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佛珠散了一地,叶时归心里一抽,呼吸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慌忙将佛珠捡起,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城。

  杜秋礼前脚刚出大门就见大儿子风尘仆仆地从马背上翻下来,脸色难看简直吓人,他迎了上去托住叶时归的手问:“这是怎么了?”

  叶时归视线触碰到父亲时,堵在心口的气才渐渐顺畅。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问:“娘亲他们呢?”

  “都在后院。”叶秋礼视线往叶时归后面看去,见只有他一人奇怪道,“小轩呢?”

  叶时归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耳朵出现一瞬间轰鸣,他回抓住叶秋礼的手硬挤出一丝笑问:“父亲刚刚说什么?”

  叶秋礼被叶时归捏住手腕,见儿子脸色难看瞬间就猜到了什么,他稳住心神开口同儿子确认:“你没和小轩碰面?”

  叶时归脸色已经十分难看,这会已经是下午,阳光落在人身上仿佛能给人烫出几个洞。

  他去善渊寺的时候不疾不徐,在路上花费了一个半时辰,回来的时候快马加鞭,但终究只是驾车的马,速度快不到哪儿,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加上在山上待的那两炷香时间,总共花费了不少时间。

  前往善渊寺的路只有一条,孟鹤轩若是前去善渊寺,快则在大殿,慢的话在路上两人总会碰面。

  但是没有,别说人了,就是马的影子都没看到。

  叶时归稳住心神,在脑中过了一遍所有可能性,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被他一把抓住,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问道:“他怎么知道我去了善渊寺?”

  脑中隐约有一个猜测,就等叶秋礼肯定。

  “今早杜薄青前来拜访,走的时候我留他用饭,他没留,走前提了一句。”叶秋礼咂摸出一丝东西,瞥了隔壁一眼低声询问,“会不会是?”

  叶时归摇了摇头,靠着最后的理智拉着叶秋礼进了大门,回后院前甚至还不忘安抚叶秋礼,省得他一时激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叶家客卿有几个功夫了得,在江湖上颇有几分威望,平日就宿在东院,没什么事叶时归都不往那边去。

  同叶秋礼了解了完整经过后,叶时归第一次踏足东院。

  院子里种有许多香竹兰,花开米粒大小,一簇簇没什么香气。

  几个客卿聚在亭子中下棋,只六人,有男有女。

  叶时归说了要求以后,这几人也不墨迹,直接就消失在院墙之上。

  等时间是一个漫长又痛苦的过程,让人忍不住往一些不好的方向想。

  一个呼吸,一个眨眼,都漫长得抓心挠肝。

  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时辰……

  竹子的影子一点点拉长,透过林间缝隙落下的阳光也不再炙热。

  等了这么久,等到月上柳梢头,人还是没有回来。

  叶时归逼着自己等待,一直到几个客卿出现,孟鹤轩还是没有回来。

  杜府没有找到人。

  杜府正常。

  杜薄青身家清白,确实是第一次到扬州。

  ……

  客卿走后,叶时归根据客卿给出的消息准备去市场看看,刚出门就碰到了神色萎靡的孟鹤轩一步三挪往回走。

  他飞扑上前,抓住孟鹤轩双臂难掩激动:“你跑哪去了?”

  “我去找你了,但在山里迷了路。”孟鹤轩说话时有一丝迟钝,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叶时归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孟鹤轩的不对劲,他吊在嗓子眼的心骤然落回胸膛,巨大的欣喜让他来不及细细思考。

  “我饿了,我们先进去吧。”孟鹤轩说。

  因为他的回来,整个后厨的人忙了起来。

  杜秋礼松了一口气,回屋陪夫人去了。

  因着这件事只有两父子和几个客卿知晓,孟鹤轩回来倒也没闹出太大动静。

  一碗饭落肚,他精神了许多,拉着叶时归说了一会话后才去沐浴更衣。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孟鹤轩都没再做噩梦,也不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只是,叶时归总觉得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悄悄改变。

  这人晚上不再胡闹,白日里也不是那么的黏人。有时候同他说话时,他眼里还会露出一丝迷离和痛苦。

  月底时,天气比之前更热了几分。

  叶时归决定带人出去走走。

  他们走的水路,一路走走停停,到目的地时天气已经转凉。

  往年他们都是走陆路,走水路还是第一回。

  骤然见到熟悉的地方,孟鹤轩没忍住红了眼眶。他们在小巷中穿行,不过短短一年不到,有些地方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孟府很大,府中有一个管家和十多个打扫仆从。

  管家年纪大了,没事就爱在大院子里面抱着橘猫休憩,他微微眯着眼睛,恍惚中眼前似乎有人,眼皮微抬,陡然见到两个公子,慌里慌张就从躺椅上爬了起来。

  “公子,怎么也没派人传个信,我们也好提前准备。”

