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 终极之极>第29章 说给你听

  来到地下的三岔口的时候,黑瞎子的眼泪总算是停住了。脚下的土地又开始震颤,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这里仍不宜久留。三条路都有很细微的风吹来,全是活路。

  “走这边。”张起灵直觉选那条道都没差,便拉着黑瞎子朝右边那条道走去。他们进去后没多久,潘子和张卡斯几乎是被身后不断破土而出、堵死道路的机括追着来到了这三岔口,他们完全没有时间思考的冲进了面前直走的那条道,前脚刚踏进道里,后面的路就被彻底的堵上了。

  张卡斯和潘子走了一段,路变成了斜坡,走了很久之后,他们听到了一声嘶吼。想不到守在最后出口处的,竟是传说中的人面狮身的怪物。

  人面狮身并不是埃及所特有的标志,在西藏的大昭寺,就有多个人面狮身的斗拱,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在幽暗的地下变成了孤岛生物,孤独的守护着佛国的遗秘。

  而今天,潘子和张卡斯要终结它似乎看不到终点的使命,离开这里。

  张起灵和黑瞎子的状态都不算好,好在他们都是非同寻常的高手,一路躲过了许多落石,终于到了一个自然的形成的地下洞穴,有一个位于洞穴顶部的可容一人通过的孔洞,可以感觉微风正是从那方向传来。

  张起灵甩出勾爪勾住孔洞边缘后,用力的拉了拉绳子,感觉到已经稳当后便向上攀爬,黑瞎子在张起灵进入孔洞后也跟着爬了上去。

  孔洞的尽头又是一条黑漆漆的路,走了一段后来到了一条与他们来时的道路形成了T字型的地下河。地下河很浅,由于凭感觉此时还在地下,因此两人都决定淌水向上游方向走去。在前行的过程中,流水的声音越来越大,某一段水深突然发生了改变——

  这是一个深潭,深潭的前方是一道瀑布。得游到瀑布下方,攀援上去才能找到路。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两人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活动了一下已经开始麻木的四肢,跳入深潭里,向瀑布方向游去。

  不知道是不是龙树菩萨最后残念的影响,黑瞎子觉得自己看到了幻觉——

  他本能的回过身,去制止这一秒后出现的怪物。

  他祖传的那把弯刀刺穿了潜水无声而来的怪物的颚下,但因为体力已经衰竭无力躲过怪物嘴边伸出的两根长长如象牙般形状利器中的一根。张起灵回过头时怪鱼将黑瞎子顶出水面,那长牙还停留在黑瞎子的右胸。

  张起灵咬牙凭借过人的应对能力一手抓住那怪鱼嘴里的另一边的尖牙,靠腰力和臂力一压一跃,那对弯刀中的另一把在手,朝鱼头顶深深地扎了下去。

  随后,张起灵抓着黑瞎子的腰,黑瞎子喘息着低吼了一句“动手”,将脚踏在怪鱼下颚的刀柄上,手按在鱼牙与自己身体的相连处。

  张起灵见状心一横用力将他往身后一带,黑瞎子用力踏下刀柄,怪鱼痛苦的翻滚了两下,然后落到水中,而后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水面一片殷红。

  甩出勾爪,张起灵丢掉自己的装备,将黑瞎子的双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咬牙向上攀爬,爬到瀑布上方的岸边后,在黑瞎子的装备里翻出急救药品,鱼牙很粗,勒紧纱布后血仍然在往外渗。

  休息了一会儿,张起灵拍了拍黑瞎子的有些冰凉的脸。

  “醒着没。”

  “有点想睡。”

  “我和你做个约定。”张起灵蹲跪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黑瞎子脑中冒出了“循循善诱”这个成语。

  “以前你说的约定就没有兑现。”

  “这次不一样,一会儿在出去的路上,只要你没睡着,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只要还没离开这里见到天日前,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说给你听。”

  随后张起灵转过身,对黑瞎子说道,

  “上来。”

  张起灵背着黑瞎子沿着地下河一路往前走,黑暗中只有张起灵头上的矿灯发出亮光。

  “那两个人,是不是你们张家的。”

  “戴眼镜那个看着像,皮肤黑那个不像,有可能是汪家的。”

  “理由。”

  “我见过的张家人皮肤都有些苍白,可能跟血缘还有常年下地有关。汪家虽然也下地,但他们有很多人是渗透到大众执行层里面去的,所以和张家人有些不一样。”

  “你想找什么?”

  “龙树最后给你看到的未来是什么?”

  “好像应该是我问你现在……要说的话,大概是佛法的大道吧。总之只是一种难以口述的东西,而且因为他的意识和我相交的时间太短,我都没办法记住。”

  “看来我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那也许是佛教文明发展出的终极的另一种形态,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形态比起我所知道的终极,并不是同一个,却也算是同一个。”

  “你说的和龙树菩萨一样不好懂。”

  “……大概就是张家背负的诅咒依然没有被解开。龙树菩萨给我看了三个可能的未来,张家的复兴,终极的重启和三种图腾的终结。”

  “给我讲讲我的情况吧,我有知情权的。”

  “我和你都没有长生。”

  “这么无趣,会想睡的。”

  “在远古时期,有三个传承自某种文明的部落,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血液都与常人不同。西王母的部族,他们的后代姓汪,蚩尤的部族,他们的后代姓张。还有女娲的部族,不知道为何这个部族一直非常低调,对族内通婚也不是那样坚持,那时候你的血令女娲部族的圣物产生反应,如果不是出现了返祖现象,就是你的母亲的血脉非常纯正,也就是说,你有可能是那一族的最后一个人。”

  “……”

  “前面有光线,离出口不远了,别睡。”

  “那得看你能不能说出点更精彩的东西……”黑瞎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微弱得像是午夜时分耳边的轻喃。

  这次中外合作的考古的所有发现和活动报道,由于刘教授和史蒂文的学生被永远的留在了佛国,而遭到了雪/藏。老李头和黑瞎子都没有再归队,潘子再次见到黑瞎子的时候,他已经是道上有名号的人物,与一个道上人称哑巴张的,被合称为“南哑北瞎”,只不过那个哑巴张以夹喇嘛为主,黑瞎子当掮客的时候居多。至于这个人是怎么离开佛国、他在佛国经历过什么,在潘子的心里永远是一个迷。而刘教授竟然是“它”的人,这是他回国后才在三爷那知道的事。

  卷一完

  【Go ahead!黑瓶】时间在流逝

  张起灵坐在石头上,点燃一根烟。

  他很少抽烟,对于这种伤身体的东西他一向敬而远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将打火机顺手收进帽衫的口袋,他用分外修长的二指夹住那根烟让它离开自己的嘴角,随即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缭绕间他似乎又看见那个一脸嬉笑的男人两手托腮坐在他对面,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张起灵一怔,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张爷,那盗洞找到没?”

  “......嗯。”回过神来时眼前依旧是片片黄土,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站起身,看了后面跟着的几个青头一眼,随即将烟在石头上掐灭,背起登山包率先进了盗洞。

  这斗下便是另一个世界了。

  那时张起灵还不叫张起灵。他叫“阿坤”,至多算是一个诱饵,一个除了身体上的条件反射外几乎什么都不具备的傀儡,而已。

  不过他具有的唯一本能仍旧帮了他。当他坐在粽子尸堆里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维理解目前这个情况时,一双男人的黑皮靴出现在他眼前,停住。

  “阿坤”抬起头,过长的杂乱黑发遮住了眼睛,有根短些的发梢在他眼球上刺了一下。

  他拨开乱发,看见面前的男人一脸惊愕。当然,这只是他下意识的猜测。

  黑瞎子确确实实是一脸惊愕,不过他表现得并不是那么明显。他的嘴角抽动两下,指指自己脚边身首分离的可怖尸体:“你干的?”

  阿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不屑于跟他纠结这些。

  天知道,他其实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黑瞎子吃了瘪,一挑眉毛,显然是对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阿坤好奇起来,伸手便去扳他下颚。

  阿坤下意识往旁边一闪,有着发丘二指的右手便生生扣上黑瞎子的手腕,一扭。

  黑瞎子哪会甘心让一个连名字都没问清楚的人给自己整残废了,连忙用上狠劲将自己的手腕反扭回去,整个人都被拉得躬下身子。

  接着他用力一提,硬是将还抓着他手腕的阿坤提离地面几厘米,然后在阿坤反击之前一把将人推在墙上。

  还是抓着自己手腕不放。黑瞎子低头看看,故意将手臂举高,就又把他提得离开地面。

  嘿,跟钓鱼一样!黑瞎子看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冷不防腹部中了一膝盖,疼得蜷起身子。

  “嘶......操!”手腕上已然多了两个青紫的指印,黑瞎子忍不住皱眉,自己这一架打得也忒莫名其妙了!

  “得得得......休战!”黑瞎子慢腾腾地站起来,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密的汗,“我是四阿公派来验收成果的,现在看来没得收了。具体的事我等会儿再问你,那什么,阿坤是吧,站这儿别动啊!”说着人已经爬出了盗洞。

  过不了一会儿黑瞎子就又活蹦乱跳地带着几个人从另一头绕了个大圈子过来了,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怂样。其中一个年龄大些的阿坤认识,就是给他起名字的陈皮阿四。另外几个看起来面熟,却叫不出来名字。

  黑瞎子首先走到阿坤身旁,献宝一样指指他:“四阿公,你钓的鱼!”

  陈皮阿四爽朗大笑,拍拍黑瞎子的肩膀:“有这功夫扯皮还不如多干点正事!你自己从这边挖了个盗洞下来,又带我们从那边绕过来走那么多冤枉路干啥?”

  黑瞎子做了个“╮(╯▽╰)╭”的表情,道:“这边盗洞打得直了点,四阿公这身子骨要再磕着碰着,瞎子我可赔不起,只能带您走‘正规洞’喽!”

  陈皮阿四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他用脚踹踹旁边一颗粽子的头,问:“阿坤,这些都是你弄死的?”

  地上坐着的阿坤头都没抬,黑瞎子看着好笑,“哟”了一声,凑过脑袋:“你不会是个哑巴吧?怪不得跟你说话你不鸟我!”

  阿坤一怔,有些茫然地下意识开口,吐出一个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名字:“张起灵。”

  “张......起灵?啥玩意儿?你会说话?”黑瞎子被对方突然的张口吓了一跳,直起身子后退一步。

  现在已经成为张起灵的“阿坤”也开始为自己刚才念叨出来的名字感到奇怪。他抬起满是血污和沙土的右手,用奇长的食中二指在自己唇上触摸一下,似乎有些费解。

  “得了,先把人带出去再说。斗里可不是个聊天的地方。”陈皮阿四手一挥,立刻就有人上来准备架起张起灵。黑瞎子见状,往张起灵前面一站,伸手挡住陈皮阿四的两个壮劳力。

  见对方一脸的莫名其妙,黑瞎子便低了脑袋,凑在那几人耳边低声道:“这小东西不给人碰,力气大得很,不想缺胳膊少腿就别动他。”说罢转过身将自己的皮夹克脱下来扔在张起灵身上,笑笑:“想活命的话就跟着一块儿出斗。”说罢也不等陈皮阿四,自己扭头就走,似乎是料定张起灵一定会跟上。

  陈皮阿四倒也不恼,慢慢地跟在黑瞎子后面走了。倒是后面跟着的几个手下不住地唧唧歪歪:“今天这黑瞎子怎么回事,跟个人来疯一样。”“就是,都敢跟四爷甩脸子,活腻歪了吧!”

  张起灵保持坐着的姿势盯着那件皮夹克发了会儿呆,才意识到对方的意思是要他穿在身上。自己这一丝不挂的,张起灵脑回路还没接好,自然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出了斗在地面上,这副样子是万万不行的。

  他慢慢站起身,思考了一会儿,尝试着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又无师自通地拉好拉链,迈开步子跟上前面的几人。

  斗里光线不大好,于是出了斗时黑瞎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还穿着他扔给他的那件黑色皮衣。即将进入初夏的天气,张起灵却把皮衣拉链一直拉到了顶,导致竖起来的皮衣领子将他的下半张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大了一号的皮衣下摆刚刚好遮到大腿根处,下面是两条肌肉饱满线条流畅的腿,上面却布满了各种古怪的伤痕。

  看了一会儿,黑瞎子还是忍不住笑了:“这衣服不是这么穿的!”说罢就要去伸手拉下那挡住张起灵大半张脸的领子,对方却警觉地后退一步。

  黑瞎子耸耸肩,看看周围,发现包括陈皮阿四在内的几人都开始坐下休息,便也挑了块比较顺眼的石头坐下,掏出根烟点燃。

  感觉自己一边这视线实在是盯得自己浑身难受,黑瞎子在兜里翻了翻,扔给张起灵一片口香糖。“过会儿下了山就带你去吃饭,这个你先嚼着玩玩儿。”

  张起灵拿着那一小片淡绿色的包装,终于转移了视线。黑瞎子松了口气,将烟抽完后正欲再掏一根,就感觉张起灵的视线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又咋咧?”黑瞎子回过头,看见张起灵靠着一棵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绿箭包装纸,被衣领包住的嘴却一动不动。

  “你那么哀怨地看着我干啥,都说了等会儿下山就带你去吃饭!刚才不是给你吃的了!”黑瞎子说完,又点起一根烟,半响才意识到不对劲。

  黑瞎子站起身将烟掐灭,走到张起灵跟前,仔细研究了张起灵手中的包装纸,确认里面空空如也后又观察了半天张起灵的嘴巴。

  没动静。

  黑瞎子顿觉千万头奇怪的哺乳动物飞奔而过:“娘嘞,我说你看我的眼神咋气哼哼的那么不对劲儿,你该不会是把口香糖咽下去了吧?”

  见张起灵皱着眉一言不发,黑瞎子打趣道:“你现在一定是在想,他娘的这家伙居然只给了我这么小一点吃的真够小气,还那么难吃,对不?”

  没错,还不让咽下去。难道嚼了吐出来还能二次利用不成?张起灵在心里默默想着,有点犯嘀咕。

  “咯哈哈哈哈哈......”好像是看出了张起灵的想法,黑瞎子笑得打跌,“不是不让你咽,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给你当饭吃的,咽下去可能会黏住你的胃!”

  张起灵一听,眉毛皱得更甚,“你害我?”

  “害你毛啊这是给你嚼着玩的你自己偏要咽下去......”眼见张起灵有抬腿踹过来的趋势,黑瞎子连忙后退一步:“别价别价我开玩笑呢!”

  说完就忙扭头招呼:“四阿公你歇好没?这边等不及要饭吃了!”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扔给张起灵,自己穿着一件工字背心和一条齐膝的短裤站在春风里笑得荡漾。

  “衣服都脱给你了,我还会害你?”坐在小饭馆里的黑瞎子优哉游哉地边翻着菜单边享受着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将自己脑袋后的皮筋拆了丢给张起灵。

  张起灵拿起来看看,丢还给黑瞎子。

  “不会用?”黑瞎子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年头头发留这么长还不扎起来的不是姑娘就是怪物,你是哪种?”说着起身走到张起灵身后,“不想被老板赶出去的话就别动!”

  其实人家老板有钱赚就很满足了,谁还管你吃饭的时候是梳的马尾还是剃的光头。

  张起灵这次倒是没抬手就打,黑瞎子也是怕他不顾场合直接开战,“刷刷”两下给他扎了个辫子。张起灵的长相本就不算太阳刚,这样一来更是平添几分女气。

  “啧,不成,吃完饭得给你剪个头发。娘兮兮地像个gay一样。”

  张起灵自然是没工夫在意他这句话,盯着刚刚上来的酸菜鱼发呆。半晌才像脑回路突然接通一样,拿起筷子开始夹菜。黑瞎子本就料定他不会用筷子,自顾自想着不然过会儿找个人过来喂喂他还是怎么,又觉得实在离谱,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就在他偷笑的同时,张起灵已经稳稳当当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

  黑瞎子看得眼有点直,目光里自然也就带了些古怪。设想,一个不会扎头发不知口香糖为何物甚至连衣服都不会穿的人,居然会用筷子,还夹得了花生米!这很明显不在黑瞎子的接受范围之内。

  不过人家张起灵很多基础的东西都不会,照样会打架不是?黑瞎子想了想方才在斗里看到的那些尸体,有些释然了。说不定这吃东西跟杀粽子一样,是他已经形成简单反射的本能呢!

  但是谁会把“用筷子夹花生米”这种东西变成自己的本能?

  黑瞎子忍不住又开始犯嘀咕,表情说不出有多精彩。

  直到张起灵夹起那小碟子里的第二十八颗花生米,黑瞎子终于忍不住了,冷不防开口:“张起灵,听四阿公说,你是一点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张起灵的筷子一顿,没点头也没摇头。黑瞎子便当他默认,继续道:“你拧死粽子我可以当你是条件反射,就像你在斗里跟我打架一样。但是你东西样样不会用,却偏偏能用筷子夹起花生米!连我都夹不起来!”

  说着黑瞎子故意用左手拿筷对着小碟子比划几下,果然没夹起来,“张起灵,你该不会是在装失忆骗我吧?”

  张起灵咬着花生米开口,“我只是刚刚才想起来怎么用。”

  黑瞎子无话可说,也再没胃口,匆忙扒了几口饭就带着张起灵起身,跟陈皮阿四招呼一声后带人去了街角的一家理发店。

  店主是个不上心的,此刻正窝在沙发上打盹儿,反倒是那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小伙计正认认真真翻看着一本发型杂志。

  “理发。”黑瞎子说着指指旁边的座椅,张起灵过去坐下。

  那小伙计应了一声,走过去,怪异地看了衣着清凉的黑瞎子一眼,开始解张起灵头上的皮筋,“小姐是要把头发稍微剪短一些?”说着抬起头看了一眼张起灵,才意识到不太对。

  一旁的黑瞎子已经笑得蹲在地上。

  小伙计战战兢兢地给张起灵剪了个挺普通的发型,刘海垂到眉毛处,张起灵面无表情晃晃脑袋,显然觉得轻快不少。

  黑瞎子丢下钱,跟张起灵走到门口,终于趁机把他的拉链拉下来些,露出了整张脸。他长出一口气,“顺眼多了。”

  “now,”黑瞎子超着张起灵走近一步,微低下头与他对视,“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想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看你挺强的,四阿公那里留下你应该不是问题。你就先跟着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张起灵没做回答,跟着黑瞎子回到饭店,陈皮阿四等人果然都没走。几个手下酒喝得多了点,吵吵嚷嚷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黑瞎子一边避过几个端盘子的服务生一边推开那几个挡路的,走到陈皮阿四旁边俯下身子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张起灵注视着他的口型,没看出他说的什么,倒看出他似乎是说了一种别的语言。

  “This guy is great fun,give him to me,OK?”

  陈皮阿四没点头也没摇头,“哦?你对他有兴趣?”

  黑瞎子想了想,似乎是在定义自己此时对张起灵的感觉,“If the good education,he will bea good partner.”

  张起灵在旁边看着黑瞎子的嘴一直在动,却听不见也看不出,料想跟自己也有些关系,不由得有点犯嘀咕。但他不会把这些表现在脸上,所以一直站在旁边不吭一声。有个醉得过头的男人绕到张起灵身后,伸手就拍向他的脑袋,“我说……”

  话音没落张起灵就下意识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臂一拧,只听“咔”的一声,随即一声哀嚎盖过了整个饭店里所有人的喧哗声。

  黑瞎子直起身,对着陈皮阿四比了个“谢谢”的手势,也不管旁边那个还在捂着手臂惨叫的男人,对着张起灵勾了勾手指。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饭店。

  出了门,黑瞎子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张起灵没再跟上,就也停了脚步。

  “有什么事你不会开口问啊,赖着不走跟个小孩子一样。”黑瞎子站在张起灵几步远的地方撇嘴。

  张起灵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却被抢了先:“想问我要把你带去哪?”

  张起灵点点头,他发现黑瞎子总是能猜到他的想法。“把你刚才谈论的话全部告诉我。”

  “告诉你?你怎么就知道我刚才就是在说跟你有关的东西?张起灵,有时候太过盲目自信可不是好事哦。”黑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挂在食指上晃啊晃,“不过,你猜对了。现在跟我回家,我就全部告诉你。”

  黑瞎子站在路边找了辆的士,打开车门指指车座。张起灵坐进去后黑瞎子关了门,准备去坐前座。

  “你干什么?”张起灵一看门被关上,而后座只有自己一个人,立即警惕地想站起身去抓住黑瞎子,结果忘了自己目前头顶上还有个车盖。

  “砰!”

  即使是张起灵,这重重的一声也几乎把他弄懵了。他捂着脑袋愣了一会儿,看到黑瞎子又打开车门坐到了自己旁边。

  “当初碰你一下都不愿意,跟只炸毛猫一样,现在离我远了点都不行,你咋这么奇怪呢?”黑瞎子出声嘲笑,还伸出手揉了揉张起灵被撞疼的脑袋。

  张起灵一时没做出反应。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突然开始着急是因为什么,只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对于这个男人,他是比较信任的。

  黑瞎子把手放到张起灵头上时也没想那么多,揉了两把才突然想起刚才饭店里张起灵的那一下条件反射,心下不由得有点开始紧张,看到张起灵没有太大反应,这才放了心。

  看起来冷冰冰的,倒挺好骗。黑瞎子这么想着,变本加厉地换上两只手又蹭了几下,虽然最终被甩了一巴掌,但他还是很高兴。

  自己单干了这么多年,居然能在阴差阳错之下碰到一个足够强大的搭档,真是走了狗屎运呵!

  黑瞎子的住所是一个比较独立的公寓,说高档绝对算不上,不过倒很隐蔽,很适合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毕竟除了拾瓶子卖钱的老人,拎一个装满东西的麻袋在街上走并不怎么像样。张起灵站在门前看黑瞎子掏钥匙开门,突然就有了种“生活就要安定下来了”的错觉。

  黑瞎子试了几把钥匙才将门打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许久不回来都忘了大门钥匙是哪把了。”说着对着张起灵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张起灵站在门前迟迟不见有动作,黑瞎子头一歪,道:“怎么?现在就要听?”

  张起灵没说话,事实上他对黑瞎子每次都能猜到他的想法这点表示有些疑惑,同时也稍稍有点欣喜。

  当然,只是一点。

  “行吧,大不了就先告诉你。”黑瞎子说着,顿了顿,让张起灵认为他是在回想刚才跟陈皮阿四的对话,实际上他是在编谎话:“四阿公刚才和我说,你是个不错的搭档,让我好好教教你下斗的本事,这样说不定能促进你记忆的恢复。看你这身本事还有那拧粽子的利索劲,你以前干的活保准也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

  张起灵虽然不信他这套说辞,此刻也只能点点头。先不说黑瞎子的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他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间公寓虽然从外面乍一看不怎么样,里面装修的倒也算不错。墙壁很洁白,不大的客厅摆着几件小家具,其中一角的桌上还像模像样的摆着一个青花瓷瓶。

  公寓里的家具还是崭新的,张起灵伸手蹭了下茶几,一手的薄灰。

  看来黑瞎子是确确实实很久没回来过了。

  趁着黑瞎子收拾客房的功夫,张起灵将这个不大的房子转了个遍。由于实在不常回来,屋内也没有电脑微波炉等常用设施,客厅里倒是有台小电视。

  张起灵也对自己这失忆症不算了解,只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黑瞎子说的是事实,自己以前干的工作绝对不是个什么干净的。现在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可能只是暂时这样,也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如果真的一辈子记不起来,他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个去寻找记忆的勇气。

  可如果不去找,自己以后要怎么办?等到以后在这个城市待得熟了,买间房子娶妻生子?

