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彻仅在晃神片刻后便清醒过来, 因刚才那阵歌声疑惑的同时,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眼见面前的蛮奴发丝飞长, 身上笼罩着一层银色的光芒, 使人难以看清状况。
很快,柔光隐去。
于新生的长发中,青年缓缓抬起的那张脸, 细碎鳞片从两颊蔓延至耳后,额上生着两只犄角, 罗圈似的银纹盘绕在金色尖角上,有种诡异的美丽。
兴奋和怒火燃烧了雷彻本就不多的理智,真相显而易见——
他抓到逃犯了。
这家伙正是在人鱼之海基地中, 险些害死他的恶心怪物!
“原来是躲到了这里!”他怨声高呵,磅礴的精神力排山倒海般压向修尔。
刚才面对雷彻玩耍般施压都感到难以喘息的修尔,此时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全身上下只有发丝因为雨滴的垂落而轻动。
他盯着雷彻, 以捕猎者的眼神。
悲寂的金色眼瞳中映照出暴君扭曲愤怒的脸,雨越下越大。
大地震颤,刚才还沉浸在惑人歌声中的观众们,脑中宁静的幻象化作泡影,在世界的晃动中回归清醒。
“怎么回事, 竞技场的工作人员去哪儿了?”
“等等,我刚赢的钱还没到账上!”
“这算是重大事故吧,是不是该赔偿我们?”
观众七嘴八舌地为自己的利益打抱不平, 同时慌张涌向出口。
“快让开,你知道我家主人是什么身份吗?敢挡在我们前面!”
“你们算老几, 滚开——”
可此时任何的举动都已无济于事。
浸染了难以计数的蛮奴鲜血的罪恶竞技场, 自中央内壁开始崩裂, 蛛网般的长痕延展至每一个比赛房间,以及……所有观众的脚下。
星球的水脉受到感应,自深埋的地底崩泻而出,将竞技场冲成一片汪洋。
精准的机械设备逐一停转,空中高高在上的观赏仓如同坠石陨落,在水浪中浮沉。
当水从地面涌出时,雷彻猝不及防,瞬间被冲开来,狠狠呛了几口。
他划动四肢从水中浮起,狼狈地爬上一个浮在水面的观赏仓,浑身湿透。
雷彻感到难以置信,他又被那只怪物耍了一回!
手稍一用力,他便撕拽下了观赏仓外层的一块金属皮,想象成人鱼的替身,握紧捏碎。
暴君阴翳地扫视四周,自言自语道:“你以为能逃掉吗?”
“不……”幽灵鬼魅般的声音飘过雷彻的耳畔,“该逃的是你。”
下一秒,水浪打向雷彻,将他整个卷入,裹覆其中。
向来温和无害的水成了最残酷的刑具,它们缓慢但无可拒绝地从皮肤一点点挤进雷彻的身体。
他挣扎踢打,引以为傲的强悍力量却怎么都突破不了这层柔软的水膜。
雷彻感觉自己全身仿佛被无数细针包裹住,每一处毛孔都被极度尖锐的痛感侵袭。
更可怕的是,“得益于”他顶尖的精神力,甚至令他在这种时候无法立即昏厥过去。
撑过几秒后,无形的细丝牵扯他的神经,带来些许治疗的力量,维持着他的清醒,又很快放任他承受剧痛。
最初的愤怒转作了恐惧。
雷彻弹动扭曲,像一条案板上濒死的鱼。
他张嘴哀嚎,惨烈的声音回荡在破败的竞技场,水涌进他的喉咙,扩散至内腑,从里到外都不放过。
“啊——”
向来以残虐其他生物为乐趣的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无能为力,痛苦绝望到极致的地狱。
飘在水中尚且清醒的的观众们噤声看着此般场景,无人上前解救,不敢,也做不到。
观赏仓中七晕八素的“人上人”们更是大多瑟瑟发抖,目瞪口呆。
萨沙也趴在其中一个观赏仓中,透过透明窗往外望,看到空中的雷彻凄惨的模样,嘴角甚至浮现了一丝微笑。
原来,总是自诩高贵,俯瞰他人痛苦的家伙,处于同样的境地时,也会露出这样丑陋的姿态啊。
水波之中,银金色的发丝时隐时现。
不知过去多久,一场细致而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世界归于寂静。
一位暴君的死亡“表演”,为这场史无前例的蛮奴竞技赛献上了落幕演出。
与此同时,一股水流悄然滑入索克与陶小玄所在的143号观赏仓中,落地现出青年的模样。
及地长发拖曳在金属板上,他的面容苍白而俊美,浑身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索克盯着面前大变样的修尔,露出微微恐惧的表情,紧张地说:“你的同伴,他……”
然而他话没说完,便见修尔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修尔凝视着沙发呢喃:“我感觉到不到你了,可是明明就还在这里。”
他的嗓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沙发上,灰发少年安静地垂着头,一声不吭,空管的注射枪落在他脚边,针头上残留着血点。
索克看着修尔的表情,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此时并不该多言。
但他的目光扫到地上的注射枪,心中生出一股不忍和愧疚。
最终,索克还是开口道: “他想要变强,想帮助你,所以强行用了精神觉醒药剂,怪我……我没能阻止他。”
修尔听着,始终没向索克投来半个眼神,连责备或怨怼的话都没有。
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望着少年。
接着,修尔一步步走过去,然后半跪了下来,抬起少年无力垂搭的手,像是中世纪骑士献誓效忠般于手背落下一吻。
“既然说了要保护我,那就早点醒过来,好吗?”
说完,他将自己的脸埋入少年的掌心,感觉到湿意从他们相叠的指缝中满溢而出。
分不清是发间滴落的水,还是因为眼泪,修尔只觉得这种温热的触感,令他眩晕。
他本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他的占有和爱意都带了克制与委婉,耐心地压抑,等待,等银尾长大,醒悟过来主动与他相爱。
甚至因为少年的请求就将他带来这么危险的星球。
他错了。
他早该用尽一切手段,将月亮藏起来,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哪怕会被憎恨,会被厌恶,也好过……
彻底的失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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