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上午10点, 今年的E3大展正式开启。
超过预热会近十倍的参展数量，近百倍的人流量，千倍的宣传力度，万倍的灯光音效……各大公司的展区用冲天的音乐和巨大的显示器划分地盘, 各种肤色的showgirl们热情邀请玩家试玩最新的主机游戏, coser们打扮成经典的游戏造型, 走两步就能遇见好几个从不同时代不同维度拯救世界的英雄——整个场馆就像一个小型宇宙, 闪光灯闪烁如繁星, 无数世界线在这里相交重合。
这就是全世界游戏玩家期待的梦幻盛典, 游戏界一年一度的至高盛会。
NTD的展区十分靠近中央区域, 那里也是最多人驻足停留的地方。相比其他公司, NTD的展区并不吵闹,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即将发售的新游戏宣传片, 试玩区排起的长队已经绕展台两周，官方小剧场的COS表演进行到第四幕, 金发碧眼的精灵少年在围观玩家的注目中拔起大师之剑，即将踏上拯救公主之旅。
主展台上已经摆好两列主机和显示器——再过半小时, 这里就要举行本届《涂鸦军团》锦标赛的半决赛。
选手们已经在后台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里就位了。
说是休息室, 其实也只是几个用布帘和吹塑板围起来的小房间，里面放着简单的桌椅。出入口的布帘被拉开一条缝，两双眼睛挤在一起，眨巴眨巴朝外望。
“好多人呀！”琳子说。
“越来越多了……有点紧张。”阿改说。
“啊……看到我老公了吗？”mommy也凑过头来，“他刚刚发消息说，已经带儿子等着了！”
“不知道你老公长什么样……等等，怎么还有人在挥我们的队标？还有灯牌？还不少？”阿改说，“难道我们这就有粉丝了吗！”
“……可能吧。”Leon转过头去看天花板了。
然后比赛时间到了，大屏幕切换到《涂鸦军团》的logo, 主持人走上展台开始暖场，工作人员催促着选手上台就位。第一场进行的是美服战队FG和外卡邀请队old spirit的战斗。三局两胜的比赛，至多一刻钟就能决出胜负；自己参与其中的时候只觉得5分钟都如此漫长，而坐在观众席上，这战斗又快得让人措不及防。
陈舟感觉自己才刚刚走了会儿神，外面就响起掌声和欢呼声——FG胜出了。
老先生们和对面的年轻人挨个握手拥抱，然后大笑着走下台去。还有几人特地绕到后台来，朝休息室里的其他选手挥拳致意。
“加，油！”其中一个还会说中文。
“……他们真厉害呀，”阿改也朝他们挥挥手说，“我60多岁的时候在干嘛呢，有他们这么精神吗。”
他刚说完这一句，外面的主持人开始介绍下一场比赛的战队；她的语速很快，音调很高，但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ACP”三个字母。
陈舟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走吧。”
ACP的半决赛配置是舟舟shoot（水管），cool_candy（黑白中刷），改改改改改（轻型加特林），mommy（苏打桶）。四人在选手席就位落座，台下的欢呼声中顿时蹿起几句中文。
还有脆生生的童音大喊“妈妈加油！加油！”
陈舟轻轻吐了口气，戴上耳机，台下的杂音被摒除在外。
“大家放轻松点，”耳机里传来唐亮的声音，“这和直播一样，大家都是来看我们玩游戏的。”
有人“嘿嘿嘿”地笑了。
“玩游戏就是要开心嘛，”唐亮继续说道，“好了，咱们去和他们切磋切磋。”
——战斗开始！
展台中心的大屏幕上立刻切换成战场地图，双方章鱼在各自出生点“唰唰”就位。ACP VS GOOD MAN，明黄VS深紫；转眼，倒计时结束——冲！
从大屏幕的地图战况来看，双方采取的战术惊人的一致：兵分三路，两边的战力重在涂地，全方位无死角地涂地；中路火力直击中场，抢占先机！
