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舱显示的身体数据一切正常，但为保险起见，还是有医生来为郁源做了检查。
郁源有些愣愣地与陆明渊握了手，还有一点点搞不清状况。却在这时，陆明渊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陆先生？”郁源更搞不清状况了。
他以为自己出来后会见到一堆围着他的技术人员，就像是躺在手术台上，醒来后面对一堆医生一样。结果好像是刚刚全都出去了，只剩下这个莫名跟游戏NPC有些相似的陆先生。
说是相似，其实细看之后外貌上倒也没那么像，毕竟游戏内大都是偏欧风的面孔。但偏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他第一眼产生错觉。
......也许是游戏玩多了的结果。
“确认一下体温正常。”陆明渊友好地笑了一下
郁源：“......”
医生就在旁边，我怎么觉得被演了。
检查用的仪器看上去非常复杂，郁源并不了解相关方面，坐在软椅上，医生让做什么就乖乖照做。陆明渊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听陆明渊又问：“身体感觉怎么样？”
在全息舱躺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如今这个时代有不少人都以这种方式来“虚拟度假”。对方会这么问他，担心的应该是他是被游戏BUG强制留在里面这个问题。
“还好。”郁源点了点头。
两人的对话以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进行了一会儿，陆明渊似乎是察觉出郁源说话的兴致不高，笑了一下说道：“郁先生，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接下来的问题会有专门的人帮你处理。”
郁源点点头。
陆明渊转身出门，再进来的两个人里，一个是踩着高跟鞋的长发女性，另一个是身材瘦高的少年脸，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一张口说话，郁源就认出了这是A80的声音。
“郁先生，现在感觉怎么样？”少年脸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伸出手来，“还没介绍过，我是林凌，叫我80也可以。”
两人握了手，林凌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补充道：“我跟同事之间一般都用工号代称。”
气势十分强势的女人也伸出手，“郁先生您好，我是应桃，是游戏安全方面的主管。”
游戏里数据是可以随意调整的，但不少人都习惯保留一些自己本身的特征。面前这位林凌在游戏里是少年法师的形象，现实里是同一张脸，却被安在一个更高的身体上。
另一手跟这两人先后握在一起，样子还有点滑稽。
“郁先生，你遇到的情况还是由我来解释一下......”林凌扶了一下眼镜。
郁源从七天前开始进入游戏内，遇到无法下线也无法联系外界的问题，在第二天晚第一次与GM取得联系并反馈问题，后续由技术员A80，也就是林凌进行对接。
“其实本来第三天或者第四天，我们就能解决问题。”讲到这里，林凌摸了一下下巴，“但当时游戏从内部突然出现了新的自发运行的病毒程序，我们反应慢了一步，已经解开的部分就被病毒破坏了，之后几天一直在重复相关步骤，但病毒来源一直没有查清。”
如果是从外部产生，自然会被阻拦，然而这次却是从内部......
