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47章 <四十>

  老者待在院落边,身坐一张朽木椅、椅边一把红木镶蓝宝石的拐杖、脚下满地黄叶。

  日暮未尽西山,浮於屋檐上,正逐渐消沉。

  金光染红,斜过斑驳的白墙,暖了砖面却抵不住空气的冰冷,从苍白发移到厚重的眼镜、刻满皱纹的脸。院外银杏叶随风高扬、回旋打转,片片落地,如金雨、如飘岚。萧瑟之冬。

  冬夕没入高墙背后,一并带走院落亭廊的光线,四合院逐渐覆上一层最适合破败景象的黑,将他沉进阴影之中。

  悄然,一阵轻微的呻吟自半掩门扇后传出,丝丝穿耳。

  他陡然回神,赶紧扶杖起身,一跛跛地走进房厅里。

  恨不得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

  寒风自海面袭来,穿过高楼矮房,冲进阳台,将地上的书堆笔记吹得啪啪作响。

  张起灵坐在阳台边,左手拿书右手拿冷肉包,每咬一口便翻页一次。屋内传出一阵阵快速而规律的摩擦声,噪音走不出落地窗,却从被某人徒手砸穿的墙洞中偷溜出来,沙、沙、沙,与风声交错。

  蓦然,一只略沾薄灰的手穿墙而出朝他招手,张起灵朝瞄了一眼,随即将馒头递上。

  并非预期中该有的触感,握著馒头的手略显迟疑地缩回洞里,不到半秒又伸出来,直接往张起灵脸上丢,反弹出去。

  「馒头能补墙吗?」声调顿时升高五度音,从洞里冒出来:「我要批土石膏!早说了墙还没补好,别把吃的带回家,瞧你嘴里肉渣全给喷进来……」骂就骂,手臂不断激动挥舞著,好似待在屋子里收拾战后残局的人最辛苦,而他窝在阳台悠悠哉哉吃饭看书吹吹风就是万般皆错。

  也不想想这是谁捣的墙、砸的电脑、毁的电视……张起灵无动於衷地捞回馒头,拉下塑胶袋继续喀。

  昨天清晨两人负伤而归,面对一屋子残败景象,原先和平的气氛立刻被无奈取代,黑瞎子先是在床上整理出一块空位,将他安置妥当后丢下一句「你歇著吧」,最后迳自收拾这房里一团混乱。

  张起灵自是没睡,侧蜷在床上,视线跟著忙碌身影移动,只要黑瞎子从垃圾堆里捡出左轮枪,立刻伸手要来。

  「你要这些枪咋啥?不怕睡到一半走火?」

  「集中保管。」

  「……」

  怀里抱著一堆枪,迷迷糊糊入梦乡,才眯了几小时即被一阵叫骂声吵醒,只见黑瞎子躲在阳台下,一旁铁桶里燃著大火冒出浓烟,远方传来他从未见过其面却十分熟悉的声音……「又是你!老子天天捡破烂还不够,他妈的居然用电视砸人!有种把你家保险库扔来啊王八蛋!」

  张起灵没理会那人尴尬的眼神,环顾房里四周空荡荡,看来确实是「扔」了不少东西……甫回头便见身型高大的黑瞎子狼狈爬到床边,向他伸手:「我去买些吃的。」

  他把枪抱紧些,「买饭不需要带枪。」

  他却不以为然,「哪天你下斗不带刀,我出门就不带枪,如何?」

  黑瞎子仇家多,防身武器自然不可少,两人讨价还价一会儿,张起灵索性起身:「我同你去。」但脚还未著地,整个人突然腾空起来,黑瞎子将他抱个满怀,道:「你、你干啥呀?」

  张起灵冷冷向上一瞟,眼神表达:你才干嘛?

