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绷着脸站在休息室里。

  明明是他自己交代顾景寻不要离开自己身边,但顾景寻这么说出来,他莫名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

  江貔貅想了想,往后踩了一步,正好踩在顾景寻的鞋上。

  顾景寻:“怎么了?”

  “哦,没什么,”江屿看看他,说,“我无理取闹。”

  顾景寻低头看看多了个鞋印的鞋子,好声好气地商量:“……踩得轻一点可不可以?”

  江屿加重语气:“我没有用力!”

  貔貅,就是太威猛了。

  江屿手上略微用力,牵着顾景寻往前走了几步。

  这是一间大休息室,分成里外两个休息室,中间隔了一道布帘子,放下帘子就能在里面换衣服。

  江屿在云鹿观的时候曾经火焰失控,这里阴气格外重,江屿担心貔貅火焰借助阴气再次失控,所以特意收敛火焰,让白色火焰围绕在他和顾景寻身边。

  在顾景寻的视线里,江屿身周围绕着一层薄薄的火焰,人如冷玉,眼目澈金。

  这只貔貅,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休息室内一片黑暗,既是因为断电,也是因为阴气浓重,只有江屿和顾景寻站立的地方有一片柔和的白光。

  室内的温度已经逼近外界,今天恰好降温,几乎在零度上下徘徊,室内的阴气冷得刺骨。

  貔貅的火焰虽然烧出了空地,但阴气的源头还在,阴气从源头不断地涌入房间,使室内的阴气越积越多。

  顾景寻身上的阳气虽然克制阴煞,但是浓重到这个地步,也会反过来蚕食顾景寻,毕竟顾景寻现在还是个活人。

  江屿指尖动了动,感觉手心里的皮肤依然温热,他微微偏过脸,余光瞥见右后方的顾景寻脸色如常,并没有受到阴气的影响。

  江屿不习惯这种情况下还带着一个人,偏偏他作为貔貅格外敏感,顾景寻的呼吸,顾景寻的体温都紧紧靠在他身边。

  江屿空着的手在身侧捏了捏指节,撇去心里的别扭感:“不要离开火焰的范围。这么重的阴气,一定开了阴界与阳间的通道,不小心踩错了一步,就会跌进阴间。”

  “好,”顾景寻举起两个人牵着的手在江屿面前晃晃,“我抓紧你,哪里也不去。”

  江屿盯着两人摇晃的手看了看,准确地拍在顾景寻手上:“别乱晃。”

  顾景寻放下手。

  他和江屿都没有穿外套,江屿体温比常人低,指尖蹭在皮肤上时,带着一点柔软的凉意。

  江屿走了几步,他只顾着找人,没有注意脚下,差点踢倒一把斜靠在木椅子的吉他,他放慢脚步,终于看到了乐队的乐手和主唱施颜。

  四个人都躺在沙发上,陷入昏迷,几个人身上属于活人的阳气已经黯淡许多,三魂七魄虚弱地蜷缩在躯壳里,等到阴气完全吞噬阳气,这些人的魂魄就会被阴气拖出身体,至于回去哪里,应该会进入阴气源头。

  貔貅火焰一触即这四个人,火势往上窜了好几倍,整个休息室都被火光照到通明。

  江屿:“……”

  他转头问顾景寻:“我关门了吗?”

  外面断电没有灯光,亮堂的休息室就成了“灯塔”,被人看到肯定觉得奇怪。

  顾景寻:“我关了。“”

  江屿放下心,往前走了几步。

  阴气的源头在主唱施颜身上,年轻的主唱几乎被阴气遮盖住,火焰烧完一片阴气,立刻又冒出新的阴气填补。

  在烧毁和填补交接的空隙里,江屿终于看到了施颜皮带上的小饰品,他迟疑一下,飞快摘下来,小挂件落入他手心,立刻被貔貅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阴气源头消失,江屿略微放开对貔貅火焰的舒服,白色火焰火势不断上涨,几分钟的时间才烧干净屋内的全部阴气。

  阴气消失,室内恢复通电,摆在休息室里的电暖气终于开始工作,电灯重新亮起。

  乐队的四个人不再受到阴气影响,其中三个慢慢醒过来,虽然人清醒了,但依然精神恍惚,虚弱地所在沙发上发抖——阳气太弱,容易冷。

  吉他手趴在扶手上,对着垃圾桶干呕。

  貔貅虽然焚毁了阴气,但人已经受到了伤害。

  乐队四个人在阴阳交汇之间里待了一段时间,阳气虚弱,魂魄差点被阴气拖出躯壳,大病一场是跑不掉了。

  主唱施颜却还在昏迷中,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发青发灰,眼皮底下的眼珠左右转动,显然陷入了梦魇。

  江屿松开握着顾景寻的手,想上前一步,手却被顾景寻攥着,他回头纳闷地看了顾景寻一眼。

  顾景寻笑了一下,松开手:“抱歉,刚才没有注意到。”

  他一说话,吉他手才一边干呕一边说话:“你……你是谁?怎么、怎么在这里?”

