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E3回来之后, 唐亮原本打算出完闲置就老老实实回家，找份工作或者考个什么，也算回归“正道”。还在飞机上的时候, 他就未雨绸缪地准备好了500套应对老家亲戚们“亮亮前两年在忙啥呀”的回答——详细生动，还附带照片视频证据的那种。
但他没想到闲置还没出完，先接到了某家化妆品公司的联系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的态度非常诚恳，希望他能帮忙推广即将上市的新品，因为“你的形象不错, 肤质也很健康”“符合我们这套新品的定位”“没做过？就从普通消费者角度出个评测嘛”。唐亮只好委婉且尴尬地提了自己女装的事, 然而对方立刻表示——“我们知道啊，所以让你来, 这不是更有说服力了吗？”
不知能不能说服粉丝, 但稍微有些说服了唐亮。
“我们也是试水，看看市场反应如何——要是这次合作顺利, 下一季度的男性护肤新品也要继续麻烦你啦。”
“……我都闹出圈了，这形象不太能说是‘正面’吧？”唐亮说。
“确实算不上正面，但也因为出圈了, 所以你的知名度比以前更高，”对面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而且前段时间你们战队不是还拿了个世界冠军？这一下不就又把形象扳回来了嘛！”
“……但我现在没有挂靠的平台了，”唐亮说, “‘战斧’那边肯定不能回去……难道你们想要我去专柜做地推？”
电话里传来一声笑：“这不是还有微博吗？”
也对，战斧没了，还有微博。
自己拥有的能力, 擅长的东西, 也总不止一种用法。
于是在陈舟试着拿起相机的时候，唐亮也开始准备成为一名美妆博主——主推护肤的那种。
因为微博粉丝99%都是自己的直播粉, 都是知道“自己的事”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唐亮十分忐忑；他在脑内设想了1000种可能出现的情景，2000种圆场的打法，一旦苗头不对，马上原地遁走。
但没想到投石问路的第一条微博发出之后，评论里竟然都是好话。
热评第一是唐亮眼熟的老粉，他说你竟然还活着，快回来开播呀。
开播是不太可能开播了，但又能见到他们，唐亮还是很高兴的。
然而他现有的粉丝大多是男性，而美妆博主的受众主要是女生，要想干这个活，必须转变路线，差不多等于从头开始。
要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但唐亮又一想——从头开始就从头开始，当初陈舟退役了，换游戏了，从国服第一堕落到新手章鱼，不也是从头开始吗？
于是就像刚开始做主播时一样，唐亮又拿出了他的小本本，记录各种厂家品牌，产品型号，适用肤质，手法步骤……虽然主推的是金主爸爸的产品，但也不能张嘴胡吹，于是唐亮又自掏腰包买了一堆竞品，用他理工生的专业精神，分组对照，列表对比，详细记录每种产品的使用感和效果，有理有据……终于，半个月后，作为美妆博主的第一份作业交出来了。
虽然唐亮对最终结果有些不满——因为厂方一直在催，搞得他没时间细化验证——但反响竟然还行。
也许是之前很少有人会把护肤评测做得像实验报告，字里行间又萦绕着一股介于女性的细腻和直男的严谨之间的微妙感觉……总之，这条微博的传播速度快得惊人，甚至成了当周的现象级话题，直到今天还在不断地收获转发和点赞。而作为作者本人，唐亮不但完成带货任务，还涨了好一波新粉——还是和以前搞直播的时候不一样的，比起给女主播花钱来，更舍得为自己投资的女粉。
第一笔佣金也来得很快，金主爸爸还豪迈地给了个大红包，唐亮拿去还清剩下的债务之后，竟然还有一点点结余。他马上就从城郊的住处搬出，找了间稍微宽敞些的房子——以便进行更多“实验”。
总算是迈出了作为美妆博主的第一步。
总算是不用回老家了，唐亮想。
（但那500套回答还是用上了，在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说起来，今年过年要被拷问的问题是……唐亮忍不住又皱起眉头。）
——“你手里拿着那么多刷子干嘛？”注意到敌人手中的武器，陈舟十分警觉地后退一步。
唐亮眯起眼睛笑了笑。
是的，就像陈舟从数码摄影转向胶片摄影，又开始学习手工冲印一样，唐亮也在研究护肤之余，另外报了个班，开始进修彩妆。
做主播的时候有滤镜和美颜灯，观众又都是群糙汉子，看脸就完事，哪分得出他的眼影是蜜桃粉还是梅子红，所以唐亮对自己的化妆技术放任自流，够用就行；而现在成了美妆博主，当然要好好提升业务能力——他的女粉可没那么好打发。
