向了窗外。

  不是自己的贴身太监,那还能有谁呢?

  说时迟那时快,允禔猛地掀开车帘,大喊一声,“保成,你——”他那话还没吼出来,正对上允禛这小孩清澈纯粹的大眼睛,诶哦那小脸可软乎了,可可爱爱地歪着小脑袋看着他,“大锅!”

  允禔堪堪收住怒吼,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什么大锅,是大哥啦!”

  允禛又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大锅”,露出缺牙的小米粒。

  允禛也到了换牙的年龄了。

  他朝着“大锅”伸出了手,看起来就是要被抱抱的姿势,只是这样,就露出了他的腋下还有胳膊撑着的事实。

  允禔没好气地看着允禛这被举高高的模样,用力将这小娃给抱进来,无语地盯着露出来的太子,“很好玩吗?”

  他就知道这事肯定和允礽这个黑心棉有关。

  允礽露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和允禛一样歪着小脑袋,“大锅说什么呢?”

  允禔:“……”

  锅个头!

  以为自己几岁了!

  允禔被他恶心得直哆嗦,啪嗒将车窗关上。

  身后被允禔端到桌子坐着的允禛老老实实地坐着,“大锅不让二锅进来吗?”

  “你二锅是个黑心肝的,等他进来就会把我们都吃掉!”

  允禔故意吓唬允禛。

  允禛露出个怕怕的表情,然后撅着小嘴说道:“大锅,怎儿的裤子死掉了。”

  “你的裤子怎么会死,裤子不都是……你的裤子湿掉了?!”

  允禔一下子反应过来允禛在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刻瞪大双眼将小孩端了起来。

  只见桌上刚才允禔费半天劲抄写的东西浸湿在茶水里,而桌子右边的茶盏已经翻倒,连带着被端起来的小孩身上都在湿哒哒往下滴水。

  想必是刚才他在端小孩的时候没留神,叫允禛碰倒了茶盏。

  允禔:“……”

  他抄了半天的经文啊啊啊啊啊!

  马车外,听着允禔一声哀嚎的黑心肝太子都忍不住摇头。

  大哥这也太倒霉了罢?

  贾珠犹豫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四皇子是被殿下送进去的。”

  允礽:“这可和我没关系,这是大哥自己端过去的。”

  太子殿下立刻给自己洗刷冤屈。

  他倒是想叫允禛捣蛋呢。

  可这小屁孩看起来就是不能承担大任的样子。

  这纯纯是意外之喜。

  贾珠:“但大皇子说不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瞅着大皇子已经掀开车帘,一双大眼看了过来。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那叫一个怒从胆边起啊!

  允礽的反应甚快,立刻上了马。

  眼瞅着阿珠还没反应过来,小太子立刻朝他伸出了手。

  太子朝贾珠伸了手,贾珠下意识就抓了过去,借着太子殿下的力道翻身上了马。

  太子一夹马腹,黑色的马驹就嘶鸣着跑了。

  “保成你给本皇子站住!”

  身后一声暴喝,大皇子显然抢了贾珠刚才来时的那匹马正追杀出来。

  贾珠默然了一瞬,这跟他有关系吗?

  他坐在太子的身后,抱着太子的腰,感受着这颠簸开始陷入了人生哲学的思考。

  他刚才要是不跑,大皇子应当也不会找他的麻烦吧?

  前头攥着缰绳的太子仿佛猜到了贾珠在想什么,迎着风大笑出声,“你与孤本就是一体,要追杀,也得被一起追杀才行。”

  太子笑得肆意张狂,胯/下黑马踏草,跑得飞快。

  那笑意悠悠,飘往了康煦帝的御驾里,皇帝收到了大皇子“出逃”的消息,想骂,却忍不住笑。

  保成这臭小子,原是打的这主意。

  还说什么教训允禔,这不是变着法儿在让他出来吗?

  皇帝屈指敲了敲桌面,到底笑了出来。

  “罢,罢,随他们去。”

  皇帝想,那就让允禔好好追杀允礽罢,让太子也好好跑跑,锻炼锻炼。

  康煦帝坏心眼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