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瘦的负责人用手帕擦着汗, 来到了舞台下方的雅格身边。两人交谈了几句便一同去往后台。

  埃米特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是猜测哈林顿可能会做些什么,倒是没想到人会这么干脆地直接把自己都放倒。但既然他自己也跟着晕倒,恐怕朗斯代尔也不会是受什么严重的影响。

  这倒是一个有趣的人。

  看起来费舍尔在洛厄尔歌舞团过的日子应当也挺有趣……前提是对方愿意同这些人打交道, 或许费舍尔在他们眼中也算是一个有趣的人?埃米特猜测着。

  过了一会, 刚才还在台下的雅格换上了哈林顿他们那套服装, 从幕布后走到台上来。不同于其他人只是走过场, 他还跳了几个片段,似乎是在重拾过往的舞步。

  埃米特看着台上的排演,不得不承认, 在这样较远的情形下, 雅格的张力多是以他的表演呈现出来。几个动作便能将公爵的仪态揉进舞蹈之中,而不显得轻浮。

  很快, 所有人都已经走了一遍过场, 而雅格也跟着进了幕布后。

  陆陆续续有人进了剧院内,人们低声耳语,在这样的场合里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前方舞台下方的乐池的乐手也纷纷入场,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翻看乐谱, 或是小声演奏着片段。

  又等了一段时间,观众们多已入座,埃米特注意到小露台上也有了人影。

  到了时间, 场内的灯光减弱,只余下几个地灯方便人们行走,场内人们低语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优柔轻缓音乐渐起,飘忽的声音之中, 舞台渐渐拉开了帷幕。

  就像埃米特看过的书中所写的内容一样, 开场便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景象。女主角与几位少女嬉闹着回到家, 在门口与母亲拥抱了一下后, 便见到了从幕后出来的男二号。

  费舍尔此时已经化完了妆,就在他走出来迎向女主角时,剧院中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轻了些许。直到一声有些沉闷的金属隔着衣物落在地面的声音在音乐中突兀的响起。埃米特抽空扫了一眼那边,却见小露台上的一位女士正弯腰去拾起小望远镜。

  他并没有多留意,继续看着舞台上的发展。

  费舍尔所扮演的“学生”腼腆而柔和,在与女主角每一个互动中都显得有几分拘谨,他轻巧地在边缘起舞,又在拢向女主角时卑谦地低下了头,就像一直鹿等人抚摸自己的角。那就像是一种因爱而生的克制,举手投足中都让人无法挪开眼,只感觉满心柔情。连女主角的扮演者都沉浸其中,将花交给对方时流露出了不应当有的依依不舍。

  直至费舍尔从舞台上离开,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随着后面故事的深入,女主角救起落水的伯爵,与对方相伴又逐渐相恋。

  埃米特注意到剧情上略有改动,但大部分还是与原文相差无几,雅格饰演的公爵守礼且文雅,着装和普通农夫相似,却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

  只是因为没有费舍尔,埃米特难免有些分心,他侧头看了眼附近的观众,又回头看向后方。大概是因为洛厄尔歌舞团名声在外,这又是第一场在南姆市的演出,场内观众倒是挺满,几乎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场内的演出。很可能这就是今后一段时间内他们的谈资。

  埃米特又扫了眼两侧的露台。露台上也都坐好了观众,几乎都是一位男士带一位女士,同时,他也注意到刚才发出了些许动静的那个小露台上的夫人似乎身体不怎么好,正用手帕掩着口鼻轻轻咳嗽。

  或许这就是那位公爵夫人……不过这样一部剧,又刚好被称呼为“公爵夫人”,埃米特总感觉是有故事在内。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继续看舞台时,那令人不适的红色逐渐褪去,他眼前的一切景象恢复了正常。

  埃米特立刻看向“研究”方块,果然和他估计的差不多,就在《不凋花》的舞剧途中它就会结束研究。他看了眼舞台上,确认目前的剧情和费舍尔出场还有一段距离,而后便认真看了看研究的结果。

  关于《不凋花》这本书本身旁边多了些小字:【这本书描述的是一场从诞生时就蕴含着结束的恋情,似乎暗示了某位天之上的存在一段无疾而终又悲痛的爱恋。】

  除此以外,还有两张卡片。

  其中一张和之前“生命的震颤”相同,另一张上则是画者半边昆虫的翅膀。

  “覆膜仪式”:【生命的存在是否只是一场幻觉?既然如此,生命存在的模样是否能任意更改?