  也许是横抱的姿势唤起记忆,又或许是怀中之人轻若飘羽的诡异重量令他想起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黑瞎子双颊莫名涨红,许久后才结巴道:「你……现在不能下床……」虾子五分熟,「否则伤、伤口……」七分熟,「会裂……」九分熟,「裂……开……」当,可以吃了。

  见黑瞎子又烧成红虾子,张起灵揉著太阳穴低叹一口气,只觉周遭温度缓缓升高,好似被这怀抱烫热身子,殊不知自己白皙的脸颊也被染上几分霞色,红晕晕地。他从怀抱中挣脱站起,不禁无奈又好笑:「你能走我不能?」

  话一说完,自动自发穿鞋出门去。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张起灵一派悠然,黑瞎子亦慢慢消去脸上赧色,见那人跟在后头好似站便衣,他不禁打趣道:「好个马仔,在哪个盘口混过?」

  那人淡眸轻扫却没吭声,他又揶揄道:「难得你哑巴张也有敬业的时候。」语毕,回首继续向前。

  张起灵默然看著他的背影,淡然的眼神掺了些许复杂,薄唇一抿,跨大步伐走到那人身边。

  黑瞎子瞧也没瞧一眼,却悄然缩短步履间距,配合身旁之人的速度。肩并著肩。

  这回出门还得买些新的家俱,两人索性前往市区的购物广场,黑瞎子塞了几张大钞给张起灵后,直接将他扔到夜市让他自行觅食,自己则到附近商场找家俱。

  「我买几样被子柜子先,你尽管吃甭留我的份。」

  「嗯。」实际上他已经开动了,等他从大碗公里抬起头,黑瞎子已消失於眼前。他倒不甚在意,房间不是他砸的当然与之无干,但胃是他的,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未进食,很饿。

  等他在夜市里吃了几圈还吃出些心得来,吃饱喝足四处逛逛当作消化兼例行性放空,发现周围商家一间间关门休息,而某人这一去就是几小时还不回来会合。

  难道回去了……皱眉吸了口奶茶,一边咀嚼珍珠一边拎著珍奶找人去,终於在行经电器行时瞥见那堵高大的背影,只见黑瞎子坐在将近百吋的液晶电视前,脸上墨镜外还多挂了副玩具似的眼镜,一边看电影一边傻笑,旁边伫立著笑容可掬的女服务员,嘴里拚命讲解,眼里的「¥」满得快溢出来

  电视强迫症!含著吸管的嘴角不觉抽了抽,张起灵走进店门一把拉起看得出神的黑瞎子,在服务员的错愕之下淡道:「回去了。」

  「哎,等等呀。」黑瞎子挣扎不成,索性将玩具眼镜套到张起灵脸上。「你给瞧瞧这个!」

  瞬间,眼前突然冒出一个高大、浑身海蓝的异星人,驾驭著一只火艳色的飞龙直冲而来,张起灵下意识偏身闪过,却换来身旁那人咯咯地笑。

  「如何,三维电视这玩意儿厉害吧,让您感受亲临现场般的震撼!咯咯咯咯咯……」

  「……」

  张起灵皱眉拔下3D眼镜,他向来不干预黑瞎子的消费习惯,这回他却不得不出声:「你房间才多大?」

  「这台电视再大也大不过墙吧,最多撤掉电视柜,估计挪出来的空间还挤得下。」

  闻言,他眼角一抽,「你会近视!」

  闻言,他嘴角一抖,「你啥时成了我娘呀?张妈!」

  最后,黑瞎子意图将自家房间改造成家庭剧院的愿望终究没能得逞,万分委屈地扶著后脑一大颗肿包让张起灵拉出店门。当晚黑瞎子摆著臭脸没添半件家俱便回家,抱著睡袋当棉被滚上床直接趴倒;而张起灵睡了一整天,时至午夜仍无睡意,在电脑送修的状况下只得重新拾笔抄写他脑袋里的笔记。

  兴许是张起灵太小看他对电视的执著,本想那家伙一觉睡醒合该忘了那台三维电视,没想到黑瞎子一早醒来仍愠气未消,冷著脸出门,再返回已拎著一大袋补墙材料,连早餐都没吃就开始补墙,从头到尾不吭半声。若不是他递了颗馒头意外踩爆某人的地雷,他还当黑瞎子犯了失语症。

  「这房子不用你扫,你倒好意思当起大爷,把我当奴才来著?你倒应句话呀……」

  想起昨晚还算愉悦的相处,再对照他现在无的放矢发脾气……分明是迁怒。张起灵不以为然挑起眉,直把耳边唠叨当东风,当成那人没吃早饭心情差,他突然伸手探进洞里,打断黑瞎子的碎碎念。