  张起灵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却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就忍不住皱了眉头。黑瞎子收拾完客房拍着手上的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张起灵黑着脸坐在沙发上这么一幕。

  “我说,沙发没擦呢。”黑瞎子走过去拽着张起灵的皮衣领子将人一把拎起来放在一边,拿着刚刚擦过地的抹布在沙发上抹了两下,连面都没有换。

  张起灵也不在意,见黑瞎子直起身就又坐了回去。

  “你又在那发啥脾气呢?”黑瞎子顺手将那抹布从窗口扔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张起灵旁边。

  “人那么小一点,脾气倒不小。”黑瞎子用满是脏污的手摸了摸张起灵的头,“还疼不?”张起灵拍掉那只手,摇摇头。想起刚才在出租车上自己撞的那一下,就觉得开始脑仁儿疼。

  黑瞎子不恼,复又揽住张起灵,“你现在在发愁你的将来对不?这没什么可愁的。想不起来的事就别硬想,你要实在不愿意倒斗,就去当个杀手或者卖点枪支贩点毒,以你的身手雷子不可能轻易逮住你。”

  眼见越描越黑,黑瞎子很会看时候地住了嘴。张起灵费力地自己分析了黑瞎子的话,权衡了一下倒斗和老婆自己更喜欢哪个,接着毅然决然地点了头:“我跟你。”

  黑瞎子似乎是早料到张起灵会答应,也没表现出惊讶,倒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认识吗?”

  “烟。”

  “不错挺聪明,有前途!”黑瞎子哈哈大笑,张起灵指指烟盒,“我还认识字。”

  “……得,会抽吗?一看就不会。倒斗其实也是门学问,你要把它钻研透了也得下功夫。像我们这种土夫子,平常都是烟不离口袋。哪天指不定困在斗里等死,抽根烟还能消磨点时间……”

  张起灵没等他说完,就抢过一根叼在嘴上,等着黑瞎子拿出火机帮他点燃。

  烟雾缭绕间,黑瞎子看着张起灵修长的食中二指出神:“哑巴……你这手还真适合……夹烟头啊!”

  其实张起灵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偏偏就会抽烟,就连用筷子他都是临时脑回路连通顺畅突然想起来的。看到烟盒他便有了一种熟悉感,这让他更加坚定自己失忆之前不是什么好鸟。

  “长白山”。

  挺好的牌子。那时张起灵想。

  谁都没有料到,日后张起灵真的就去了那里。

  张起灵起身,掐灭烟头,问:“我睡哪?”黑瞎子愣愣伸手指了个方向,张起灵便扭头走了。

  “……慢着我没说完呢!”

  第二天早上张起灵醒得很早。睁开眼的时候他迷茫了一会儿,看着四周的墙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踩在地面上了。

  黑瞎子在隔壁打电话,笑得很大声。张起灵侧耳听了听,全是什么“KTV”“楼外楼”,于是作罢。外面静了一会儿,黑瞎子开始敲他的房门。

  “张起灵,我能进去吗?”说着人已经探进大半个脑袋,“我知道你起来了,刚才我听见你在床上打滚来着。”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皱了眉头,思来想去还是穿上黑瞎子的那件皮衣起身,“有事?”

  “有生意了,听说是浙江那边有个油斗,四阿公让我带你练练手,弄了钱好给你买身衣服穿。”黑瞎子说着推推墨镜,“正好换一副墨镜。下斗多了镜片都给磨了。”

  张起灵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黑瞎子愣了愣,忍不住瞪眼:“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戴墨镜?”

  “跟我没关系。”

  黑瞎子吃了瘪,愤愤地扭头欲走,突然又想起来还没交代完,只得停住脚步,“今晚上的大巴车,装备都在四阿公那,待会儿你跟我去趟超市买点压缩饼干啥的,下午去拿装备。”

  下午两人随便找了个小吃店凑合,一晚馄饨一碗面硬是在店里坐到了傍晚。等到天有了点要黑的征兆,黑瞎子站起身用食指关节在张起灵脑袋上敲了一下,待他清醒后做了个“跟上”的动作,自顾自走了。

  找到那辆大巴的时候黑瞎子慢下了脚步,正想着给开车的华和尚介绍一下他这个捡来的搭档,一转眼发现张起灵不知道上哪去了。

  “……哑巴你人呢?”黑瞎子喊了一嗓子,呆了一会儿见没动静,就又叫了几声。

  车上的华和尚探出脑袋道:“你不是说你整了个小跟班?人呢?怪不得人家愿意跟着你,原来是个哑巴没活可干!”

  “操你闭嘴,装备都在他那,找不着他咱全都得玩完。”黑瞎子回头骂了句,倒也不见生气,只是在大巴四周转着圈。

  “他既然是个哑巴,你喊他就算他听见了也没法回应你啊!”华和尚“嗤”了一声,心说这黑瞎子几天不见脑子瓦特了不少。

  黑瞎子没理他,看到拐角处好像有个酷似张起灵的影子,就大踏步过去了。

  当时黑瞎子也没想那么多。在小吃店他起身时收到了远远两处泛着桃心的目光,于是他故意摆了个酷,用指关节敲了敲张起灵的脑袋。转身出店门时他意识到了自己没拎上登山包,不过这时候也不好会去拿。张起灵虽然脑子有点不接地气,但心思很细,黑瞎子相信他会带上所有东西再跟出来的。

  但是他貌似忘记了自己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黑瞎子过去的时候,张起灵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行走着。他背上背着一个登山包,胸前还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左手拎着两个脸盆那么大的便利袋,里面塞满了东西,右手则拖着一个黑色的大包,嘴巴里还叼着一根项链。

  一看这模样,饶是没脸没皮的黑瞎子也有点开始羞愧了。他先是接过张起灵右手的黑色布包,随后又拎过其中一个便利袋,再把他胸前的登山包背到自己肩上,最后他看向张起灵嘴里的项链,一愣。

  张起灵终于腾出手拿下项链开口,“你身上掉出来的。”

  “这是我家狗以前的狗牌,你怎么不问问就往嘴里放?”

  看着张起灵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黑,黑瞎子眼一瞪:“怪我咯?”

  “不问问不问问你给我机会问了吗看见女人就耍帅扭头就走你倒是走啊甭回来走了你能帅出一个新高度吗你能比那承包鱼塘的帅到哪去?”

  张起灵当然不会这么说,但黑瞎子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些毫不掩饰的讽刺。

  他打了个寒颤,干笑两声正欲走,张起灵突然开口:“在你家的时候没看见狗。”

  “嗯……我把它吃了。”

  见张起灵有抬脚的趋势,黑瞎子拔腿就跑。

  为了掩人耳目开了一辆大巴车,但车上除了司机华和尚就只有黑瞎子张起灵两人。一上车张起灵就自己坐到了后排,眉头皱得好像要对黑瞎子挤出个“滚”字来。

  黑瞎子自知刚才说了句蠢话,不太敢往张起灵那里凑,便斜了眼看着他,慢腾腾地挪到他前面坐下。

  “哑巴我开玩笑的,我对狗肉没兴趣,最近出远门,狗我送到朋友家里了。”

  没反应。

  黑瞎子无奈,将“狗牌”小心翼翼地收进登山包内侧的口袋,隔着老远开始跟华和尚聊天。

  “和尚,成专职司机啦?”

  “屁的专职司机,”华和尚“呸”了声,“四阿公这是觉得我会的多,比较全能干啥都无所谓才让我来送你们,你以为我那么稀罕你呢,像条狗一样巴巴地跟着?”

  黑瞎子注意力有一多半都在张起灵那,一听“狗”字下意识回头,果不其然,张起灵刚刚有些缓和的脸色又瞬间黑了。

  黑瞎子和陈皮阿四把张起灵带出斗那天华和尚不在,自然是不知道张起灵有什么能耐,回头看见他一脸锅底色就忍不住开始满嘴跑火车:“我说,小跟班你就算不会说话也好歹笑一笑,崩着个脸以后可嫁不出去!唉黑瞎子,你穿的衣服咋跟你小跟班的一样呢?倒斗职业队服?赶明儿给我弄一套。”

  放在平常黑瞎子听了这话一定早就笑得昏天暗地了,这次他却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个劲儿地回头。

  “操黑瞎子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还好这口,这他妈不会是你媳妇儿吧?看你那两秒一回头的殷勤劲,我说衣服咋一样呢穿情侣装跑这秀恩爱来了……”

  “咔”的一声,黑瞎子看着张起灵举起被自己掰断的一根塑料扶手冲着华和尚的脑袋开始瞄准,表示暂且不作任何评论。

  他转回头看着前方的路,一边和回过半个脑袋开车的华和尚胡说八道,一边注意着后面张起灵的动向。

  突然,黑瞎子墨镜后的眼睛一下瞪得贼大。

  “和尚,你刚才说,你是全能的?”

  “当然,老子倒斗摸明器,开车煮面条,泡茶滚床单,就没有不会的。”

  “那你会的这些,哪几样是得到过国家认可有证书的?”

  “黑瞎子你啥意思?”

  这时候的黑瞎子反倒不惊慌了。他吹了声口哨,指指前面,“有查驾照的警察叔叔。”

  华和尚连忙回过头,果然看见几个警察站在路边,旁边还停着辆警用摩托。

  “妈的黑瞎子你眼长哪了,不早说!”华和尚犹豫了一下,猛打方向盘顺势踩油门,直接将车开上了人行道,晃晃悠悠地避开几个行人,一下冲了出去。

  “说个屁,又不是我开车!”黑瞎子顺着突然加速向后仰的惯性往座位上一靠,闭起眼睛准备先歇一会儿。大巴车的速度绝对比不上警车,估计过不了一会儿他跟张起灵就得跳车跑路,趁现在能睡就睡。

  过了一会儿,黑瞎子感觉一个什么东西挤着自己的腿进了里面那个座位,睁眼一看,果然是张起灵。“哟,这终于不闹脾气啦?”

  “后面太颠。”张起灵没理会黑瞎子的疯言疯语,转过身背朝着他,将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

  再发一小点,下午看能不能继续

  警车鸣笛声越来越响,现在大巴已经驶进郊区,人越来越少,华和尚没办法再运用他“高超”的驾车技术将警车阻挡在人群后面了。他不断试着走各种偏僻的路线,却总是被后面的警车稳稳追着。

  “操,这雷子技术见长啊,我这么开他都能追的上!”华和尚边说边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窄窄的路。

  张起灵已经睁开了眼睛,默默地将登山包背在身上。黑瞎子见状也跟着背上,同时拎起余下的东西,还不忘开口嘲笑:“你以为你现在开的自行车?警车比你这破大巴体积小,大巴能进去的地方警车肯定也能进去!”

  华和尚一拍脑袋,“黑瞎子你既然那么聪明,以后话能不能说早点?”

  “我不聪明,是你白痴。”

  大巴重新窜回大路,黑瞎子甩下一句,冲着车门就是一脚。强化玻璃一下裂开,黑瞎子趁势又补一脚,直接扯着张起灵从车门跳了出去。

  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几下,看着警车一路鸣笛追着华和尚跑远了,黑瞎子爬起来松了口气。

  “还好这是晚上雷子看不清楚,不然咱就玩完了。”说着冲还坐在草地上的张起灵伸出手,“走,另包辆车去。”

  张起灵握了他的手起身,黑瞎子却突然倒退一步皱紧眉头。

  张起灵也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站稳脚步后问:“干什么?”

  黑瞎子一愣,笑了:“又看不见了。”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张起灵脑子里一下冒出一串问号,“什么看不见?”

  “眼睛看不见啊不然还能是哪……”黑瞎子用另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晃,确信自己又一次爆盲了。他摸索着坐下,正欲松开张起灵做一下眼部按摩,右手却被张起灵反握得死紧。

  “别乱跑。”张起灵说着坐在他旁边,“你眼睛怎么回事?”

  黑瞎子闭上眼摘了墨镜,“你不是说这跟你没关系吗?不是什么大事,按按就好了。”

  张起灵果然不适合当拿来吊胃口的对象,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好奇心。听黑瞎子这么说,就“嗯”了声,坐在旁边看黑瞎子用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戳来戳去。

  “我说哑巴……”

  张起灵回过头看着黑瞎子。

  “我不会乱跑的,你先松手,我左手不会按。”黑瞎子说着挥挥自己的左手,“想牵的话牵这只手。”

  原以为张起灵这下可得甩了脸子扭头就走,没想到他真的站起身坐到黑瞎子左边,握住他的左手。

  黑瞎子按着眼睛悄悄笑了:“你这是在示好吗小张先生?”

  “黑瞎子,目前为止你是唯一能让我信任的人。”

  眼前渐渐清楚起来,黑瞎子转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张起灵,“哟呵,还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呢。你怎么就笃定我不是个人口贩子?”

  “直觉。”张起灵又紧了紧自己的手,“现在开始不要离我太远。”

  黑瞎子没再说话,闭上眼睛继续按着自己的眼睛周围。张起灵回头观察着他按摩的手法,不知不觉视线落在他弧度变大的嘴角。

  两人静静地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张起灵率先起身,接着拽起黑瞎子。“走吧,去包车。”

  黑瞎子其实已经开始打瞌睡了,被抓着站起身下意识就要拒绝,“我……”

  “我会在前面抓着你。”张起灵说着弯下身子捡起草地上的墨镜塞在黑瞎子手里,率先朝着前方迈开步伐。

  这时候的黑瞎子已经恢复了本来的视力,还有些混沌的大脑却让他下意识地不想推拒张起灵这份好意。他轻轻“嗯”了声,索性闭上眼乖乖跟在后面。

  张起灵的速度放慢了很多,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黑瞎子。偶尔会有车从旁边“刷——”地过去,张起灵便会将黑瞎子往路旁边带一带。

  步行了差不多半小时,黑瞎子从后面摇摇自己与张起灵牵在一起的手,“我算着车站应该快到了,松开吧。我想我现在能看见你。哎哎我真的没事,快松开啊难道你不舍得?”

  张起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现在是你抓着我。”

  “啊……”黑瞎子一低头,猛地松手往旁边一跳,“我不是故意的。”

  车站就在前面不远处,张起灵将背包带紧了紧,把挂在上面的布包和袋子往旁边挪了一下,“走吧。”

  黑瞎子一脸呆滞地应了,跟在张起灵后面,把自己满是汗的手心在皮衣上抹了抹。

  哑巴的气场也太强大了居然把我吓成这样。黑瞎子摸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位置吐槽。

  车上的过程不必赘述,期间黑瞎子睡得太过不客气,脑袋窝进了张起灵怀里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起灵对路线是完全陌生的,见黑瞎子睡成了一坨,他自然不敢闭眼睛,每听到售票员喊一次站名就踹黑瞎子一脚。

  最终还是平平安安地下了车。天色再一次黑了,张起灵看着周围大同小异的草地冲黑瞎子瞪眼。

  黑瞎子明显迷瞪着,伸手在草地上摸了一把,“我们上车没有?”

  “已经到了。”张起灵皱着眉头看黑瞎子摸索,“斗在哪?”

  “大晚上的倒斗,挖盗洞的时候你看得见吗?”黑瞎子打着哈哈,“明早进山就得了,先找个地方睡觉去。”

  对于这种设定张起灵虽然并不怎么认可,但是他也没拒绝。

  反正到时候生意没成挨枪子儿的又不是他。

  两个人随便找了家旅馆开了间房,凑凑活活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黑瞎子便神清气爽地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登山包,将里面的东西精化到最简,才下楼买了包子,递给张起灵一个,两人徒步进山了。

  “说实话,”黑瞎子攀住一块石头借力一蹬,“跟你出来倒斗让我很没有优越感。”

  张起灵没说话,先黑瞎子一步站稳脚跟,就开始用奇长二指在地上摸索。

  黑瞎子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插话:“你在干啥?”

  张起灵的手一停,站起身,“下意识的行为。”

  下意识摸地?黑瞎子看在眼里出声调笑:“看不出来啊哑巴,以后我还得喊你声前辈。你这一手会的人不多吧,发丘中郎将?”

  “听不懂。”张起灵伸手摘下登山包,拿出洛阳铲在自己摸索过的地方比划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黑瞎子也拿出洛阳铲挥舞一下,“斗在哪都不知道呢,你就挖盗洞?难不成你还真摸出来了?”说着自己把手贴在地上胡乱摸了几把,蹭了一手黄土。

  “斗一定在这。”张起灵似乎是很相信自己直觉的判断,见黑瞎子不说盗洞的打法,就直接一铲子下去。

  “嘶你慢点,别给挖塌了!”黑瞎子见状只得蹲下,用洛阳铲一点一点将张起灵挖开的小洞口拓宽。张起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上一下的洛阳铲,不知不觉就把目光落在黑瞎子难得专注的眼睛上。

  约莫两个钟头,洛阳铲“叮”地一声,像是敲在什么硬物上面,震地黑瞎子手一抖,打破了他的机械劳作。

  “到你了哑巴。抽砖会吧?”黑瞎子做了一个用两指夹取物品的动作,“抽到空隙足够大,就可以下去了。”

  张起灵点了头,伸手在墓砖上摸索一会儿,突然使力一插,就听“咔啦”一声,张起灵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黑瞎子往怀里一捂,接着摔了下去。

  墓顶与墓底的距离两人显然都估计不足,这么一跌直接就摔了个七荤八素。张起灵从黑瞎子的怀里爬出来站起身,又伸手拉起呲牙咧嘴的他。

  黑瞎子起身在自己背上捶了两下,苦着张脸道:“哑巴,人有时候要虚心,你忘了怎么抽砖就说,我直接一块一块砸开也行啊!你看现在,墓顶直接被你抽塌了!”

  张起灵捡起一块砖看看,递给黑瞎子,“这根本不是砖。它连最基本的矩形都没有,形状不规则,不利于用来建筑。目前我对自己以前的能力还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肯定我没有能力用一根指头戳开墓顶。”

  黑瞎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接过那“砖”仔细研究了,又放到鼻子底下一闻,面色突然一变,大叫道:“不好!”说着拽过张起灵就跑向一侧的甬道。

  甬道是很长的一条,往前望去根本看不到头。黑瞎子扯着张起灵狂奔出一大段距离,才来得及慢下速度喘口气。张起灵挣开黑瞎子的手,问:“怎么?”

  “有…有妖气!”黑瞎子气没喘匀,满口胡言乱语,被张起灵在脑袋上来了一下才重新开口,口气正经了许多:“那确实不是砖,是一种昆虫的分泌物。好像是叫什么葡虫。这种昆虫体积很小,威胁性不大但胜在数目多,并且存活能力跟蟑螂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小心吸进肺里……”他说着皱起眉头,似乎很被困扰,“刚才洛阳铲碰下去的时候似乎是撞到了很坚硬的东西,想必就是这种虫子分泌物的最终产物了吧。”

  张起灵想了想,难得开口发问:“什么最终产物?”

  “这你就不懂了吧~”黑瞎子带笑看他一眼,“这种虫子的粪便和分泌物就是我们刚才误以为是墓砖的那种东西。它们在产生分泌物之后还会继续在这些分泌物里呆上一段时间,直到吸取完分泌物中余下的一些营养成分。那时候的分泌物就会变成刚刚我们敲到的那较坚硬的薄薄一层了。”

  “既然那么危险,你还拿着它的分泌物做什么?”张起灵指指黑瞎子手中忘记丢掉的“墓砖”。黑瞎子顿时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我操!!!!!”

  顺着甬道又跑了不知多久,张起灵看到了一条比较窄小的岔道。他叫住黑瞎子,后者点起一个火折子,先举到头顶查看了墓砖,确定是货真价实的之后才拿着火折子走到岔道口,往里照了照。火光晃悠了一下,倒是没灭。看来是不存在什么“鬼吹灯”的问题。黑瞎子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同时开始往前走。谁料刚踏出一步,火折子就被张起灵劈手夺过。

  “我走前面。”张起灵连头也没回,“现在开始你在后面。”

  黑瞎子顿时觉得自己丢了莫大的人。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在滚床单时被要求“你在下面”一样。所以他立刻出声拒绝:“你才是个小学徒,经验都没一点的,别帮倒忙!”说着就要去夺回火折子,被张起灵一抬胳膊挡在身后。

  “我下斗的时间不比你短。”张起灵边说边用手滑过粗糙的墙壁,意图找到些有用的东西。一旁的黑瞎子则傻了眼:“啥?你以前还真是倒斗的?你想起来了?”

  张起灵摸索了一会儿,似乎是碰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把火折子移了过去仔细查看,没对黑瞎子的惊讶做出反应。

  他看了一会儿,又认真触摸了一下墙壁上那个光滑的突起,确认只是个失效的机关后就转回头,被微长刘海盖过的额头刚好在黑瞎子唇上擦了一下。

  张起灵后退一步,皱起眉头:“做什么?”

  “你想起来什么了?你以前是个发丘中郎将?倒过秦始皇的墓没有?见过的最值钱的明器是啥?”黑瞎子倒没多在意,反而又往前跨了一大步,显然是对张起灵的原本身份有点好奇。黑瞎子比张起灵高了不少,离得越近张起灵的压迫感就越强。此刻他微抬着头看向黑瞎子带些兴奋的脸,暗自克制住自己扭人脖子的下意识冲动,冲黑瞎子摇摇头,“只记得倒斗这一部分。”说着推开一脸黑线的黑瞎子重新走回前面。

  黑瞎子穿着皮靴,在后面走得踢踢踏踏,丝毫没有在斗里应有的自觉。张起灵在前面边走边摸索墙壁,黑瞎子就跟着走走停停,火折子用完了就接过随手扔掉再递一根,问一句“找到什么没有?”张起灵便会摇摇头。后来见他摇头次数多了,黑瞎子便有点不耐烦起来,“我觉得主墓室可能不在这条岔道上。”他翻个白眼道,“这条岔道的墙壁上全是些坑坑洼洼,这人给自己修墓会修得这么不走心?最起码也得贴几片金子。”

  “不,这墙上的突起有规律。我数过了,第一个突起和第二个突起只间隔了五步,第二个与第三个只见隔了三步,第三个与第四个只间隔了六步……”

  “这算什么规律……”黑瞎子正要开口嘲笑,转念一想,皱起眉头,“这确实不太对。一般装饰用的东西都是距离隔的一样才有美感,这一会儿五步一会儿六步的,会不会是什么密码之类的?”

  张起灵点点头,正要开口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黑瞎子却突然一下子扑过来,将张起灵用身体紧紧按在墙上。张起灵被按趴在土墙上,大惊之下抬手就做了个肘击的动作,却在碰到黑瞎子之前堪堪收住。他侧过脸看向黑瞎子紧闭的薄唇,开口:“做什么?”

  黑瞎子松开紧紧抵在张起灵身边的两条胳膊,下一秒整个人站立不稳地向后倒去。张起灵眼疾手快地伸胳膊一捞,却忘了自己毕竟矮了人家大半个头,竟硬生生背反带着摔了个跟头。

  他刚落地就一个打滚儿爬了起来,黑瞎子却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张起灵看在眼里,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将黑瞎子翻过去,果然在他后颈处看到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他卸下登山包,将里面的消毒酒精、纱布、棉棒通通拿出来摊了一地。

  伤口处的皮肉是鲜红色,流出来的血液也没有要变紫变黑的迹象,证明没有中毒。不过黑瞎子不省人事,不能确定刚才伤到他的东西上有没有沾有麻醉剂一类的药物。张起灵沾了消毒酒精坐在地上,把黑瞎子扶趴在自己腿上帮他消毒。刚才张起灵确实没有意识到有危险靠近,黑瞎子扑过来的那一刻他甚至认为是黑瞎子突然要对他下杀手。张起灵头一次庆幸自己没有遵从自己的条件反射。

  张起灵帮黑瞎子处理好伤口,小心翼翼地扶他靠坐到墙边,就转身开始寻找刚才那个伤人的物体。方才黑瞎子倒下前张起灵听见了一声金属落在地面的脆响。他凭着记忆,没一会儿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枚还沾着血迹的四叶镖。

  张起灵握紧了手中有些冰凉的的金属,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浓浓的愧疚感。

  回头发现黑瞎子仍然没有醒过来,张起灵干脆走过去靠在他旁边。墓道里十分阴冷,张起灵想了想,又靠过去一些。他转头看着黑瞎子的眼镜架和半裸在外的眼睛,帮他将墨镜扶上去一些。

  火苗抖了抖,眼前突然一黑。张起灵想是火折子又用完了一根,便摸着黑想去掏火柴,结果被火折子烫了一下。

  不对劲。

  张起灵举起右手的火折子靠近自己的脸颊,还能明显感受到热度,却一点亮光都看不到。

  暂时性失明?张起灵从没经历过这个,一下子竟有些慌了神。他扔掉暂时排不上用场的火折子,伸手摸到背包,就拽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他又伸出手去找黑瞎子,正要触碰到他时手却被一把攥住。

  “先走!”张起灵被拉着跌跌撞撞地起身,没走两步就被黑瞎子捞起来扛在肩上。黑瞎子跑起来不慢,一颠一颠地,肩膀硌在张起灵腹部,顶得他直难受。

  跑了挺久之后,张起灵感觉又拐了一个弯,黑瞎子才把他放在地上,在背包里翻了一会儿,掏出一节纱布样的东西给张起灵缠在眼睛上,开口就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先拿块布捂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张起灵“嗯”了声,问:“为什么道歉?”

