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黑瞎子愣了一下,但是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说道:“你是说这一路上都没有机关?”

  张起灵点点头,这点确实很不寻常,他已经意识到了最坏的结果,自己可能完全找错路了。张起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黑瞎子犹豫了一下,他现在没法做出判断,自己知道的信息太少了。他看了看张起灵思索的样子,对方显然不认为自己有过什么失误。黑瞎子歪了歪头,说道:“你对这地方都知道什么?”

  张起灵颇有些惊讶的看了看黑瞎子,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张起灵几乎一直把这件任务当做下斗来处理,但是一路上的迷宫和现在断开的甬道都已经证明了他的想法大错特错。“这里是明朝时期祭神的地方,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你知道么?”张起灵见黑瞎子点点头,又说下去:“这应该是他的后代建成的,我有一张地图。”

  张起灵说着就要翻地图,黑瞎子站在原地,笑出声来。

  “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了。”黑瞎子觉得自己已经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让他来这里了,他看着张起灵,说道:“我就是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的后裔。”

  张起灵盯着黑瞎子,见黑瞎子显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便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迷宫,还有这个洞口,都不是给人准备的。”黑瞎子一屁股坐下来,说道:“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是清始祖,他只祀奉乌鸦神,如果我没猜错,整座山都被做成了索伦杆。我们得从这爬上去。”

  “你是说这里是给乌鸦留的通道?”张起灵皱皱眉,黑瞎子的想法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如果这里是乌鸦飞行的通道,地上肯定会有鸟的粪便,至少会留下羽毛。但是所有通道都非常干净,甚至没有一点儿异味。

  “不是乌鸦,是萨满。”黑瞎子觉得有些好笑的解释,“萨满是介于人和神灵之间的存在,是行走在地上的乌鸦神。这个路线,还有一会儿要向上爬的过程,象征着萨满从人变成神灵,祭祀的地方肯定就在最高处。”黑瞎子看了看张起灵,见他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便补充说道:“这事旗人都知道,我家里也有索伦杆,你是汉人才会不懂。”

  这个解释似乎很说得通,张起灵沉吟了一下,这也说明了为什么甬道之间完全没有机关阻拦,这个象征显然不包括乌鸦被人射下来的一部分。

  “可以试试。”张起灵从背包里翻出一卷绳子,一端在自己腰上系了一个扣,另一端交给了黑瞎子。他把背包和刀都放下,只带着手电筒和一只有些生锈的打火机。张起灵站在洞口,左右看了看,有一颗红松看起来很牢固,应该能够承受他的体重。

  “不会在很高的地方,萨满的装扮很麻烦,没法像猴子一样往上爬。”黑瞎子说道,他把绳子末端系在手腕上,抓住了中端。这样一来,如果张起灵突然掉下去,至少不会摔出太远。

  张起灵应了一声,黑瞎子看着他的身影突然消失,然后又突兀的出现在了那棵赤松弯弯曲曲的主干上。黑瞎子蹲着没动,他已经有些习惯这种诡异的视觉形式了,他只是看不见移动的东西,如果是平时,黑瞎子说不定还会觉得很有意思,但是他现在只觉得非常无奈。

  黑瞎子看着张起灵的姿势保持了几秒,然后很自然的凭空消失了,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绳子也变得时隐时现,但是绳子移动时摩擦手心的感觉却非常真实。

  绳子很快就不动了,黑瞎子立刻专注起来,片刻之后,他感觉到手心里的绳子被轻轻拽了三下。黑瞎子不太明白张起灵的意思,只好也跟着拽了三下。这下子黑瞎子感觉到手里的绳子停住不动了,还没等黑瞎子反应过来,手里的绳子猛的一松,张起灵的已经从上面跳下来,像一只鸟一样轻盈的落在红松上,

  黑瞎子看不见他的动作,但是从红松几乎没怎么摇晃来看,张起灵的动作显然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阶段。张起灵没走进甬道,他深深看了黑瞎子一眼,说道:“把包系在绳子上,我从上边拉过去,然后你再过来。”

  “上面怎么样?”黑瞎子一边把张起灵的背包和自己包袱都系在绳子上,一边问道。

  但是黑瞎子没听见回答,他扭头一看,那树枝上早已不见张起灵的身影。黑瞎子抓了抓头皮,他早就感觉到张起灵的行动几乎不受他的影响,目的性非常强,但是这居然让黑瞎子觉得自在了不少。

  过了几分钟,绳子上慢慢传来一股拉力,开始的时候还是试探性的拉了一下,然后速度就加快了很多,两个包随即在黑瞎子的视野里消失了。

  黑瞎子感觉到剩下的绳子已经不够他再系一个绳结了,但是张起灵也在计算着绳子的长度,两个包裹被拉上去以后,立刻有一截绳子被扔了下来。黑瞎子拿起绳子一看,绳子的表皮被山岩和树枝摩擦的非常厉害,虽然还没到要断开的程度,但是看起来已经很不结实了。