  「胶带。」

  「干啥?」黑瞎子皱眉盯著那只白皙的手,不明所以地递上宽胶带,外头传来几道撕胶带的声响,只见张起灵三两下便以胶带封住洞口,连同将他的声音闷在外头:「成了。」

  轰地一声,满脸青筋烧了好几条,气急败坏的黑瞎子刷地一声打开落地窗。「张起灵你找碴……」

  突地,天外飞来一颗馒头以时速170/s的球速塞住他的嘴,好球。

  「呜……」眼看黑瞎子快被噎死,张起灵无动於衷道:「空腹对身体不好,你需要进食。」

  一番挣扎后终於抽出湿淋淋的馒头,黑瞎子没好气地往他身旁坐下,顺手接来肉包子。「入冬天冷呢,赶紧把墙补妥晚上才好睡。」说著,不忘把张起灵拉近些,「都说了别靠在洞边,口水都给喷进房里。」

  敢情他是喷水龙来著……张起灵挑起眉另起话锋:「电脑?」

  没听下半句下文,疑惑一望,但见黑瞎子颇不自在地咬著肉包,呐呐道:「没这麼快……」一提到电脑他就心虚,「主机跟萤幕都摔烂了,不好修。」

  他没忽略他语气中的游移,张起灵眯起颇具危险性的冷眼。「我的资料?」

  黑瞎子多塞进几口包子,嘴里含糊不清音量越来越小:「放心,硬盘耐摔得很(作:胡扯),没事的……」

  为了一台无关紧要的电视同他赌气,修个电脑却修到下场不明……张起灵冷冷瞪了他许久,直到某人开始冒冷汗才回头。

  意外的是,没过几天电脑就送回来,张起灵盯著眼前这台近乎九成九全新桌上型电脑,冷道:「这不是我的电脑。」

  「哎,只换外壳,还给你买了新的显示器,二十六吋大萤幕呢!」顺便换了主机板、CPU、显卡、音效卡、1349卡……但黑瞎子没敢说出口,暗掩心虚道:「说多了你这电脑白痴也听不懂,先用用看呗。」

  依然是冷冷一瞪,张起灵哔地一声开机,跑完开机画面后却见桌面并非他所熟悉的蓝天绿地,原本塞满桌面的档案资料也全部消失。

  不禁冒寒气……「我的资料?」

  「耐心点嘛,我找找……」黑瞎子一把夺过滑鼠,东翻西找。「我特别交代得把旧资料存下来……啧,新版介面真不顺手……哎,找著啦。」

  张起灵一接手,立刻将所有资料贴回桌面,黑瞎子微抽嘴角不予置评,放任那人窝在电脑前发呆等待档案移动,自己则回头组装自己的电脑。但忙没多久,隔壁突然发出一连串的哔哔、哔哔……犹如夺命连环扣叫个没完没了,中毒了。

  「又咋回事?新电脑呢,难不成你张爷真是电脑杀手?」皱紧眉头靠近,只见中毒讯息一个接著一个跳不完。「又是木马又是僵尸,根本就是个大毒窟嘛,这不成,你那些旧档案都有问题,要是留著很容易被黑,还是全清掉吧。」

  一听到得清除他辛苦Key进的资料,张起灵神色立变,却抿紧唇不发一语。黑瞎子见状只得叹了声:「这样吧,我一个一个清,你就在旁边看,哪个档案不重要我就删除,重要的我先隔离起来,日后该怎麼处理都随你。」

  纵然无奈却莫可奈何,张起灵只得让破例让他碰那些资料。黑瞎子查询中毒档案来源时,发现这些档案多半来自同一个资料夹,一时好奇沿著档案路径一层层找回去,终於找到关键的档案夹。

  「这里头到底塞了啥东西?」后头那人还来不及阻止,黑瞎子已经点开资料夹,顺便打开其中一个影片档。刹那间,电脑萤幕出现两名赤裸男子,正在床上干些OOXX的事,两道低吟声不时交错……

  「张……张……」眼前画面瞧得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黑瞎子终於大抽一气,红著脸拍案惊起:「张起灵!」

  既然被发现了,他便无话可说,但他有权保持缄默。

  「你你你你你!你这变态!原来你早有预谋!我就说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把自己的电脑搞得天天中毒,就是你这家伙正事不做净搞这些邪门歪道!」

  什麼邪门歪道……张起灵不以为然地瞟了一眼,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我牵带宽(频宽)大的网络是给你个方便,你这家伙居然拿来抓这种片子!你……你你你你你!全给我删了听到没?不许你再给我看这种东西!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你肯定会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网站!」