  “嘿嘿……”黑瞎子笑得有点尴尬,“这地上撒了一种化学成分,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不过能致人失明。但这种化学成分平常情况下不会发挥它的效用,只有在点燃后……嘿嘿嘿嘿……”

  听黑瞎子这么一笑,张起灵明白了。方才自己研究墓道壁上的突起用完了一根火折子,黑瞎子随手就给扔了。一定是残存的火苗点燃了这种化学气体。

  张起灵试着睁睁眼睛,似乎可以看到一点纱布的白色。他点点头,问:“你是怎么发现那枚镖的?”

  “我招子不灵光啊!”黑瞎子无所谓地摊摊手,见张起灵没听懂,就解释道,“我这双招子呢,看不清楚普通的东西,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就要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你研究墙壁的时候我看见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于是就挡过去啰~这也是我能在没有火折子的情况下把你扛到这里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挡在我后面?”张起灵拆掉围在眼睛上的纱布,看向黑瞎子的眼神十分平静,却又似乎十分不解。

  黑瞎子背着目光看得心里打鼓,他挠挠头发,不大好意思地道:“人嘛,都得有点下意识……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也下意识拧死粽子,下意识穿衣服的?”

  “那你的下意识……是……挡在我后面?”张起灵居然把话问的磕磕绊绊,面上虽然没多大表情,可心里已经惊讶得不行。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人说过这种话。

  “或许吧。”黑瞎子摸摸自己颈后缠着绷带的伤口,“你虽然不怎么能说,但是挺和我胃口的。嗯,还有,包扎技术不错。”

  张起灵扭开头,淡淡地应了一声。黑瞎子看着一丝红晕慢慢爬上他的耳朵,笑了笑,也没点破。

  两人坐在原地歇了一会儿。黑瞎子从背包里翻出一大包压缩饼干,撕开包装,又拽出一个茶缸,丢了几块进去,盖上盖子开始摇晃。张起灵听见声音,回过头,看黑瞎子摇得带劲,就伸出手:“我试试。”黑瞎子一怔,乖乖把茶缸递过去:“我又不是在玩,你可小心别给晃出来了!”

  张起灵拿过茶缸,右手食中二指往盖上一搭,大拇指扣住茶缸底,突然开始大力晃动。黑瞎子被这恐怖的速度吓了一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起灵上下晃动的手。不一会儿,张起灵停止摇动,递回茶缸。

  黑瞎子掀开一看,被饼干粉末呛了个喷嚏。他要的是饼干碎块,显然张起灵超额完成了任务。“哑巴,以后我就叫你饼干粉碎机算了。”他说着,倒了半瓶矿泉水在茶缸里,盖上盖子晃晃,又给张起灵递回去。“凑活吃,过会儿继续干。争取今晚上就摸到主墓室,明天就出斗!”黑瞎子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巴掌,事实上现在是早是晚他都不清楚。

  张起灵听完,默默地接了,正要往嘴里送,黑瞎子又递过一个茶缸。“帮我再晃一份吧,小饼干粉碎机。”

  两人吃饱喝足,黑瞎子站起身在衣服上拍了拍,刚要转头就被张起灵在小腿踹了一脚。“脖子别乱动。”

  “脖子不动我看得见你吗?没事了现在一点都不疼。”黑瞎子试着斜了下眼,发现做不到后就把脖子扭给张起灵看。张起灵收拾好东西,见黑瞎子挺精神,就放心地走到前面去了。这时候黑瞎子才开始在后面捂着脖子呲牙咧嘴。

  黑瞎子这个弯拐得很随便,完完全全是为了逃离刚才的有毒气体才这么做的。张起灵却一言不发地顺着这条墓道一直向前走。黑瞎子在后面跟了一段时间,忍不住出声提醒:“哑巴,这条岔道是我随便拐进来的,不一定对啊!”张起灵脚步一顿,黑瞎子以为他又要黑脸,却见张起灵摇了摇头:“应该就是这一条,是不是通往主墓室我不确定,但一定可以找到普通墓室。”

  “又是直觉?还是下意识?”黑瞎子此刻也无心开玩笑,随口回了一句。墓道里都是一样的黑,但是这条墓道却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走得越深,这种感觉就越严重。

  这时候张起灵突然停下,伸出左手在墓顶摸了一把,又敲了敲。黑瞎子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念一想,操!墓顶距离他们至少得有四五米距离,张起灵是怎么摸到的!显然张起灵不会二次发育一会儿工夫就在斗里长这么高,那就一定是这个斗的问题了!

  黑瞎子也试着举高手臂。他比张起灵高了不少,甚至胳膊都没伸直,指尖就传来了一丝阴冷的凉意。

  他想他找到压迫感越来越重的原因了。

  “哑巴你是不是也发现……”“嗯,”张起灵打断了他的话,“这地面升高了一些。”黑瞎子听了,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玻璃球放在地上。果然,玻璃球在地面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便以极慢的速度顺着他们相反的方向滚动起来。

  “地上有坡度,如果这条岔路的尽头没有墓室,那么就没有必要把路修成这样。”张起灵回头看着滚远的玻璃球道,“墓室所处的位置一般都会高出一点,那样如果有水从墓室位置冲进来,也不会那么快淹到墓室。”

  黑瞎子听着张起灵“滔滔不绝”的演讲,半晌咂咂嘴,道:“看不出来啊哑巴,你还真能说。观察居然这么仔细,佩服佩服啊张前辈!”

  张起灵没再答话,倒是黑瞎子找到压迫感的来源后变得优哉游哉起来。

  “那既然是这样,会不会有土夫子就专挑坡大的地儿走?”黑瞎子跟在后面发问。

  张起灵回头看他一眼,黑瞎子没等他说话就道:“哦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有些墓主人会特意把自己的墓多修好几条坡度大的岔道好混淆视听对吧?”

  张起灵其实没考虑这个问题,听了黑瞎子的话,觉得貌似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就点了下头。黑瞎子见他点头,就接着问:“那你怎么就确定这条岔道是真的?”

  “我……”“哦,你是说这条墓道的坡度正好啊。这种坡度普通土夫子察觉不到,对吧?”

  ……

  张起灵虽然不善言语,但是面对这侃侃而谈还不让他说话的黑瞎子他头一次有了种想骂人的冲动。

  “你不是在问我吗?”张起灵往前迈了一大步,意图离黑瞎子远一些。

  “是啊~”黑瞎子也迈一大步,腿长的优势使得他离张起灵的距离不增反减。

  “那你自己在猜测些什么?问了我又不让我回答?”

  黑瞎子“咦”了一声,笑道:“你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这斗挺邪门的啊连你都能刺激到!”

  张起灵自知失态,蹬黑瞎子一眼,也就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莫一个半小时,期间拐过几个没有岔道的弯,最后停在一堵墙跟前。

  “哑巴,”黑瞎子把脑袋低了低,远离那个硬梆梆的墓顶,“我记得你说过这里就算不通往主墓室也好歹能连着个普通的来着。”

  张起灵显然也没意识到这种情况,这里的墓顶高度对于黑瞎子来说有些牵强,对他来说倒是正好。他在原地转了个圈,这里踩踩那里踏踏,似乎是在找机关。黑瞎子看在眼里,无奈实在抬不起头,就只能睁着双“明晃晃”的招子四处看。

  地上铺的是大理石砖还是别的什么黑瞎子也没那心情研究,他盯着那地板好一会儿,感觉有个位置的花纹似乎衔接不上。他伸手去摸,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一小股气流从那个位置冒了上来。

  回复举报|59楼2014-07-28 17:50

  虎皮鹦鹉的故事

  墨玉麒麟10

  咋这么少= =表示我妈要跟电脑跳操,我先撤了去写手稿,过会儿来打【尼玛德手太贱了气死我

  回复举报|60楼2014-07-28 17:52

  虎皮鹦鹉的故事

  墨玉麒麟10

  “别找了哑巴,这地方以前是有个棺材没错,但是现在被移走了!”黑瞎子顺着那个“气孔”看了看,又在周围发现了许多不规则的划痕。“咳咳,连石板都能给划成这样,也不知道是有多粗鲁!人都死了,搬人家棺材也不晓得轻点!”听这口气,是完全忘了自己干的那没有五险一金的活计是什么。

  这时候张起灵听了他的话,就往他这个方向走了过去。黑瞎子盯着地上的“气孔”和划痕看了一会儿,突然大叫:“靠,这是……”

  话没说完,张起灵就一脚踏在了那个气孔上。整条墓道突然一颤,两人被重重一下甩到墙上。随即一大块地板上翻,将他们一下子掀了下去。

  黑瞎子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面朝下趴在一滩臭水里。

  他娘的,这味儿,差点没熏死!黑瞎子试着一翻身,四肢和腰部立即一阵颤抖,疼得异常厉害。他倒吸一口冷气,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张起灵不知所踪。

  黑瞎子算了一下,自己脸朝下趴在水里没憋死,说明掉下来的时间并不长,显然张起灵走得一定不远。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决定先把张起灵找回来再说。可是一动脚,他就觉得不对劲。脚边掉着许多破碎的木块和木屑,甚至还有碎裂的石板。最重要的事,他的脖子可以直起来了。

  黑瞎子抬起头,发现墓顶高得看不见了。怪不得掉下来摔得这么疼!再一结合脚边的这些东西,黑瞎子只觉得自己心有余悸地一抖。他边暗自嘀咕着边伸手在自己腰上揉了两把。幸好皮衣不算太能吸水,穿在身上虽然有残存的味道,但还不至于湿到影响行动,必须要扒下来的程度。

  远处有个好像黑影在不断晃动,黑瞎子目前的猜测无非就是两个。

  一,张起灵。

  二,粽子。

  黑瞎子自然是比较倾向第一种,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打开了自己一直拴在登山包上的黑色背包。不出所料,全是各种火器。

  “男人嘛,没把枪在身上多丢脸……”黑瞎子自言自语,顺手捡了把较小型的PPK出来,不动声色地上膛,同时朝着黑影所在的位置悄悄移动。

  稍近了些,黑瞎子乐了:自己的两种猜测居然全部中标。黑影是张起灵没错,但他的胯下还骑着一只不小的粽子。黑瞎子正要瞄准开枪,就听一声脆响,接着一颗颈骨碎裂的脑袋滚到了黑瞎子脚边。

  黑瞎子用脚拨弄了一下,那头颅是暗红色的,眼珠暴突,虽浑浊却直勾勾的。他“啧”了一声,瞄准粽子的枪改为瞄准脚下。“砰”的一声,碎肉、骨头渣子和尸液溅得到处都是。

  张起灵走过来,皱着眉问:“干什么?”

  “看着膈应……”黑瞎子将子弹退膛插在腰上,道:“哑巴,麻烦下次如果再扑街你先醒的话,去处理粽子之前先帮我翻个身好吗?”

  “帮你翻过了。”张起灵看着那具没了头颅的暗红色身躯淡淡道。

  黑瞎子帮张起灵捡起丢在一边的登山包,听了这话直瞪眼:“你是故意把我脸埋到那滩水里去的?哑巴你这个人太阴了……”

  “怕你脖子被泡了。”张起灵一把夺过登山包,瞥了黑瞎子一眼,在心里偷偷骂了句“你懂个屁”。

  “哦……原来是我理解错了……”黑瞎子尴尬地笑笑,上下扫视张起灵:“先给你包包伤口?”

  张起灵点点头,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黑瞎子却站在原地不动。

  “?”

  “那个…把包给我,用你包里的药。”

  张起灵听了,眼神一暗,将背包递了过去。

  黑瞎子看在眼里,只得苦笑。他接过来,取了需要的药品,将背包递还给张起灵。张起灵身上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腹部,因为有衣服的阻隔,伤口只是划破了表皮。黑瞎子做了些简易又十分必要的处理,在张起灵身上用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没来得及消下去的麒麟纹身也被黑瞎子通通裹起来。期间张起灵一直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是我小气,”黑瞎子道,“我向来不会把东西分得那么清楚,尤其是和你。至于为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在张起灵身边坐下,“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还记得刚才我们是怎么掉下来的吗?”

  张起灵点头,“翻板。”

  “没错。”黑瞎子道,“而且这种翻板与其它斗里的翻板不同,不会一踩上去就扑街。它用气压控制,用来保持气压平衡的就是那个气孔。如果有土夫子不注意踩上去,就像你刚才那样,那么翻板就会立刻启动,然后……”黑瞎子说着做了个“倒转”的手势,“我们就会掉进下面的暗仓。”

  “暗仓里有什么东西,想必你醒过来就能发觉了。”

  “木头、石板?”

  “bingo!”黑瞎子笑着拍了拍手,“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全是这个。根据这些材料,我猜,暗仓里一定全是那些削尖的木桩。石板一定就是用来支撑的了。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起灵被这突然的“哈哈”吓了一跳,直接冲着黑瞎子来了一脚:“你干什么?”

  “太好笑……咯咯咯哈哈哈哈哈……”黑瞎子拍着自己的大腿晃着脑袋,“既然有气孔,暗仓里肯定是有空气流通的啊……这么长时间了,别说木头,就是块铁也该锈成块泥巴了!而且最近我吃的太多,再加上我们两个人,直接就把这个暗仓给砸开了哈哈哈哈哈哈……”说完突然捂着脖子哀嚎一声,显然又扯到了伤口,“怎么这么疼啊操!!!”

  张起灵的额头上忍不住挂下了三道黑线。他扭开头,敛下眼睛,偷偷扯开嘴角,笑了。

  黑瞎子捂着脖子斜了下眼睛,就看见了一点张起灵的侧面,笑得一脸“矜持”。他心里一动,大脑还没反应,身子就已经凑了过去。

  张起灵的脑袋朝着另一边,黑瞎子把脑袋凑到离对方两厘米的时候才突然刹住车。脑回路一下接通,他看着张起灵近在咫尺的侧面,意识到刚才脑袋抽了风,便急急忙忙往回缩。

  张起灵回过头的时候,黑瞎子正一脸正义凛然地望着看不到的墓顶,脸上还带着两圈红。虽然感觉奇怪,但他也不是那种会刨根问底的,于是他站起身,冲着黑瞎子伸出一只手:“这就算误打误撞到主墓室了。走吧。”

  此时的黑瞎子正愁怎么解释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听到张起灵说话,下意识就当成是在询问自己为什么这样。他坐在地上死活不看张起灵,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想媳妇儿了!”

  “……”张起灵将自己伸出的手插回皮衣口袋,转身就走。黑瞎子连忙爬起来跟上,边走还边小心翼翼地瞅前方的张起灵。看这样子是又生气了?也是,自己老说这种不着调的话,可不是谁都受得了!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扯点正经的打破这个奇怪的气氛,张起灵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开车送我们的人说你没有媳妇儿。”

  “……亲爱的咱别惦记这个事儿了行不?”

  “到了。”张起灵话题转变的速度令人咂舌,他摸着用来封棺的钉子,一用力就拔下来一颗。黑瞎子在旁看得心惊胆战。平常他开棺都得用专业设备,稍次一点的都不行,张起灵居然直接上手!

  “哑巴你不怕粽子起尸?”黑瞎子说着从背包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他把缠在上面的绳子解开,在地上一下拖了老长。他把张起灵往后一扯,手抓住绳子,将那东西转了两转,往墙上一甩,那东西就稳稳地扣在了墙上。黑瞎子拽着绳子,一下跳起,皮靴在棺盖上一点,整个人就荡向了远处的墙壁。

  他一手扒着墙壁的缝隙,一手将那东西扒下来,远远冲着张起灵喊话:“小张先生!把钉子拔完就起开!还有,四阿公说让咱们拿啥回去来着?”

  张起灵没说话,稍稍后退几步。黑瞎子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将手中的东西再一次甩了出去。这一次张起灵看清楚了那东西的本来模样。那是一种形似人手的东西,有五个爪,每个爪上都有几个关节。制作材料似乎是钢。

  飞虎爪?

  张起灵正疑惑这个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词汇,黑瞎子的飞虎爪已经稳稳落在了棺盖上。他在上方抓着绳子一拉,沉重的棺盖就被甩到一边,重重落在地上,飘起一些细小的灰尘。

  黑瞎子接着往棺材里甩了一次,却发现飞虎爪提不起来了。张起灵见状正要过去,就听黑瞎子“喝”了一声,似乎是用了很大力气,接着一个黑乎乎、形似雨伞的东西被他拽了出来。黑瞎子一只手扒墙,另一只手吃力地把飞虎爪拎起来,一看就傻眼了。

  “……哑巴过来接着点,我要掉下去了!”

  张起灵愣了一下,倒真的绕过棺材站在黑瞎子下面,冲他张开双臂。黑瞎子见状,就先把手上沉甸甸的东西放进了张起灵怀里。见张起灵接了,黑瞎子就准备往下跳。

  这时候黑瞎子却看到张起灵放下东西后重新站了回去,举高双臂对着他。黑瞎子一手扒着墙壁,一看张起灵这动作,吓得差点一头栽下去。“小张先生你干嘛?”

  “接你下来。”张起灵说着踮了踮脚。从划破的皮衣处还能看到他身上白色的绷带。

  黑瞎子看着下边那小小一点的张起灵直想笑,他憋了半天,最后好歹换了个严肃的表情道:“你接不住我的。”

  张起灵还没等说话,黑瞎子就稳稳地落在他旁边,冲他露出一口白牙。

  见张起灵手都还没来得及缩回去,黑瞎子长手一伸就把人揽进怀里。

  “来来来抱一个啊!多亏有你咱们今天才能掏到这么一个好东西!”

  张起灵满脑袋问号。

  黑瞎子松开张起灵,走到一边捡起飞虎爪收进包里,又捡起地上那把伞状物,一使力,居然给撑开了。

  这原来真是把伞。

  黑瞎子笑着又把伞合起来,道:“金刚伞听说过吗?一看就没有。过来,给你科普一下。金刚伞呢,顾名思义,全部都是用金属打造的。无论是伞柄还是伞面,都混杂了稀有金属进去。倒斗的时候带把这种伞进去,就相当于带了个护身符。”说着黑瞎子敲敲伞面,“防暗器一流,你值得拥有。”

  张起灵皱起眉头,盯着那把黑乎乎的伞,眼里写满了对黑瞎子判断能力的怀疑。黑瞎子一瞪眼:“你看你又不虚心!这伞的模样是不好看,但是造价高到离谱!会倒斗的土夫子多得是,但几万个土夫子里也不见得有一个人能用得起这个。”黑瞎子忽然住了嘴,紧接着大叫一声:“靠,如果不倒斗,这金刚伞墓主人是从哪弄来的?咱难道把前辈的斗给下了!?”

  “不可能。”张起灵伸手捂住黑瞎子的嘴,“这人生前有可能不是个干正经生意的,但他绝对不是土夫子。”

  黑瞎子扒下张起灵的手,难得正经地开口:“为什么?”

  “过来。”张起灵在登山包侧面拽出一双摸尸手套戴上,走到棺材跟前,将尸体一只绛紫色的手抬起来,“倒斗不仅需要地质方面的知识,体力方面也是不可少的。你看他的手,骨节并不粗大,显然没做过什么粗重的活。”

  “嗯,”黑瞎子若有所思地点头,“按照你这种说法,这金刚伞也肯定不是他自己做的。那就是他找人制作的了?不然就是花高价买来的?看他这陪葬品里除了这把伞也没什么好东西,那么他生前也一定不会太富裕。既然不倒斗,他费劲弄到这把伞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一种可能,”张起灵摘下摸尸手套塞回包里,“这棺材里葬的根本不是墓主人。”说着他指指那具远到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尸体,“那个才是。”

  黑瞎子转了转眼睛,“你是说……这里其实也不是主墓室?”

  “我不确定。”张起灵道,“按照一般殉葬方式,陪葬品应该都是墓主人生前挚爱之物,而且必须要具有一定的值钱物品。”他盯着棺材里那些陪葬品,“这里面除了你说的那把金刚伞,其他的东西在他们那个年代都属于十分稀松平常的杯盘碗筷之类。”

  黑瞎子“嘶”了一声,道:“那这么说,刚才被我碎尸的那个粽子就依然有可能是个倒斗前辈喽?四阿公真够能耐,什么活儿都敢接,合着斗不是自己倒,净会祸害他手底下这帮靠勤劳双手吃饭的劳动人民!”

  张起灵站在棺材边看着这具没有尸变的尸体发呆,黑瞎子依旧在旁边絮叨:“那既然这里也不是主墓室,我们是继续呢,还是现在打道回府?虽然没弄到四阿公交代的那什么什么瓶,但这金刚伞可比那玩意儿值钱多了!”

  张起灵正琢磨着这斗的可疑程度,随口问了句:“什么瓶?”黑瞎子话头被打断,顺口胡说:“好像是叫什么闷油瓶。”

  这时黑瞎子看到棺盖上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小的黑色物体在缓缓移动,刚想凑近去看看,就听张起灵开口道:“我记得是峁瑛瓶。”黑瞎子顿住脚步,回头:“我说小张先生你总算回神了?看出什么没有?”

  张起灵想了想,还没说话,就见黑瞎子突然朝着棺材盖开了一枪。PPK毕竟比较小型,准头好说但是威力欠些火候。黑瞎子连发几枪,感觉没子弹了,接着顺手就把枪砸了过去。

  黑瞎子突然的行为饶是张起灵也有点懵了。他按住黑瞎子在黑布包里翻找重火力的手,黑瞎子知道他要问什么,用手一指棺盖。

  刚才黑瞎子看到的极其细小的黑色物体已经分成了三部分,并且每一部分都已经变成了乒乓球那么大。“刚才我看见了七个,指甲盖那么大,变大的速度居然这么快!”说着黑瞎子掏出一把中型枪,上膛瞄准。但是刚才被黑瞎子打散的四个黑球受到枪声的吸引,竟然又重新聚集起来,并且朝他们这里缓缓移动。

  “哑巴,把那尸体和棺材里面的明器都拖出来!快!”黑瞎子也看出了枪声对这种东西有吸引力,他把枪退膛,重新换了把S4M式。这种手枪不需要装消声器,但依旧可以无声发射子弹。黑瞎子对着十几米外的黑球又是几枪。其中几个黑球立刻炸散了,此时张起灵也将棺材里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黑瞎子捞起地上的尸体直接扔进了黑球堆,尸体立刻被黑压压地盖了起来。

  黑瞎子急忙绕过黑球跑到棺盖前,草草检查一下,接着将它扛在肩上掉头跑向张起灵。

  “钻进棺材里!”张起灵犹豫了一下,扶着棺材边跳了进去。黑瞎子将棺材盖放在棺材上,开始推。刚推到一半,前端就被两根手指抵住。“干嘛啊哑巴!没时间了你赶紧躲好!棺盖我检查过了,里面不会有这种黑球的!”

  张起灵探出一个脑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黑瞎子却感觉他有点动怒了:“你想自己呆在外面?”

  黑球堆又开始慢慢向着黑瞎子这边移动过来,刚刚尸体呆过的地方连根头发都没剩下。

  “我黑瞎子通常都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这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下斗,我舍生取义保护你,你就知足吧小张先生!”黑瞎子发现枪起到的作用根本不大,干脆放弃再做抵抗,只不停地跟张起灵在棺盖上较着劲。

  不能否认张起灵的力气很大。黑瞎子比他高了不少,现在用肩膀居然抗不过他两只手。“你不进来,那我出去。”张起灵说着就把棺盖大力一推,黑瞎子硬是被他推出去几十厘米。他作势要跳出棺材,接着被黑瞎子一把按了回去。

  “我进去挤不开!”黑瞎子有点着急。张起灵丝毫不肯让步,见黑瞎子按住他,就反抓住黑瞎子的胳膊:“你进是不进?”