上次还有人在他微博下面说，博主的眼影过渡很奇怪，是不是刷子没掸干净？
（确实没掸干净……他还以为巧克力色和大地色都是一个色呢。）
“你拿着那么多刷子干嘛？”陈舟说。
“因为今天上课学了‘楚楚可怜小白兔’的裸妆画法。”唐亮说。
陈舟警惕地点了一下头。
“正好前天买的新品眼影盘也到了，清淡挂的，特别好看。”唐亮说。
陈舟警惕地点了一下头，同时往暗房里又退了一步。
“那你……可以在纸上练妆了呀。”边退边说的。
唐亮又是一笑：“可是我一看到这块盘子就想，‘我的天，这么温柔的颜色，这么好看的偏光，不就是专门为舟舟——’”
陈舟退进暗房并且关上了门。
唐亮眨了眨眼——还好，常规操作。
上次练的是“半夜起床吃小孩”妆，练手前的说服工作更加惊心动魄。唐亮写了800字保证书，签字画押，又指着限量版的游戏主机发誓，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绝对不会把妆后照片发出去，还找了二十几个小猫小狗的卖萌视频用平板播着，才成功让陈舟在化妆镜前坐下来。
不过也多亏那一次，让他发现了一个必杀技——特别针对陈舟的必杀技。
“好吧，”唐亮在门外浮夸叹气道，“既然你不肯，那我就只好下楼去买五斤鸡蛋，给它们一个个上妆，画眼影，画腮红，然后明天带去美妆学校交作业。如果又被老师问怎么带鸡蛋来，我就只好告诉大家——”
在必杀技前稍作停顿。
“我就只好告诉大家——”唐亮吸一口气，拖长音调，“没办法呀，因为我的舟舟不肯让我化妆——”
暗房里传来“哗啦”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打翻了。
“唉，我的舟舟明明这么好看，却这么害羞，就像藏在柜子底下的猫咪，只有趴下身子贴着地板，才能看见她圆溜溜的眼睛，和粉嫩嫩的爪子——”
暗房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估计是正在收拾打翻的药水。
“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她是我的舟舟呢？这就是我的舟舟呀——”
暗房的门打开了，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我来了……”。
——是的，这就是唐亮的必杀技。
只要说出“那四个字”，《涂鸦军团》的世界冠军也好，国服第一狙击手也好，都会低着头红着脸，小声小气“吱呀”作响，仿佛一粒在白瓷盘里滚来滚去的糖水山楂。
（从本质上来说，这和他当年写给Leon的波波娜小作文是一个道理，甚至他的小作文水平也没有任何长进，但却在两人身上取得了截然不同的效果——可见方法是有效的，关键在于对象。）
于是陈舟又在化妆镜前坐下了，面前的平板上正在播放“全网小奶猫大合集！猛男必看的20分钟！”。
唐亮已经帮她洗了脸，做完了基础护肤，也涂了粉底，正用又软又大的粉扑往她脸上拍定妆粉。他的手法轻快极了，像用羽毛擦拭易碎的瓷像。然而每次到这个时候，陈舟都忍不住想起十几年前的自己——踩在凳子上，偷偷打开妈妈的粉饼盒，用海绵粉扑往脸上抹。
她哪懂什么化妆手法，就像刷墙似的，用粉扑在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地划来划去。
刷完了粉底，之后就是腮红——腮红是肯定要画得又大又圆的，就像年画上的小娃娃。
腮红之后是口红。妈妈的口红是鲜亮的红色，陈舟喜欢极了，在小嘴上抹了一圈又一圈；抹完嘴唇还不算，还一定要在眉心上点个红点——加上这一步，才算是全妆。
再接下去，当然是在镜子前对自己好一番端详，披上妈妈的丝巾做披帛，捏着兰花指学那些古装剧里的大小姐们说话，把昨天晚上的电视剧演一遍……然后，一定要记得在妈妈下班前把脸洗了，假装无事发生。
然而陈舟还是被妈妈抓到了一次——妈妈提早下班回来的时候，她正对着镜子演《白蛇传》，演到白娘子发功，水漫金山了。
水没发起来，白娘子倒是紧张得从板凳上滚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妈妈赶紧过来把她抱起——然后看着她脸上的东西哈哈大笑。
陈舟被她笑得满脸通红。她想，以后再也不要化妆了！
但是妈妈说，你还小，等长大了，就有需要化妆的时候了。陈舟说我才不画呢，永远不画！
妈妈又笑她。她说好好好，我们舟舟化不化妆都好看，等你以后想化妆了，妈妈再来教你。