  啧,他花了不少时间搜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片子烧成光盘(光碟)。

  「不管!你给我装绿坝!我、我要断网~~~~~

  私心来说,他并不将黑瞎子归类为正常人类--就任何定义而言。

  而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只是不大纵欲,更多时候他寜可将心思摆在正事上;这并不代表他排斥肉体接触,那晚不大和平的肉体关系是一场不算意外的意外,纵然整个过程和他原先预想相差甚远,但就结果来看他是达到目的了,即便自己付出相当代价。

  有些人碰不得,碰了便要不得。自从那夜之后他再也不曾与黑瞎子同床,否则下场便是枪口对眉心,还上了膛。

  「老子不想桶你P眼,你也别想碰我菊花。」黑瞎子额头浮起不少青筋,脸红得像是脑溢血。「下去……给我下去啊!」

  张起灵对枪管冷地挑眉,突然淡撩起一抹狭促的笑,缓缓举起双手学某人的招牌动作做出投降貌,而后转身从容下床。

  「哼,不正经……」那人的音量越来越小,想来该已睡了,就在张起灵亦躺直身子准备入眠,却发现那人呼吸节奏未变。

  还是失眠吗……他阖眼假睡,果然在半小时后听见床上一阵骚动,那人起身正要进阳台,却被他及时拦下。

  黑瞎子皱起眉。「怎麼?」

  张起灵看著那人手中的安眠药,轻叹:「陪我。」

  不由得一愣,黑瞎子峰回路转的脑神经突然通电,疑惑地啊了一声。干啥?陪酒陪睡陪上厕所?

  不久后他的疑虑即得到解答。冬季的北方港城,寒冷的午夜12点,一高一低的两道人影在冷清的市区道路上慢跑,规律的呼吸节奏不断吐纳白雾。

  「唉张爷……我们这是在干啥?」

  「夜奔。」

  「夜……」一闻此言差点打乱呼吸。「你无聊当你的林冲,何必拉我作花和尚?」

  「运动有益身体健康。」

  与黑瞎子赛跑无疑是项吃力的工作,两人一连跑了半个海湾,莫约三小时后才回住所。等黑瞎子走出浴室,张起灵早已累得倒床。他的床。

  「啧,阴险……」无可奈何,只得拉起棉被为那人盖上。指尖滑过白皙颈子的瞬间,心念陡然一动。

  不由得停下动作,那张白玉般的脸庞沉睡於夜色中,犹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品……他下意识伸手轻触那双薄唇,冰冷但柔软;徐徐而出的气息拂过手指,和那夜激烈的吻、急促的呼吸节奏全然迥异。

  手指一个顿下,停在削薄的唇角。

  「……」良久,终究抬离指头,移开视线睡觉去。

  夜跑活动果真发挥功效,黑瞎子阖眼不久即沉入梦乡。张起灵几乎确定那人失眠警讯已经解除,因为他梦见自己被鲁王宫的血尸揍了一拳,海底墓的海猴子也赶来踹他一脚,惊醒后便发现黑瞎子大半身体斜过半张床,行凶的长手长脚还跨在他脸上、肚子上,压得死死的。

  不由得暗叹一口气:无论怎麼睡都不得安宁……他只得认命地挪开身体,拉出让黑瞎子暖过的厚被滚回地铺,继续睡回笼觉。

  他注意到近来黑瞎子情绪起伏越大、越发莫名。凡举电视尺寸、柜子大小、被子颜色(素白、灰白、暖白……)、早餐吃什麼、晚上几点睡……等等,什麼都能吵同他上老半天。那人一激动,一张嘴便霹雳啪啦地阖不起来,这点他可以忍。

  真正令他错愕的是黑瞎子的态度转变。同居一屋檐下总有些肢体上的碰触,但那人却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随便一逗就逃到十万八千里远,然后指著他的鼻子霹雳啪拉大骂或是乾脆相应不理,只因他碰了他的手、搭著他的肩、擦过他身边。