  “……我进进进!松手,那么疼!”

  张起灵松开手,黑瞎子也翻进棺材,将棺盖合上,里面一片漆黑。

  空隙确实太小,张起灵躺在棺底,黑瞎子紧紧趴在他身上,脸跟脸的距离很近。张起灵没有黑瞎子那种特异功能,什么都看不见,自然是不觉得怎么怎么。可黑瞎子却把张起灵这努力睁大眼睛却依旧什么都看不见的茫然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

  “哑巴,这种东西的老巢在这棺盖表层,它们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我们。就算发现了,它们也进不来。”

  张起灵似乎是被黑瞎子近在咫尺的气息吓到了,微愣一下才应了声。

  相顾无言,黑瞎子看着张起灵,张起灵看着黑瞎子所在的方向。片刻后,黑瞎子忍不住开口:“哑巴,我脖子疼。”

  张起灵费劲地抬起右手,摸索了一下黑瞎子的位置,将手稳稳放在他后脖子处。冰凉的感觉袭来,确实要舒服不少。

  张起灵又把手放了一会儿,开口:“这样行吗?”黑瞎子“唔”了一声,差点要脱口而出的“不错”就给换成了“还不行”。

  于是张起灵的手突然用了力,将黑瞎子的脑袋压下去不少。黑瞎子一惊,脑袋已经被按到张起灵的颈窝处:“那就别总把脑袋抬那么高,血液会不流通。”

  黑瞎子的脑袋埋在张起灵旁边,含糊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瞎子意识已经开始迷迷糊糊的时候,张起灵突然开了口:“你对自己的命,好像一点都不珍惜。”

  黑瞎子一下子清醒了,他扭着头去看张起灵。张起灵的手还在他脖子上,这么久也不知道胳膊麻了没有。

  “胳膊收回去吧,我脖子好像没事了。”

  张起灵抿着唇将手收回去,黑瞎子反射性地将身子往上一抬,就感觉脖子里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

  黑瞎子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张起灵已经伸手将那东西握住。

  “你为什么骗我?”张起灵看向面前的黑暗,但他知道黑瞎子此刻一定在看着他。他顺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向上摸去,“这根本不是狗牌。不然你怎么会把它挂在脖子上?”

  黑瞎子任由张起灵将手伸向他的脖子,脸上写满无奈。他苦笑道:“你猜对了。”

  棺材壁上传来一阵“簌簌”声,似乎是黑球在试图爬进棺材。

  “这的确不是什么狗牌。”

  “我发过誓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这根项链我才成为了道上的黑瞎子。我只单干不搭伙,因为我的包里只装火器和食物,从来不装能救命的药品。没有药品我就没有能力去救别人,当然,也不可能救我自己。”

  “我逼着自己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下斗,躲雷子,最后是杀人。”

  “我下斗就是为了寻刺激,因为只有在斗里,我才能找到一点自己的价值。每次下斗对于我来说都是致命的一场考验。我不想活下去,所以我不带药品。而我又不那么想死,所以我带上火器。”

  “但每次我都会平安地回到地面上,那时候我哭笑不得。”

  “原谅我一时冲动就把你带下斗了。教你下斗不是四阿公的主意,是我主动请缨。”

  “我觉得你……挺特别的,跟我见过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你很难相信别人,一旦相信了,就绝不会轻易怀疑。”

  “你是第二个让我出现保护欲望的人,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但是很可惜,我们可能没机会再出去了。”

  棺材外的黑球察觉到了棺材内的声音,爬动得更加欢快。张起灵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睛,用口型冲黑瞎子道:“先不要说话。”黑瞎子却突然大笑起来,带的整个棺材都开始微微颤抖。

  “我没有怪你。”张起灵仍然闭着眼睛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出现什么样的结局我都不会后悔。”

  “呵呵……你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因为你对我的项链产生了疑问?还是我心血来潮?当然不是!”黑瞎子盯着张起灵,伸长手臂将刚才翻进棺材时掉在自己腿边的枪拨过来,塞进张起灵手里,“冲我开枪吧小张先生,然后把我丢出去,你抓紧跑!”

  “不可能!”张起灵突然睁开眼睛,张开手掌松掉那把枪,“你为什么说这些我不清楚,但我绝对不会朝你开枪!”

  黑瞎子闻言咧咧嘴角,“等我把原因告诉你,就不一定了。”他盯着张起灵没有焦距的眼睛,突然低下头一口咬在他唇上,几秒后松开:“小张先生,这就是原因。身为一个男人,我在斗里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并且爱上的速度等同于一见钟情。怎么样,开枪吧?”

  张起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只手紧紧攒住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则下意识握上那把枪。大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张起灵强迫自己开始思考。几秒钟后他一把将手枪挥开,毅然决然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朝我开枪不可能,还是说我爱上你不可能?”黑瞎子说着凑近,气息全部喷吐在张起灵的脖子上。

  外面的“簌簌”声突然停了。黑瞎子没等张起灵有所反应,就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一把掀了棺盖。

  “你……”

  黑瞎子已经跳出棺材,背上背包头也没回:“赶紧撤,刚才好像有光透进来,把这些黑东西全吓走了。估计咱们把山弄塌动静太大村民把雷子叫来了!”

  张起灵愣了愣,也一个翻身,捞上背包就跟在黑瞎子背后。

  下面的这个墓室十分空旷,只岔路就多达十几条。“雷子肯定会顺着咱们破开的路摸进来,要出去就得选条偏一点的岔道。”黑瞎子左顾右盼一会儿,伸手抓过张起灵跑进左数第二条。两人跑到第一个拐弯处,黑瞎子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从包里掏出一根雷管挂在飞虎爪上,接着点燃朝洞口一甩。

  “这斗处处折腾人,就唯一一点不错,岔道修得不够结实。一根雷管炸塌四五个洞口没问题!”这时候飞虎爪落地,一声脆响。“跑!”

  “轰——”地一声,张起灵身后扬起许多尘土。他被残存的气浪一掀,直接从背后扑到黑瞎子身上,两人在墓道里滚了几下,停住。

  张起灵在黑瞎子身上趴了一会儿,正要翻身起来,腰却被黑瞎子箍住。“刚才我说的话做的事……别当真。”

  张起灵好半天都没有回应。黑瞎子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张起灵才像突然回神一样,静静地应了一声。

  “就当你在闹,我不会当真的。”

  黑瞎子“嗯”了声,把张起灵托起来,自己也跟着站起身,开始卸下登山包将没用的东西扔了一地。

  “你扔在这里可能会有人进来看到。”张起灵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卸下登山包翻翻捡捡。

  “不会,洞口都炸塌了没人进的来。”黑瞎子收拾好,将包甩到肩上,见张起灵还没翻出个所以然,就拍拍他,示意他将包背上:“你的包里全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东西,都带着吧。”

  见张起灵点了头,黑瞎子道:“点根火折子吧。”

  张起灵在黑暗中轻轻摇头,“不用。”他考虑了一下,轻轻抓住黑瞎子的衣角。“你看得见。”

  “是啊……我看得见。”黑瞎子低笑两声,轻轻拽下了张起灵的手,接着包在自己的手心里,走在了张起灵的斜前方。

  “说实话……你生起气来毫无威慑力。”黑瞎子边走边回过头调笑,想了想,又话唠一样地重复:“刚才的事不要当真啊!我真的是为了惹你生气才那样做的。没想到惹恼你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张起灵沉默地点点头。黑瞎子看了一眼前方,悄悄加快速度。张起灵被带了一下,乖乖跟上,下一秒被一大块石头绊了一个趔趄,黑瞎子在前面稳稳将他接住。

  “看来我在棺材里说的话真的中标了。你还真挺信任我的啊~”黑瞎子看着张起灵僵硬着表情推开他,接着一脚将那水壶大的石头踹出老远。

  张起灵踹开石头又疼得偷偷皱眉的样子全被黑瞎子看在眼里,免不了惹得他又是一阵大笑。

  “你就是踹也要往后方踹,踹到前面说不定等会儿又要绊一跤!”黑瞎子揉了两把张起灵的头发,接着被张起灵一把打开。

  “张起灵。”张起灵已经自己点了火折子走到前面,听出黑瞎子难得严肃的口气,回过头。“在我这你可以发脾气,可以乱说话,或者随便怎么样。别人不一定,但我可以保证不害你。”

  “……”张起灵思索了一会儿,道:“神经病。”

  两人顺着墓道又走了一会儿,黑瞎子从后面扯了扯张起灵的衣服,指指上方:“貌似出口到了。”

  张起灵举着火折子抬起头,发现有一块井盖大小的矩形空隙。黑瞎子看了看,蹲下抱住张起灵的腿将他举高些:“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阻挡之类的。”

  张起灵一手扶墙一手将火折子伸进洞内:“有。”

  黑瞎子动了动,让自己搂得更舒服些:“有啥?”

  “一格一格的铁板。”

  “一格空隙多大?”

  “差不多25*25。”

  “……啧,这怎么进去?”黑瞎子将张起灵放到地上,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片刻后他突然一个激灵,抓住张起灵的手,又顺着他的手腕向上摸去。

  张起灵一退,挡开黑瞎子道:“你干什么?”

  黑瞎子依旧在上下打量张起灵,“刚才我在牵你走的时候就觉得你手特别软,关节很松,而你又这么瘦,显然你以前练过缩骨。你试试看能不能钻过去。”

  “我钻过去自己跑,你呆在下面?”张起灵扭开脸道,黑瞎子觉得他此刻一定是满脸不屑。

  “你上去再看看能不能打开这东西,如果能打开我不就能进去了?”

  张起灵没搭理黑瞎子,道:“抱我起来。”黑瞎子“嗤”了一声,翻个白眼,还是把张起灵举了起来。张起灵将火折子插在腰上,伸手在铁板上摸了摸,开口:“这是个机关,必须找到开启的方法才行。”

  黑瞎子放下张起灵,道:“何以见得?”

  “斗里的机关是用来防盗墓贼的,所以必须具备很好的质量。因为空气流通或是年代久远导致的机关损坏不可避免,但是基本的防护措施人人都会做。”张起灵伸出刚才摸过铁板的手给黑瞎子看,手上除了不久之前在墓室蹭上的泥土没有别的,“如果这只单纯是一个铁板,那么在上面涂防锈金属根本没有必要。铁锈从理论上讲对机关的灵活度有很大影响。”

  黑瞎子听完一愣,“你不是失忆了吗,筷子都要想想才知道怎么用,这方面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不知道。”张起灵说着坐到一边,闭上眼睛。

  黑瞎子正在研究墙上一个灰黑色的斑点,看到张起灵这模样,忍不住问:“你在干嘛?感应机关在哪?”

  “不,”张起灵将自己缩得更紧了点,“我在睡觉。”

  “小张先生你还真是好心态。”黑瞎子踮起脚伸长手臂,发现自己没办法摸到铁板。这时候他才开始可怜自己刚才投出去的飞虎爪。“如果刚才没用飞虎爪投雷管,说不定咱们这时候已经把这东西拽下来了。那个……不然你过来抱我一下?”

  张起灵闭着眼睛缩在墙的一边,不为所动。

  黑瞎子耸耸肩,走到他旁边蹲下。“我向来就不是个爱负责的人,既然你不管那我也不管了,”说着他故意放大嗓门,“睡觉喽!”

  张起灵“腾”地睁开眼,挪了下身子伸长手臂一把抱住黑瞎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好了?”他挨着黑瞎子问。

  黑瞎子瞪大眼睛:“啥?”他顿了顿,恍然大悟:“我是说让你把我抱高一点让我也看看上头!算了看你这绷带又红了。”他抓过张起灵的登山包,翻了翻,大惊道:“绷带哪去了?”

  张起灵指指身上:“都在这。”

  黑瞎子蹲在张起灵身前仔细察看了一下,皱起眉头,“……不成,照你这飙血速度一会儿你就得变成一干粽子。”黑瞎子伸手在张起灵出血最重的左胸口碰了一下,张起灵立刻全身一颤。

  “你这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是不是刚才在地上滚的那一下把伤口又给扯裂了?疼你不知道说啊?我看你刚刚在那讲解知识不还挺能说吗!”黑瞎子穿的是皮衣,在脏水里泡过不说,用来止血显然十分不现实。他顿了顿,突然站起身朝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回来的时候黑瞎子一手抱着那块被张起灵踢开的石头回来了。他将金刚伞撑开支在张起灵旁边,把张起灵遮住后,他抱起石头站到铁板下面。

  “这是块好石头,”他道,“你踢它它都没跑,还呆在原地等我去捡来砸铁窗。如果待会儿我把那铁窗砸下来了,上面射下来暗弩啥的你可别探头啊!”

  “你又自己……”张起灵没说完就听见“砰”的巨响,硬物重重地撞击到了另一个硬物,这种声音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黑瞎子已经一个打滚躲到了金刚伞下面,跟张起灵紧紧挤在一起。

  张起灵发挥了自己强大的忍耐力,才没有在脑袋嗡嗡响时一脚将黑瞎子踹到外面去。

  几乎是黑瞎子躲进伞下的一瞬间,他们就听见了石头砸在地面上的闷响。伞面都溅上了几块碎石。

  几下“噼啪”声过后,黑瞎子看着张起灵笑道:“你以为我真傻的?明明能活下来我干嘛要站在那下面找死?这跟刚才在棺材里又不是一个性质!”说着说着黑瞎子闭上了嘴。

  伞面上开始出现金属撞击的脆响,黑瞎子将长腿努力缩进伞里,不小心把张起灵挤出去一点。

  黑瞎子立马伸手把张起灵往自己怀里拨拉,结果手背被射出的暗弩蹭掉了一块皮。

  “操,还好把这伞给带出来了,不然今天还得死在这里是怎么着!”黑瞎子把张起灵拨拉进怀里头,接着一个劲儿地甩手。

  声音渐渐稀疏了,黑瞎子动了动,将金刚伞挡在前面,抱着张起灵只靠两条长腿坐着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

  等到金属撞击的声音一消失,黑瞎子就拍拍张起灵,待他站起来后自己再站起身,瞪着两个大眼冲着那洞一个劲儿地瞅。铁板受到石头的冲击,凹进去一大块,似乎用手就可以掰开。

  “嘿,成了!”黑瞎子将伞丢开拍了拍手,下一秒表情都扭曲在了一起。

  他的整个手背上都是骇人的鲜红色,再加上张起灵胸前和腹部漫出的鲜血,一时间整条墓道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张起灵敛下眼睛嗅了嗅,突然狠狠在黑瞎子脚踝上踹了一脚,“抓紧上去!没时间了!”

  “什……什么没时间?”黑瞎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张起灵蹲下身要去抱自己的腿,连忙跳开,自己蹲下把张起灵举起来。张起灵伸出右手一发力,就将已经变形的铁板拽了一大块下来。接着张起灵两手伸进洞内一撑,整个人就被撑进了洞内。接着,从上面伸下来一只手。黑瞎子抓住,皮靴在墙上一蹬,另一只手就扒住了洞口。

  黑瞎子坐在洞口旁边看着下面的墓道,问:“刚才你这么紧张做咋?”

  张起灵没说话,而是指了指下方墓道的地面位置。“我看不到,你仔细看看。”

  黑瞎子推推墨镜,眯起眼睛,结果在地面上发现了许多蠕动的红色昆虫,密密麻麻。“这么恶心!还好你察觉的早啊不然没被那黑球啃了也得被这东西吸成人干儿。”他站起身,蹭掉皮的右手有点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赶紧找出路吧,实在不行就再挖条,没时间在这里面耽搁了!”

  两人起身,张起灵走了几步腿突然一软。黑瞎子见状抬起张起灵的一条胳膊跨在自己脖子上,半搀扶着他走。张起灵的胳膊压在黑瞎子后颈的伤口上,他硬是一声没吭。

  很快就又找到了一小块由葡虫分泌物建造的“天花板”。黑瞎子扶着张起灵站稳,点了个火折子举高熏了一会儿,“天花板”上陆陆续续涌出了许多黑色的东西。

  黑瞎子抡圆胳膊把火折子朝着远处扔了出去,“火折子的温度比人体高,这样应该能争取出点时间。这他妈哪是个斗,明明就是个虫子窝!”

  站在一旁的张起灵感到刚刚被黑瞎子按在后颈的胳膊上有一处温度偏高,他一摸,发现满手的鲜血。

  他微微抬头看着正用旋风铲冲着天花板猛敲的黑瞎子,目光稍作迟疑,落在了他被血染红的后颈绷带上。

  一会儿工夫,就有土块开始往下砸。黑瞎子“呸呸”地吐了几口,用袖子在脸上擦擦,接着过去要架张起灵。

  “你先上去再拉我,我没力气翻上去。”张起灵眼神闪躲地退后一步。黑瞎子犹豫了一下,虽然有点质疑张起灵话里的真实性,最后还是道:“好。”他退后两步,接着猛地起跳,几秒后就翻到了外面。

  张起灵看着已经将自己两只脚裹住的葡虫,又看了看上方伸下来的手,第一次感觉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沉了下来。他牵住那只手,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在缓缓上升。张起灵其实还是有能力爬出去的,但此刻他除了将自己两只爬满葡虫的皮靴踢掉,就再也没做其他动作。

  他知道他在,所以他放心。

  张起灵再出斗的一刻几乎就没了意识。他感觉黑瞎子将自己背在背上准备下山,于是他努力偏开脑袋避过黑瞎子的后颈。

  “瞎子……”

  “咋?”

  “我们回家吧……”

  “……先去医院。”

  之后张起灵再有意识的时候,就见黑瞎子坐在自己病床旁边的小椅子上,右手和脖子上缠满了绷带,一圈又一圈。他睁开眼睛时,黑瞎子正用左手拿着小刀,费力地试图将桌子上的苹果劈成两半。

  累。张起灵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抢在黑瞎子看到他之前又将眼睛闭上。

  “别装了,我已经看见了。”黑瞎子戴着墨镜,看似是盯着桌上的苹果,实际上他的眼神一直在往张起灵那里飘。

  张起灵被拆穿了也没反应,依旧闭着眼正面朝上躺在那一动不动。

  “快点起来,我给你榨果汁喝。”

  不动。

  “小张先生你觉得你现在装死还有用吗?难道你刚才睁眼是诈尸了?”

  依旧不动。

  黑瞎子突然阴笑一声,“磨人的小妖精,我现在想把在棺材里那个玩笑重新开一遍,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现在我开始倒数,你有三次机会。”

  “三。”

  “二。”

  “一。”

  “……零点五。”

  “……零!”

  唇上果真有了触感,黑瞎子似乎很钟情于这个玩笑。

  没有幽默感的张起灵,不懂拒绝的张起灵。他似乎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一个引人迷失的漩涡。

  只要不慎陷进去,就一发不可收拾。

  墨镜贴在颧骨上,有点暖。张起灵把眼睛睁开,发现这个角度他似乎可以从镜片里看到黑瞎子的眼睛。

  难得专注的,带着感情的,眼睛。

  黑瞎子墨镜后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看到张起灵睁开了眼睛,就立刻从他身上退开,干笑两声:“是你自己不说话的啊!别又怪我!想打架别在医院里,等你伤好了我们回家去打,或者在公园……”

  张起灵动了动想起身,黑瞎子连忙帮他将病床摇高。趁他没直起腰,张起灵一把抓过他的领子将他拽到自己脸跟前:“你刚才不是在开玩笑吧?”

  黑瞎子一愣,张起灵接着道:“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说着松开黑瞎子,下床准备穿拖鞋。

  “当然不是开玩笑,打个架而已。”黑瞎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状。

  “别装,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张起灵将上过药后一直敞开的病号服系起来,站在黑瞎子面前意图与他平视。当然他不可能做到。

  黑瞎子转开头笑笑,“你猜这是不是个玩笑?不好意思哟我可能玩得有点过火,以后会注意。”

  这时候的张起灵应该做什么反应?显然他不傻,所以他没有暗搓搓的伤心,只是拍拍黑瞎子的肩膀,道:“回家。”说着不管不顾地扭头就走。走到门口时他顿了顿脚步,嘴角似乎有一抹笑。“演技不错。”

  张起灵穿着病号服在医院楼下站了很久,直到办完出院手续的黑瞎子将右手揣在兜里,皮衣领子拉高,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张起灵才心安理得地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跟在黑瞎子屁股后面走了。

  “因为你啊,”黑瞎子停住脚步把胳膊搭在张起灵肩上,“我本来打算出斗了跟人家在楼外楼搓一顿的,结果没机会了。”

  “现在也可以去。”

  “现在?”黑瞎子笑了:“这里是上海,杭州那边的小医院我不放心,叫车把你转院过来了。”

  “……”张起灵默不作声,黑瞎子的世界他理解不了。

  黑瞎子放开张起灵,在自己衣兜里掏了一阵,拿出两张火车票。“你昏迷的那两天我托人买的,票是下午的,现在是中午,咱先找个地儿吃饭?”

  张起灵摇摇头,“不饿。”

  “不饿?你晕的这两天就靠打营养液,啥都没吃还不饿?我都饿了!”黑瞎子说着停在一家店门跟前,“自助餐?”

  张起灵没摇头,接着被黑瞎子推了进去。

  付款后黑瞎子指了指周围一大片的食物,“自助餐是什么意思你应该能猜出来吧。这里面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吃。我手不方便,你要想吃什么自己拿盘子盛了端回来就得。顺便帮我拿一点。”说着黑瞎子找了个沙发椅,坐进去蹭了蹭,不动了。

  张起灵在食物的区域绕了几大圈,随后端了两碗面条回去。黑瞎子用左手拿筷子戳戳,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知道捡些贵的吃。吃自助餐呢,不是以吃饱为目的的!你看就比如……”

  黑瞎子叨叨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张起灵已经开始盯着自己面前空了的碗发呆。他“啧啧”地在心里感叹一下,冲张起灵打了个响指。“走,我带你扫荡去啊~”

  半小时后黑瞎子撑得倚靠在沙发背上,看着认真啃鸡腿的张起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刚才谁说自己不饿来着?”

  “只是刚才。”

  黑瞎子难以置信:“这么说你现在是饿的?”

  张起灵居然认真地偏头想了想,道:“没错。”

  “我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人类…..”黑瞎子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差不多也该过去火车站了,你抓紧吃。”

  话音刚落张起灵正好把最后一口鸡肉吞下去。他点点头,跟黑瞎子出了店门,在门口打出租。

  一对男女走过,女人突然把手机递给男人,男人看着念了一遍,哈哈大笑。

  “……”张起灵跟着嘀咕了几声,没听出是什么意思。

  一辆出租车停在跟前,黑瞎子拉开门,冲着车扬扬下巴,张起灵坐进去后他想了想,跟着挤进后座。

  车上的计价表跳得出奇的快,黑瞎子盯着看了一会儿,大叫:“师傅你这计价器不对啊!”

  司机是上海人,听得懂普通话,可他说的上海话黑瞎子就不一定听得懂了。黑瞎子满脑袋问号的听着司机“侃大山”,傻乎乎地应着,转头一个劲儿地看张起灵。

  张起灵毫不在意,闭上眼睛。黑瞎子拿胳膊使劲捅捅他,冲他使了个眼色。

  “你倒也说两句啊!”黑瞎子凑近张起灵小声道。张起灵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一眼。

  “不用跟司机说,你就跟我说。说大声点岔开话题,快!”

  张起灵想了想,皱起眉头:“伐开心!要包包!”

  车里安静了一秒,司机和黑瞎子同时看了张起灵一眼,突然爆笑。

  “哑巴你说啥……你也刷微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实话!咱俩互粉啊!”

  张起灵没理,问黑瞎子:“这句话什么意思?”

  司机大笑着回答:“就是……”

  瞅着这司机普通话说得比自己还溜,黑瞎子坐在后面直撇嘴。那刚才问你说个毛上海话?