  叶府从前有两大管家,孟家出事以后,叶秋礼耗了好大一番力才将孟府老宅的地契拿回,又派了心腹守在这里,这才没让孟府败落下去。

  叶时归冲管家摇了摇头:“不妨事,让厨房备点小轩喜欢的,我们要在这里住几月。”

  管家闻言难掩激动,自从来这里以后,虽然事情少了,大事小事都不用向上头请示,但相对应的,一年见到老爷夫人小姐少爷的机会也就那么一次,不比从前。

  “好好好,老奴这就让人去准备,少爷先回房歇一会,这一路过来劳累了。”

  叶时归点点头没有多说,拉着孟鹤轩就回了院子。

  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回廊下是一片荷花池,天凉荷花早已败光,只余下一池锦鲤畅快遨游。

  孟鹤轩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的眼中出现一片迷雾,他抬起手擦了擦。

  有一红衣娃娃手里拿着风筝欢快地从远处跑来。

  孩子还小,走路踉踉跄跄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一群穿轻纱薄裙的丫鬟们跟在他后面紧张地虚扶手,生怕小少爷摔了。

  “都下去吧。”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她们身后传来,丫鬟们回过头齐齐俯首应:“是。”

  是个十分温婉的女子,她的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只用了几朵淡雅的白玉兰簪点缀。

  女子几步上前,一把抱住张开双手要抱抱的小少爷,点了点他的鼻头笑道:“小轩儿这么好动,也不知是学的谁。”

  小少爷挥了挥手上风筝,弯弯的眼睛中像是有星星:“娘亲,小轩儿要看它飞高高。”

  有人从身后一把架住小少爷,一把见他举起,朗声大笑:“我们小轩儿要飞高高,那就飞高高。”

  温婉女子拍了拍男子手臂,笑骂道:“慢点,担心吓到小轩儿。”

  他们的温声笑语在回廊回荡,模糊了孟鹤轩视野,让他停下了脚步。

  “累了?”叶时归托住他的后腰,一脸关切。

  孟鹤轩捏了捏眉心,满脸疲惫:“有点。”

  叶时归蹲下身转头同他道:“上来,我背你。”

  这要是搁以前,孟鹤轩就算爬也要自己爬回房,今天他只是久久看了叶时归一眼,默不作声趴了上去。

  从回廊到他们住的院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叶时归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冷香,闻起来十分舒服。

  孟鹤轩趴在他肩膀上,出了回廊,穿过拱门到了后花园。

  水池边,假山后,少年断断续续背书的声音传出:“勤……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宜勉力。”1

  “娘亲,娘亲,轩儿背下来了,可不可以喝糖水?”

  透过假山缝隙,叶时归看到那温婉的女子拿起手帕给红衣娃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得满脸温柔:“好好好,你呀,也不怕蛀牙。”

  娃娃握了握拳头,信誓旦旦:“轩儿才不会蛀牙呢。”

  叶时归背着孟鹤轩越过假山,视线一转之间,孟鹤轩只看得清那被风吹起的一条红色束发带。

  他疲惫地将脸埋在叶时归脖颈间,温热的吐息全全落在另一人肌肤上。

  叶时归脚步顿了顿,他将人往上托了托,镇定自若地往前走去。

  孟鹤轩的脑子很乱,一会是红衣少年欢快的笑脸,一会是被黑衣人紧紧掐住喉咙呼吸困难的模样。他的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他说你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下手?

  他说你爹娘惨死的模样你忘记了吗?

  他还说就是现在,用你藏在袖子中的短刃划开他的喉咙,很快的。

  一会又是红衣娃娃笑嘻嘻的声音娘亲,娘亲,轩儿想喝甜汤。

  一会是娘亲,娘亲,轩儿刚学了一首诗。

  一会又是娘亲,娘亲,这回出门可以带上轩儿吗?

  不论是哪道声音,都没有人去回答他。

  叶时归背着人过了后花园,又穿过水榭,最后推开了轩雅苑的门扉。

  淡淡的梅花香扑鼻而来,这个时节离早梅开花还有月余,院里却是已有三两朵红梅绽开。

  娘亲,娘亲,这次出门可以带上轩儿吗?

  娃娃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的是这回有个温柔的声音回应了他轩儿乖,娘亲和爹爹出门做生意,成了就带轩儿去扬州找你时归哥哥。

  脑中枷锁轰然炸裂。

  记忆如潮水涌入。

  那年三月,他的父亲和娘亲出门做生意,去时一路顺风,回来却出了意外。拉车的马失控,在离城五里的悬崖坠落,车毁人亡。

  家中恶仆见孟鹤轩年岁小,失了倚仗,趁着其他人沉浸在寻找主人遗骸的痛苦中,趁乱拐卖了他。

  这才是当初事情真相。

  他记起来了。

  藏在袖中的刀从叶时归肩上滑落,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作者有话说:

  1 三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