  就像现在……。「你、你干啥呀?」黑瞎子从电脑椅上跌了下来,不住后退贴到墙边

  张起灵手臂仍维持举在半空的姿势,不禁冷道:「东北史。」

  「借书就借书咋啥毛手毛脚,烦不烦呐?」那人没好气地扶正椅子,转身打开一人高的资料柜。「哪个朝代?」

  「东夏……」顿了顿,突地皱眉,改口:「都来。」

  他抽著嘴角回头。「史前?民国?」

  他思考两秒,点头:「嗯。」

  「重死你……」黑瞎子抽出一大叠笔记、剪贴簿、光碟等等,磅地一声全压在张起灵的电脑桌上。「我没这麼闲成天当书僮供你差遣,柜子没锁,这些笔记也没长脚,不会跑的,以后想找什麼自个儿拿……」念念念……

  张起灵发挥无比耐性,直将那一大串碎碎念当作背景音乐,专心迅速浏览所有书籍。黑瞎子并非专职下地也不是个文化人,凡举文史地古物古董古迹等专业知识可以浅谈却无法深论,难能可贵的是,那人成天看电视遇上史地节目还不忘抄笔记,下地之前更费心找妥相关资讯才出任务。种种心思终汇集成这柜资料库,其中莫约七成与他所学所知大抵相同,剩下的三成大多是不重要的细节备注与乡野讹传,以及黑瞎子从电视节目或从网路上载下来的纪录片,而这些影音纪录正是他需要的……

  张起灵停下翻光碟的手,发现耳根子意外清静。

  幻觉?转头望去,只见那人闷不吭声窝在全新五十二吋大萤幕液晶电视前,边看电视边抽菸。

  「……」见状,张起灵抿嘴回头,瞥见自己的电脑萤幕里倒映出那抹静默的人影,突兀地浮在一张张乾尸照片之上,静如死物……不禁皱眉,他收敛心神,低头继续翻笔记。

  以往两人同居过的日子里,黑瞎子癫归癫但不至於精神分裂或者出现双重人格。他想,也许是黑瞎子被男性强压,心理受了刺激还没缓过来,这点他能谅解,毕竟当晚受害的不只一个人。

  又或者,其实那人本性如此,只是他未曾见识过

  张起灵不以为意地将光碟影片一一复制进自己的电脑里,周遭除了电视节目的喧哗,再无其他声响。

  愈安静,他愈能敏锐地感受到一股深沉的压迫感,埋藏在那张平静的神色之下。

  彷佛对应那人的平静,焦躁的情绪不觉升起,他感到有些心悸。

  心跳开始加速,竟有点疼痛……张起灵轻一皱眉,索性关掉电脑,收拾笔记换上厚外套准备外出,黑瞎子这才从电视前惊醒。

  「出门?」

  「嗯。」

  关门的同时,他瞥见那人恢复沉静,一缕白烟从那人指间袅袅而起,久久未熄;同时间,心头那股翻腾不已的焦虑感终於消失。

  图书馆外借室的角落,张起灵捧著一大叠宋辽金元明史回座位,提笔的手势突然顿下,想起那晚,那道颤抖的笑声,那人对他说:『你要我不放弃,可我活著是为了什麼连我自己都不懂……』

  他明白,有很多事并非几个吻、几次拥抱就能改变全世界,但……他已经不知道还能用什麼方式拉住他。

  活著是为了什麼?

  「……」张起灵看著眼前这堆史书,不由得敛下眼眉。每个人活著的理由太独断,也许,在他找回自己的记忆之前,他没资格也没时间探索这个人生大课题。

  冬季白日短,等他抱著书本踏出图书馆时太阳早已下山。走往回家的路上,张起灵习惯性地朝旧公寓七楼望去,发现那人房间又是一片黑暗,几丝闪动的光线透出落地窗。

  当时那人的房间也是一片漆黑……张起灵抿了抿唇走进公寓。那夜,黑瞎子举枪自戕的画面还深刻在脑海中,至今仍余悸犹存。庆幸的是,经过那晚的震撼教育之后那家伙应该不会再干出傻事,至少能确定电视若开著就代表那家伙醒著。

  他不知道黑瞎子究竟有没将节目看进眼里,前些天那人搬回一只保险柜,将骨灰谭和天石项鍊移进保险柜里,顺便解释:「这东西还是锁著好,省得被人砸烂,老人家在天上可欲哭无泪了。」