  黑瞎子肩上挂了两个登山包,一手还扯着张起灵,看起来笨重的很。

  看着安检,黑瞎子偏过头悄悄告诉张起灵:“你这一身病号服太扎眼,我的脖子和手也是。行李肯定过不了安检,所以过会儿咱带着行李逃上车可能会被发现,现在先想个办法把行李带进去。”张起灵点点头,黑瞎子就把他带进厕所,将自己的皮衣脱下塞进其中一个包里递给张起灵,“这个包里全都是衣服和压缩饼干,你身上伤口没好利索,到处跑什么的我来,你先去过安检,在车里等我。跟着那边的人走就能找到车。”

  张起灵没等点头,黑瞎子就抱着另一个包出去了。张起灵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跟着出去了。

  黑瞎子抱着登山包站在队伍后面探头探脑,轮到他时他先做了个要把包放到传送带上的动作,接着猛地收回手,突然指着远处大叫:“你们看!我男朋友要进去了!我再不赶上要后悔一辈子的啊啊啊!”说着把包往背上一甩撒腿就跑。负责安检的保安还没来得及琢磨出那句“男朋友”是什么鬼东西,黑瞎子就窜得快没影了。另一个保安大叫着“站住!”接着追了上去。黑瞎子专挑人多的地方走,一个扭身就把保安甩在后面。又跑了几步从车窗里看到了张起灵,就一个转身窜进门里。

  黑瞎子坐进里面那个座位,鬼鬼祟祟地将皮衣套上,接着一把摘掉墨镜闭上眼,又将刘海撸上额头,从包里摸了个卡子卡住。张起灵扭头看他一眼,站起来伸手将帘子拉上,遮了一点阳光。

  “刚才追你的保安上来了。”张起灵凑到闭着眼的黑瞎子耳边用气音说道。黑瞎子的睫毛颤了颤,伸手将皮衣领子拉到顶,“我的手和脖子很容易认,你帮我挡一下。”张起灵没说话,将登山包塞进别的乘客的行李后面挡住,接着侧身遮住黑瞎子的手。听着保安的脚步声差不多过来了,就伸过脑袋在黑瞎子脸上亲了一口。保安的脚步声果真停下了,张起灵面无表情回过头:“我男朋友接我出院回家,你看什么,有意见?”

  保安一愣,满脸嫌弃地走过去:“现在的人都怎么回事,放着好好的女人不要非要搞男人,今天一天就碰见两回真够晦气的!”

  黑瞎子偷偷摸摸地笑了,张起灵又补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保安没理,“切”了一声走了。

  “你又说一句干啥,万一把他招回来咋办?”黑瞎子摸出墨镜戴上,看着张起灵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自己心里都有点着慌。

  “这样更真实。本来他的话就不在理他没法反驳。”张起灵抱住自己窝了起来。

  “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模式呢,新下载的吧?”黑瞎子“嗤嗤”地笑了两声,看张起灵又把自己窝起来,就问:“你刚上车就睡觉?你才睡醒多长时间?”

  张起灵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窝得更紧,“暖和。”

  “啧,”黑瞎子立马将自己的皮衣剥下来递给张起灵,“我正好热得难受。脏乎乎的你先凑合穿,等回家了我给你买几身新衣服。”

  张起灵扭头看着黑瞎子,后者立刻做出一副“老子热死了你赶紧穿”的模样。张起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过衣服披在身上。

  黑瞎子只穿件背心打了个寒颤,又不敢缩起来,只得大喇喇坐得四仰八叉。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开始歪着脑袋跟张起灵聊天。张起灵偶尔也会“嗯”“唔”地回复几声,黑瞎子表示十分欣慰。

  “小张先生啊,你看你现在……”黑瞎子摇头晃脑,“多平易近人啊,不吵不闹的。虽说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比起以前那凶悍的样子可不知道好了多少。你得多说话啊,等以后没活接的时候,咱俩还能在拉拉家常。”

  “你说你的,我听着。”张起灵回头看着黑瞎子,眼睛里早就没了警惕,剩下的全是温和平静,却又似乎不单纯是这么几个词。

  黑瞎子笑着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哈哈哈现在发觉我长得好看啦?”黑瞎子装模作样地在墨镜后面冲张起灵抛个媚眼,又眨巴两下。

  张起灵自然是看不到,他盯着黑瞎子的墨镜又看了一会儿,居然“嗯”了一声。

  “砰”,黑瞎子感觉有个什么东西一下射在自己心上,随即脑子碎成了渣渣。

  下了火车,黑瞎子伸个懒腰,道:“回家的感觉真好,是吧哑巴?”

  张起灵抱着登山包出来,点点头。黑瞎子一手牵过张起灵就道:“现在我们去找四阿公交货,反正也不急着吃饭,然后是去买衣服还是回家睡觉?”

  “都行。”

  “那成,先找四阿公让他给你弄身能穿的衣服,然后咱们去商场。”

  牵着张起灵进了陈皮阿四的四合院,黑瞎子熟门熟路地走进陈皮阿四的卧房,门都没敲就直接进去了。

  陈皮阿四果然在屋内,他坐在床边,显得对黑瞎子的到来毫不意外。

  “黑瞎子啊,让你找的峁瑛瓶你找到了?”听出陈皮阿四这话有点挪揄的味道,黑瞎子打着哈哈道:“没找到,不过捡了把伞,四阿公你赏脸看看?”

  站在后面的张起灵打开登山包,将分量十足的金刚伞递在黑瞎子手中,黑瞎子接过又递给陈皮阿四。

  陈皮阿四用手一摸,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接着被他用咳嗽掩饰过去:“黑瞎子,你应该知道这的规矩吧?规定了什么就得带出来什么,不然你带出来的东西再值钱,也照样得挨罚。”

  “当然知道哟,”黑瞎子咧开一个笑脸,虽然他知道陈皮阿四看不见,“可是,如果摸到主墓室,找到那什么闷油瓶,我跟小张却会折一个在斗里头,这划算吗?还有,四阿公,下这个斗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不勤于锻炼技术下降了,后来才发现,这斗根本就是三年前被探到,但一直没人敢下的那个,对吧?”

  “那个闷油瓶在主墓室的棺材里,主墓室的粽子却在外面晃悠,如果没有外力破坏过他的棺材,他也不会自己起尸跑出来啊对吧四阿公~现在我发现了这个秘密,你是不是也给我解释一下你让我带小张下这个斗的原因?”

  陈皮阿四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笑道:“就是为了历练你!别人不敢下的斗你黑瞎子未必不敢下,何况你还有阿坤帮忙!”

  “得了四阿公,瞎子我虽然智商不算多么高,但至少不傻。您整这一出是想做掉小张啊,还是做掉我?”

  陈皮阿四握住拐杖的手一僵,黑瞎子见了,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四阿公别介意。这东西就先放您这儿,等出了通知我一声就成。另外四阿公,小张刚从医院出来都没件能穿的衣服,不如您给支援一件,等会我再跟他去买?”

  陈皮阿四咳嗽两声,叫了华和尚进来嘱咐了两句,不一会儿就拿进来一身新衣服,还有长裤甚至运动鞋,一应俱全。

  黑瞎子抱着衣服鞋子牵过张起灵,“谢过四阿公,那我们就先走了!”

  出了四合院,黑瞎子带着张起灵拐了几个弯,进了个地下停车场,来到一辆纯黑的跑车跟前。“这是我的车,过会儿咱就开它去。你先上车把衣服换上?”

  张起灵点点头,问:“你的手能开车?”

  “问题不大。我单手开也成,只要别让条子看见。”黑瞎子掏出钥匙打开车门,把张起灵让进副驾驶。

  张起灵解着病号服的扣子道,“你笑起来很累。”黑瞎子关车门的手一顿。

  “你跟陈皮阿四的关系,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黑瞎子钻进驾驶座关上车门,伸出一只手帮张起灵解开病号服,“我说过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有黑瞎子帮忙,张起灵干脆不再动弹。“随你。”最后他道。

  “我手没劲,剩下的自己穿。”黑瞎子将安全带系好,等张起灵套上鞋子,就发动了汽车。

  车子停在离黑瞎子家比较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黑瞎子将车停在路边,待张起灵下车后问:“你身上还有伤试衣服方不方便?不然先找个地方给你量好尺码?”

  “不用。”张起灵下了车连门都没关,就率先迈开步子进去了。

  黑瞎子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关上车门锁好,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张起灵一脸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不知所措。

  黑瞎子“嘿嘿”两声,走过去往张起灵身边一站,后者立即挪开一步。

  “哟,头都不回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闻出来的。”张起灵扭开脑袋。

  一开始也没觉得怎么着,被张起灵这么一说黑瞎子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沾过臭水的衣服。他想了想,立即扒下来往旁边的垃圾桶一塞。“真是的你也不早说,那样我就能找四阿公再要一套衣服了!”说完还不忘把自己的工字背心抖一抖,怕沾上那股恶心的味道。

  张起灵低头看着黑瞎子抓住他的手,问道:“不冷么。”

  正要给张起灵讲解电梯构造和使用说明的黑瞎子一愣,笑道:“不是有暖气吗?穿件背心也不是过不去。哎哎哎等会儿,这电梯呢,你要在它突出来的时候踩上去,唉对就这样……”黑瞎子跟着站到张起灵的下一阶,没伤的左手握着张起灵的左手,右臂则以半环抱的姿势圈住张起灵。

  看着电梯口的指示牌,黑瞎子牵着张起灵的手晃啊晃,“小张先生,咱们是去买休闲装还是西装,是男装还是……嘶——”张起灵低头看看黑瞎子手上被自己捏出的指印,装模作样地一扯他的胳膊,手随便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就那里。”

  “……成。”黑瞎子表情扭曲了一下,顺便不轻不重掐了下张起灵的手,无视对方的眼刀乐颠颠拉着他过去了。

  虽说天气不算暖和,但毕竟是大城市,出来逛商场的人也不少。黑瞎子一路上接收到不少看热闹的目光,他知道他们看的是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张起灵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没有这个觉悟。

  “看来你穿的很奇怪。”张起灵道。

  “我穿的奇怪是没错,但他们看的不是我是我们。”黑瞎子一边忙着瞪回去一边开口。

  “我穿的也很奇怪?”

  “……当然不是,现在这个社会两个男人牵着手,”黑瞎子摇摇胳膊,“是一种正常人理解不了的行为。”

  张起灵听了,把手一缩。黑瞎子没放开。

  “咱们不一样。斗里都牵习惯了,今后在斗里肯定还得牵,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看。”黑瞎子紧了紧那只手,“既然我牵得习惯你,就会一直牵下去。”

  “这算是个……承诺吧。”黑瞎子用缠满绷带的右手摸摸张起灵的头,“虽然我不一定给得起,你也不一定稀罕。”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紧紧回握住黑瞎子的手。

  黑瞎子顺着方才张起灵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大片冬衣。“小张先生,虽说现在还不算暖和,但穿这个是不是也太过了?”

  “现在穿正好。”张起灵死也不会承认这只是他随手指的方向,同时也不会“啊啊啊也是那我们去看看别家”之类的借坡下驴。

  “成,你自己挑个款式再选个颜色,试试如果舒服就多买上几件。”黑瞎子指指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这个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起灵斜过眼睛看了看,在心里对黑瞎子的品味做出了鄙夷。

  黑瞎子大笑,伸手拿过挂在自己身边的藏蓝色帽衫,“那这个怎样?”说着在张起灵身上比了比。

  张起灵接过来看看,似乎是很满意。

  “你居然喜欢?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种蓝色很闷骚。”黑瞎子墨镜后的眼睛扫扫张起灵,又看看他手里的衣服,“比蓝色深,比黑色浅,是两个极端的中间部分,就跟你一样。”

  “我不喜欢你的描述。”张起灵抱着衣服瞪黑瞎子,后者牵着他进了更衣室。

  片刻后张起灵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一旁的黑瞎子“啧啧”出声:“你看看你看看,本来就没多少存在感,穿件深色的就直接跟大自然融为一体了。”

  “这样够了。”张起灵敛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反正你看得见我。

  “张起灵,有时候我真希望……能一直这么下去。”

  张起灵“腾”地睁开眼坐起来,看看四周,发现没有人后又躺回被窝。

  黑瞎子站在张起灵卧室外,笑着抚上房门。

  第二天张起灵起来的时候,黑瞎子不见踪影。他想了想也没在意,坐在床上把衣服套好,就开始发呆。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黑瞎子都没有回来。张起灵动了动身体,才觉得有那么一点饿。他爬下床走到冰箱跟前,正要开冰箱门的手一顿,接着扯下一张字条。

  “冰箱里面包啥的我屯了一堆,吃够了就去我房里找钱包,应该在床头放着,现金不少,你拿着出去买点吃的。电费水费我交了一年的,如果停电停水自己打电话让人来修,电话本也在床头。我大概一个月后回来,如果回不来这房子你自己住着就成,就当我的遗产。哈哈哈哈哈哈!

  瞎”

  张起灵攥紧纸条,从冰箱里拿出个面包往兜里一揣就去打电话。

  黑瞎子的床头上有一个黑色的小电话本,一部黑色手机和一个黑色的钱包。张起灵默默看着这个比藏蓝更没有存在感的颜色,拿过电话本翻了翻。

  里面记了些乱七八糟的人,但是没有黑瞎子的号码。不过张起灵记得。就像那句“伐开心”一样,入了脑子就忘不掉。

  他打开手机,拨出了黑瞎子的号码。没过几声就通了,黑瞎子声音懒懒地传出来。

  “喂?”

  “家里着火了。”说完张起灵果断地挂掉电话放进口袋,然后穿着帽衫拿过放在电视柜上的钥匙转身下楼。

  约莫半小时,黑瞎子气喘吁吁地拎起坐在楼门口的张起灵:“火呢?”

  当时张起灵挂电话的速度和口气让黑瞎子十分怀疑,于是他没叫消防车,直接从旅馆奔了回来。现在看来他猜对了。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睁眼看着他,“在我头上。”

  “没看见。”黑瞎子松开张起灵,自己坐在他旁边。“我说,纸条给你留了钱我也留了,水电费我也交了,你自己在家是呆不住还是怎么着?我想要这好日子还没有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张起灵将自己的右手伸到黑瞎子面前晃晃,“这算是一个承诺,你自己说的。你给不给得起跟我没关系,但我信。所以我不会放你走。”

  “哟,”黑瞎子低低笑了,“你怎么不问问我烦不烦?”

  “如果你烦,”张起灵站起身,“我绝对不会再这样。”说着转身就要上楼,看样子竟是似乎有些委屈。

  “哎哎哎别价!我就这么问问!”黑瞎子忙伸手去拉张起灵,握住张起灵手的一刹那他呲牙咧嘴,但是没松开。

  手上被粗糙的纱布磨了一下,张起灵“嗯”了一声,没事人一样往黑瞎子边上一坐。

  “……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影帝模式了。”黑瞎子靠过去一点,揽过张起灵,“那天我说的话,就是你很特别的那些,其实是认真的。我从成为黑瞎子开始,就没想过要再去保护什么人,毕竟我想保护的唯一那个都不在了……可是一见到你啊,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同病相怜,是忍不住想给你庇护、想守着你照顾你的那种…..我一直很喜欢你,可是那种喜欢……或许跟你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你也仔细想想,你对我的感情,说不定不是爱上我,而是依赖呢?毕竟我对你最好啊是吧~”

  张起灵皱着眉想了想,点点头,“或许。”顿了顿他又道,“那我也喜欢你。”

  纵然知道张起灵看不见,黑瞎子还是微微扭开了头,强笑着开口:“那就成了!我们来做好朋友~瞎子哥哥教你唱炒饭歌好不好?”

  张起灵摇摇脑袋,“等会儿再唱,先告诉我你离开的原因。”

  “下斗啊。我也是有工作的,不然我靠什么养活我自己?”

  “下什么斗?”

  黑瞎子揽紧张起灵叹了一声,“没什么。一个小破地方的小破斗。”

  “不可能。”

  “啥就不可能?”黑瞎子晃晃揽着张起灵的手臂道,“你咋那么肯定?”

  张起灵被晃得东倒西歪,“如果这次下斗是接的生意,你不会这个时候还坐在这跟我说话。峁瑛瓶没拿回来,陈皮阿四一定是让你重新下一次浙江那个斗。”

  “得得得,算你聪明。”黑瞎子笑着回了一句,算是承认了。

  “不许去。如果你要去,就把你和陈皮阿四的所有事情告诉我。”

  “我说了不…..”

  “凡事都没有绝对。”张起灵道,“就像你说的,我对于你的特别程度一样。你对于我来说也很特别,从来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对待我。”他顿了顿,“就算去我记不起来,我也能肯定。”

  “如果我不说还偏要去呢?”

  张起灵想了想,用了一个自认为最有威慑力的答案:“做到你下不了床。”黑瞎子摇晃的手一顿,他接着道,“你是男的不用负责任。”

  黑瞎子哭笑不得:“你这乱七八糟都是跟谁学的?”

  张起灵在口袋里一掏,“手机里的。”

  “这手机是叶成的,想不到这小子愿意看这种东西!尼玛熊孩子不教点好……”黑瞎子拿过手机把文档里《请温柔地SM我》等等的删了个干净,气得直翻白眼。

  张起灵一把抓上黑瞎子的右手,“别岔开话题,说。”

  “成成成我说!为了救你才伤的手你居然还给我补刀……”张起灵松开手,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黑瞎子左手在衣领里掏了掏,拎出一块闪闪发亮的牌子。“记得是啥吧?”

  “你口中的狗牌。”

  “对。给你讲个故事听。”

  “小齐!这边柴火来帮忙收拾一下!”

  “哎!好嘞!”正在厨房忙碌的年轻人探出头应了一声,推推脸上的圆圆眼镜,放下菜刀走出门,娴熟地捡起散落一地的柴火捆扎起来堆在院子墙角。“王叔,谢谢你啦!最近我们家的柴火都靠你帮的忙……”

  “嗨!谢啥!”被唤作王叔的男人笑着摆摆手,“你们家什么情况我又不是不清楚,我那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能帮一点是一点。小齐啊,你是个好孩子,学上到一半还得回来干活,以后你这里我尽量帮忙多照应照应,学业很重要可不能这么算了!”

  年轻人略微尴尬地笑着,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房中已经积了薄灰的笔记本。

  “妈,吃饭。”年轻人走进厨房忙碌一阵,端出一盘绿油油的菜和两个馒头。

  床上的人“哎”了一声,支起身子。年轻人端起碗,装满了菜,在上面放了个馒头,又附上筷子递到床上的女人面前。

  女人端过碗,夹起青菜尝了尝,笑了:“儿子手艺不错。”

  “妈,难吃就说,我手艺怎么样我自己清楚。”年轻人笑笑,坐在床边也端起自己的碗,“对了,我一会儿抱您出去晒晒太阳,腿好的能快点。”

  “别忙,你去忙你的学习,妈在床上躺躺就成。”

  年轻人听了这话身体一僵,顿时皱起眉头:“妈,你就打算这么下去?我的事能有您重要吗?我没有那个让人心寒的爸,也没他那种觉悟,难道现在就放任他们这么下去?这次他们是逃得快,下次再让我看见我他妈……”

  “住口,你哪学来的胡话!”床上的女人气得双肩发颤,“你爸拼上命赚来的钱,就养出你这种混小子!满口胡言乱语,你这是上的什么学!”

  “我上的什么学?”年轻人满脸怒气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实话告诉您,我早就不上了!爸拼上命赚的钱?他是拼上命了,可他赚的钱我有脸花吗?他跟着四叔干的是什么?盗墓!挖别人的祖坟!这种事放在谁身上我都接受不了,更何况这个人是我的亲爸!亏我还敬他一声四叔,他做的是什么?前段时间我跟爸说让他别再去盗墓,他答应了,第二天四叔就找人来把您的腿打成这样这怎么算?”

  女人的眼神闪躲着,“你四叔绝对不是你想的这样!他是带你爸去发家致富,什么盗墓!我的腿是干农活摔的,那几个年轻人把我扶回来的就叫你给撞上了,瞎说什么!”

  “我瞎说?您当我近视就等于睁眼瞎了?我亲眼看见那棍子一下下抡在您腿上的,”年轻人说着红了眼圈,“我的确是没什么用处,不会做饭不会做农活,净浪费家里的钱,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要一个盗墓贼当爸!”

  他跑出屋子,本就度数不合的眼镜配上那汹涌而出的眼泪,眼前模糊地一塌糊涂。

  那个四叔。笑面虎一样的四叔。让他们家雪上加霜的四叔。

  三个月前的一句“跟我赚大钱”,让什么都不懂的齐老叔殷勤跟上,用自己的良知和大半条命换回一把零散票子。

  齐老叔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从小农活干起来的健壮的身体。虽然他懂得不多,但他也知道挖人祖坟这件事,伤天害理。

  可是为了媳妇儿子,他别无选择。

  那天儿子眼睛通红地跪在他面前说,爸,这种事不能干,哪怕日子过不下去也不能干。

  他动摇了。

  找到陈皮阿四的时候,对方只是点点头。那你回家去吧。

  于是他握着一把奖励的毛票回到家,第二天下地干农活的时候得到了自己媳妇被人打断双腿的消息。

  他气愤,他难过,可他没有那个反抗的能力,他别无选择。

  那天儿子眼睛通红地跪在他面前说,爸,这种事不能干,哪怕日子过不下去也不能干。

  他动摇了。

  找到陈皮阿四的时候,对方只是点点头。那你回家去吧。

  于是他握着一把奖励的毛票回到家,第二天下地干农活的时候得到了自己媳妇被人打断双腿的消息。

  他气愤,他难过,可他没有那个反抗的能力,他别无选择。

  当时年轻人看着自己父亲一言不发地再次收拾着出行用的装备,眼神绝望。

  如果他有能力,如果他够强大,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想到这里,他一把摘掉眼镜站起身,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抹,敲开邻居的门用了个自己要去上学请邻居照顾母亲的理由,揣上仅够坐车的零钱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在省城的路边坐了两天,终于有人破天荒将身份证都没有的他领去工地搬砖块。从小就没干过粗活的他晚上躺在一堆稻草上,望着自己起泡的手指发笑。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打心底里感觉到自己还是有点用处。

  至少比我……比那个男人有出息。

  那时候的电视机不是什么常见物品,平常干完活几个人就会凑在一起看工地里那台小电视,纵使新闻也看得津津有味。

  年轻人探头过去,望着电视屏幕,希望能看到点什么有趣的东西。无奈视力实在糟糕,只得越凑越近。

  等到终于能看清了那屏幕,他才发现电视上播的是自己家附近那座山崩塌的消息。

  四叔曾偷偷对他父亲讲过那座山底下掩埋的东西,被他听到了。

  那座山就是他们第二次盗墓的目的地。

  “经过专家推测此山有盗墓贼光顾,并用炸药将山炸塌。与此同时山下燃起无名大火,正在全力灭火,据初步统计共……”

  剩下的他没有再听,而是立刻跳上了回家的车。

  入眼满目疮痍。火早就灭了,周围都是烧焦的树木和已经变黑的墙砖,没有了一丝人气。

  他凭着自主意识一步步挪回自己家,或许……母亲能逃出去呢?就算她腿脚不便,可是……

  不敢想下去,年轻人双手颤抖着推开家里的大铁门,屋内一片狼籍。他几步奔向母亲的卧房,却迟迟不敢进去,只是站在玻璃跟前小心翼翼地看向床上。

  没有人。

  他轻轻松了口气,微微放松的大脑这是却开始提醒他,这里有血的味道。

  年轻人一个激灵,冲向门口。

  母亲的卧房门是锁着的!她还在里面!

