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齐羽,还是吴邪?他在齐清麟的家里所经历的一切足以让人精神崩溃,催眠师毫不留情的发掘那些尘封的过往,过程就像抽出连肉的筋,他这才对以往的种种疑忌拨云见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谁,不过既然解雨臣非要叫他吴邪,那他就是吴邪吧。但是现在不论他叫什么,明显镜子里的人不像这两个名字的使用者。此时的吴邪实在称不上丰神俊朗,颧骨上有淤青,嘴角挂着血丝,锁骨以下更是凄惨,有淤痕,有划伤,有锁链和安全束衣的勒痕。温热的水流抚摸过每一寸肌理,扑冽的熏香弥散在空气中,他试着捏了捏拳头,筋骨软绵绵的,根本用不了力。

  这些伤倒不是别人给他弄的,而是他自己搞出来的。戒毒太过难熬,他总需要别的疼痛来压抑一下毒瘾的狂热渴求。吴邪知道自己居然吸毒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齐清麟告诉他,丹药可以长生不老,但绝非全能,吴邪必须使用一些别的药剂来稳定机能。齐羽的身体底子好,所以他变怪物的时间后推了不少,让解雨臣接近他,为的就是给他吃药,或者说下药也可以。但是这种药不是那么轻易获得的,而且没有试验品,就无法对症下药。

  齐清麟自己吃下了丹药,成为试验品,他雇了最负盛名的药理学和毒理学的双修博士,研究怎样才能让他活下去,他最后显然是成功了。齐清麟告诉他药剂师在巴黎铁塔上开了一个餐馆,没错,就是那个神经兮兮的红发人妖。

  “从我这里打听事情是需要报酬的,”青年靠在钢琴旁,漫不经心地弹着香颂,“而且你上次还吃了霸王餐,啧,现在我们一起清算,有句中国古话是怎么说的?腊月的账——报的爽。”

  “什么报酬?”吴邪对他的发音不置可否,“我付得起么?”

  “你当然付得起。”红发青年招呼他坐在自己旁边,并让出了一半琴凳,说话间手指滑出一串琶音,换成了欢快的法郎多尔舞曲,“你要问什么?”

  “药。”吴邪只吐了一个单词,“你肯定知道是什么东西。我要知道它的配方。”

  “真是个令人怀念的问题呀。你男朋友也问过这个问题,当然,他可是付了报酬的。”红发青年用一种和他的外貌不大相称的工口目光看着吴邪,眸光一直滑到他的腿上,还挑逗似的打了个转儿,“如果问的人姿色一般,我敷衍一下就把他打发走了,但是你嘛……”他稍稍收敛了一下咸湿大叔的神情,但是弯弯的眼里明显含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吴邪斜睨他,眼神淡淡的,“你确定这次不免费?”

  “嗯,这个嘛……”红发青年闻言一愣,转头去弹他的Bizet。其实他也只是调戏一下而已,万一真那么干了,先不说教父那个闷骚弟控听说之后砍不砍他,也不说解雨臣那个护夫狂人会不会把他鞭尸,就说这个吴邪……以前齐二少爷的脾气不是没听说过,血腥暴力还记仇,掐死他不过分分钟的事儿,他怎么能保证这家伙不会故态复萌?他郁闷地抓了抓头发,大大地叹了口气,“真是的,这生意没法做了,调戏一下反被调戏。”

  钢琴清脆的键音是点,小提琴婉转的弦音是线,在犹如翻飞的裙裾般的雍容曲调,织成了泼墨一样挥洒而热情的面。

  “从生物学上讲,衰老表现为结构的退行性变和机能的衰退,适应性和抵抗力减退。在生理学上,衰老是从受精卵开始一直进行到老年的个体发育史。而从病理学上来看,衰老是应激和劳损,损伤和感染,免疫反应衰退,营养失调还有代谢障碍。不过不管怎样,衰老就是细胞的活性越来越差,导致你的器官运作、新陈代谢、内分泌等等方面都出问题,就像机器到了使用年限一样,要永远活下来,那就不停给机器换零件就是了。”难为他边弹琴边聊天,而且两者还毫无干扰的样子。

  吴邪想了想,“就像特修斯之船那样?”

  “没错,”红发青年说,“不过这是现实做法,我当时遇到的问题需要超现实做法。假如金属原子自己可以清洁,并且永远不会变化,那么要让机器一直工作,我该做什么?”

  “那就只需要加润滑油了。”吴邪耸耸肩,“不过似乎连润滑油也可以不用。但是有这么神奇的金属么?”