  江屿没有给他眼神,而是轻轻捏住施颜的手腕,往施颜体内注入了一点灵力,施颜才慢慢醒过来。

  施颜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浑浑噩噩,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施颜的魂魄几乎被拉扯出体外,现在魂魄正在归位,所以反应迟钝。

  她身上带着阴气的源头,受到的影响是几个人中最深的,而且整个人瘦得吓人,身体比正常人虚弱得多。

  施颜休息了六七分钟,才恢复神志。

  江屿拆开身后抱枕,揪出一张珊瑚绒毯子,递给乐队里的女鼓手,示意对方给施颜披上。

  顾景寻拎过一边椅子放在江屿身边,又打开热饮箱,里面的饮料摸着还有一点温热,于是拿出几瓶饮料,分别放在五个人面前。

  江屿拿起饮料,还没用力,瓶盖就活动了——顾景寻帮他拧开了瓶盖。

  女鼓手本来还对顾景寻和江屿两个突然冒出来男人充满戒备,可是这两人的小动作,她心里稍微安定一点——就算对方真的抱着别有用心,起码也是先礼后兵的人。

  在施颜休息的时间里,经理带着救护人员进了休息室。

  经理撩开帘子:“顾少,医生到了……”

  他悄悄往室内看,里面晕厥的施颜已经醒过来了,身上披着毯子,正靠在朋友身上。经理立刻松了口气,幸好幸好,顾少和朋友不是那种趁人之危见色起意的人。

  顾景寻对经理点头:“请医生进来吧。”

  经理点头,侧开身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进来。

  医生一看这屋子里四个脸色跟鬼差不多的人,有些懵:“哪个是病人?”

  他们只带了一个担架,这里要是四个人,那一定不够用。

  顾景寻站起来:“是这位女士。”

  施颜已经缓过神来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晕在这里,不想跟着医护人员,免得害了别人。

  施颜垂下头:“我没事了,刚刚其实是低血糖加劳累过度,我吃了点东西,现在已经好了,缓缓就能自己走了。”

  医生说:“我给你看看吧,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救护车来一趟也不便宜,不能什么都不做。

  施颜摆手:“真的没事。”

  她的态度格外抗拒,不论医生怎么劝,她都拒绝检查,也不肯上救护车。医生也不能和病人拧着来,满心疑惑地走了。

  经理带着医生和护士出门,内心也很困惑:难道顾少的朋友真的学过中医?

  他们一走,施颜绷起来的肩背一松,趴在闺蜜身上抽泣,断续的哭泣声听得乐队其他人心里难过。

  江屿愣愣看着施颜。

  他是杜奶奶带大的,一直发自内心地认为不能惹女孩子哭,听到施颜哭成这个样子,立刻忘了自己本来要问什么。

  顾景寻放下手里的饮料,瓶子和茶几相碰时发出一点声响:“施女士。”

  施颜抬起头,抽出两张纸捂在脸上:“您是?”

  顾景寻坐在江屿椅子的扶手上,江屿还在发呆,就往另一边一倒,没有阻止顾景寻坐下来。

  顾景寻问:“我是顾景寻。受到我朋友的托付,他怕经理态度不好,所以让我来问问施女士的其他同伴愿不愿意签订公司。”

  施颜疑惑:“公司?”

  女鼓手解释:“你在里面换衣服,张经理来跟我们说有家公司想签我们,我们在外面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回答,我们才觉得你出事了,进来一看你真的晕倒了,张经理就叫了救护车。”

  施颜眼睛里猝然亮起一抹光,眨眼就黯淡下去,心灰意冷的表情和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摇摇头:“我就算了,我的朋友都很优秀。他们不仅乐器玩得好,其实也会唱歌跳舞……”

  顾景寻等她说完了才接话:“但是我和我的朋友一进来,就发现你们都晕倒在室内。”

  吉他手挠头:“对啊,我们为什么都晕了?”

  贝斯手也纳闷:“我们明明是进来陪施颜的,怎么突然就晕了?而且我也不记得我为什么会晕过去,是不是我们最近跑场太多太累了?”

  江屿适时伸出手,摊开,手心里一团木色的碎块:“施女士,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施颜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腰上的小饰品不见了。

  江屿:“情况紧急不能犹豫,所以当场处理掉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会陪你一个新的挂饰。”

  施颜定定看了江屿几秒,猛然站起来,强忍着眩晕,问:“先生,你是不是懂一些道术之类的?”

  江屿:“勉强算懂。”

  施颜胡乱擦了把眼泪,“这个是我刚来G市的时候,在Z理工附近一个店里买的。我那时候口袋里还有点钱,两块一个我就买了,一直挂在身上。”

  江屿:“心想事成?你对它许了什么愿望?”