  他愣了愣,一脚踹向已经烧成焦黑的门。

  门应声碎裂,他钻进屋里,血腥味一下子浓烈了起来,连脚下似乎都充满了黏腻。

  屋内因为有门的阻隔,没有烧成难以入目的样子。年轻人双眼呆滞地寻找着,终于在床下发现一只探出的手。

  那只手苍白僵硬,显然不是被火烧死的。

  他嘴唇哆嗦着,伸手将床下的人拖出来。他的母亲双眼暴突,嘴巴大张,一脸的愤怒绝望。素色衣裙被鲜血染的斑驳,由于时间不短,已经变成了棕褐色。

  年轻人此刻只是静静地看着,大脑已经趋于麻木,迫使他放弃思考。他用手去合母亲的眼睛,却发现怎么也合不上。于是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撕成一块一块,跪在满地的血里一点一点将他母亲的脸上身上擦干净。

  由于没有水,他跪在那擦了很久很久,从脸到胳膊,再到手。

  擦到那只探出的手时,年轻人把母亲握在一起的拳头掰开,却发现母亲的手里有一根闪闪发亮的项链,还坠着一块牌子。

  军牌。记录信息而用,佩戴者死亡后交由亲属手中。

  那天他父亲干农活的时候弯腰的一瞬间,他见过这个亮闪闪的东西。

  伤天害理的盗墓贼,戴的却是军牌。

  这真是极大的讽刺。

  直到一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他手心,他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陈皮阿四一直在寻找那个峁瑛瓶,带着队伍深入地下两次都未能找到,后来才发现是自己盗错了墓。但由于开棺方式不当,遗体起尸。陈皮阿四所带队伍的设备不够先进,狼狈逃出。为怕起尸的遗体窜出盗洞,慌乱之下他一把拽下齐老汉脖子上之前统一派发的军牌,将一包炸药塞在他手里,并承诺以后会让他的媳妇儿子吃穿不愁,有军牌为证。于是齐老汉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村庄所在的方向,点燃引线,重新进入盗洞。

  与此同时陈皮阿四带队伍下山,将军牌交由年轻人母亲手中,并在她伤心发狂之后用刀将其捅死塞进床下,为掩盖事实派人点燃村头的茅草垛,伪装成一次无心之举。

  可是大火在中途就被扑灭,排在村尾的年轻人家里并未被完全烧毁。消防队也进去检查过,看到卧房是从外面锁上的,自然就认为里面没有人。

  声嘶力竭。年轻人趴在地上抽噎几下,慢慢爬起身,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脸上故作惊讶状的陈皮阿四。

  “小齐,你们家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红着眼睛,大吼一声就朝着陈皮阿四冲过去,被他一闪,顺势将他按在地上。

  陈皮阿四紧紧制着他的手臂,“小齐啊,我知道你难过,可是这天灾人祸谁能阻挡得了?你就算再难过,也不能冲我这个无关的人发脾气吧?”

  被按趴的年轻人怒极反笑。“咯咯”声在没有人气的安静废墟里听起来格外吓人。

  “不然这样吧,四叔教你赚钱的方法,以后你就跟着我怎么样?这样我也能给你妈找个好地方安葬。”

  年轻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那谢谢四叔了。”

  母亲火化的那天,他还是忍不住扑了上去,陈皮阿四阻拦不及时,让他被尸气熏了眼睛。

  那时候开始他再也看不清世界,只能看得清人心。

  “故事讲完了。”黑瞎子看了看黑得深沉的天,摸着张起灵的脑袋故意笑着问:“你猜,那个年轻人是谁?”

  “……这句话很无聊。”张起灵这次没有拍开黑瞎子的手,而是从帽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面包,撕开包装掰了一半递给黑瞎子。

  “给你吃。”

  黑瞎子闻言大笑:“你是想安慰我吧小张先生?用不着,就算没机会杀了他,我现在有这个长生的体质,照样可以看他一点点老死在我面前。以前我叫他四叔,后来是四伯,现在是四阿公。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我都感觉特别的舒服。”

  “别撒谎,”张起灵还是把面包递到黑瞎子嘴边,后者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你其实一直很介意。”

  “好吧,我承认。这种事没人会不在意。”黑瞎子嚼着面包口齿不清,“但毕竟过去这么久了,连我都记不得有多少年了呢……”

  “那个峁瑛瓶……”张起灵思索着开口,“很值钱?”

  “谁知道,就是一个破瓶子,就算是几千年前的估计也牛不到哪去。但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一种东西,你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哪怕它再不值钱。现在那个瓶子对于他来说不仅是有金钱的驱使,更是一种信仰了吧。可笑!”

  张起灵默默把另一半面包也递过去,“那你为什么会同意再下斗去找?”

  黑瞎子用手上的绷带在张起灵脸上蹭蹭,“我怕当年发生在我爸身上的事,再发生到我身上。你在我这一天,我就要想办法护你一天,虽然看你这样子估计要比我厉害不少。等以后你找回记忆的时候,只要能记得‘哦我曾经有过一个对我很好的瞎子哥哥,比你们加起来对我都好’,这样我就满足了。”

  “……瞎子。”

  “嗯?”

  张起灵把手里已经空了的包装袋随手扔到地上,起身将黑瞎子抱个满怀,“你要哭的话就快点。”

  “小张先生你居然乱丢垃圾,我要告诉居委会。”

  “你也曾经把抹布直接从窗口丢到楼下。并且这里没有居委会只有热心的张起灵。”

  黑瞎子笑着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偷偷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张起灵静静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问:“哭完了吗?”

  “没呢哪这么快!”

  张起灵轻轻跟他分开一点距离,突然伸手取下黑瞎子的墨镜。后者吓了一跳,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被一双手细细抹过眼睛下方。

  一手的濡湿做不得假,张起灵轻轻碰着他眼睛的四周,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心里第一次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

  他没有帮黑瞎子把墨镜戴回去,而是紧紧抓着它再一次把他抱进怀里。

  所以他没有看见,那个一向以笑示人的黑瞎子第一次放下了上扬的嘴角,眼泪在他背后淌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起灵听见背后那个人开了口:“哑巴,这次让我自己去,好吗?”

  张起灵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松开手臂。

  “……嗯。”

  然后他们回到屋里,黑瞎子看了看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张起灵,走进厨房将手中重新抄写的纸条贴在冰箱上,然后过去坐在他旁边。

  张起灵自然是不会先开口说话,黑瞎子这时候也不想多说。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低着脑袋,一个想扭头看对方,似乎又不太敢。

  半晌,黑瞎子终于还是拍了拍张起灵的背。“很晚了。”他抓抓脑袋,用了一个十分蹩脚的借口,“再不睡……明早上起不来的。”

  张起灵抬起脑袋看着他,“你不在我起来有什么用?”似乎是有点委屈。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那么一个地方承载着你的记忆和一些重要的东西。你迟早要找到它们,就像你迟早要离开我一样。你也不想总跟我这个神经病呆在一起吧?”这话一出口,似乎就默认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

  真是奇怪,明明才认识几天?只不过是共同下过一次斗,在他面前哭过一次而已,怎么就感觉像是认识了半辈子,并且是怎么也分不开的那种。

  “我走了,你以后自己好好的。”黑瞎子站起身,感觉眼睛有些肿,就停下伸手揉了揉,就在他顿住脚步的一瞬间,另一只手被一股大力死死攥住。

  这次的力气比以往都大,但他这次没有叫出声。

  “明天早上再离开……”张起灵声音低得几乎察觉不到,“就还有几小时。”

  黑瞎子一怔,笑了:“那成。我再跟你聊点别的?”

  “不,睡觉。”张起灵率先钻进被子里,黑瞎子无奈,绕到床的另一边,“我进去挤不开。”

  “你进是不进?”

  一样的对话,不一样的场景。尽管这次没有张起灵恼怒的神情和拒不相让的态度,黑瞎子还是选择妥协。

  他掀开被子躺到另一侧,一旁的张起灵将自己的枕头递过来,又下床到旁边房间抱过黑瞎子的,自己静静躺下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浑然不知有人还在看着他。

  一夜无话。

  第二天黑瞎子睁开眼的时候张起灵还没起来,他看了看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和自己将对方牢牢圈紧的手臂,头一次对自己这个一睡觉就在床上乱滚的毛病感到了一点欣慰。

  但他没发现,他自己的位置其实根本没变过。

  黑瞎子蹑手蹑脚爬下床,想了想,将手机卡取出,连手机一并塞进了床下。

  这下自己算是与世隔绝了吧。

  他自嘲地笑笑,舒展一下因为晚上睡觉没脱衣服而有些僵硬的身子。

  行李都在旅馆里放着,这种不拎一点东西走的感觉让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张起灵是侧躺的,正好背对着他,他想了想,重新绕回床那边,对着仍在睡梦中的张起灵展开一个笑脸。

  “小张先生,你最爱的瞎子哥哥要走喽!醒的时候可不要哭哦!”

  还是忍不住重复,“以后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吧?哪里不懂了就看冰箱上的纸条,别忘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来个kiss-goodbye吧小张先生?放心,这次只亲脸。”

  “那我开始倒数了。”

  “三。”

  “二。”

  “一。”

  他俯下身,唇碰上他脸颊的一刹那,正好碰上张起灵下意识的转头,吻便一半落在他唇上,一半落在唇角。

  “啧,这可不怪我。”黑瞎子直起身子看看张起灵,扭头出了卧室,还不忘带上门。

  “那就再见啦!”

  “咔”地一声,张起灵睁开眼睛望着那扇闭合的门,久久没有反应。

  早就说过是默认的离别,所以时间在流逝着,而黑瞎子一直没有回来。

  2001年立夏那天,张起灵开着电视发呆的时候屋内突然一片漆黑。到了续交电费的时候,张起灵拿起他时常充电却从未使用的电话。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1年大年三十,张起灵自己站在楼下看别人放烟花,楼上的春晚正在倒计时。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2年年初,张起灵开始带新人下斗。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2年年底,张起灵带着新人重新去了浙江传说藏有峁瑛瓶的斗,偷偷丢下所有人自己去找主墓室,什么发现都没有。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2年大年三十,张起灵头一次认真看完了春晚,并在倒计时的时候对着自己买的蛋糕许愿,然后一个人默默吃完。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3年2月1日,张起灵去了杭州,带回一把黑金古刀。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3年2月中,张起灵认识了吴邪和王胖子,密探七星路王宫。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3年3月,西沙海底墓,张起灵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东西。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3年4月,张起灵回到黑瞎子的住处,在黑瞎子的床上睡了好几天。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3年冬,云顶天宫,陈皮阿四失踪,张起灵走进青铜门。黑瞎子没有回来。

  2004年初,张起灵到达格尔木。黑瞎子没有回来。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当他找到那个古老的疗养院之后。做好了长期的打算,他背着刀去找旅馆入住。

  他找到房门,正欲开门进去,却听到了一种有节奏的“哒哒”声。

  那是一种皮靴走路的声音,跟张起灵脚上的这双声音一模一样。张起灵不是会好奇的人,但他仍然下意识回头,心里满满当当塞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和期待。还未看清来人是谁腰上就被一双手勒得死紧,脑袋被迫扎进一个充满尘土味的怀抱。

  张起灵慢慢抬起双手,指尖触上了冰凉的皮衣,接着一把攥住。

  黑瞎子。黑瞎子。黑瞎子。

  总算是……回来了。

  “小张先生,想我没有?”

  “……从来没想过。”

  埋在心里的东西,就算不用想,它也一直在。

  张起灵坐在黑瞎子旁边,眨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这么说,”黑瞎子掰着手指头道,“那这次咱是一起受雇了?哎哟缘分啊小张先生!”

  张起灵点点头,道:“你怎么还活着?”

  “我活着难道你还不高兴?”黑瞎子将眉毛挑成一高一低的形状,“我第二次下浙江哪个斗的时候发现主墓室已经空了,估计里面东西都让雷子挖到了,当然也包括那个什么什么瓶。我就回去找四阿公,把这件事跟他一说就走了。结果为了这个瓶子他直接找人去了条子的局里闹腾,那伙计脑抽,把当时咱倒斗的事情说漏嘴了。我怕他们顺着我找到你那去,就直接躲到了外地。听说去年冬天四阿公那一票死在了云顶天宫,主谋都没啦雷子肯定不管我我还怕毛?所以我就回来了,结果人还没到北京呢就被弄这来了。”

  “张起灵,”他突然义正言辞地叫了一声,“我是真的……很想你。”

  张起灵别开脑袋故意忽略掉他的话,“我要去一趟格尔木疗养院,那里应该能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那成,也别耽误时间了。咱走着?”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路上一片漆黑。黑瞎子问了宾馆的老板,却得到了一个“没听过”的否定答案。

  “这里的老板太年轻,找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问问。”张起灵说着上前拦住一个老人,表情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您好……我们是刚来的对这里不太熟悉,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里有一个疗养院,好像是叫什么格尔木的?”

  老人摆摆手,“哎……小伙子你们是来旅游的?那个地方很早之前就有,现在早就废啦,没啥好玩的!”

  “不不不,我们说好了要一块去那里探险来着,你看我朋友把装备都带来了。”张起灵说着一指黑瞎子,做出一脸期待的表情,“我们一起凑的钱,趁着暑假才出来的,我跟我朋友可是对那里期待已久了……”

  黑瞎子在旁边看得牙根直酸。不一会儿功夫,张起灵谢过老人,拿着一张纸条走过来。上面是一个地址。

  “我说你这装嫩的把戏还真是很到位,以前是不是经常靠这一点把妹啊?”黑瞎子说着依然及其自然地牵过张起灵的手,这时候张起灵才注意到他的手上带了露指手套,因为长期佩戴,手套上也带了黑瞎子的温度,但张起灵还是觉得握起来无比难受。

  毕竟这跟握住一个人的手不是同一种感觉。

  由于地势偏僻,出租车见都见不到,两人只得分坐两辆三轮车,一路从宾馆晃到了疗养院。

  三层的小楼,看得出以前很漂亮,跟现在的破败形成了鲜明对比。

  楼外是围墙,黑瞎子走了几步,就看见一扇红色大门。他试着推了推,不出所料推不开。“哑巴,咱翻墙进去吧?这门搞不开。”

  张起灵听了这话,稍稍一点头,整个人就已经翻进去了。黑瞎子“啧了一声,跟着翻进去。

  满院子的杂草,黑瞎子被绊的一趔趄,回头顺脚踩倒好几棵,又拽了一根比较长的擦了擦,往嘴里一叼就去追张起灵。

  这时候的张起灵正站在窗前尝试着打开其中一扇,黑瞎子走过去看看,发现这栋楼还真不是一般的破,那花窗似乎一碰就能够碎成好几半。大门不仅贴着封条还用铁链锁了起来,不过破败成这样,也就是一脚的问题。他抬起一只脚对着大门比划了一下,回过头的时候张起灵已经顺着窗户爬进去了。

  “哑巴你急啥呢!”黑瞎子跟着爬进去,就感觉这脚底踩着不对劲。张起灵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他急忙一把抓住张起灵的衣服,把他拖到自己身边。“从到了这个地方开始,我就感觉你整个人特别的急躁。先冷静点,还有我呢。”他说着低头看脚下,发现自己踩在一层厚厚的灰上。“切,我还以为这地上铺了棉花。自己点个火折子,我看得见你看不见,但我知道你好奇。”

  张起灵不知在什么地方掏了掏,过了一会儿就开始举着火折子四处查看。

  黑瞎子不停地踢踢踏踏,“哎哑巴,这有楼梯。”

  张起灵闻言走过去,一只手抚上旋转楼梯的扶手,“上去看看。”

  “别急!”黑瞎子伸手把张起灵拎到后面,自己走到前面。“看你这么不淡定,过会儿再丢下我自己跑了。”

  二楼整个被水泥封了起来,黑瞎子有点莫名其妙地伸手摸了一下,也没摸出个所以然。后面的张起灵突然急躁起来,推开黑瞎子自己窜上了三楼。

  三楼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黑瞎子“呸”地吐掉口中的草,顺着气味走到一个房间门口。

  张起灵站在门前皱着眉头,黑瞎子看了看,伸手试着转了转门把手,结果真的打开了。他们对视一眼,张起灵率先走了进去。

  屋内奇怪的味道要更甚些,家具都腐烂的不成样子。张起灵转了一圈,看表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好像抓不住关键的那个点。

  “这柜子看着就想让人给它拆了。”黑瞎子在破落的柜子旁用脚比划一下,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对劲。“哑巴,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条暗道啥的?我觉得这里的味道格外重。不然我把这锁撬开看看?”

  “不用。”张起灵捂着脑袋将抽屉草草检查过一遍,向那被子腐烂成一团的床上望了一眼。

  看着张起灵捂住脑袋又皱起眉,黑瞎子担忧道:“你是不是又卡在‘马上要想出来’那个临界点上了?想不出来就别想。”

  张起灵摇摇头,突然抓住黑瞎子的手。“这里确实有暗道,不过我记得有别的入口。”他说着带黑瞎子走出阴森森的房间,黑瞎子顺手把门锁上。

  两人下了楼,翻出窗子,张起灵一直走在前面。他们绕到屋后,果然在杂草丛中找到了一处井盖。

  “……哑巴,你确定这是暗道的入口,不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别说话,现在我脑子很乱。”张起灵甩甩头,眉皱得越来越紧。黑瞎子叹了口气,轻轻在他脑袋后抚了两把,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那个井盖,问道:“哑巴,这个怎么开?”

  张起灵摸了摸井盖上的纹路,仔细观察了一下,在两端各发现一个容一根手指插进去的洞。他没有犹豫,左右手各往洞里一插,瞬间就将井盖提起丢在一旁。

  出乎意料,井盖下面的洞口不是垂直向下,而是倾斜的,但坡度很大。张起灵率先走下去,黑瞎子跟在后面,还不忘将井盖拖回来盖上。

  暗道里阴湿的气味要比刚才房间里的浓重得多。火折子的火苗自从进了暗道就开始闪烁不停,不知道是因为快烧完了还是湿气太重。黑瞎子按住张起灵的肩膀,跟他艰难地在楼梯上换了位置,然后牵住他。

  有了自己信任的明确领路人,张起灵和黑瞎子的脚步加快了些。转过两个弯,楼梯消失了。两人站在阶梯终的地方查看了一下,发现前面似乎有一个很大的空间。

  “哑巴,”黑瞎子扯了扯他的手,“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棺材。”

  那是一个纯黑色的巨大古棺,位于空间正中央。黑瞎子摸了一把,满手都是灰。

  “看来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黑瞎子说着开始卸下自己的背包,张起灵则上前用力一掀,就将棺盖掀了起来。

  不出所料,棺材里根本没有尸体,只有一个洞口。黑瞎子冲着张起灵比了一个大拇指,扒着棺材边跳了进去。

  张起灵举着火折子原地踱着步等待,这时候火折子反倒不闪了。他绕过棺材继续向前,结果在尽头发现了一个小铁门。他正要推门进去,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凉意,迫使他硬生生停住自己的手。

  里面有东西。不仅是资料,还有禁婆。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楚这一点的,张起灵还是转头快步走回古棺。他虽然有能力对付这种东西,但他不想打这种无所谓的仗。

  更何况,他的下意识告诉他,里面的禁婆,不一样。

  回到原地的时候,张起灵隐隐约约听到了脚步声,于是他灭了火折子,将棺盖盖上,自己隐入黑暗中。

  来人的脚步有些不稳,带着些犹豫的因素。张起灵仔细听了听,觉得脚步有些熟悉。

  不一会儿,一个晃晃悠悠的火光出现在张起灵的视野。

  火光十分微弱,似乎是打火机。来人的呼吸有些紊乱。张起灵透过火光,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吴邪。

  张起灵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吴邪一步步靠近地下室尽头那扇小铁门,张起灵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吴邪却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急迫感,张起灵抬起手狠狠在棺盖上砸了一下,示意上面有危险,加紧速度。古棺的材质是石头,砸上去并没多大声音,但黑瞎子应该可以察觉到。不一会儿,下面传来极大力的一声敲击,棺材晃动了一下,黑瞎子表示收到。

  等待了不算长的时间,张起灵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叫。铁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又重重合上,吴邪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被挡在门里的东西也开始发出一种奇怪的“噗噗”声。

  张起灵连忙将棺盖挪开些,正准备直接把黑瞎子喊上来,吴邪却脚下一绊,直接摔到了棺材上。

  看出来他吓得不轻,张起灵这时候也不好装不存在,他立即冲上前,死死捂住吴邪的嘴,又将他制住。

  “别动!”张起灵低喝一声,感觉吴邪身体一僵。

  说实话,他跟吴邪合作过几次,但是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话多,不稳重,很能插科打诨,但他的性质不同于黑瞎子。黑瞎子能说,能笑,但他也有能耐。而吴邪,闹腾又没用。

  而吴邪此刻自然不知道张起灵内心在腹诽些什么,当时他的心情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张起灵摁了他一会儿,听到声音消失了,就松开他,点燃一根火折子,走开去查看这个地下室的情况。

  走到那扇门跟前时,张起灵脑子里的脑电波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起了踢踏舞。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没跟出来。”

  察觉到身后两道直勾勾的视线,张起灵回过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吴邪一愣,开始乱七八糟讲了一堆,说出的话连都连不起来。张起灵的注意力全在棺材里面的男人身上,也无暇顾及他,隐约听到他问了一句什么,就顺口答了句“说来话长”,整个人紧张地注视着棺材。

  吴邪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张起灵的动作吸引了过去,看到被打开的棺盖似乎吓了一跳。张起灵把火折子伸进洞内,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在往上移动。他暗自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黑瞎子就灵活地翻上棺材,将手里的东西举起得意洋洋冲着张起灵显摆,竟好像是没注意到吴邪的存在。

  “到手。”

  张起灵听了,猛一拍吴邪的肩,说了声“我们走”,扭头就跑。

  黑瞎子腿长,紧迈两步瞬间就跟上了张起灵。他注意到张起灵逃跑的方向与他们进来的方向不一样,联合后面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家伙,猜想张起灵走的应该是那条连着衣柜的通道。井盖那条通道太窄不好逃命,衣柜那条看样子是被这慌慌张张的小家伙解锁了。

  地下室尽头的门好像开了。黑瞎子骂了句,紧跟着张起灵跑得飞快。

  不想回头拉他一把,没这个功夫,也没这个必要。

  反正有哑巴呢。黑瞎子撇着嘴,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在他俩中间横插一脚的神经病半点好感都没有。

  黑瞎子在来之前就已经叫好了阿宁的车过来接应,跑出城区时他一眼就瞥到了停在角落的那辆依维柯。车上的人像是发现了他们,立即把车开了过来。

  张起灵先一步跳上了车,黑瞎子紧随其后,钻进去就要关车门。张起灵用手一挡,示意后面还有人。

  黑瞎子一顿,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

  吴邪上车后车里的气氛明显活跃起来。黑瞎子挤着张起灵坐在一边,给吴邪留出一大片空。张起灵一挪,黑瞎子就跟着挪,直到两人紧乎乎贴在一块儿才算罢休。张起灵去瞪黑瞎子,后者却若无其事地翘着二郎腿冲吴邪咧嘴打了个招呼。

  张起灵不傻,他看得出黑瞎子自从见到吴邪开始整个人身上都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息,类似于浮躁,却又不太像。

  车子在戈壁滩停下了。黑瞎子把行李往背上一甩跳下了车,背对着车子停住脚步。待到张起灵钻出车子时黑瞎子又重新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张起灵想了想,还是没有动手去拽他的衣服。

  虽然他知道,如果他那么做,他一定会停下来。

  两人先后进了一顶很大的帐篷,各自找位置坐下。张起灵找了个有毛毡的地方一靠,黑瞎子却故意坐到了既不与他对面又不挨着他的地方。他看着黑瞎子,胸中一股怒火越烧越盛,正准备起身询问,吴邪就在这时踏了进来。张起灵看他一眼,怕自己的怒气被察觉到,只得靠在毛毡上闭上眼睛。

  吴邪好巧不巧地坐在了黑瞎子旁边,张起灵连眼都没睁就听到了他和黑瞎子凑在一边嘀嘀咕咕。

  张起灵睁开眼睛,控制自己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挪到那个费了大劲带回的瓷盘。

  所有人说的话他都没听见,这还是他第一次走神走得如此严重。直到黑瞎子问了句“什么时候出发”,把注意力全都甩到黑瞎子身上的张起灵才突然清醒般睁大眼。

  得到回答后,黑瞎子指着吴邪道:“那他怎么办?”