  “嗯,的确没有这种金属,但是有这种人体细胞,它就在你哥哥的身上,或许也在你身上。”青年说着,加快了语速,“很可惜,我没见到过他吃的丹药,不然我非得研究一下才行,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些细胞像个陀螺一样运作?有条不紊,始终鲜活,我所要做只是让它们转得慢一点,防止它们脱离自身规律,把你哥哥重组成一个怪物。要说镇定剂,那真是毒品的天下,我用了苯齤巴齤比妥,不过这东西不适合长期服用,因此我把它和微量古柯碱合用,再换用吗齤啡,减轻心脏负荷。”青年继续说,“你跟我说你莫明其妙在船上生病的事,我觉得应该是你停药引起的,短时间内停药不会犯毒瘾,因为你的身体实在异于常人,发个烧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这些都是少量,而且你身上的那些细胞会阻止你变得骨瘦如柴。”青年撩拨琴键的动作仿佛是抚摸爱人的柔发一样,一曲终了,他看向眼帘低垂,表情淡淡的吴邪,“但是以你的服用时间之长,肯定会成瘾。活下去总需要点代价。”

  吴邪的回忆中断下来,他猛的把开关一转一掰,冰冷的水顿时疯狂喷涌下来,全身的伤像是被唤醒一样,疼痛像利爪撕挠,稍稍驱散了那种懒散的睡意和呕意,然而浑身黏湿瘙痒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清洗不掉。

  他一拳砸到了镜子上,而玻璃只是震动了一下,并未如预期所想那样碎开,顿时心里恼火至极。掰了掰指关节,提起一口气,又是一拳狠狠捣上去。

  镜子哗啦啦地迸裂开,火星一样四溅,落了一地染血的玻璃。他蹲下身抓起一块,然而一波又一波的眩晕涌上眼前,他不得不紧靠在身后紧闭的玻璃门上才能使自己不无力地倒在地上,眼前的世界开始发晕,耳朵嗡鸣直响,就好像有人在用力摇他一样。淋浴间里哗哗的水声阻断了外界的声音,吴邪没听见渐近的脚步声,现在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身后的门被推开,身上下雨一样不停砸落的水滴消失了,一双手小心地把他扶了起来。吴邪睁开被水珠粘连的眼帘,勉强抓住面前人的衣领,“你齤……他妈的……你给我打了什么东西?!”

  “一点奎尼丁,防止你毒瘾发作伤到自己。”事实上绝对不是一点药,考虑到吴邪在睡眠严重不足时还能把他打趴下的身体素质,他整整打了一管肌松剂才让他没力气用头撞墙。解雨臣擦掉从吴邪额头上滑落的水,瞥了眼一地的碎玻璃和稀薄的血,“看来以后要我给你洗澡了。”

  “除了你,谁都行。”

  解雨臣轻轻笑了起来,拿了块浴巾把他包裹起来,“除了我,你觉得谁还敢?你在睡觉的时候还三次差点杀了给你换药的人,弄得我每次还要做思想工作他们才敢去。”

  “原来你要给我戒烟是为了……”过了一会,吴邪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早就知道了。”

  解雨臣避而不语,蹲下身把他背起来,却清晰地发现他比以前轻了不少。吴邪脱力地趴在他背上,解雨臣感觉到他的头抵在他的肩上,睫毛湿润,发梢湿润。

  水迹顺着脚步蜿蜒了一路,残痕的微光仿佛一条迤逦的裙尾。

  他们的身影交叠,看起来竟是久违的温馨。

  回到屋,解雨臣把他放到床上,原本想看看他哪里受伤,结果吴邪直接拍开他的手,缩到一边。解雨臣也不勉强,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鱼片粥,用调羹搅了搅,挑起一点试了一下温度后,才转过身来说:“你早上没吃饭,要想有力气继续和我斗,就把粥喝了。”

  吴邪从来不亏待自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示意他把粥给自己,他现在的确喉咙干裂,气流刷过气管仿佛穿过沙漠中的公路,干燥得能漂起灰。解雨臣盯着他的手,想起来前几天他自己喝粥的架势,直接一口气倒进喉咙,十秒解决,也不管嘴是否被烫得起泡,然后把碗随手一扔,卷着被子就闷头睡去。

  解雨臣拖了个椅子坐到一边,开始搅粥,“我喂你。”