  黑瞎子嘴里这麼说,看在他眼里却是另一番解释,所以伸手制止:「入土为安。」

  那人的回应却仅是一抹刺眼的冷笑:「这句话从你哑巴张口中说出,该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然后将东西锁进保险柜,再以层层大锁将一切都锁在电视柜里,那人天天看电视,但对看不见下方的骨灰谭和天石。无论是眼不见为净或是眼不见而平静,对於黑瞎子非是好事,他却无可奈何,更妄论去阻止那人用自己的方式看待自己的回忆。

  但,他可以用他的方式打破黑瞎子的平静。

  果然一进门便见那人保持窝在床边的姿势,烟灰缸积了不少菸屁股,萤幕的光线在那副墨镜闪烁著。张起灵一边盯著恍然未知的黑瞎子一边松开鞋带,两脚往左右一甩发出「咚咚」两声,最后才开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令黑瞎子皱眉回神,只见那两只短靴横躺玄关,地上沾满泥沙,忍不住出声:「喂。」

  但某人连室内拖鞋都没换上,依然故我地提著晚餐直接进房间,黑瞎子只得离开电视,不悦之情溢於表面。「你是哪来的富二代,还要别人给你提鞋?」收好鞋、拿著免洗毛巾东擦西抹,等他忙完抬头,惊见张起灵窝在电脑前左手打字右手拿肉包,下颚一上一下正在咀嚼食物。

  这下子可不得了,简直是宣战来著!黑瞎子不假思索直接以脏抹布为武器命中张起灵的后脑杓,「喂!你脑子烧坏啦?要吃东西出去呀!」

  张起灵回头淡然一瞥,挑衅意味浓厚地夹出第二颗肉包子,将手里一颗半的包子直接塞进嘴里,伸缩自如的脸颊顿时鼓得像只小仓鼠,最后才在黑瞎子的怒吼中斯条慢理走进阳台。

  「张~~~起~~~灵~~~你想气死我不成!」

  张起灵靠在阳台边,隔著落地窗观看黑瞎子媲美专业清洁人员的打扫速度,终於道出长久以来闷在心里的问句:「你的洁癖是因为你的病还是你天生如此?」

  「什麼洁癖!」擦擦擦、抹抹抹……「维护居家整洁人人有责,没听过啊?」

  他是没听过,但见那人亦恢复精神,他再回嘴也没意思。

  焦虑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尤其是压抑在和平气氛之下的不安感,几乎等同一颗未爆弹。

  因此,为了适时宣泄内心的焦躁不安,张起灵闲闲没事就去踩黑瞎子的雷点,寜可让他恼怒抓狂,也不愿见他沉溺於自己的象牙塔之中。次数多了,黑瞎子终於察觉张起灵分明找碴,生气倒没有,只觉阵阵无力。

  「您张爷不是挺忙的?三番两次闹著我玩,有趣吗?」他怎不知道这人忒爱找抽?

  「……还在等消息。」一个「忙」字意外踩中张起灵的痛处,仍不动声色,淡道:「我不要在阳台吃饭,很冷。」

  「那就别吃,饿死算了!」

  说是这麼说,当晚黑瞎子还是牵了黑悍马载两人出门觅食。见张起灵吃饭吃得失神,心知他心系为何,颇识趣地没提半句风凉话,仅道:「真不知该说你这人是主动还是被动。」

  张起灵捧著冷掉的炒面回过神,疑惑瞟去。

  他回个笑:「与其窝在这儿等小三爷的消息,何不自个儿问去?」

  无须黑瞎子提醒,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与吴邪通话不下十次,北京方面却毫无进展。明眼人都看得出霍老太的失踪和霍玲、西沙探险团、甚至是她打算「烂在肚里的事」肯定全摆脱不了干系,说不止连他失而复得的记忆也有问题。吴邪最后一次捎来的消息却是霍家因霍老太失踪而内斗,因内耗而元气大伤。

  『……就连秀秀都被她那些姑妈给扯下水,前些天才让一个世交的小哥带走,不过她这一走,没人给我消息,我这儿算是断了线。』吴邪说了好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最后才道:『胖子答应我了,说是会密切注意霍家的动向,一有消息立马通知咱,北京是他的地头,搞跟监这档事没人比他更妥当。』

  听出弦外之音,张起灵问道:「你要去哪里?」

  『杭州,许久没进铺子,得回去看看我那小店让夥计给整成什麼模样……』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吴邪欲言又止的语气:『我二叔……找我回去,我也好久没回我爸妈家了,兴许接下来几天没法子同你和胖子连络,等我忙完了会告诉你们。』