  黑瞎子在腰上系了一个绳结,尽量不依靠绳子的力量,手脚并用的往上爬。他之前估计的没错,另一个洞口不过在三四米高的地方,而且红松之间明显有人工修筑的便于攀爬的金属横栏,每棵树的树皮都被削去了一部分,用涂料画出了鸟的形状。

  黑瞎子爬到了洞口边上,张起灵抓着他的胳膊,轻描淡写的把黑瞎子拽进来。黑瞎子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人力气大的惊人,小声道了声谢。黑瞎子还没站稳,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他低头看看地上,满地都是黏糊糊的鸟粪,鸟毛也到处都是。黑瞎子抬起一只脚,厚厚的鸟粪几乎蔓延到了黑瞎子的脚腕上,随着黑瞎子抬起脚,鸟粪正慢悠悠的滑下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黑瞎子瞟了张起灵一眼,对方的军靴上虽然也沾了不少鸟粪,但是远没有他这么狼狈。

  张起灵看着黑瞎子突然变的快要哭出来的脸色,第一次轻轻笑起来。

  黑瞎子扶着墙单脚站着,他试图挑出几块干净的地方走,但是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白费功夫。黑瞎子最后只得忍住恶心的感觉,站在鸟粪里。

  张起灵叹了一口,摇摇头。他一看到这种情况就想让黑瞎子在下面等着,但是他不确定前面会不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到时候还需要黑瞎子协助,况且就这样甩下对方,怎么看都是要吃独食的样子。

  黑瞎子接过张起灵刚刚拽上来的包袱,他师父想的很周到,但是就是忘了给他带一双鞋。黑瞎子刚背起包袱,就发现张起灵已经开始往里走了,赶紧跟上去。但是满地的鸟粪不止是恶心人,而且又粘又滑,让黑瞎子的行动很不方便。

  走出不远,张起灵似乎注意到了黑瞎子的窘境,放慢了速度。这里的墙壁两侧虽然也有隐隐的彩绘,但是并没有安装照明的设备,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当时的条件所限。张起灵手里拿着一支火折子,像一团鬼火般无声无息的前进。

  黑瞎子努力把注意力从脚上移开,他看了看两边的壁画,这里的通道比下面一层的高出了一倍,但这回已经没有神婆神汉了,每隔一段就会出现一只乌鸦,因为大小的关系,看起来气势惊人。黑瞎子过了一会儿才看懂画里要表达的意思,他不由自主的停下来,这时候他已经开始习惯通道里的恶臭了。

  张起灵听见黑瞎子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也跟着站住了,转过身看着他。

  “你要找的鵸余,是不是有三个脑袋还有六条尾巴的乌鸦?”黑瞎子仰着头,看着壁画问道。

  张起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壁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乌鸦,脖子左右两边长着像是头一样的两个瘤,尾巴上像扇子一样分开了好几条叉,看起来就像是有六条尾巴。

  “就是它。”张起灵说道,他往来时候通道的墙上看了看,但是他在夜晚的视觉没有黑瞎子强,在这种光线下几乎看不出什么。

  “那个乌鸦不是一下子变成那样的,”黑瞎子说道,“可能活了很长时间了。”

  张起灵明白黑瞎子的意思,活得太久的动物总是容易变成各种精怪,蜈蚣和蛇被称为地龙和水龙也是因为活得时间太长,已经不能以常理判断了。

  “希望这只乌鸦不要真的长这么大。”黑瞎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巨大的乌鸦,这比雄库鲁还要大的多了。

  “别乱说话。”张起灵轻声提示了一句,他们常年下地的人很损阴德,反而更为讲究这些门道,黑瞎子说的话在很多老派土夫子的眼里已经是犯了大忌。张起灵虽然不太在意这些,但是给年轻的后生提个醒还是要做的。

  黑瞎子乖巧的点点头,他不是傻子,心里也清楚得很。张起灵绝非那种见钱眼开的流氓痞子,这个人行事很有原则,而且在不妨碍自己做事的时候,张起灵还是不介意提携一下黑瞎子这样的青头的。

  越往通道内走,鸟类特有的恶臭就越让人无法忍受。黑瞎子寻思着以前的萨满肯定每祭祀一次,就来打扫一次,但是这里被废弃了这么多年,没被粪便完全堵住已经是个奇迹了。其实张起灵也想过同样的问题,从鸟粪的新鲜程度来看,应该远远不止这么厚。但是他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便就此放在脑后了。

  黑瞎子脸色却有些变了,他是正统的旗人,了解整个祭祀的含义,因此想的比张起灵更远。所有的祭祀活动里,少不了的就是祭品,无论供奉的是什么神灵,献上祭品总是最重要的环节。黑瞎子看不见张起灵的背影,只不时瞟一眼大概的位置。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一旦鵸余是需要祭品才能请出来,他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张起灵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