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全声称,自己十年几乎都没出过小山寺,这确实是真的。以至于当他和赵远一起行走在这热闹的街上的时候,竟然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些许陌生,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热闹的场面了。

  赵远让问全陪自己去取东西,待到真的到了街上却又像在毫无目的地乱逛,领着问全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问全虽然表现不明显,但终归是许久没有这样的经历了,眼神不住地往街边的各种摊位物件上看。但最大的变化还是身边的人又回来了。

  赵远见他逛够了,这才领着问全往回走,到达刚刚路过的一家玉雕店门前。

  “哥哥在这里等我一下。”赵远道,随即进了店里。

  问全抬头看着店的牌匾,上书“大器晚成”四个字。说起来倒是未曾见赵远佩戴过玉器,小时候的玉环也不见踪影。君子玉不离身,问全伸手去掏钱袋子,那轻飘飘的重量估计连玉器的配饰都买不起,沉吟片刻又只好将钱袋子放了回去。

  这么一会功夫,赵远已经从店里出来了。问全看到碰巧进门的两位女顾客偷偷看了一眼擦肩而过的赵远,随即羞涩侧脸。他心中竟生出几分自豪来,更下定了要为赵远置办玉器的心思。

  一向只将目光停留在问全身上的赵远,自然留意到他对那两个女人的注意。年底的疯狂一闪而逝。

  但问全只是看了几眼。随后目光就不自觉地全被赵远抓了过去。

  问全见他手上拿着一个黑檀木盒子,还未开口问是何物,赵远已经走到他面前,将那盒子轻轻打开,竟是一串白玉佛珠串。十二颗珠子上分别刻了十二种不同形态的佛祖,栩栩如生。

  修长的手取出佛珠串,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拉过问全,将佛珠戴在了他的手上。赵远什么也没说,却已经把什么都表达了。他怕问全会拒绝,并不想总是从那张嘴里听见让自己不想听的话,于是刚带好就松开了问全的手,独自一人往别的地方走去了,和方才来时生怕问全丢了一样的紧跟完全不同。

  问全看他步履匆匆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举起手看那手上莹透的白玉和手上的实木珠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但竟然也有一种相得益彰的和谐。

  先不说这白玉佛珠精巧无比,他一眼看去就心生喜爱。但这是赵远送他的,问全无论如何都会收下,而且会收好一辈子。

  只是这佛珠戴在手上,未免过于张扬了些。问全欲取下收好,又记起多年前萧远麟也喜欢送他各种各样自己做的小玩意,都是一些用草木编织成的刀剑盾牌的,被萧远麟拿绳子穿起来当做成吊饰可以挂在衣服上。问全每日生火做饭,怕哪一天就给火烤干了,于是拿布包了起来,收好并没有带在身上,谁知萧远麟因此发脾气,跟他闹了好一阵。

  问全想起往事,犹豫了几下还是决定今日先带着,回去再收好便是。

  他怕赵远等下走太远了也不再多纠结,将那佛珠串在手上,往赵云去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才发现赵远其实并没有走开,而是倚在拐角的墙边等他。

  赵远往他手上瞄了一眼,见他还带着那白玉佛珠串,刚才因为那两个女人而黑沉的气息消弭了几分。

  他们俩走在街上一黑一青,两人身高差不多。一个挺拔,一个文雅;一个冷峻,一个温润,惹得不少路人频频多眼,看他们几下,然后跟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但一个看起来就知道出身不凡,另一个又是僧侣,众人也不敢多看,都是等他们走过之后才回头偷偷观摩。

  因着佛教盛行的风气,这街上贩卖佛教之物的摊位也很多。只是问全一路走过来,见所卖的物品虽有噱头,却名不副实。

  突然,他脚步一停,看向两步开外的对面的一个看起来十分破旧的摊子。单远远看去就可以感受到那摊贩的拮据,那摊子就是拿一张割掉一半的草木席子铺在地上,然后成摞的佛书堆在上面,最上层的佛经是翻开的,可以给走过的客人看一看。但这实在是不起眼,那些书看起来泛着一层黄色的尘浆,应当是成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这老板估计也是知道没人看得上眼,就是混混日子,眼下已经斜靠在后边的树上休息了,对自己的东西不管不顾。他连问全走到那旁边,拿起了上面的书都没给一点反应。

  问全小心翼翼地将那书捧在手里,怕一个不小心就给捏碎了。这本书的纸看起来薄如蝉翼,都不知道压了多久。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墨迹,细细看过每一个字,又连翻了好几页,爱不释卷。