“给您带来的麻烦真的很抱歉，我们公司会尽最大的可能补偿，您在游戏的经历如果对您造成困扰，我们也可以为您安排相关方面的治疗。”应桃朝他友好地笑笑。
郁源没说话，只静静地听着，等他们全部讲完，才说道：“呃，我能问个问题吗？”
“您说。”
郁源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这位陆先生......是我想的那个‘陆’吗？”
不怪他说话像谜语一样，实在是《幻想征途》这个游戏背后的开发公司对外披露的创始人信息，只有一个“陆”字。
他刚刚一直没反应上来，偶然回想出这一个字，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起来。
闻言，一旁的林凌哑然失笑，“我以为您应该是认识的。”
陆明渊刚刚给郁源自我介绍时只说了个名字，林凌在外面都是听见了的。
更不必说正式打开全息舱前，还看到顶头上司陆先生还在对着镜子整理领带，搞得林凌一度以为他们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相互认识的经历。
“陆先生以前经常出席游戏相关活动，线上经常出面。”应桃解释道，“郁先生您也是游戏玩家的话，没有关注过吗？”
其实岂止只是出席活动，“陆”这个名号在游戏玩家间广为流传，而且陆先生自己也在游戏里有公开的游戏角色，偶尔一次的上线都会引起玩家间的轰动。
“我才刚玩这个游戏不久。”郁源挠了挠头发，“可能还是不太了解。”
“这样。”应桃了然地点头。
这时，医生的检查全都完成，确认一切正常后先出去了。
郁源早就注意到全息舱外的环境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就看这科技感十足的风格，已经依稀猜到是在游戏公司内部。于是他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
“郁先生，稍后还需要进行心理测试，以及我们还没商谈好给您的赔偿。”应桃微笑，伸手示意，“我们会让您得到满意的结果，请跟我来。”
——
一个半小时后。
会议室内，郁源来回滑动着面前的光屏，看了好几次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赔偿款的数额。
“不是，你们确定没有搞错？”他实在是觉得这个数字高到惊人了。
虽然他被困在游戏里是没错，游戏公司当然也该予以补偿，但这个数字......总让他有种有什么陷阱在背后的感觉。
“刚刚进行过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的检测，虽然数值上都没有什么问题。”坐在他对面的应桃解释道，“但我们部门经过商讨，一致认为您在心理上应该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
“潜在的心理问题是不能忽视的，郁先生，这很重要，我们都知道您突然被困在游戏里一定受到了很大惊吓，只是影响可能现在还没有显现出来。”说着说着，应桃的脸上似乎都感染了一点同情和理解的表情。
被迫“产生心理问题”的郁源：“......”我怎么不知道我受到了影响。
说实话，他在现实里本来就是比较乐观那种性格。
应桃把打印出的测试结果推到郁源面前，上面的所有数值都是正常到几乎像规范答案，唯有一点......
“您在‘区分现实和虚拟界限’这一条上的数值有所欠缺。”应桃的眼神很诚恳，“距离标准值少了足足0.01。”
“......”郁源不禁扶额，感觉面前这位女士仿佛是在睁眼说瞎话。
“应小姐，你应该也清楚这点偏差不算什么。”
这点偏差值，大约等于门口一株野草今天和明天的高度差别，拿显微镜都看不来，更别提有什么影响。
“我们部门经过讨论后，一致认为这是我们公司的失误给您造成的影响。”应桃又强调了一遍，推出另一份数据，“郁先生，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我们调阅了您在第一次连接全息舱前提交的健康数据，您在‘解冻中心’时的数据全都非常标准。”
“......行吧。”
郁源感觉自己实在是说不过对方，左右是给他的赔偿款，多到惊人也不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条款上写的很清楚，他接受赔偿后不能对外宣传自己在游戏里遇到意外的经历，以及各种附加的细节。应桃适时表示：“如果您觉得没有问题，可以先把这份条款带回去咨询相关人士，五天后我们再进行签约。”
郁源点点头，在场的另外两位律师又解答了一些关于某些条款的细节，商议就算这样达成了。
离开会议室后，应桃把郁源送上了电梯，转身就离开了。
三十多层楼的高度，电梯速度倒是飞快。临到快到一层，郁源这才想起他身上没带终端设备或者任何证件。