GOOD MAN本来就擅长速攻，为了避免被他们带了节奏——只能比他们更快！
“唰——！”明黄色冰壶从章鱼仔手中丢出，角度和方向精巧极了，堪堪避过沿路所有歪七倒八的障碍物，画下一道畅通无阻的墨线。然而冰壶尚未到达中场，立刻被迎面飞来的深紫色墨弹击碎——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紧接着下一秒，一个章鱼妹从明黄色的墨线中“呼”地跃出，瞄准线从屏幕上一晃而过，观众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找到她的落点——“砰！”深紫色的鱼魂从不远处的掩体后幽幽升起。
章鱼妹又“哗啦”潜入水中，深藏功与名。
比赛开始不到10秒，ACP的舟舟shoot拿下第一个人头。
“复活之后再过来，至少要5秒，”唐亮说，“我们5秒拿下中场！”
轻型加特林立刻跟着冲上前去，火力凶猛且连续，正好填补狙/击/枪的攻击空隙。然而对面剩下的章鱼也及时赶到。带头冲锋的是一把小绿，走位十分玄妙，陈舟的瞄准线扫了三下竟不能锁定他；她正要继续瞄准，“咚”，一颗三角雷落在自己身边。
——位置被发现了。
但陈舟没有逃跑，她抬手一枪射向三角雷扔来的方向，把那条扔雷的章鱼狙杀在水中。然后，三角雷的指示灯闪烁到极致，再一下就要爆炸的瞬间，章鱼妹高高跃起，周身环绕流转着明黄色墨水，仿佛招来风雷的神祗。
“轰！”
同一时间，三角雷炸开了，地面被染成浓重的深紫色；然而陈舟正在半空悬浮，毫发无伤。
下一秒，章鱼妹从空中飞落。
——超级落地！
墨水球倾落如彗星坠地，在地面猛然炸裂，水花四溅，整块区域瞬间被染成明黄色，完美覆盖刚才的深紫——ACP占领中场！
中场大区被对手抢先占领，对习惯速攻的GOOD MAN来说是极少出现的情况；之后的战斗节奏再难扳回，狙/击/枪的瞄准线几乎成了他们的指挥棒，速度完全被火力压制，他们的短板也跟着暴露出来：为了速攻，全队都选择了攻击速度快，涂地效率高的武器——在狙击面前，都是一群任人宰割的小短手。
一寸长，一寸强，再没有什么武器，能跟狙/击/枪比射程了。
半决赛的第一局，最终被ACP以55%：42%的大优势轻松拿下。
第二局，GOOD MAN调整战术，换上一把可以切换远近射程的圆珠笔的同时，章鱼们两两成团，试图对抗那个敏锐如雷达的狙击手。
——但没有用，ACP也调整战术了。舟舟shoot用一把竹筒狙代替了上一局的水管，这把狙/击/枪十分另类，虽然射程相对较短，但攻速极快，相当适合近战，比起狙击来，更像是有着必杀火力的□□。
这意味着——有人要开始“浪一浪”了。
大屏幕上，ACP的狙击手抿着嘴笑了，还小声说了句中文，看起来十分开心。
相对于两两抱团的GOOD MAN，这一局，ACP的所有人都分散游走——这反而更令人忌惮。
台阶下可能埋伏着苏打桶，拐角后或许会冲出加特林，即使是无遮无挡的空地，也许下一秒，脚下就会出现索敌导弹的黑圈。两两抱团战术失败了——这等于直接放弃了一半的活动范围，白白把区域拱手让人。
敌人还占了便宜就跑，并不想开团。
如果强行截断去路把人留下，那紧跟着要出场的，是端着竹筒横行霸道的深海巨怪。
深紫色的章鱼仔回到出生点了。他飞快地切了下地图，选中一个队友作为超级跳跃的落点，然后立刻纵身跳起，重返战场——
动作还是太慢了。
队友被超级跳跃标记，等于宣告成为靶子，ACP的轻型加特林当即杀到，枪口水花爆射，瞬间带走一条鱼命。跳跃中的章鱼仔在半空看到队友的鱼魂飞走，反应极快，在落地前一秒立刻举枪朝地面射击，“啪啪啪！”，总算为自己铺好活命的墨水——
树下的阴影里突然冒出一个明黄色的章鱼妹，手中苏打桶猛力一泼——“哗！”，章鱼仔还没来得及落地，再次飞回出生点。
——5分钟时间到。