陈舟想了想说，那到那个时候，妈妈的口红可以借我用吗？
妈妈又哈哈大笑。她说，到那个时候，妈妈给你买化妆品，给我们舟舟买一支自己的口红。
——陈舟瞥眼看了看桌上那些罐子盒子，光是口红就有二十几支；当然都是唐亮的。唐亮挑新品的时候也会说，这个颜色适合她，问她要不要，或者直接买给她；但这些口红最后无一不在抽屉里吃灰，陈舟也就让他别浪费钱了。
没办法，她实在是没有这个习惯；也许自己还没到妈妈说的“需要化妆”的时候吧。
平板里传来一声尖尖细细的“啊呜~”，陈舟扭过头，看到视频里的小奶猫跌跌撞撞地滚进猫妈妈怀里，被猫妈妈一把搂住了。
“好了，舟舟闭眼，”唐亮说，“要画眼影了。”
陈舟“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
但预想中毛茸茸痒嗖嗖的刷子迟迟没有落下来。陈舟又忍不住睁开眼，看到唐亮皱着眉头托着下巴，正在打量她的脸。
“……怎么了？”
“你的眉毛得修一修了。”唐亮说。
“……不修！”陈舟立刻用手捂住眉毛，“我才不修呢！不修！搞得好像是……好像是被那些人说了才去修似的！不修！”
唐亮一愣。因为好久没再听到类似的闲话，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陈舟说的“那些人”是指谁。
——大概是指那些让陈舟深恶痛绝的，毫无必要的关于颜值的弹幕讨论。
“好好好，不修，不修，”唐亮说，“那……我来帮你把眉毛旁边的杂毛刮掉？”
陈舟捂紧眉毛，摇头，丝毫不肯让步。
呵，“把杂毛刮掉”？那不就像理发师说的“稍微剪短”一样？她又不傻！
唐亮刚要说话，他的手机响了，好像是个需要本人签收的快递。唐亮放下手机，说声“我下去一下”就出门了。
陈舟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回过神来，飞快找到唐亮化妆包里的刮眉刀，藏到沙发垫子底下。
呵，省得他过两天又提这事。
陈舟心满意足地坐回到凳子上，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又从垫子底下把刮眉刀拿出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一个不起眼的柜子抽屉，拉开，准备把刮眉刀埋到里面——
抽屉里面有一台相机。
老旧的胶片机，非常眼熟的型号。
陈舟愣了一下，看看机身上的商标，又看看镜头外圈的数字——错不了，这是妈妈用过的同款机型。
陈舟之所以开始学胶片摄影和冲印，就是想着打好基础，掌握原理，将来能机会修好妈妈的相机；所以她自然一眼认出，这就是那台——
等一下。
陈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机子是二十多年前的东西，早就停产，厂都没了，也不是什么有收藏价值的经典机型，市面上几乎绝迹……又哪来的同款？
所以……这不会就是妈妈的相机吧？
唐亮把妈妈的相机拿来了？他去过自己家了？
他要干嘛？
这猜测让陈舟心头一跳。她吸一口气，伸手拿起抽屉里的胶片机，刚要细看，手里的机子突然一轻，一滑，只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相机的整个外壳都滑脱开来，里面的零件掉了一地。
陈舟当场傻了，呼吸和思考同时停滞，心跳恐怕也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机子被拆开了。
正常情况下，外壳是不可能滑脱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相机本来就是拆开状态，壳子只是轻轻套上，所以她一拿起来，就满地掉螺丝。
——唐亮不但拿了妈妈的相机，还把相机拆了？！
陈舟顿时腾起汹涌怒火，连地上的螺丝都顾不上捡，只想把手里的铁壳子拍到唐亮脑门上。
他不但拿了，还拆了！
还拆了！
这可是妈妈的相机！
陈舟“腾”地从地上站起，拼着满肚子怒火就要冲下楼去揪着唐亮领子和他对峙——
等一下。
陈舟看到了，抽屉底下还有一台相机。
一模一样，同样的型号，只是镜头碎了，正面也有几道明显的划痕；用二手市场的话来说——是台战斗机。
怒火“噗”的熄灭，陈舟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她又重新蹲下，看看手里的相机，看看抽屉里的相机；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她确定这两台都不是妈妈的，看来真的只是同款机型……但唐亮买这么多同型号的胶片机干嘛？
