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导致的结果就是头痛,各种意义上的。

  我靠着床坐着发呆,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件,皱巴巴像坨梅干菜。我此时头很痛,不仅仅是因为宿醉,更多的原因来自于我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并未完全失忆。

  在彻底断片前,我抱着小花,借着酒劲和朦胧的月色低下头,但也因为喝多了双眼发花没找准方向,一头倒在他的肩骨上,头晕目眩翻江倒海。

  现在想起来心底难免会有几分可惜,但此刻我没工夫纠结到底在可惜什么,因为更要命的是,

  我的记忆到这里就断片了,之后我究竟吐没吐可能只有小花知道吧。

  我想到他的洁癖,还有随身携带的蝴蝶刀和不知道带没带的棍子,顿时头痛欲裂,双手在脑袋上搓了好几下。最后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喝酒误事啊!

  速速的在房间的浴室里洗了个战斗澡,我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刚走出房间门,就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爆炸声,声音并不算大,但在我听来如同炸雷般,我心生戒备,顺手抄起墙角的笤帚攥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向厨房靠近。

  猛地拉开厨房的门,我使了一记横扫千军,塑料笤帚划过一道扬着细碎粉尘的弧线,最后停在半空中指向灶台前的人。

  那人听见动静转过身,用一种特无辜的表情看着我,手里还拿着碎裂的玻璃锅盖。

  艹,是小花!

  他穿了件我很眼熟的运动衣,在热气腾腾的燃气灶前对我眨眼睛,我看看他,又去看他手中的玻璃锅盖,哦,现在没有玻璃只剩手把了。

  我刚想说话,小花先发制人皱着眉对我说,“吴邪,你笤帚上的灰全往粥里飘,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我被噎了一下,只得先放下手中的武器,眼看着他很自然的将碎玻璃用垃圾袋包好,裹了好几层,而后站起来对着没有锅盖的锅翻搅里面的不明物体。

  小花说,“你家锅太不结实,该换。”

  我只能点点头,说解老板您说得对。

  我和小花面对面坐在餐桌前,两人中间隔着白米粥和一盘黑绿相间的不明物体,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居然也判断不出盘子里的食材原本长什么样。

  小花撑着下巴,很殷切的看着我,“吃啊,你昨天喝了太多酒,早餐要吃清淡点。”

  我梗着脖子很僵硬的点点头,心说你对清淡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顶着小花的目光,我硬着头皮端起碗,喝了一口看上去最正常的白米粥。

  一股又糊又苦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口腔,我看了一眼小花,硬生生把口里的粥咽了下去。

  “……不错。”

  我努力维持着五官的平静,以喜欢吃甜口为由从厨房里拿了糖罐,在小花复杂的眼神中舀了一大勺搅拌在白粥里。

  这下白米粥变得又甜又苦又糊,我端起碗咕咚咕咚往下吞,避免其过多的在口腔中停留。

  小花瞧我喝的痛快,就把盘子往我这边推了一下,“吃菜啊。”

  “……”我咕咚一下咽了一大口粥,嗓子被拉扯的有些痛,我看了一眼小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筷子的手尽量平稳的去夹盘子里的不明物,接着很自然的送到嘴里。

  入口第一感觉是咸,而后是焦糊的苦和微妙的酸,最后余味竟有些回甘,百般滋味在其中,一口菜吃出了人生百味,我向着小花竖起了大拇指。

  小花对我呵呵一笑,说都留给你,别客气。我低下头把心一横,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菜和粥吃个精光,在催眠自己味觉失灵的同时肯定了昨天晚上吐在小花身上的这件事情。

  吃饱了饭,我端着盖碗喝茶,一连喝了三碗,喝得肚皮发胀。

  小花给我倒水,“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躺着?”

  我放下茶碗,没接话。

  他又问,“生意不要了?”

  我看了他一眼,意思非常明显。小花气笑了,差点把开水浇在我头上,“你他妈把我当职业经理人了?”