大屏幕上跳出两只小猫，扭着屁股开始统计两种颜色各自占领的区域大小。这理应是最紧张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但从现场情况看来，似乎根本没有统计的必要。
“ACP——！”有人挥舞手臂大喊道。
不需要猫咪裁判的计算，光用肉眼粗粗一看，就能判断出这场涂地战的输赢。
——《涂鸦军团》锦标赛的半决赛，ACP获胜！
双方队长还在友好行礼，台下有个姑娘叫着蹦着跑上前来，阿改顿时红了脸，“嘿嘿嘿”笑着迎上去了。还有个孩子骑在一个男人背上朝mommy挥手，mommy马上走下展台，一把抱起他——然后被那孩子搂着脖子“吧唧”“吧唧”地亲了两口。
唐亮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陈舟和对方战队的队长握手，被主持人揽着合影……这样的画面，他过去经常见到。
虽然都是在屏幕上。
……幸亏当初吹了这个牛，唐亮想，想得自己都笑了。
前一个十年，他想不到青训营里那个瘦瘦的闷不吭声的小姑娘会成为天际的明星；这一个十年，他想不到那颗星星会落下来，坐在自己旁边。
就像回到当年的青训营。
唐亮转过头，陈舟的手柄还放在旁边桌子上；摇杆上套着和自己一样的小猫爪——这是“海豚”送的，但颜色正好相配。
——“糖糖！”
唐亮还在看着猫爪出神，陈舟突然扑到桌前，眼睛湿亮亮的，像摇尾巴的小狗。
“阿改他们都走了，”小狗说，“我们也去逛展吧！我想去看昨天那个游戏！”
唐亮笑了笑：“好，我陪你去。”
于是两人收拾了装备，从展台下来。离开展区的时候，唐亮下意识地转头一望——大屏幕上还在回放刚才的比赛画面。
——“不笑的女武神”专注地盯着屏幕，眼睛亮得发光，嘴角却抿着一抹浅笑。
见他停下，陈舟也转过头，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脸上一红：“……怪不好意思的，快别看了。”
唐亮应了一声，回过身来，继续朝前走去。
“不过，我记得你以前比赛的时候不是很严肃的吗，”唐亮说，“表情还挺吓人……哦，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那时候每次比赛我都很累，”陈舟说，“倒不是紧张……只是想到我是ADC，我要carry起来，为了队友我也不能输……就很有压力，有时候打完还会胃痛。”
“现在你也carry全场啊，”唐亮说，“基本上……都是你带飞。”
“那不一样呀，”陈舟抬起头来说，“准确地说，是你带我玩这个的。而且……和你们玩，我很开心。”
——和你们玩，很开心。
她又抿着嘴笑了，唐亮也下意识地跟着翘起嘴角。两人笑得像两弯月亮——夜空中的，和水面上的。
迎面突然来了一大群showgirl，是一个3A大作的宣传。周围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手机和相机乱纷纷地举起。陈舟的个子小，险些被这些胳膊和机器推倒，她慌忙伸手往唐亮的手腕一抓，仿佛抓住地铁的扶栏。
被抓的那人颤了一下，但没再动。两人默默地站着，等待姑娘们表演完毕，从走道经过。
“……比赛都打完了，你为什么还在发抖？”陈舟说，“你还让我们别紧张，结果自己都抖了？”
唐亮一愣，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
“这不是还有明天的比赛吗，”唐亮说，“我抖的是明天的。”
陈舟又抬头看他，不是很信地皱眉，噘嘴，“噗”地笑了一声。
——但那句话也并不全是假的。
决赛当天上午，唐亮跑了5次厕所。
第6次的时候他刚要起身，被Leon拉住。
“小心脱水，”Leon说，“有这工夫不如再打个排位，也分散一下注意力。”
唐亮看他一眼，带上游戏机，进厕所了。
——他当然知道，越是重要的比赛，越要以平常心对待。每场比赛开始的时候，他还要对队友说——“玩游戏而已”“不要紧张”“放轻松点”……
然而他本人是靠着用手掐大腿才能顺畅平稳地说出这番话的。