他是连人带全息舱，整个被搬到这个公司来的。这里离他住的地方显然有相当的距离，他还得自己回去，那就必须借一个终端设备用来支付路费。
意识到这点，郁源转头就想再上去一趟找应桃或者林凌帮个忙，但这时电梯正好到了一楼，门开了。
外面站着的高大男人，赫然就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陆明渊。
“陆先生。”郁源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他以为对方是要上楼，往旁边让了一下，谁知陆明渊却说：“你先出来。”
郁源两步跨了出去，说道：“我得上楼找人。”
“嗯？”陆明渊似乎不能理解，“干什么？找谁？”
“找应小姐或者林技术员。”郁源如是说道：“借点钱回家。”
“......”陆明渊仿佛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愣了一瞬。
他能理解郁源说的意思是借用一个临时终端用于支付，但“借点钱回家”这个说法就变得令人哭笑不得。
“你跟我走。”陆明渊随手在他肩膀上搭了一下，“我忘了让应桃转告你，我送你回去。”
“啊，那谢谢了。”
郁源在后面跟上。
先是高额赔偿，又是公司创始人亲自把他送回家。郁源就算再神经大条也感觉不怎么正常，忍不住问道：“陆先生，我遇到的情况是有什么特殊的吗？”
他只能往这个方面猜测，例如封口费之类的。
“怎么会这么想？”
陆明渊带着他从另一个电梯下到负四层的停车场，电梯门打开后，朝着角落里停着的车走去。
“就，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郁源虽然重新融入这个社会不算太久，但该知道的常识都是了解的。
听到他这么说，陆明渊爽朗一笑，“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也可以这么想。”
黑色哑光表面的流线型车身很有设计感，两侧的车门自动上升打开，像是缓缓展开翅膀一样。
“那游戏里的问题究竟是因为什么？”郁源在副驾驶上坐下，系好安全带，“方便给我透露一点吗？”
陆明渊坐在主驾驶位，车门缓缓闭合。接着，他一边从侧面摸出一个眼镜盒来，一边说着话，“为什么想知道？”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副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翻看着地图设置目的地，没等郁源回答这个问题，又问道：“郁先生想一起吃个午饭吗？”
“今天还是不了，谢谢您。”郁源摇摇头。
“那好吧。”
郁源注意到他的眼镜，“陆先生是近视吗？”
以现在的医疗手段，近视是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的。
“不是，只是自己的习惯。”
陆明渊选好了目的地，车子缓缓离开原本的位置。
“还是很在意之前的问题？”他又说回了之前的事情。
“也不算吧，就是纯粹好奇，而且我也算是半个干这个行业的......”郁源瞥了一眼屏幕上的目的地，确实是他家的位置，正想问对方怎么会知道，但下一秒自己就意识到了答案。
他最初是被带着全息舱一起转移到这里的，陆先生知道他家的住址，也许是看过登记的资料，或者......转移时这位陆先生也亲自去了？
出了地下车库，外面阳光正好。
“我看过你的资料，郁先生。”陆明渊说道，“我可以直接叫你郁源吗？”
“当然。”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从解冻中心刚苏醒不久的‘新生人’？目前适应的怎么样？”
解冻中心，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把人暂时在冰冻舱里储存冬眠的地方。有些人因为现实里的种种原因，大都是因为疾病，而选择这种长期冰冻自己的方式，直到疾病能够治愈才会再次醒来。
郁源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像他这样的人在现在社会非常普遍，解冻中心会提供帮助，帮助他们在苏醒后更好地重新融入社会。
“算比较好的。”郁源实话实说，“解冻中心的医生还给我发过什么奖章来着......但这跟我在遇到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陆明渊轻笑一声，“没有关系，我只是出于私人好奇。”
“......”
郁源不说话了。
“至于游戏里的问题。”这时，陆明渊又正色起来，把话题转了回去，“林技术员给你说过什么？”
“呃，他随口提过一点，是跟NPC产生问题有关吗？”郁源没有多说。
“算是吧。或许你对我们公司有了解？我们最早是做人工智能开始的......”
