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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仿佛早有预感的那样,秋禾没有看见宋徊画的那幅画,他醒的时候,华阳和宋徊已经在病房里等着了。

  清晨,护士查完房之后,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四个人,准确的说是三个人,一个沉睡的少年,一个少年的爱人,一个不像道士的道士。

  秋禾把自己的婚戒摘下来,放在熟睡的身体手边,他转身,最后踮脚轻吻了宋徊的唇,好像有话要说。

  双唇一触即离,秋禾回身对华阳道:“开始吧,我需要怎么做?”

  “放下防备,跟着直觉走。”

  华阳说着,在秋禾的手腕上绑了一根红线。

  秋禾没有回头,刻意忽视身后人震耳的心跳声,他抿着春,跟着内心的指引,俯身贴着病床上沉睡的少年,嘴和和少年融为一体,彻底消失在宋徊的视线里。

  又过了好一会儿,华阳把秋禾手腕上的红线解下来,递给宋徊,“他已经回去了。”

  宋徊僵硬地抬起手去接那根红线时,华阳才看见他握拳握得泛白的指节,欲言又止。

  宋徊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原本平静的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脸色也逐渐回温,没有像之前那样白。

  他哑着声音问,“什么时候会醒?”

  华阳说:“半个小时,如果醒过来,那就没问题,如果醒不过来……”

  听了他的话,宋徊舒了口气,做到床边探手描摹少年的眉眼,神色温柔,“没事,我等他就好了。”

  他为少年戴上亲手摘下的戒指,重新贴合在淡蓝色的火焰上,执起纤细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

  —

  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宋徊的爱人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至今还在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呆着,不过唯一让他们争相讨论的是宋徊手上出现的戒指。

  一天,宣发部的发言人遇见宋徊,是在没忍住好奇心问了宋徊一句,得到的答案让她内心尖叫,然后又生出无限的可惜。

  和上次介绍秋禾一样,宋徊大方承认了自己手上的是婚戒,还特意强调了是已经领过证婚戒。

  工作群。

  宣发部陈元:【破案了家人们,谁懂啊,大老板竟然会用炫耀的语气说那是他爱人给他盖的章,有证的!】

  【老板也太宠了吧!现在办公室还放着他爱人的画像呢,我好奇为啥不放两人的合照。】

  【听说那画是老板亲手画的,可能觉得这样比较有纪念意义吧。】

  【可惜了,不知道老板娘什么时候才能醒。】

  许沐看了群消息,站在病房外面,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

  自从老板开始照顾秋禾之后,他下班后的所有工作汇报地点都变成了医院,相比于烦闷的工作,他现在不想打扰属于宋徊和秋禾的时间。

  但……这份紧急文件必须要宋徊签字。

  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听见里面说话声后顿住,没有勇气向前迈进一步。

  “今天做了甜橙味的甜点,就做了一小块,你一个人分量。我知道你喜欢吃糖,特意多放了5克糖。”

  透过门缝,许沐看见宋徊在病床前支起画板,俯身亲吻病床上沉睡的少年,一触即离。

  随后,宋徊坐在画板前,笑着看少年,“我先替你尝了一口,现在也把这个味道分享给你了,可别说我偷吃,都是给你做的。”

  宋徊拿起画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病床上的少年,和他说话,就像寻常一样,好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一道声音会回应他,“你离我太远了,闻不到你身上的松果味。”

  一个少年跃然纸上,宋徊甚至不用仔细观察他的模特,就能生动地画出少年眉眼弯弯的样子,这个动作仿佛做过千万遍,深深刻在心里,只要想,他就能画出少年的样子。

  “我托人给我找了一瓶松果味道的香水,很像你,但又不像是你。”

  “我不喜欢这种气息把我包围的感觉,所以我又把香水退掉了。”

  画面上,少年拿着宋徊今天才做好的香橙甜点,唇角沾了奶油,眼里好像有星辰。少年把天地递给他面前的人,好像在和他分享。

  少年的每一根睫毛都好像在颤动,真实的模样仿佛是这样的场景在宋徊的生活里出现过。

  “今天和合作商谈合作,他送我一个花纹罕见的海螺,我不来是不想要的。”

  说着,宋徊宠溺一笑,“不过我想起来有个贪玩的小家伙总喜欢这些东西,之前还让我记得带他的沙滩上玩,所以我就收下了。”

  他看向秋禾,仿佛那个少年就坐在床边晃着腿看他,不知想到什么,他摇了摇头,视线重新回到画纸上,继续完成未完的画,只不过这一次,他速度快了很多。

  “我今天做饭的时候,家里来了几个新朋友,我去检查才发现,华阳留下的痕迹消失了。”

  “我就知道你在我身上留下东西了,他们不敢靠近我,也没有伤害我。”

  宋徊笑着摇头,丝毫没有说人坏话的觉悟,“他们不像你,打架会把自己弄得缺胳膊少腿的,顶多骂得难听些。”

  房间里只剩下画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好一会儿,许沐感觉自己的腿已经站得麻木了。

  他觉得宋徊需要医生,可是宋徊明明很清醒。

  终于,宋徊画完一幅画,把画翻过去对着床上的少年,“先给你看看,之前你一直记着要看,我看你睡着了没叫你,等你醒了,估计又得生我气了。”

  宋徊压低声音,“其实还有个小秘密没告诉你,最开始给你画像的时候,藏起来的那张画不是草稿。”

  宋徊笑着把画收回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要是醒过来亲我,我就告诉你那张画我画了什么。”

  不多时,画上多了一行小字:‘23年6月28日,宋秋第548天。’

  画板被宋徊收好,许沐推门而入,藏起眼里的动容,一直没敢抬头。

  “老板,JIa给的合同,需要您签字,明天需要正式签订合作计划,早晨有一场商业会,您得出席。”

  宋徊接过许沐给的合同,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他知道,这些答案的背后,代表着今晚他得回家好好准备,不能陪着小家伙了。

  翻看完最后一页,宋徊拿出钢笔准备签字,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笑出声,“这次你没有拉着我的笔不放,是不是说这个合同没问题?”