  张起灵眼神一暗。

  帐篷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阿宁似乎别的要忙,不甚在意地随手指了指张起灵,“他带回来的,让他自己照顾他。”

  黑瞎子这时候才坐到张起灵身边,靠在毛毡上抽着烟跟他纠结吴邪的去处。

  “像我们这种土夫子,平常都是烟不离口袋。哪天指不定困在斗里等死,抽根烟还能消磨点时间……”

  张起灵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黑瞎子坐在沙发上教他抽烟的时候。可是他现在突然不能肯定,这些事情他会不会再教给别人,这些话他会不会再说给别人听。

  “小张先生,我觉得你挺特别。”

  既然我特别,那就……不要再注意到别人啊。

  张起灵敷衍吴邪几句,走出帐篷看着漂亮的天空,努力捋直自己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黑瞎子望着张起灵头也不回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一直相信张起灵身边会出现一个比他更为重要的人,现在看来他遇到了。

  张起灵对吴邪的态度不算好,甚至说话都是在敷衍。但是黑瞎子知道,如果张起灵真的不喜欢一个人,他不仅不会说话,连眼神都没有一个。

  他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就像在拍自己的一个遗产继承人。

  我把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你啦。他暗搓搓嘲笑着自己的心理,开口:“这里有巴士,三个小时就到城里了,一路顺风。”

  黑瞎子跟着走到帐篷外面,看到张起灵站在不远处,进了戈壁,他身上还穿着黑瞎子随手挑的那件连帽衫,背上挂着那把古刀。

  “自己去把衣服换了吧,宁不是发了沙漠服吗。这种地方的温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黑瞎子走到他背后帮他将帽衫的帽子理了理,期间张起灵一动不动。

  黑瞎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在生气。”

  张起灵出人意料地没有摇头,他依然背对着黑瞎子静静开口,“你也在生气,不是吗。”

  “是啊。”黑瞎子“哼”了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结党营私,有了这么一个鞍前马后的小伙伴,再过段时间恐怕你都不稀罕搭理我了。”

  张起灵没对他奇葩的用词作出回应,只道:“是你不理我。”

  “我不是说过了,”黑瞎子急慌慌道,“我不会一直跟你在一块儿,以后你有你的生活,我当然也会有我的。你去找你丢的东西,我去下我的斗赚我的钱,你早晚会离开我,所以我不能总把时间用在你身上,不然我多亏……”

  “你在说什么?”张起灵皱起眉头转过身看着黑瞎子手忙脚乱地意图表达清楚自己的话。

  “得,就这么说吧。我爱你你不爱我,那我为什么要把时间耗在你身上?你不想幸福我还想嘞,你总不能阻挡我追逐幸福吧?”

  “你的幸福……是吴邪?”张起灵惊讶地后退一步,黑瞎子最后的一句话就像一个惊雷在他脑袋边炸响了,破坏力大到竟然让他忽视了黑瞎子的第一句话。

  “呸,你的幸福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黑瞎子撇撇嘴,“实话告诉你,我从来没拿‘喜欢’这件事跟你开过玩笑,那些告诉你我是在开玩笑的话其实才真的是在开玩笑。‘喜欢’和‘爱’确实是不同的,而我能确定,我对你,从来就不是喜欢。”

  张起灵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开口,却又被黑瞎子抢过话头:“我知道啊,你说你喜欢我,但也仅限于此吧。你没动过感情,所以有些感觉你分不清楚,很早之前你说的那些我不会当真,虽然我很想当真。但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以后你得自己顾好自己,我虽然在这,可这里人这么多,我不一定能再顾得上你。”说罢转头就要走。

  周围已经凑了很多人,虽然国籍不同,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看热闹的心。黑瞎子笑着推开他们自己走出去,“看屁啊,我表白未遂很好笑?”众人“哦哦”叫着一哄而散。张起灵低下头,望着自己攥紧的拳头,大脑一片空白。

  傍晚的时候,车队进了名叫“兰错”的村子。张起灵放任别人忙活着扎营地,自己则找了个人少的阴暗处坐着。黑瞎子将睡袋挑个空地一扔,远远地看了张起灵一眼,接着过去一如既往地牵他的手。

  说了不会把时间耗在他身上,却怎么都改不掉这个习惯。

  “吃饭去吧。”

  张起灵沉默地起身,道:“别理我。”却没有对黑瞎子握住他的手这一行为作出任何挣扎。

  黑瞎子没说话,走到人多的营地跟前就松开了手。因为这里的环境和地势,晚上凉的很,张起灵手上一下失却了掌心和皮革的温度,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由于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搭帐篷太麻烦,于是所有人都直接睡在睡袋里。张起灵离黑瞎子距离不算远。黑瞎子看见他刚躺下就被那什么扎西叫走了,于是偷偷跟上。

  似乎是走了很远,前面就是一大片空地,好像是扎西和定主卓玛休息的地方,黑瞎子便藏到了营地一排车的后面。

  扎西看着张起灵坐下后就走了,估计是还得叫什么人。黑瞎子半蹲在车后,腿累得不行,一直在抖。说实话他也对自己跟上来的这个行为莫名其妙,不过他就是不想走。

  张起灵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旁定主卓玛和她的媳妇也不说话,就那么干坐着。似乎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黑瞎子看到吴邪被扎西领了过来,这时候定主卓玛才开始说话。黑瞎子扒着车后盖将两条长腿站的分开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定主卓玛说话。

  出乎意料,这次的对话太过简短,甚至还比不上等待吴邪的时间。定主卓玛和她的媳妇已经回去了,黑瞎子直起身,脑袋就从车后面露了出来。

  又等了半天,张起灵却似乎没打算要走。期间他意图站起来过一次,不过被吴邪按住了。黑瞎子笑笑,扭头毫不犹豫地走了。

  黑瞎子在外地的那段时间经常闲着没事可做,所以他一直在想,张起灵需要的,或者说他适合的,是那种可以一直围在他身边的人。那个人可以不算很厉害,但一定要愿意好好对他,会为他担心,在他不说话的时候可以陪着他,或者自己在旁边说到他开口。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他黑瞎子。

  他无所谓地摊摊手,钻进睡袋,把刚刚走回来的张起灵晾在一边。

  两天后。

  黑瞎子没大有精神地坐在路虎里跟开车的老外胡乱侃大山,张起灵坐在一边低着脑袋睡觉。突然刮过一阵大风,整辆车颤抖了一下。黑瞎子住了嘴,张起灵也从迷迷糊糊中清醒了过来。

  “瞎子,怎么回事?”

  黑瞎子伸手去抓防风镜,“外面起风了。”

  沙子一瞬间像下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车子被迫停下。外面的天上全是沙子,已经黑得看不清楚了。张起灵也抓起防风镜戴上。

  黑瞎子把墨镜摘下来塞进衣服里,防风镜刚戴到一半,突然大叫一声。

  “赶紧下车,车轮好像陷下去了!”黑瞎子打开车门,立即护住脑袋跳下车,又把张起灵拎了出来。

  张起灵把行李一抓,很大声地冲黑瞎子喊:“我去找吴邪!”说罢就要走。

  黑瞎子没听清,但一看张起灵的动作也给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从包里摸出一把信号枪,拽住张起灵的胳膊大喊:“一起!”

  风实在是太大,黑瞎子的声音刚喊出嗓子就没影了。

  走出几步,黑瞎子就看到一个深沟,估计是可以避风的地方。他连忙拉拉张起灵,示意他先别动,接着放了一枪信号弹。

  信号弹顺着方的方向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

  张起灵似乎很着急,不断地想要去找吴邪,最后被黑瞎子一把按在地上。

  “你不帮他,我就不信他活不下去!乖乖在这等一会儿!”黑瞎子在张起灵耳边大吼一声,随即按住他的两手。张起灵开始不断挣扎。

  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瞎子松开张起灵,后者立刻爬起来朝着黑点的方向跑过去。黑瞎子跟着追上。

  黑点看似离得不远,在这样的环境下,张起灵和黑瞎子却足足跑了十多分钟。期间那个黑点一直朝着反方向移动,黑瞎子边跑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个人怎么可以蠢成这样?

  最后张起灵还是比黑瞎子先一步抓到了吴邪,那时候吴邪的意识已经不算太清醒了。黑瞎子过去架起吴邪的另一只胳膊,跟张起灵开始跑。

  过了不一会儿吴邪就开始挣扎,拼命地蹬着两条腿。黑瞎子手一松,张起灵那边也放了手,两人开始跑在前面。这次是张起灵牵的黑瞎子,他们两个微微错开,张起灵在前,黑瞎子稍后一点。知道吴邪跟的辛苦,黑瞎子故意长腿一迈跑到了张起灵前面,微微拉扯了一下他的胳膊,提示他加快速度。张起灵边跑边抽空回了下头,只看到满眼的黄沙。但他没有反抗,跟着加快脚步。他知道黑瞎子在生气,而且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次很不一样。

  逆风跑要更浪费时间,而且他们刚刚跑过相同的一段路,体力自然是消耗掉一些,花了二十多分钟才重新找到那个缓坡。黑瞎子刹住了车,被他带着跑的张起灵却脚下一滑。黑瞎子顺势一揽,两个人抱成一团滚进了深沟里。

  张起灵爬起来,吐掉口中的沙土,摘下了风镜。黑瞎子将身上的沙子掸了掸,看见张起灵脸上被风镜勒出的红痕,条件反射般抬手就抚了上去。深沟里还有几个人,都是被这大风吓得不轻的,见状也没那功夫开玩笑。有人给他们递了水,黑瞎子接过,摘掉手套,倒了一点在手上,用掌心细细在张起灵脸上按了按。

  这时候远处扬起一片尘埃,黑瞎子回过头,发现是吴邪滚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戴回手套,起身爬出了深沟。张起灵看他这架势是要再去寻找其他人,就也起来跟上。黑瞎子帮他戴好护目镜,先把他推上缓坡,接着自己也爬了上去。

  外面风仍然很大,黑瞎子眯起眼睛,随便选了个方向顺着找了过去。

  期间无话,张起灵和黑瞎子找遍了目前能找的范围,只找到了零零星星几个人,找到最后张起灵的脸上都被沙子擦出了血印,黑瞎子也好不到哪去。

  最后沿着能力所及的范围走了一圈,张起灵握紧黑瞎子的手,示意回去。黑瞎子点点头,两人逆着风回到了深坑。张起灵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往黑瞎子身边一靠。黑瞎子咬着压缩饼干口齿不清,“别老往我这凑啊,你又不爱我,离我远些。”

  “别总罗嗦。”张起灵又靠过去些,“你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听起来很烦。”

  黑瞎子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你的每句话都在透露着这个意思。”张起灵闭上眼睛,脑袋枕在了沙土上。

  张起灵睁开眼睛侧过脑袋,看着黑瞎子墨镜后面那长且分明的眼睫毛。

  他对自己的身世丝毫不清楚,现在真相在一点点浮出水面,而他没办法放弃寻找。张起灵不否认,曾经的他几度有过要抛弃这一切重新开始的念头,可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没办法重新开始,因为他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

  多到他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歪着脑袋看了黑瞎子半天,又看看坐在远处打盹的吴邪。

  吴邪很特别。张起灵承认,他比黑瞎子……还要特别一点。在接触他时,张起灵发现他根本就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什么都不会,却又特别爱逞能。他很能说,尤其是跟那个胖子呆在一块儿的时候,两人能从中共十八大聊到外太空。他有时候很鲁莽,但心思很细,能察觉到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他心地很善良,虽然这点放在土夫子的身上似乎是个致命的错误。

  就在前几天,吴邪还对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他会对着张起灵质问,会为他而担心,会笑嘻嘻地在他面前插科打诨。

  张起灵认为自己需要的是这样的人,可到头来他发现,自己离不开的,还是那个啰啰嗦嗦,事事顺着他的意愿,笑起来很傻的黑瞎子。

  吴邪是很好,可是再好他也不是黑瞎子。

  “瞎子,如果你肯等我,我就……跟你在一起。”

  哪怕是不要以前的记忆,不再找什么“万物的终极”。

  黑瞎子嘴角笑出了一个古怪的弧度。

  我不要。

  2004年5月,塔木陀西王母国。

  黑瞎子打了声呼哨,示意所有人过去。

  他发现了一根石柱,石柱上刻着端正的记号。

  张起灵失忆前留下的记号。

  陈文锦查看了一下,就道水流基本上平了,要找的地方应该就在前方。想了想,又问张起灵:“到了这地步,你还不能想起什么来吗?”

  张起灵沉默地摇头,看着“自己”刻下的痕迹一言不发。

  吴邪在与陈文锦讨论接下来的去留问题,张起灵看了眼黑瞎子,后者乐呵呵地在一边吹口哨。

  “我也去。”张起灵道。

  吴邪想了想,立即表态他也一起。胖子接着表示跟队,三叔的几个伙计也开始闹腾着要结伙走。

  黑瞎子那一刻的心情很复杂。这么一去,张起灵脑子开不开窍不说,整个人势必会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

  可是如果自己出声阻拦,到时候后悔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他是自私,想让那个没有记忆的张起灵一直待在他身边,可他也怕张起灵难过。黑瞎子是最后的表态者,他所能做的,就是揽住了吴邪的肩膀。

  一起吧。

  水里很凉,张起灵打头阵,黑瞎子便自觉殿后。期间吴邪与胖子又在打嘴仗,张起灵回头用眼神制止了。黑瞎子看着张起灵的背影,突然笑起来。这样的张起灵,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得到。

  很快就找到了第二个石柱。张起灵望着那个石柱所指的方向,脑子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点东西。他道:“这是最后一个,我们就要到了。”

  队伍停了差不多一分钟就继续行进。吴邪走了几步突然“啊”了一嗓子,接着让胖子拿矿灯照他的脚底。

  黑瞎子跟着低头,结果发现了很多破碎的陶罐和一些人的骨头。

  懒得听他们乱七八糟的猜测,黑瞎子低头将脑袋埋入水中,看准了一块头骨,就直接将它挖了上来。

  吴邪看了半天,除了看到有目共睹的尸蟞王组织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黑瞎子随手就给扔回水里,跟着队伍继续往前。

  踩着陶罐碎片走了约有一公里,水几乎已经消失了,露出了满是陶片的表面。

  队伍停下寻路,黑瞎子看了看吴三省那支不靠谱的队伍,自己远远走到一边开始研究水里面那些还算完整的瓦罐。

  胖子冲着黑瞎子骂了句,后者瞪他一眼,不过胖子自然是没发现。

  这种完整的陶罐像是一种祭品,黑瞎子频繁的下水查看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如果这些陶罐可以肯定是祭品,那么他们要找的地方就到了。

  黑瞎子最后确认一次,将脑袋从冰冷刺骨的水中拿出来,甩甩一头的水,抬手想去招呼张起灵。

  这时候陈文锦开了口,推测和黑瞎子的一模一样。他一愣,将已经抬起的胳膊收回去,自嘲地笑笑,用袖子擦了擦墨镜。

  吴邪不知道有了什么发现,一下拧亮了矿灯,众人顺着光柱抬起头,都惊呆了。

  胖子大惊失色,“什么玩意儿?”

  陈文锦明显也很吃惊,结结巴巴道:“天,这……这是一块天石。”

  那所谓的天石极大,其中一大部分在洞顶的岩石中埋着,露在外面的一小部分表面全是孔洞,看起来十分丑陋。

  看来,这就是真的目的地了。

  吴邪似乎对石头上密密麻麻的窟窿有些恐惧,畏手畏脚道:“会不会是人工挖出来的?他娘的,难道这陨石里面有东西?”

  远处的张起灵似乎看了过来。黑瞎子在心里哼了哼,扭开视线,突然正经地开口:“不是,这应该是天然的,很多陨石都是蜂窝状的,只不过这些洞的蜂窝难看了一点。”

  跟张起灵在一起的胖子突然大声吆喝起来,招呼所有人过去。

  黑瞎子几步跃进队伍,跟着走了过去。众人抬起头,这才看到了这巨大陨石与洞顶的交接处。

  这里的情形简直犹如地狱,大量的石柱从上面垂挂下来变成了一大片怪异的巨大石瀑布,坡度很缓能徒步而上,而且大得离谱,简直就是一座小山。

  这不是溶洞地貌,这些石瀑布形状狰狞,无比的丑陋,犹如粘在一起的无数牙大的妖怪的触手。这应该是陨石撞击后的高温化岩石形成的奇景,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在其中一条最宽最大的石瀑布上,修建了简陋的石阶,石阶的两边放着青铜的灯器,石阶的最上端,就是石瀑布和洞顶连接的部分断裂了,断口被修速成了一个石台。通过四周的情况可以证实那一定是祭祀台,在那个台上可以无限接近陨石,又可以一览祭祀的全景。

  那祭祀台上能看到放着一只石头的王座,有好几个角,看不清样子,但是个头极大,在王座上,可以看到坐着一个人。

  队伍集结起来,淌着水走近细看。

  那是一具女尸,衣饰和头冠样式都十分繁琐华丽,全身没有一点皮肤露在外面。她的身后还站着两具男尸,不过保护的显然没有女尸好,脸部都可以看到骸骨。

  胖子看到女尸衣服上的玉片就开始激动,看样子是想要弄两个下来。张起灵手一摆,示意不要靠近。黑瞎子不动声色地挤过去,站在张起灵旁边。

  陈文锦看着陨石上的孔洞,道:“这个目标,就在这些洞的里面。”说罢就解下背包抽出绳子,“我要进去看。”

  吴邪一听就要阻止,被张起灵默不作声地拦下。黑瞎子站在张起灵身后看着吴邪着急又无奈的神情,只能干笑。

  曾经听人说过,人只有在无法帮助自己想帮助的人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渺小。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吴邪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担心。黑瞎子顿时对他生出一股好感,但也仅限于此。

  这样的人,拿得起,放不下。

  有的东西,该放下的时候就得放下,不然伤害更大。就像他的张起灵。

  陈文锦开始准备向着孔洞爬去。张起灵站在一旁帮忙接绳子,吴邪站在下面皱紧眉头看着。黑瞎子也仰起脑袋,看着陈文锦的矿灯亮光一点一点消失。

  几人看了将近四十分钟,吴邪看样子是有点吃不消了,就跟吴三省的几个伙计坐了下来。黑瞎子和张起灵仍然站在那里。绳子一直在持续向洞中拖进,胖子拉着绳子,每隔十几米就跟陈文锦打个信号。

  过了一小时左右,黑瞎子正欲低下脑袋歇一歇自己的脖子,就听胖子“嗯”了一声。

  绳子不动了。

  胖子又试了试,大叫不好。

  张起灵突然瞪大眼睛脸色一变,道:“把她拉出来!”

  胖子急忙拉拽那根绳子,绳子那头却没有任何阻力,根本不用力气就拽了出来。一团绳子被扯着从洞口掉出,落在了吴邪的身上。

  张起灵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绝望,黑瞎子心里“咯噔”一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接下来的举动。

  果然,下一秒张起灵手往胖子肩上一按,顺势在他背上踩了一脚,整个人就翻进洞去,丝毫不拖泥带水,连胖子“带上绳子”的叫喊都没有听见。

  黑瞎子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表情认真的那个人,不见了。

  黑瞎子有点神经质地拼命伸长脖子,想再最后看看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家伙。

  因为下一次他见到的张起灵,不再会是现在这个张起灵。

  “瞎子,如果你肯等我,我就……跟你在一起。”

  连个告别都来不及给的张起灵,他不确信他等得到。

  黑瞎子再一次抬头向上看去,发现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吴邪急得不行,拉着胖子蹲下,自己踩在他背上歪歪扭扭地用力想爬进孔洞。

  黑瞎子不是吴邪,他没有那份精力去等一个心不在他这里的人。

  哪怕这个人,他爱了四年。

  那么,就这样吧。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黑瞎子在心里悄悄笑了。张起灵,你需要一个靠谱的人等你,而我所能做的,仅限于带你去找到他。

  张起灵钻进陨玉的第六天。

  拖把的人在这呆了这么多天,早就气急败坏,对吴邪这种原地等待的决定理解不能,所以带着人走了。黑瞎子跟着起身。

  是时候该带他出来了。

  拖把的人带走了明显超过分量的食物,黑瞎子看在眼里,也没出声阻止。临走时他拍了拍吴邪的肩膀,意在暗示“要不要一起走”。吴邪顶着两个黑眼圈,疲惫但坚定地摇头。

  黑瞎子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跟上了拖把的队伍。

  你看,小张先生,这人比我靠谱多了。

  我去带你出来,然后你……好好给我活下去。

  黑瞎子跟着拖把的队伍走出去一里地左右,就借口掉东西回头去找,让他们先走。拖把他们也乐得多吃一份食物,就带着队伍走了。

  黑瞎子原路返回,远远地看了一眼打盹的吴邪和胖子,顺着张起灵走过的那条孔洞钻了进去。

  听说,在陨玉里,所有人都会看到自己最爱的人。

  张起灵在陨玉里找陈文锦,却在孔洞尽头的玉石上看到了黑瞎子。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个说法,所以他一直盯着那块玉石发呆。

  黑瞎子静静地望着他,偶尔眨一下眼睛。张起灵伸手摸上去,手触到了冰凉平滑的玉石表面。

  “瞎子……”他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我找不到陈文锦……”

  对面的黑瞎子点点头,“这陨玉里有的孔洞是相互连通的,说不定她顺着爬到别的孔洞里去了。”

  张起灵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在就在咯,哪有那么多原因。我来就是想跟你多说点话,不然以后你肯定不会再搭理我了。”

  张起灵没回答,而是惊恐地瞪大眼睛。“你的脚……”

  黑瞎子不甚在意地歪歪脑袋,眯起眼睛笑得开心。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已经渐渐转为透明的脚,道:“没事,还有点时间。我还可以多陪你一会儿。”

  “小张先生,那个小三爷还有胖子……人挺不错的。他们一直在外面等你。拖把刚才带队走了。”

  “嗯……还有,有些东西找不到就算了,别硬找。我觉得跟现在这个没有负担的你呆在一起的时光很幸福啊,真的。”

  “咳咳……没什么好说的了……”

  “瞎子!”张起灵突然紧张起来,看着消失到半身的黑瞎子,伸手想去抓他,却什么都碰不到。

  “我可以不要记忆,不要使命,不要责任,我……我求你,不要消失!”张起灵不断把拳头抡在面前的玉石上,砸出一声声闷响,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痛苦。

  “都说了多少回,我怎么可能会一直跟你在一起啊?就算你可以抛弃这些不要,我也放不下我的那些东西……比如那什么金镯子……”黑瞎子掰着手指一脸憧憬。

  张起灵忍不住冲他吼了一声,“我没有开玩笑!”

  “好吧,”黑瞎子摊摊手,“我不是那种安得下心的人,说的话不一定算数,活的虽然够久但是一点价值也没有。我是很爱你没错,但我更想你幸福。”

  “没有你,我去哪找幸福?”张起灵红着眼睛瞪着自己怎么也触碰不到的那个男人,伸出的手久久没有收回去。

  黑瞎子抬起手来看看自己的手心,道:“没有时间了。找不到就抓紧出去,我担心无所谓,别让他们等太久,我看他们的粮食似乎不太够吃。”

  “我求你,等我,等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张起灵看着那个男人一点点的在自己眼前消失,趴在玉石上喊的撕心裂肺。

  “Baby,the time is passing.”黑瞎子道,“会读唇语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眼睛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滚下来,很快就淌了一脸。张起灵浑身颤抖着抬起头,玉石上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瞎子……瞎子……瞎子。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张起灵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第一次哭得刹不住车,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感觉叫做“崩溃。”

  那个微微笑着慵懒的要命的黑瞎子。

  那个油腔滑调却关键时刻帮他挡下四叶镖的黑瞎子。

  那个说要教他唱青椒炒饭歌的黑瞎子。

  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黑瞎子爱张起灵,他可以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可是张起灵也爱黑瞎子,全世界只有张起灵自己知道。

  张起灵眼前开始出现幻影,估计是几天没有食物补充的原因。他感觉后颈上一麻,人就晕了过去。

  站在他身后的黑瞎子把他打横抱起,一点一点吻去他脸上的泪,最后静静地停留在他唇上。

  最后一次了。

  走吧。

  张起灵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医院。身边有两个陌生的面孔在焦急地望着他,看他睁开了眼,高兴地跟什么一样。

  时间在流逝,“小张先生”成了一个再也听不到的词。

  时间在流逝,道上重新有了“麒麟一笑,阎王绕道”的张爷。

  时间在流逝,张起灵皱皱眉头,脑袋里的一句话甩也甩不掉。

  时间在流逝,“而我凭什么等你。”

  End.