唐亮坐在马桶上吐了口气，又掐一下大腿，努力平静下来，然后推动摇杆，章鱼仔朝联机大厅走去。
距离决赛还有3个小时，确实可以再练练手法，唐亮想；何况，如果是陈舟，肯定也会——
章鱼仔的脚步停住了。
联机大厅周围惯例围聚着队友们的离线形象；或站或坐，或聊天或发呆……那个叫“舟舟shoot”的章鱼妹当然也在其中。她叉腰站在门口，头上晃动着一个巨大的对话框。
舟舟shoot：糖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双枪！
……这是她上一条离线留言？唐亮眨了眨眼睛，闷声一笑。
他的手柄晃了一下，视角跟着转动，看到Leon的章鱼仔蹲坐在旁边，头上也同样有个对话框。
Leon：你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互吹？……好吧，双枪确实挺厉害
……难得他承认自己厉害，唐亮又笑了。
再旁边是琳子汪汪的章鱼妹。她坐在长凳上摸着裁判猫咪，对话框里的留言内容却有些图文无关。
琳子汪汪：舟舟好棒！糖糖好棒！我也好棒！打完决赛去迪士尼吧！
mommy：大家都是棒棒的章鱼！最后一场比赛加油！
改改改改改：没有人夸夸可爱的阿改吗？他也好棒好厉害的
唐亮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还没好？”Leon在外面敲门了，“是脱水还是脱肛？”
唐亮赶紧抿住嘴，推一下摇杆，继续朝前走去——
刚刚迈出一步，章鱼仔又停下了。
他看到陈舟的对话框下还有一行小字，很小，是手写的。
——“谢谢糖糖带我玩游戏！我喜欢《涂鸦》！也喜欢糖糖！”
我喜欢《涂鸦》！也喜欢糖糖！
也喜欢糖糖！
虽然在厕所里红着脸又哭又笑有点丢人……但只要没人知道，就等于无事发生。
——当天下午，NTD在E3现场召开品牌专属发布会，这一小时内经由麦克风播送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游戏界的格局。全世界所有大陆，所有时区，所有有游戏玩家存在的地方，都有人把炽热的目光投向这里。
这是被全世界注视的舞台。
也是本届《涂鸦军团》锦标赛决赛的赛场。
展台两侧分坐着决赛双方的选手，大屏幕上一一闪过所有人的脸。年轻的，成熟的，稚嫩的，平凡的，美丽的……这是世界最大的游戏赛场，而他们只是在这一刻披上战袍的普通人。
然后战斗开始。
真正的战斗只打了两场，合计10分钟，就像一场时长3小时的电影，却只用了3分钟就奏完片尾曲。胜负很快决出，主持人和《涂鸦军团》制作人用力地鼓掌，高声宣布这一届锦标赛的冠军——
“ACP！From China！”
这是国服战队首次在E3现场夺得《涂鸦军团》的锦标。
别过头去喜极而泣的男人，尖叫着欢蹦乱跳的女孩，还有在聚光灯下拥抱的年轻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镜头收录，将从下一秒开始，在全世界的电脑、电视、手机……在所有能播放新闻的屏幕上出现，映入所有关注这一盛会的人们的眼中。
然后发布会开始，获胜队被邀请到展台另一侧，接受各国电竞媒体的采访。
冠军的队长是个瘦小的女孩子，面对镜头和闪光灯，她显得有些局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接过记者递来的话筒，慌乱地理了理散落的头发，然后扬起脸来，视线落在自己身旁的某一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又重复了一遍，“但是……我喜欢这个游戏。”
下一句话，她的嘴唇动得快极了，声音又轻又细，谁也没有听见。
——不，或许有人听见。
因为笑着脸红的人有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