  宋徊签好名,低头亲吻秋禾的额头。

  “我今晚不陪你了,你不许偷偷跑掉。”

  “甜点的时间有些长,过了今晚不吃就不能吃了,我要是扔垃圾桶你又得数落我,所以我把它送给照顾你的护士,明天又给你做新的。”

  —

  护士拿到了秋禾爱吃的甜点,看着却出了神,身边的同事推推她的肩膀,“你怎么不吃,不吃我可吃了,宋先生手艺这么好,估计五星级厨师也就这样了。”

  护士摇摇头,“你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宋徊每天换着花样做甜食,最后都给她们这些医护工作者了。就一小份,还不够解馋,有时候根本吃不着就被其他人抢光了,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同事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一边吃着一边问,“你今天怎么了?”

  护士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你说,他每天这么做是为什么?”

  “你说谁?”

  刚问出口,同事就反应过来,口中的甜点顿时有些难以下咽了,“可能,他真的在等他的爱人吧。”

  “一年半了,548天,我刚才看见了,他拿走的画,上面的数字。”

  护士看着秋禾病房的方向,喃喃道:“每天画一幅,五百四十八幅,他家里快放不下了吧。”

  “怎么会?住这种病房的人家里应该不缺这点空间,我比较好奇,他会做的甜点是不是没有瓶颈。”

  两人同时叹气,医生说过,植物人清醒的概率很低。

  可那个少年,明明还那么年轻。

  护士见过宋徊画上的少年,笑得肆意的,明媚的,踮脚亲吻的,害羞的……

  少年生动,不是宋徊记忆中的样子,而是他活生生的样子。

  她觉得,那是宋徊想着的少年清醒后,两人未来生活在一起的样子。

  同事,她也无比确幸,宋徊会一直等下去。

  —

  宋徊做的甜点,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瓶颈,唯一确定的是,他看见新的种类,会学着教程做下来带去给秋禾。

  他不是话多的人,可是渐渐的好像把自己变成了话唠,像最开始的秋禾那样,一个人也能唠嗑半天。

  徐轻易再次来宋徊家里,是因为今天是宋徊的生日,本命年。

  家里难得热闹了些,他看着做好新甜点的宋徊,大大咧咧地问:“给苗苗做的?”

  宋徊点头,“今天多做了几份。”

  徐轻易:“寿星竟然下厨,那多不好意思。”

  徐轻易又问:“苗苗呢,好久不见他了,我现在叫他帮我开空调,他还会搭理我吗?”

  确切的说,因为心里的恐惧,他很少主动提起苗苗。

  然而,这好不容易提起一次,就被周延是掐了胳膊上的软肉。

  宋徊好像还是那个宋徊,轻松地回答徐轻易,“看苗苗心情吧。”

  简单的聚会过后,周延是把宋徊单独拉到二楼,他一脸复杂地看着宋徊,他之所以来,是因为许沐的一通电话。

  “你还打算这样一直下去吗?”

  宋徊不解地看他,像是在反问他怎么了。

  周延是心梗道:“宋徊,你等了他三年,我无比确定你现在才是真的有病!”

  “三年你还没看清事实吗?他不会回来了!”

  周延是几步冲到他的书房门口,宋徊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刷一下把门打开了。

  原本的办公用品不知道去了哪里,满屋子只剩下一地的画纸,密密麻麻的素描贴满墙壁,上面只有一个生动的少年和看不清五官的男人。

  周延是冷声问:“宋徊,你连自己都看不清,你还指望他回来吗?”

  “他不在,你每天的做的食物归宿是垃圾桶!你说的话没有人回应,你画的画他永远看不见,你还指望自己活成他的样子吗?

  “你还要活在你虚构的想象里多久?”

  在打开这扇门之前,周延是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坚持画出这么多张画。

  医生有职责救醒一个昏迷的人,但没权力带走病人病因。

  宋徊冷着脸关上门,无比冷静地看着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徐轻易听见两人的争执声,急忙冲上来,看着满屋子的画他震惊得说不出话,但他知道周延是做得不对。

  徐轻易硬拉着周延是走了,他说:“宋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因为秋禾是一只鬼而制止他。”

  周延是沉默:可是,秋禾已经不是原来的秋禾了,只有徐轻易这个傻子还固执地相信秋禾还存在着。

  —

  是啊,宋徊比所有人都清楚。

  他企图用秋禾喜欢的食物唤醒他,企图用秋禾喜欢的亲吻唤醒他。

  可时间长了,他会想,秋禾会不会也不喜欢了。

  都说本命年会有出乎意料的惊喜,宋徊抚摸着自己的婚戒,一言不发地开始整理满屋子的画,一张又一张叠在一起,看着画上他留下的时间,仿佛画的内容就是他和秋禾所经历过的三年。

  三年而已,怎么能说他的少年不会回来呢?

  “苗苗,宋先生想你……”他们都不知道。

  —

  “宋徊,我也想你呀。”

  他以为是幻听,又好像闻到了浓郁的松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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