  【黑瓶】 归尘 | 短篇 已完结

  “行了,瞎操心,你以后少去小三爷那儿,跟他学的唠唠叨叨,他最近更年期吗?”

  黑瞎子一抬脚准确无误地踹上苏万的屁股蛋,把人踹出了四合院。

  苏万嗷呜一声,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委委屈屈地,“刚刚还摸不着东南西北呢,踹自家徒弟倒是一踹一个准。”

  黑瞎子咯咯笑着,倚着门框摆摆手,“用心去感应就能知道你的屁股在哪。我离死远着呢,你别整天来给我哭丧。”

  “那我走了,你有事打我电话啊。”苏万回头看了黑瞎子一眼。

  入了秋天,树叶都凋了,黑瞎子仗着看不见也不再打扫,落了院门口满地都是,剩下树枝光秃秃的,风一吹过来鬼影绰绰,尽是萧索。黑瞎子一个人,孤零零地靠着门框,身后是废墟一样死气沉沉的旧四合院,像是堆积了擦都擦不掉的万丈灰尘。

  苏万咬咬嘴唇,“师傅,真走了啊。”

  黑瞎子抱着胳膊乐,“八戒,少吃点,会被杀掉的。”

  二师兄眉毛一拧,嘟着腮怒气冲冲地蹬蹬蹬跑了,顺着巷口跑远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北京雾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看不到太阳,巷子尽头黑瞎子还站在那儿,阳光照不到他,他身后大敞着的院门便像黑漆漆阴森森的一张嘴。

  苏万看着,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咬着牙头一扭,最后加紧步子,跑出了窄巷。

  黑瞎子一个人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苏万到底走没走远,看不见了,又没有新月饭店那丫头顺风耳的本事。他笑叹了口气,转身合上院门,躺回了他的藤椅上。

  十一月初,葡萄的成熟期已经过了,凉风一吹过来再闻不到馥郁的果香,只有凛冽的萧瑟。黑瞎子随手捞过地上放的电子时钟,摸索着按下侧面按钮。电子女声阴阳怪气地报时: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七点整”

  他觉得有些怠倦,思忖着壁橱里还有半箱泡面,干脆不去做饭,拎起脚侧的收音机放到了膝盖上。

  戏曲频道正在放黄梅戏,不伦不类的现代戏腔,

  “本愿与你长相守,

  同偕到老忘忧愁,

  孤独的滋味早尝够,

  萍踪浪迹几度秋。”

  黑瞎子笑了笑,觉得有趣,便跟着轻声哼起来,

  “孤独的滋味早尝够,萍踪浪迹几度秋。”

  唱到一半,他听到院门吱呀响了,于是抬起头朝向那边,“怎么又折回来了,忘拿东西了?”

  话音落下许久,等不见回答,“苏万?”

  黑瞎子静默了一会儿,却自始至终没有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想来不是苏万了,他弯了弯嘴角,心里想着还有哪些仇家没有收拾干净,右手便伸到躺椅下面去摸他的短刀。

  “是我。”来人沉声说,奇长二指按住了黑瞎子的右腕。

  黑瞎子笑容滞了一下,“——哑巴?”

  “专业男科,成就男人,

  都市男人健康会所,

  男人的医院,健康的港湾!”

  张起灵皱着眉头啪嗒关上收音机,

  “你看不见了。”

  黑瞎子想了想,觉得张起灵说的是个肯定句。“宾果!”他呲牙乐了乐。

  “你怎么回来了,青铜门里蘑菇吃完了?要我帮你联系小三爷吗?”

  “十年期满了。……我今日刚从杭州过来。”

  也是,黑瞎子想了想,又抬头习惯性地笑了一下,“得,总不能吃康师傅给您老人家接风洗尘,你等着,我炒俩菜去啊。”

  黑瞎子放下收音机,站起身扒拉开张起灵往厨房走,张起灵也跟了过去,于是黑瞎子只好没话找话地跟他胡侃。

  “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苏万呢。苏万啊,是我徒弟,这两年刚收的,关门弟子啦,挺好玩一小孩儿。”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没小三爷年轻的时候好玩儿。”

  黑瞎子把青菜洗净,开火热锅倒油,吸油烟机轰隆隆地响起来,“唉让一让,当心等会儿我爆葱花油星子蹦到你身上。”

  张起灵抱臂站着不动,“为什么不做手术?”

  吸油烟机声音太大,张起灵的声音又太小,黑瞎子侧过头才听到,嘴角勾一勾,“该看的不该看的,我看的都够多了,瞎了倒是清净。”

  其实他想,他当时是没想到自己一条半吊子命还能勉勉强强活到现在,要是知道的话,说不定就早早把手术做了,至少还能看看张起灵。

  张起灵不说话,绕着房间来回转了几圈,摆设都跟他当年住在这里的时候差不多,他心里想着之前留在这里的一个灌了松香的青铜铃铛,循着记忆拉开抽屉,竟然还真就在里面放着。黑瞎子说是习惯了,要是改了摆设他怕自己找不到东西。

  倒完盐之后黑瞎子用筷子夹起一颗青菜,吹了吹朝着张起灵的方向举过去,

  “哑巴,来尝尝咸淡。”

  张起灵就着黑瞎子的手把菜吃下去,点点头,想起黑瞎子已经看不见,又开口,“正好。”

  黑瞎子咧嘴笑了笑,张起灵想问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控制调味料的分量,抿了抿嘴角还是没说出口。黑瞎子却明白,兀自偏过头,锅铲挥舞着,厨房里香气四溢。

  “一般都是苏万过来做饭。”

  厨房里吸油烟机轰轰地响,窗外的天彻底黑下来了。

  张起灵垂下眉眼,装作没看见开着的橱柜里吃了一大半的整箱康师傅。

  黑瞎子一直没问张起灵到底来找他干嘛,也没问张起灵还要不要走,什么时候走,就好像张起灵只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倒了个不痛不痒的斗,三五天的功夫又回来了一样。中间空余的这几年都被他们跳过去,装作那么漫长的时光都被盗贼窃走了似的。

  吃饭的时候张起灵问黑瞎子能不能摘掉墨镜,黑瞎子怔了一下,说有什么不可以,现在倒是不怕见光了,只是怕吓着人而已。张起灵闻言放下碗筷,站起来越过餐桌扶着眼镜腿把黑瞎子的墨镜拿了下来。

  墨镜下的一双眼睛闭着,黑瞎子这两年瘦了很多,眼窝略微凹陷下去,不常见光的眼睑苍白到透明,看得见血管的纵横纹路,张起灵伸出手指,抚摸上去,感受到指肚下的睫毛轻微的颤抖。

  “我听说吴邪说过会帮你找石胆。”

  “那东西太难找,可遇不可求,大师兄很忙的,我不折腾他。”黑瞎子想起下午苏万被他一句二师弟气得跺脚,低头笑起来,睫毛颤抖得更厉害,张起灵收回了手。

  “劳烦帮我把墨镜戴回去?就算吓不着你,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到了九点黑瞎子就自作主张地张罗着睡觉,半真半假地搭过张起灵的肩膀直接把人拽进正房,张起灵就听话地随他摆弄,闹半天等俩人并排躺下了,黑瞎子又忽然睡不着了。

  他干脆一个翻身压到张起灵身上,“磕一炮?”

  这辈子都没法指望张起灵说“好啊你上我吧”,他沉默,黑瞎子就当他是默认,嘴角弯一弯,俯下身子含住了张起灵冰凉的嘴唇。

  黑瞎子的夜视很好,早些年这对招子还能用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晚上和张起灵瞎折腾,他能捕捉到黑暗里张起灵每一点细微的表情,被咬得发白的唇瓣,紧皱的眉心,呼出的热气,胸膛焚风浴火的纹身,顺着额角淌下的汗珠,形状完美的腹肌,翘起的前端,耸动颤抖的蝴蝶骨,还有在情【】欲之中仍然清明的眼睛。每一点都足够黑瞎子的血液瞬间沸腾,让他沉溺在张起灵低沉的喘息中无法自拔,恨不得像动物一样扑上去咬断张起灵的喉咙,吞下他的骨血把他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起起伏伏,张起灵的肌肉紧绷得厉害,黑瞎子一边想办法让他放松,一边掰开他的大腿折向两边。他心想着现下一定是个好景致,可惜看不到了,竟然真觉得有些不甘心,于是便恶作剧似的用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把自己一寸一寸推进张起灵的身体里,忍耐着内心快要把他烧成灰的邪火,以及身体疯了一般滋长的欲【】望,感受着张起灵一点一点慢慢被他撑开,水磨工夫,痛楚和快意都加倍地放大。

  张起灵应该是被他弄疼了,几声闷哼,手指紧紧攥住黑瞎子撑在他脸侧的小臂,黑瞎子苦笑着想这手劲儿明天肯定是要留下淤青。其实他也被张起灵搞得很疼,只是没人喊停,他们就都跟磕了药一样往死里疯,张起灵把手扣到黑瞎子脑后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彻底失了控,黑瞎子一个挺身把自己全部送了进去,一只手扣住了张起灵的手掌交握在一起,然后便放开动作动了起来。

  黑瞎子感觉到张起灵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发丝,动作间一个不小心他的发绳便被挣断了,头发忽然顺着脸颊散下来,可他顾不得了,他的世界那么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被他按在身下的张起灵是真实的,吐息灼痛着他的皮肤,同他在这黑暗里、这一隅天地里抵死缠绵。

  他不知道张起灵后来到底还疼不疼,除了最初那压抑在喉咙里的闷哼之外张起灵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而他们的手一直握得很紧,手心热得发烫。黑瞎子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张起灵此刻的模样,被汗打湿的头发,隐忍的表情,墨一样黑的眼睛……他俯下身,伸出舌头舔去张起灵喉咙上的汗珠,轻轻咬住他滚动的喉结,用牙磨着,然后就把头贴在张起灵的颈侧,竟不肯再离开。

  黑瞎子觉得有的人此生无论走了多远,最终都是为了回到一个地方,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偏偏他是特例,他没地方可以回去,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得了他。

  哦,除了张起灵。

  不想麻烦,他最后【】射【】在了张起灵的肚子上,他心里想着那个人整齐的腹肌上面墨色的麒麟,差点儿又再次硬了起来。但他实在是没什么劲儿了,他喘得很厉害,张起灵皱着眉问他有没有事。他翻身躺回张起灵身侧,闷声笑了一会儿,“下次换你来吧,招子废了磕个炮都不方便。”

  黑瞎子握着张起灵的手仍然没有松开,他轻轻摩挲着张起灵的掌心,掌纹交叉命运星辰一样刻下。

  迷迷糊糊地黑瞎子想着,他们死后肯定是要下地狱的。手上肩上盛满了太多人世间大大小小的罪孽,压得很重,一直往下压,压得他们根本抬不起脖子,睁开眼睛能看到的只有地狱燃烧不尽的熊熊业火。

  但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把头偏过去,埋进张起灵颈窝,一点一点收紧了握着张起灵的那只手,两个人手纹的生命线便交错在一起。

  他们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黑瞎子不常做梦,但他依稀记得有一天晚上他梦到过张起灵。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他在塔木托那个疗养院睡觉的时候,也许是他从蛇沼离开的那个白昼,也许是此后他在沙海颠沛流离的每一夜。梦里在他北京的四合院,院儿里有个葡萄藤,那时候估计是夏末秋初,葡萄都成熟了,紫溜溜的挂在藤架上,风吹起来一阵阵果香。

  他看见自己大爷似的眯缝着眼坐在葡萄藤下面的躺椅上,大腿上的收音机滋滋啦啦放着相声,一头乱糟糟打着卷儿的头发随便铺散开,而张起灵终于看不过眼,转身走进屋内翻出头绳,替他扎起头发来。

  他的发质不好,头发干枯,张起灵便站在后面耐心地一点点用指头梳理开打在一起的结,最后啧了一声,“头发真硬。”

  他闻言便笑开了,抬起头对上张起灵深潭一样的眼睛,咧开嘴舔舐了一下自己尖利的犬牙,“下面更硬,试试?”

  张起灵自然不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梳理着头发,只是下手刻意重了一点,拉扯得他呲牙咧嘴地倒吸气,“说说而已嘛,干嘛这么记仇啊。”

  张起灵在他身后扯扯嘴角,黑瞎子没看见,最后在张起灵放缓的手劲儿里晒着太阳,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梦境是否真的发生过,亦或者只是他的臆想,或是发生过的他却刻意忘记了,只是自从那日梦醒时分,他才学会了想念。

  他才明白这世间千种杂念万般痴缠,多得是束缚与纠葛,一脚踏进红尘便是俗世人,丝丝缕缕生了根再难挣脱。世间万缘之中,情缘最难放下,不可瞒、不可忘、不可逃。

  再如何都只是欲盖弥彰。

  醒来之后电子时钟报时是上午十点。黑瞎子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

  他翻过身摸了摸,枕侧身边冰凉一片。他从床上坐起来,愣了愣神,须臾过后低声笑着骂了句操。

  什么十年期满,他明明记得院儿里那葡萄藤都结了快二十次果子了。

  黑瞎子戴上墨镜穿着衣服,摸索到床头柜断成两截的发绳,叹了口气。

  他走出房间走进院子,天刚刚暖和起来,只有那么一丁丁点儿暖,吝啬得要命,还不足够驱散身上的寒冷。他走到葡萄藤下面,却摸到他的躺椅上放着一个崭新的发绳。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兀自用那发绳把披散着的头发扎了个小辫儿,头发打了结,乱糟糟的。

  躺到躺椅上,太阳勉强能照射进他的院子里来,黑瞎子打开身边的收音机,还是昨天没听完的那首黄梅戏,大概是重播,

  “你我久别方聚首,

  怎叫离愁别恨方下眉尖又上心头。

  可知道那海水因何红似胭脂酒 ,

  那是你点点血泪和着海水日夜流。”

  黑瞎子尝试着睁开眼睛,看到的竟不是死寂一样的无边黑暗,而是通明的白昼,亮光特别刺眼,什么都没有,只有洞开的尽头有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是在侧过身看向他。他眨了眨眼睛,没能看清人影的面孔。

  收音机里痴男怨女依然在唱,

  “没有你谁来与我共欢乐,

  没有你谁来和我分忧愁。”

  他笑起来,跟着滋滋啦啦的收音机胡乱瞎哼,

  “本愿与你长相守,

  同偕到老忘忧愁,

  孤独的滋味早尝够,

  萍踪浪迹几度秋。”

  “你我久别方聚首,

  怎叫离愁别恨方下眉尖又上心头。”

  “没有你谁来与我共欢乐,

  没有你谁来和我分忧愁。”

  风吹过来,带起一缕葡萄的清香,黑瞎子重新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在走一条路,路两边是茫茫云雨万丈虚无,也是纷纷红尘千种旖旎,他就这么一路走过去,裤脚招惹上一些,手指沾染上一些,被荆棘划得体无完肤也是噙着笑意,走到最后,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路的尽头等待他的也什么都没有,只有死寂一样落满灰的空荡,也许还有耀眼的白光。他就那么走过去,遁入虚空,不再回头。

  然后消灭无声。

  最终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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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极之极 》

  卷二 蚩尤后裔(广西故事)

  契子 一个专题记者的自述

  我驾车到南宁的时候,天空是湖蓝色的,有一朵朵白云在飘。

  这次的要做的纪实报告的专题是广西的少数民族文化,对于广西这片土地,我并不陌生。其实广西这个地方的专题并不好做,尤其是人文社科类的纪实报告专题。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对于广西金秀花篮瑶的社会组织的研究,自新中国成立后不久,费孝通等人做过一个概略式的研究后,后续的研究一直寥寥。

  广西与广东旧时同属岭南之地,管理官员叫两广总督;但广州作为曾经唯一的对外贸易通商口岸,发展际遇与广西又不可同日而语。在少数民族文化的研究问题上,影响学者入手的原因也很多,其中之一,便是关于少数民族归属的划分。

  新中国成立之初的民族工作之一便是民族的划分,当时,学者们是各自在不同的行政区域内工作,对民族归属的划分也是建立在此基础上,这就造成了一个民族不同支系被分成了不同民族,或者不同民族的相似支系被归类到一起的历史遗留问题。

  例如广西人口数量最多的少数民族壮族,与布依族其实是同一民族,但由于给其命名的学者不同,所负责的行政区域不同,因此被分成了两个民族;又比如学者们常常在研究中提到的苗瑶是同源民族,但是实际上在我长期工作的经验里,发现这是由于事实上这两个民族在划分的时候由于并不以语言为划分,因此,在苗族里存在有使用瑶语族的支系;而在瑶族里,又有使用苗语族的支系。事实上民族的划分,语言是最重要的依据之一。再深入去观察,发现使用瑶语族与苗语族的支系,对于自己的民族根源记忆大不相同;而同一语族下不同语支虽然也有差异,但更多的是表征体系——如服饰、乐器的区别,也会有史诗、民间信仰上的区别。

  随着旅游业渐渐兴起,许多地方都陆续开展旅游业,少数民族文化旅游在民族风情园大型旅游主题公园获得成功后也悄然兴起;然而,少数民族旅游在广西的发展,却始终给我一种鸡肋的感觉。

  这个地方在历史上被称为“百越之地”,有趣的是,在这个地方的原住民族,理论上应该是在历史上多次交往融合分裂的壮族与侗族,却向人们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

  壮族发展到今天,在外观上已经很难与汉族区分,但它们发达的巫文化在各个不同的支系中的传承从未断裂,同时,由于长期多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关系,在广西的壮、汉民族中,巫文化、民间信仰这方面呈现出十分驳杂的特点。

  侗族,有着灿烂到令人叹为观止的表征文化系统,精美的,巧夺天工的杉木制作的鼓楼和风雨桥,用足以震憾心灵美,展现着侗族木匠古老的智慧。他们不需要图纸、不需要烫样,仅凭匠师们世代相传的几个独特的符号,就能造出美轮美奂,层叠的侗族建筑。而侗族大歌(侗音“嘎老”)——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多声部合唱艺术,据说“嘎老”中包含了侗族的历史、信仰、生活,还有人们对动物声音的模拟等等,是侗族的一部无字书。侗族民间的信仰比较纯粹,他们信仰“萨奶奶”,同时,民间流传着有人能带着记忆转生的传说。

  很难想象这样两个文化风格迥异的民族是在同一片土地上孕育而出,不过我相信着他们的文化之间必然有一些我们尚未发现的联系。

  南宁是广西的首府,不过人们大多对南宁很陌生,却对桂林的名字很熟悉。事实上我也很喜欢到桂林去度假,下午在漓江边上喝上一杯下午茶,到了傍晚去乘竹筏子游漓江,会讲价的话很便宜。其实南宁也有自己的魅力,在我的记忆中老南宁有很多特色的小吃,只不过传统流失得很快,每次去都会发现一些小吃店的味道发生了变化,又或者一些卖传统小吃的地方变成了那种连锁店。

  像我这样经历过特殊时代的尾巴的人,总是在怀旧和想要看到新发展之间矛盾摇摆。

  这次访谈的主角,是就读于广西大学的一个苗族学生。她的身份证上显示她是苗族,但是在我看来,如果按语系分,应该将她归入瑶族才对。

  这位苗族姑娘来自广西一个偏僻的山乡,她出生的寨子与世隔绝,是一个从未被定名过的苗族支系。有三个民族混居在那个山乡里,分别是侗族、苗族和壮族。

  这次采访令我很意外,我得到了一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故事,如果展开联想写下来,那一定是一本精彩绝伦的小说,可是我是做纪实报告的,这样的文字,无法最终作为报告成果展示在世人面前。

  对此我多少是有些失落和遗憾的。

  契子二 蓝妹朵

  广西对陈皮阿四来说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他曾经在犯下大案后在广西这个地方避祸,江湖上传说,自这桩案后,他定然是收敛了很多;可是学会了谨慎后的陈皮阿四,却也是在广西栽的跟头。

  这个跟头有多大?据说是赔进去了招子,可是这并不能让他从此守着前半生攒下来的家当过一辈子,他仍然对广西念念不忘。

  蓝妹朵的家世世代代生活在广西的大瑶山里。大瑶山其实并不是一座山的名字,而是瑶族人对自己生活的山区的统称,所以,有瑶家的地方就是大瑶山。

  蓝妹朵是一个苗族的女孩儿,但她寨子里流通的语言却属于瑶语支。

  这个苗族没有被定名过,为了便于称呼,人们用寨子里的衣服颜色自称为“黑银”。

  蓝妹朵生活的黑银苗寨,现在坐落在非常偏僻的深山里头,寨子原来所在的位置如今已经是一个集镇。她家的祖辈之所以会迁入深山,是因为在民国时期,当时的寨子附近修了路,迁居过来的外来者因为武力和文化都更强大,将原住在当地的居民都撵进了山里。蓝妹朵家的寨子因为村寨人少,所以不想再经历诸如械斗一类的流血事件,只能躲在深山里头,刚好当时战乱四起,倒是避过了战祸。只不过,也避过了发展的机会,因此现在村子仍然非常穷。

  这深山里其实不止他们一个少数民族村寨,不过因为石山贫瘠路又难走,各个村寨都是互不往来,靠种玉米等作物自给自足,勉强维持生计。妹朵爸妈去的早,所幸阿妈是村里的巫医,所以从小学就认得很多草药,还会给病人喃么。所以靠着一月一次去到有能开过三轮车的泥路的镇子上卖药和给村里人看病勉强维生。

  镇子上有广播,还有小学,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送她去上过一阵子学,就在小镇上。爸妈去世后,她就没有再上学了,只是自己偷偷存了一点钱买书本,在有时间的时候拿出来看。

  寨子里家家户户都藏有一面铜鼓,但蓝妹朵知道,自己家有一面特别与众不同的。

  别人家的铜鼓,都是麻江型的铜鼓,虽然是铜制,却不是青铜。

  妹朵很小的时候,有一天,阿爸从外面回来,看起来满腹心事,和阿妈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又出门去了,蓝妹朵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到,阿爸好像带着几个人走了。

  她阿爸跟那些人出门后,阿妈就在那里一个人抹泪,然后抱着她,把她带到家院子后方养猪和放杂物的小吊脚楼后面。

  她这才知道,在那存着牛草的草槽下面,竟然还有一个地窖。

  就在这个地窖里,她见到了自家传世的铜鼓。

  “闺女你记住,这面铜鼓,你要用生命去保护它,因为这是我们这一族见到祖先的钥匙。”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蓝妹朵太小了,她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一切。

  她的阿妈也知道,没有办法把事情和她说清楚了。

  她带着女儿离开了地窖,蓝妹朵那天晚上,一直都能听到自己阿妈压抑的哭声。然后她被阿妈带到镇子上老师家里,她听到阿妈说要外出几天,请老师照顾自己的孩子。

  有一天夜里,蓝妹朵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也顾不得天黑山路不好走,就凭着心里那股强烈的愿望往家里赶。然后她在快到家的时候听到了很轻微的“扑”的声音,然后村子里的狗吠了起来。

  一股淡淡地血腥味从空中飘来,蓝妹朵压抑着自己强烈的不详的预感,从家后面一堵有个洞的墙小心地向里头张望。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月光下,几个男人在她的家里四处翻找什么东西,她的阿爸和阿妈都躺在地上。

  血腥味渐渐地变浓了一些,阿妹朵知道,阿爸和阿妈永远离开了自己。

  她无声地慢慢地滑坐在地上,直到院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天也快亮了,她才惊起来,发疯一般地往村长家跑去。

  那些人在找那面铜鼓。

  蓝妹朵虽然还小,但是却已经明白。

  虽然只有十岁,但她已经过了不记事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