  为了防止脑袋被开水浇秃,我按住了小花拿烧水壶的手,“我就是想歇一歇,顺道理一下以后的事情。”

  我感觉到小花的手僵硬了一下,就又解释道:“我的事儿还没完,不会一直这么垮下去的。”

  小花看了我一眼,我顺势移开手向后靠着,把这几天的所思所想给他做了一个详细的汇报,我说的很详细,就像几年前我在小花家跟他讲我的计划时一样。

  小花很快打断了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顿时卡了壳,半张着嘴看着他,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如此轻易的看穿心思。

  我确实在害怕。

  不同于对付那个黑暗中的敌人,他们虽然隐藏的深,但即使是最严密的组织,都有可能从内部出现裂缝,所以我孤注一掷,牺牲了很多换取最后的胜利。

  然而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半分把握,我可以欺骗任何人,但我骗不了自己。

  闷油瓶他真的还活着么,我堵上吴家小三爷的全部身家换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这些我都不知道。

  “不管结果如何,这一趟长白山你是一定会去的。”小花的语气很肯定。

  我瞒不过小花,只能点头。

  “我跟你一起。”小花拍了拍我的肩膀。

  之前每一次我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小花都会无条件的支持我,即使是在对付汪家时把全部身家当做棋子都毫不犹豫,有他在背后我都能感到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

  但此时我听到他的话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更加焦躁不安,我掐着指节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小花注意到我的反常,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宽容,那张脸依旧如同十年前我们相遇时那般年轻又鲜活,这样的人就应该如同他的艺名一般,是风轻云淡游戏尘寰的人间富贵花,而不能总跟着我去做些命悬一线的豪赌,何况这次去长白,很大程度上是我的心魔作祟,我不能为了这个再拖小花下水。

  我下定了决心,很认真的对小花说,“太危险了,你不是拖家带口吗,就别趟这趟浑水了。”

  小花轻轻的瞥了我一眼,“我不放心你。”

  我心头一哽,想要说的话顿时说不出口,内心五味杂陈堪比小花做的“人生百味”。

  他接着说,“你现在也算是个残障人士,我得看好你。”

  一句话令我满心的复杂情绪全部清了空,我心想什么残障人士,是说老子现在智障了吗?我皱着眉刚想说话,小花对我摇了摇头,他脸上那种不容置喙的表情我很熟悉,一看便知劝不动他,就只好和他商定去长白山前的一系列准备工作。

  几天后,我和小花出发去长沙。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小花在,北京的情况还算稳定,长沙因为距离的原因变得有点棘手。不过与当年整合三叔盘口时的举步维艰相比,也仅仅是有点棘手而已。

  当我坐在茶楼里时,各大盘口的人全都整整齐齐毕恭毕敬。

  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已经从原来的,只要我一耍横,即使手里有枪别人也会觉得虚张声势的虚弱小开,变成了“受了刺激性格变得变态恐怖,吴家血脉苏醒变成恶魔”或者“吴邪疯了不能惹”。

  长沙一行意料之中的顺利,我们离开前,与吴解两家有生意上往来的人攒了个局,都是生意场上的老熟人,我们不好推辞,当晚就准时到约定的地方赴宴。

  订的饭店在橘子洲附近,从道口进去,拐了七八个弯才到饭店的正门。

  包间规格不低,偌大的圆桌就坐了我们不到十个人,桌子中心摆了好几瓶酒,红的白的黄的,我预感不好,就去看小花,他给了我一个放轻松的眼神。

  我刚松口气,就见推门进来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妹子,聘聘婷婷的依次在我们身边坐下。

  攒局的姓李,笑呵呵的搂着身边的姑娘说都是老熟人,咱今天就是放松放松,联络一下感情。

  我身边的妹子很殷切的给我倒酒,自我接管三叔的生意后,这种架势就经常见,再也不会像才入行时的愣头青那样,好看点的大姑娘献个殷勤就能让我面红耳赤。我很平淡的看了她一眼,做这行的妹子情商高懂眼色,立刻乖乖的坐在旁边当花瓶。

  国内的酒桌文化源远流长,有句老话是,酒桌不一定能谈成事,但不上酒桌就一定谈不成事。酒桌上的几个人依次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开始心照不宣的劝起酒来。

  我的酒量这几年并没有什么长进,白的红的混起来喝顶多能撑两轮。小花的酒量我不清楚,因为这家伙在酒桌上最擅长打太极,是个劝酒高手,他要是不想喝醉,估计没人能灌得了他。似乎都知道小花是铁板一块,我就成了被围攻的重点,一群表面正人君子的家伙们纷纷举着酒杯,嘴里各种稀奇古怪的祝酒词,一杯又一杯轮番向我端过来,再加上身边莺莺燕燕的柔声细语,我勉强扛了几下,没抗住破了功。