  从那通电话之后,每每张起灵主动联系得到的却是关机语音,一周过去仍无任何消息,胖子那头亦无任何收获。他不是没耐性,但太多疑问梗在心头,滋味著实不好受,只得日夜投入搜集资料的工作中。表面上他专心致志,却总是在瞧见黑瞎子陷入自我封闭的同时失了耐心,感到烦躁。

  这天,张起灵坐在公园池畔的凉亭里,手机里传来千篇一律的语音:『您好,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没来地叹了声,再次按下断话键。在公园里坐了许久,直到思绪恢复冷静才抱著整叠书籍离开公园,冬夜寒雨,唯一一件雨衣拿来包书,他只得拉紧连帽外套冒雨而归。

  甫进家门,房里一片漆黑,除了窗外雨声再无其他,而那人正待在阳台边抽菸,任由风吹雨飘零。张起灵皱了皱眉,这种天气吹风淋雨……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全身湿漉,一把打开落地窗:

  「进来。」

  黑瞎子这时才回神,斜瞥一眼勾起笑,摇头。

  见状,他略带愠色走进阳台,啪地一声用力关窗。居高而睨。

  而他好整以暇抽完整根菸,道:「今天回来晚了。」

  「你从不在乎。」张起灵抿唇又道:「进来。」

  黑瞎子终於正眼回望,蓦然,扬起一抹自嘲的笑,他知道某人最讨厌这种笑容。

  果不期然,那人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倒不在意,起身甩去脸上的雨珠准备进房。但,就在他越过那人身旁之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脑袋啪地一声,像是被打开某个开关,黑瞎子二话不说反制回去,将张起灵硬压在落地窗边,低头靠过去,眼看唇瓣即将相接,却在距离不到一公分处停下。

  寒冷的空气、湿透发丝的雨水,温暖的呼吸在彼此的脸颊留下温度。

  但这一公分,远比想像还遥远啊……「呵呵。」他笑著抬头拉开距离,让最后一丝温暖飘散於冷风中,轻道:「我不在乎。」

  张起灵默无回应,却悄然握紧他的手,保持淡然的黑眸闪过一丝跃动。

  也许就是这双眼眸太深邃,总是坚持将他拉回现实,回头却掉进那人的世界里……黑瞎子浑然不觉地靠了过去,如同看待易碎物般小心翼翼贴上那双冰凉的薄唇。那一夜激情纠缠留下太多余震,却不自觉压抑在心头,只怕再次失控。

  “扑通。”

  什麼样的吻如蜻蜓点水,如飘羽轻掠?张起灵闭上双眼,全凭唇瓣接触和呼吸感受那人的存在。

  “扑通。”

  直到带菸味的气息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三根长满厚茧的指尖轻触他的脸,沾染水气的指头不似平时炙热,透出微暖的温度。

  “扑通……扑通!”

  心脏无预警地猛然缩紧,张起灵霎时一震,怔然抬首。

  黑瞎子见有异状,疑道:「怎麼了?」

  “扑通!”张起灵皱眉直视而不发一语,看在黑瞎子眼里却是另一种解释……悄然抿起双唇,断然移开左手。

  但张起灵倏地握住他的手贴回脸颊上,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冷凉的薄唇来回印在缺了两指的伤口上,最后将脸埋在他的掌心中。

  那人特长的两指温柔地轻抚断指处,脸色却是惨澹发白、冷汗涔涔。黑瞎子终於惊觉不对,开口:「怎麼回事?」

  张起灵倏地瞪大双眼,瞬间,一股巨大痛楚急冲心脏,蔓延全身,他咬紧牙根硬是不出声。下一刻,眼前一阵黑,全身力气彷佛被全然抽离,紧抓黑瞎子的手蓦然松开,重心不稳倒向那堵温暖的怀抱……

  「起灵!」情况出乎意料,黑瞎子一时没抱稳跟著跪了下来。此时风雨加剧,张起灵气弱如丝,体温竟比寒风冰冷……

  怎麼回事?

  下意识收紧双臂,企图温暖怀他;黑瞎子脑中飞过无数念头,全数化作一个问句浮现心头。

  「老天……」

  『你从不在乎。』……我错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