  “这竟是活佛无量的手抄作。”他忍不住对身旁的赵远十分惊喜地说。

  那摊贩听见说话声倒是起来了,直起身子,隔着几步远,道:“这位师父,您倒是识货,不如这书就送给您了。”

  开口就这么阔绰的摊贩也是少见,更何况这小贩今日应该一本书都没卖出,问全又怎好接受他的好意。

  “多谢施主。”问全说,但还是将一点碎银子摆在了书上。

  这摊贩反倒是愣住了,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人给便宜不占,隐晦为难地看了看那旁边的赵远。

  赵远神色淡淡道:“收下吧。”

  摊贩犹豫片刻,才踟躇着走向前,将那碎银子收进了兜里,然后有点战战兢兢地送走了两位贵客。

  问全见他起初那么淡定,给钱之后却反而拘谨起来,微微皱了一下眉,但到底是疑惑被惊喜压了过去,也没细想。

  身后那摊贩卖了那一本书,匆匆忙忙收着摊子就走,倒是一点也不像是在这里长期摆摊的模样。

  想来今日也是与佛有缘,两人走着走着,顺着人流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寺庙门口。那寺庙上的门匾上的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都看不清晰了,门匾看着摇摇欲坠,但这朴素的外表倒是不影响香客热热闹闹、络绎不绝。

  门口的和尚也很好客,一直招揽着来往的人,这倒是与问全平日见到的师兄们十分不同。他见问全手拿一本佛经,也是僧侣打扮,热情地凑了过去。

  “这位师父可也是我们佛家弟子?”

  问全微微点头,和尚立马就将手轻轻搭上了问全,想要把他拉进门去。

  “如此甚好,师父到我们寺庙来定要抽个签、祈个福再走。我们寺里拜的佛祖应当不比师父你们庙里的佛祖差。”

  问全哭笑不得,踏入佛门二十多年来,竟是第一次听到这帮荒唐的言论,还是出自一个和尚之口。但到底不是同门,而且佛祖为何各有其论,诚心即可,倒也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问全礼貌地笑了笑,也不去应付他。

  赵云见那和尚将手搭在问全身上,往前一步,将问全往自己身旁一拉,顺带着凉凉地瞥了一眼那和尚。和尚浑身一冷,不自觉地把那手松开了,也没再找问全说话。

  不过他也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又忽略了他们,继续朝后面的客人热情地推荐。兴许这庙里这么兴旺的香火,也离不开他们的奉献吧。

  问全估计这寺庙不算靠谱,刚想对赵远说离开,谁知赵远下一秒却道:“哥哥不妨随我去抽一支签吧。”

  这还是重逢以来赵远第一次主动提要求,问全怎会不答应,甚至默默将心里对这个寺庙的不认同都选择性地遗忘了。

  只是他记得萧远麟自小对佛教便不感兴趣,对占卜抽签等事宜都不怎么上心,今日是转了性了。

  他微微垂下眼,又想亦或者是他早就变了。只是两人分隔太久,自己早就不知道她的喜好了而已。

  以往问全在承天寺的时候倒也没有过这么多想法。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情绪,自己总是那样平淡,一天天按部就班地生活,日复一日。可是现在总感觉所有的情绪都牵连在萧远麟身上……

  刻着红色小字的佛签从签筒中掉落出来,沿着宿命般的弧度,静静地落在了站在一旁的问全素白的鞋面上,一头搭在上面另一头垂碰到地面上。

  问全弯腰从地上轻轻地将佛签拿起来,赵远将签筒放了回去,走到他身侧。上面写的字赵远倒是看不懂,他看的是此刻正在解签的人。

  问全的目光从第一个字一直缓缓移到了最后一个字。

  他将佛签递给赵远,没问赵远求的是什么,道:“麟儿凡是欲为之事,皆可为之。”

  如此说来,是上上签。赵远眸底一暗,将佛签又抓紧了几分。

  问全又拿了银两去添香火。一旁有和尚路过,看赵远拿着佛签立在那里,见他衣着不菲,想要帮他解个签赚点私钱。

  赵远道不必,又道自己能否将佛签取走。

  那和尚虽为了钱,倒也没有一口同意,反倒劝解说:“这位施主,佛祖这签要取走也是得加香油钱的。不过这签也不是什么好签,您若是要买走,可以再多摇几次,等摇出上签再买也不迟。”

  这和尚觉得自己做生意还挺诚实,难免带了一些邀功的意味在里面。

  不是好签……赵远看向人群中问全的身影,又回道:“不必换了,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