——门开了，唐亮拿着快递箱子从外面进来。陈舟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相机险些又掉到地上。
门口的人也愣了，站着，不动，不说话。
陈舟仿佛又回到那个偷偷化妆被妈妈抓包的下午……不，仿佛又回到用教室电脑玩游戏，一抬头和窗外的班主任对上眼神的自习课。
“你翻我东西。”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哦，对不起，”陈舟红了下脸，“不过，你……”
她又卡壳了。
她看看唐亮，看看面前的相机，看看地上的螺丝……为了顺利推进话题，陈舟还拼命回忆起刚才的怒火；然而半分钟前满脑子乱窜的感叹号，现在也只憋成一句：“你……相机……”
唐亮眨了眨眼，嘴巴一扁，什么也没说。他拿着快递箱子走到桌子前，划开胶带，打开盖子，拨开填充的减震泡沫，把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里又是一台同型号的相机。
第三台，但比那两台要更新，更完整一些，连说明书和腕带都还在；用二手市场的话说——箱说全，九成新。
不，说是全新也完全可以。
陈舟说不出话了。
“这东西也太难买了，我找遍国内外的购物网站，就两台，没别的了，”唐亮说，“偏偏这两台的快门帘都是坏的，用不了。我只好在网上找了个叫‘钱币9’的代购——这人说是只要有钱，啥都能买到……本来我只打算收台快门帘完好的，没想到他给我寄了台这么新的。”
陈舟皱起眉头：“……你为啥要买这个？”
“因为买不到配件啊，”唐亮一边说着，一边把相机翻来覆去地检查，“机子都停产了，配件更不用说，何况快门帘这么关键的东西。要修的话，只能从别的机子上拆下来。”
“你修这个干嘛？”陈舟说。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动手能力还不如——”
唐亮住口了，也许是出于生存本能。
他飞快地朝陈舟一瞥——还好还好，她还没反应过来；于是唐亮松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转了话头：“不是，不是我修，我的意思是……怕你要修的时候，找不到替换的零件，所以就找了几台同型号的，拆了做配件机——现在应该够用了，你可以放心地丢螺丝，随便丢，咱们丢得起！”
“当然，如果你实在修不好……我可以帮忙”——小小声说的，希望陈舟听见了。
但眼下，对方彻底安静，脸颊缓慢地红起，刚才的粉底都白打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修相机？”陈舟说。
“哦，是那天听你爸爸说的，说你每次回家都在捣鼓那台……”唐亮又是一愣，再次慌忙改口，“不不不，不是你爸爸说的，是我自己瞎猜的……嗯，我掐指一算，料想你回家应该是在搞这个……”
陈舟不说话了，唐亮也不说话。他挠挠头，抓抓脸，像只初来乍到的局促的猴子。
“那……咱们接着化妆？”猴子说。
“嗯……”陈舟小声小气地应了一声，重新坐回到凳子上。
刚刚坐下，她低了头又开口：“你帮我修一下眉毛吧。”
“啊？”唐亮愣了愣，又笑，“好啊。”说完他伸手拿过化妆包，然而翻了又翻，没找到修眉刀。
“啊……修眉刀在那里，在抽屉里面。”陈舟小声说。
“……为什么会跑那儿去？”
“……我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⑧起这一周真是太忙了，周末才有时间写这个_(:з」∠)_
所以这一次也是真完结了，虽然完结标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打，但确实没有后续了，谢谢大家一路相伴么么哒
下一个故事会有一点点幻想和一点点魔法，另外还想尝试一些之前没尝试过的东西，总之明年春天再见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曼桃生、栗子糖葫芦、kk 20瓶；皓月千里 17瓶；啃牛肉干的神坑、Zoey、江关潼、阿戚戚 10瓶；美丽的天空 5瓶；排排坐吃果果 2瓶；38429660 1瓶；剧组收工，给他们和你们开杀青的香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