郁源听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了。《幻想征途》这个游戏的大获成功，跟几乎可以与真人相媲美的NPC系统脱不开关系。
越逼真，越容易让人沉浸带入，这就是全息游戏的开发要点之一，而他们公司显然已经在这方面做到了业界极致。
等陆明渊讲完，郁源才试探着说：“所以说还是因为NPC发展程度太高？自我意识太完善后改变了原有程序限制？”
然后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那个正好撞上的倒霉玩家。
谁知陆明渊却否认了，“不是，我想讲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车辆仍在自动驾驶中，这时，陆明渊转过头来，银边的眼镜平添了一丝严肃和认真。
“我讲这么多，想说的结论是：这些NPC们很喜欢你。”
郁源震惊脸：“？？？”
是怎么从他被困在游戏七天这件事推断出“NPC喜欢他”这种结果的，而且虽然程序不分性别，但NPC和角色是有性别的好伐？
用最认真的表情说出最扯的话，郁源简直像把手搭在对方头上摸摸温度。
没想到陆明渊下一句话，又问出了一个关键点，“你在游戏里的运气是不是特别好？”
“......”我要是运气好我能被困在游戏，现在在这儿跟你说话？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着的，但郁源被他这么一说，还是意识到他在游戏里确是有不少运气好的时候。
譬如说他刚出新手村的时候开过一个随机宝箱，直接开出一件满级才能用的装备；第一次被南瓜带去打50级的副本，捡到了一个据说很稀有的宠物任务道具......升级路上遇到的东西都被他卖了个七七八八，也算是赚了点小钱。
而之后在里斯特副本、魔狼副本两个副本里，抛开别的不说，都是出了罕见道具的。
这种运气放在一个普通玩家身上，确实有点好到过分了。
“郁源，你有听过看过游戏社区里，有些玩家分享的故事吗？比如有人在游戏里会受到猫猫狗狗的喜爱，还有玩家会投诉他莫名被精灵族的NPC排斥。”
讲到这里，陆明渊似乎是想到什么，轻轻笑了一声。
“在自由度高到这种程度的虚拟世界，程序只是基础和框架，有些事情发生的原因不是可以被控制的，这是很随机的东西。”
“而对于你来说，NPC都很喜欢你，不论是不是人形角色，‘他们’都在被你吸引，想要把‘他们’认为好的东西给你。”
陆明渊的讲述非常缓慢，像是在刻意引导着，“尽管这些只是一串又一串‘数据’，但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真实的。”
......
郁源一时间竟被说到有点卡壳。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陆先生，你之前说你最早也是从做程序设计开始的？”
陆明渊点头，“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郁源十分冷酷地说：“一般程序员可没你这么‘浪漫’。”
岂止，他感觉面前这个人写游戏文案应该更有一手，或者考虑去推销他们的游戏。
“哈哈，那这应该就是我能带领团队做出这个游戏的原因。”陆明渊没什么所谓地笑了一下，“先不说这个了。”
此时，已经快到了目的地。
“接下来还会继续玩我们公司做的游戏吗？”陆明渊状似无意地问道。
“......”好问题。
郁源实话实说，“再上去一次卖点东西，应该就不会再上线了。”
虽然之前林凌跟他说过问题已经解决，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但他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常玩。
“这样吗。”
被这么一提醒，郁源想起他在游戏背包里的那一堆装备，又问道：“陆先生，我这次还遇到一件事。”
“该怎么说，应该算是我意外得到了一堆罕见装备，本来是想全部卖掉的.....”
陆明渊本来以为他会说“但是又有点舍不得全卖”，没想到却听郁源非常认真地提问：
“我一次卖掉太多会不会破坏游戏市场平衡？”
“......”陆明渊维持着脸上的笑，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还善意地提醒道：
“可能会有一点影响，你可以考虑再多玩一段时间，一件一件慢慢卖。”
“谢谢。”
郁源确实在考虑这个提议，干脆把装备全转手给白谷，让白谷一件一件慢慢卖。
眼看着快到公寓楼群门口，没法再继续向里面驶入，自动驾驶中的车辆慢慢减速，停在了路旁。
“今天麻烦您了。”
郁源转头就要开门下车，却听陆明渊又说道：“等一下。”
“嗯？”
“还有两件事。”陆明渊看着他，“第一件事是你那件全息舱被我们公司回收了，给你换了一个新的，正摆在你家里。”
郁源点头。
全息舱是通用的，就算不玩这个游戏，他也可以用全息舱去干别的事情。
“第二件事，介于你的特殊情况，郁源先生。”陆明渊正色道，“你是否考虑来我们公司上班？我们一直在对外招聘游戏测试员，你的各项条件都非常符合——尤其是‘很受NPC喜爱’这一点。”
讲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郁源按在开门键的手停住了。
“陆先生，你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
陆明渊扶了一下眼镜，再次重复了一遍。
“郁源，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