  吴邪懒得说话,直接翻了个身,意为老子不喝了。解雨臣拖着椅子转到床的另一侧,于是吴邪又翻了个身,解雨臣不怕累地又绕过来,如此周而复始了一会,解雨臣似乎没有意识到吴邪跑内圈而他跑外圈更累的事实。最后吴邪干脆趴在床上,用枕头蒙住头,大有老子就算闷死也不让你喂的意思。

  解雨臣单手抓住他的腿,像在煎牛排一样把他整个翻了过来,扔了枕头,然后欺身上去,这么折腾了一会,他手里的粥居然没洒。“我总有办法让你喝,”解雨臣把调羹里的鱼粥仔细吹凉,然后凑到他唇边,“别惹我,不然喂完粥就奸了你,我忍了很久了。”

  吴邪黑白分明的眼盯着他看了很久,目光漠然,触目惊心。吴邪把那碗粥打翻,趁着解雨臣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左手肘绕过他的左耳,压着他的后颈,同时两腿一翻,轻松把他反压在身下。“我告诉你,也别惹我。”吴邪慢慢眯起眼。“别出现在我面前,滚出去。”

  解雨臣感觉到颈侧一凉,血腥气扑鼻而来,他偏头看了一眼,他没想到吴邪的掌心一直紧握着浴室里的碎玻璃,那上面血迹斑驳。他躺在床上,发丝散乱,玉一样几乎透明的颈间一点刺眼殷红,他只是笑。“那你杀了我吧。”解雨臣伸手握住他捏着玻璃片血肉模糊的手,按到胸膛上心脏的位置,笑意从嘴角渗进眼底,“刺进去,把心脏挖出来,看看它是不是冷的。”

  “我杀不了你,我的确下不去手。”吴邪也笑了笑,挣开他的手。

  他扬手,“这是为胖子。”

  锋利的碎片在肩下撕开了一条皮肉外翻的长长伤口,它深得像一条干涸的蜿蜒的河床。河床是大地心脏上的伤痕。

  解雨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盯着那条飞速渗血的伤口还未回过神来。吴邪的脸因疼痛而抽搐了一下,他把沾满血的碎片在床单上随意抹了抹,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这是为玛加蕾特。”

  他举起碎片,在肩下用力划下第二道伤口,但是他划到一半却下不去手了,解雨臣攥住了他的手,眼神绝望,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吴邪的骨头。

  “别急,还有水手和我自己呢。”吴邪任他捏着,“最后换成脖子怎么样?颈动脉如果被割开,在心脏泵血83.3毫升/秒的强大压力下,血可以喷出十米以外的地方,如果在房间里,血会瞬间铺满天花板和墙壁,即使用手捂住也没用。别想把我绑起来或者二十四小时看护,如果我想,我总有办法。”

  他用另一只手指指伤口,“如果我一开始就割颈动脉,你拦得住我死吗?”

  吴邪别开眼,不愿看着解雨臣越来越红的眼眶。

  “……你赢了。”解雨臣松开了手,声音嘶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吴邪碰了碰他湿润的睫毛,但他很快就和火燎似的缩回了手。他叹了口气,叫了一个许久没说出口的名字:“小花,滚出去,行吗?”

  附加章

  不知道有没有人怀疑过吴邪被抓住的全过程?文中说提神剂是教父给的,也就是说吴邪和齐清麟有接触,齐羽的记忆既然浮出水面,那他完全可以呆在自己哥哥的羽翼下,解雨臣斗不过教父不用怀疑;就算他不靠别人庇护,那他也完全不用在纽约和解雨臣兜圈子,跑到别地方去躲起来不就行了么。但吴邪没有,他反其道而行还被抓住了,说明他一开始就做好了被抓住的准备,他是故意的。解雨臣何等精明肯定看出来了,于是欢天喜地把他弄回了家,但他没参透吴邪本意。前面说过解雨臣和教父已经开战,谁也不想看到爱人和亲哥哥打得死去活来,善良如吴邪不希望任何一方受伤。如果他跑到齐清麟那边,解雨臣肯定炸毛,如果他围观,解雨臣来抓他,齐清麟也不会坐视不管,如果他跑到解雨臣那边,在齐清麟眼里相当于解雨臣手里拿着人质,出于谨慎他八成不会动大手。而且吴邪还有自己的势力,虽然不如解雨臣,但也不赖,所以他放心大胆地被抓了。解雨臣以为吴邪是出于某些私人问题才被他抓,受到冷遇,因为困惑而不满也是肯定的了。

  [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的自己有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