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启程了。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地升起来,外头的温度很低,冰得有些刺骨。这瞎子背着重达十来公斤的装备站在青旅门口,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低头想了想,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走出去了。

  这其实并不是他原本计划要走的方向。他原本的路线是自己在做了很多调查以后才定下来的,和青旅老板嘴里那些有去无回的倒霉蛋是同一个路线。但是他现在手里有了老沙送给他的那本记事本,在重复看了很多次附在最后面的画以后,他决定冒险试一试画中那个年轻人走过的路线。

  陈皮阿四的这些画儿除了人物刻画的精美绝伦,最难得的一点就是对周边景物的描绘。穿着深蓝藏袍的年轻人虽然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空间,但他后面的那些土地山川的描画却并不只是创作者随意的捏造。黑瞎子仔细对比了每一格画的内容与藏区的地图,确定那是真实存在的一条路线。

  只是太过艰险,一般经验丰富的旅行者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黑瞎子从胸口摸了支烟出来,抽了一口,有些感慨地看了看周围的景致。一个晨光中的城市可能是美的,没有了喧嚣,在将明未明之时,整个都市都显露出一种白日里见不到的沉静的美好,充斥了一种独特的方格化的现代文明的韵味。然而西藏这个地方,在依旧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天未明时的世界酝酿着一些极为阴冷黑暗的东西。

  黑夜并非是属于生灵的,在古老的世界,活人并不在夜晚活动。

  那瞎子吐了口烟圈儿出来,一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脸上的表情是非常轻松的。他的脚程快,那间青旅已经被远远地抛在后头,看不到了。在这个荒凉没有人烟的地 方,视野极其辽阔,他头顶是一望无垠的高远天空,脚下是不知道延伸至何方的宽阔土地。他一个人像一个渺小的黑点儿,在空旷的高原跋涉。

  单独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实际是非常危险的。高原、沙漠、 森林、大洋的深处...人在这种环境下尤其能感受到自然无比巨大的能量,没有人类文明的迹象也没有可以对话的伙伴,这对人的精神是一种特别巨大的负担。你 不知道自己眼前这片看不到头的单调景色究竟要持续多久,你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身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可能很快就会在这种重压下精神 崩溃。

  但在黑瞎子身上,你看不到这种孤身跋涉的压力。他嘴里咬着燃了一半的烟头走在野草蔓生的无人之地,还有心情哼自创的小曲儿,脸上的表情悠闲得好像是在公园里散步。

  天色开始逐渐明亮起来。没有云,天空蓝得发亮,如同水一般地洁净。这个半小时之前仍旧在昏暗的晨光下显得幽森的的地方转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圣神感。阳光金得纯粹,如同来自高天的无量圣光。这个地方有股子佛性。这股佛性孕育自可怕的黑夜,终于从沉沉的黑暗中破壳而出。

  天上一只大得异乎寻常的鹰在那瞎子头顶的高空盘旋,它生长在这里,应该甚少看见人类的身影。鹰在注视着这个孤单的旅人,那瞎子也抬头看了看鹰。这只鹰的先辈也许在某一个久远的过去,也曾经目睹过另一个孤单的年轻人,从遥远的无人之地一路而下。

  他们一个往下,一个往上;一个丢下了自己的过去,奔赴向注定艰难的命运,另一个却冒着巨大的危险,试图替他找回缺失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