  想象褪去人形,想象你最细微的可能,我们重塑我们的□□,与任何混为一体,与任何形影不离。

  以灼热的呼吸呼唤封罐人之名,交付一位歌颂疾病的助手,怀抱所有想象,换取一次封存于罐的机会。】

  这份仪式要求的代价至少是一条人命,但埃米特感觉肯定不止于此。但他却有些意外,这样一份通俗小说为何会引出这样一份仪式。或许中间有些细微的地方他漏过了……或许下次再“研究”前还是要更认真地进行阅读,毕竟他现在可没办法保证这个方块会不会消失。

  将卡片收回旁边,埃米特将目光投向舞台上,刚好与正出场的费舍尔对上了目光。

  这一次费舍尔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而后便迅速与舞台上的女主角相交。

  埃米特坐直了一些,抬头看向对方在舞台上的发挥。

  和之前他所见到的完全不同。费舍尔的舞步沉重了起来,他每一下都踩在最重的鼓点上,在注视着公爵和女主角的时候呈现出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

  他的步伐不再是心脏的跃动,而是踩进了刀刃之中。他注视着女主角的眼神中依旧有着极为浓烈的爱意和心痛,可他看向公爵的目光却充斥着强烈的憎恶以及零星的忧虑。

  这其实和原书中的描写并不相同,但这样的情绪显然更能感染到观众。

  在短暂的独舞后,费舍尔便迎向了女主角,他追在女主角身后辩解着,女主角充耳不闻,直至无法忍受,回头向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他一瞬间犹如遭受重击,被挚爱所背叛。在女主角立场后便陷入了某种疯狂,他重复着约定的那一晚,他去摘下林间的小花送给对方,又接过对方的花朵置于自己胸口,就好像是沉溺于某种过去不愿醒来。

  这是先前雅格所表演过的片段,费舍尔的演出让埃米特也感到了惊艳,但同样,他能感觉到费舍尔在这个角色中似乎投射了某种自身的情感……例如某些嫉恨和某些疯狂。

  他屏住了呼吸,舞台上也迎接来下一个场景。

  女主角高兴地准备着婚礼,所有人喜气洋洋,男女主角两人也柔情蜜意。

  只不过埃米特却忽然注意到,在帷幕侧方正站着一个身影。

  毫无疑问,那是费舍尔,他脸上的神情是埃米特从未见过的阴郁,一种接近病态的敌意,手里拿着作为道具的假花,可有某一瞬间,埃米特感觉那就算是假花,他也可以用那手刃掉某人。

  埃米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所看着的方向正是舞台上的公爵。可他的目光也并不聚焦,更像是透过了公爵在看向另外的人。

  费舍尔身上没有杀意,却比拥有杀意更让人感到恐惧。

  很快,费舍尔入场了。

  埃米特忍不住跟着站起了身,盯着舞台的方向。

  费舍尔的舞步沉闷而苦痛,他踩下了一步,似乎就牵引了一下某样事物。接着,他在埃米特的目光之中很快踏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不再是他顺应节拍,而是节拍在顺应他。不再是他在顺应心脏的搏动,而是心脏的搏动在顺应他。

  他在起舞,而舞台不是舞台,整个剧场都成了舞台,他踏在了所有人之上。

  这也不是舞蹈,而是一场“祭礼”。

  他要取悦唯一的那个存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