  酒这东西,向来只有一杯不喝和喝无数杯两种,只要一旦端起酒杯,就断断没有再放下的机会。我被围着灌了一圈,第二圈上来的时候,小花出手了。

  他笑着接过了递给我的杯子,眉尖一挑,大杀四方。

  几圈下来,我也逐渐摸索出了门道,要想不被灌醉,就要先下手去灌醉别人。

  我和小花两个人一唱一和,将酒桌上的七八个人全部灌趴下。

  当天晚上,我们开了八瓶白的,十三瓶红的,还有两瓶洋酒。

  意识清醒的除了陪酒的几个妹子,就只剩下我和小花。

  我看到桌子上已经没有能够安稳坐着的人了,知道今晚大获全胜,就扭头去找小花。他坐在椅子上,大部分重量压在椅背处,仰着头闭着眼。

  小花喝酒不上脸,白玉般的面颊上只有微微的一层薄红,他身边的妹子正拿着毛巾帮他擦脸,我瞧着那姑娘的大半个身子都快坐他腿上了,心里莫名的一阵不爽,一步跨过去低下头去拍小花的脸。

  他迟缓的慢慢撑开眼皮,眼珠有几分迷离的看着我。

  “回去吧?”我对他说。

  小花应该是醉了,他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很多,在我问完很久后,他才慢慢点了点头。我准备扶他,结果被甩开了手,只能看着他自己撑着桌子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小花走路虽慢但很稳,还能走成一条直线,要不是他的双眼已经开始迷茫,我都以为他没有喝醉。

  我跟在他身后,一起坐上了我手下伙计开来的车。小花坐在我旁边,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嫌热似得将衬衣的纽扣解开了几个。我不经意间瞥到他敞开的领口处细直的锁骨和温润的皮肤,顿时觉得方才喝下的酒精开始张牙舞爪试图侵占我的大脑,脸立刻火烧似的红了起来。我连忙打开后车窗,让窗外的冷气给我过热的脑袋降降温。

  为了方便,我没去祖宅,而是和小花一起住在酒店的套房里。伙计把我们送到酒店楼下,我叫醒小花和他一起往房间走。

  一路上小花都没有说话,就跟着我的脚步向前走,我回头去看他,见他拧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盯着我,我被这眼神盯得心里发毛,问他怎么了。他依旧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很慢的攥住了我的衣角。我心说这他娘什么情况,但此刻也无暇追究什么,赶紧带着小花乘了电梯刷卡进房。

  我把小花带到沙发处让他坐下,想要去烧点水给他醒醒酒,奈何衣服被揪着没办法抽身,只能弯着腰试图劝说小花先放手。

  小花盯着我,眉头依旧是个川字,他看了我许久,声音很轻的对我说,“……走。”

  我没听清,啊了一声。

  他又说,“吴邪,你走。”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尝试着后退一步,几乎是立刻听到了布料拉扯的声音,小花抓我衣服的手指很用力,我拽了几下没拽动。

  小花歪了一下头,似乎是在疑惑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我顿时哭笑不得,心说这解当家喝多了酒,智力退化成儿童了吗?

  我想了想,对小花说:“我不走,你现在算是个残障人士,我得看着你。”

  小花貌似听懂了,他眉心一松,很赞同的点点头。我在内心窃笑,面上很和蔼可亲的去摸他的头发,“小花妹妹乖,吴邪哥哥陪着你。”

  他闭上了眼睛,用头去蹭我的手心,很痒,像那天他的头发蹭到我脸上一样。不知怎么,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太阳穴鼓噪生痛,整个人僵硬在当场。接着,我看见小花把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小花?”我放在他发顶的手去拍他的脸,他的脸很热,烫的我一个哆嗦。

  他睡着了,手依旧死死攥着我的衣服。

  我低头去看熟睡的小花,他睡得很安稳,表情是平日里少见的轻松,他双唇微微张开,是很浅的淡红色。

  我弯下腰,一点一点的靠近他,最后将嘴唇很轻的贴上他的唇角。在触碰到他温热肌肤的刹那,我的大脑飞驰而过一大群草泥马:“卧槽卧槽卧槽,我完了。”

  到了最后,我心里只剩下一句:“小花的嘴唇真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