  施颜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那个老板说,是文曲星的小雕像,能实现人的愿望,我当时买了就是讨个彩头。许愿……我许了两个愿望。”

  施颜哽咽:“我在G市待了一个月,身上的钱快用完了,因为当时连饭都吃不起了,所以就随口说自己要是能找到几个酒吧唱一两场就好了。”

  顾景寻:“你就找到了酒吧?”

  施颜点头:“其实我一开始完全没有把这件事和挂件联系起来,我跑了两个场子,就加入现在的乐队了。之后每个晚上都做梦自己去那个店里还愿。我有点怕了,就去了店里,按照老板的说法买了很多东西,那个老板又卖了我一个新的挂件。我……我太贪了,就忍不住跟挂件说,我想跑一个好一点大一点的场子。”

  江屿:“你跑过场子之后,除了做梦以外没有别的异常?”

  施颜仔细想了想:“有……我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而且睡不好,特别怕冷。”

  贝斯手听了半天,已经明白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昏迷可能是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她对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半信不信,闻言忍不住问:“你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敢随便许愿啊?酒吧唱一场才几百块,你就为几百块把自己……”

  吉他手知道的多一点,踩了贝斯手:“你知道个屁,闭嘴。”

  施颜木然几秒,“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这条路要是再走不到头,就要回家了……我自己半工半读才读完音乐,我不想放弃……我不想回去。”

  女鼓手感同身受,“她能唱会写,想有个配得上她本事的前程,也不算错吧?就算用错了方式,也不是有意的。我的施颜可能一开始根本就不是想许愿,谁遇到困境的时候还不会嘀咕两句,幻想一下?明明是那个鬼东西强买强卖!”

  江屿和顾景寻对视一眼,两个人不会相面,但会观气,施颜身上是普通人会有的白气,边缘有淡淡的金色,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功德。要不是有这些功德,施颜恐怕在江屿赶到之前就被拖走魂魄。

  顾景寻:“我们刚才到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是不干净的东西,你们都昏过去了。这个挂饰就是脏东西的来源,所以我朋友权衡之后没有经过女士的同意先处理了挂饰。”

  贝斯手:“果然是见鬼了……我说我怎么这么冷,是不是阳气被女鬼吸走了?”

  吉他手:“醒醒,女鬼看不上你。”

  施颜低声:“谢谢两位先生。”

  她在身上摸了摸,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纯银的小镯子,“我……身上其实也没什么钱了,都寄给我弟弟了。”

  江屿并不收东西,“我不是道士,不吃这行饭。”

  施颜却把镯子往前推:“江先生收下吧,你帮我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就等于救我了一次,你不收我心里不安稳。”

  江屿别过脸,拒绝和施颜对视:“我不是帮你。那个鬼东西来我的地盘做阴阳生意,居然不跟我打招呼,就等于下我的面子。”

  施颜笑了下,脸色苍白,神色却渐渐坦然下来:“可是不管先生目的是什么,帮了我是事实。我也看开了,我可能就是没有吃这行饭的命,我身上还有点钱,明天订票回家就不缺钱了。”

  江屿顿了顿,扭过头,从施颜的表情里看到了明显的不舍。

  这是一个跑到G市里捞月亮的女孩。

  江屿沉默片刻,他伸手在袖口下的皮肤上摩挲几下,揪下来一块白色的鳞片,在袖口蹭下血迹,放到桌上:“我不白拿你东西。你也不用回去,顾景寻朋友要签你进公司,你带着这个东西,什么脏东西也不能靠近你,只管唱你的歌做你的曲。”

  顾景寻皱起眉,嘴角抿起来。

  不等施颜说话,他主动拿过桌上的镯子,又嫌烫手,丢给顾景寻。

  江屿转移话题,问顾景寻:“你记得今天李绩背了个书包吗?”

  顾景寻脸上的笑意淡了很多:“我没怎么注意他,书包怎么了?”

  “他包上也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江屿扒拉一下头顶的挑染,语气逐渐暴躁,“见鬼的业务居然还做得挺大。”

  他一头柔软的黑发从指缝里横七竖八地支棱起来,看起来手感实在太好。顾景寻的视线定在江屿头顶好一会儿,问:“那怎么办?”

  江屿冷冷蹦出来几个字:“去砸了他的店。”

  乐队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女鼓手戳戳施颜,拼命眨眼:这位到底是大师还是大佬?

  顾景寻:“……”

  江屿改口:“去弄垮他的店。”

  顾景寻:“……”

  江屿不高兴:“我已经很委婉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貔貅想着自己快要和顾景寻签订契约了,有必要教顾景寻怎么供奉貔貅,于是语重心长:“你不要仗着我宠你,就得寸进尺。”

  顾景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比昨天,长—(因为没有长太多所以只有个半个破折号……)

  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