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是周一上午9点, 应小苦糖糖要求，“海豚”一行三人准时到达指定咖啡厅。
一行三人——采访的，拍照的，助理打杂的；女主播的经纪人说了, 既然要和我们糖糖合作商业推广, 那就稍微专业点, 带上家伙设备, 拍出来的成品也好看。
于是, 一个简单的比赛颁奖+软广合作, 瞬间升级成了“稍微专业点”的推广活动——动用了专业相机, 三脚架, 以及补光灯和反光板。
包括“稍微专业点”在内, 小苦糖糖一共提出如下要求：1、时间地点由自己定；2、不能录视频, 但可以拍照；3、拒绝手机拍摄；4、发稿前把稿子交给小苦糖糖或经纪人审核，同意后才能发出。
“怎么这么麻烦……名气不大, 架子不小。”被临时拉来的助理小弟十分不满。
“女主播嘛，怕见光死呗。”拍照的摄影大哥很有经验。
“没办法, 谁叫她们赢了呢——不过, 要换了别的主播，估计也得这么折腾，”带队的宣发说，“还好她的队友今天有事不能来，不然我们还得多伺候一个。”
三人走进咖啡厅的时候，小苦糖糖和经纪人已经在窗边的位置坐好了。女主播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椅子扶手上，听到脚步声，立刻转头朝三人望过来。
她穿了件宽松的粉色连帽卫衣，袖子长得快盖住手指, 披散的长发微微带卷，配上同样宽大的街头风牛仔裤，整体造型随意又自然；发丝和卫衣堆叠的领子修饰了她的面部线条，让她的脸看起来又小又精致。
她还画了点淡妆——是那种直男眼中的“淡妆”。
小苦糖糖的视线在三人脸上转了一轮，似乎稍微有些惊讶；然后，抿着嘴轻轻地笑了笑。
看到她这么一笑，进门前还在发牢骚的打杂小弟顿时安静了，摄影大哥愣了愣，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宣发刚要说话，小苦糖糖身边的经纪人已经站了起来：“来了？辛苦辛苦！我们糖糖昨天感冒了，今天嗓子还不太舒服——有什么问题，咱们长话短说吧。”
——长话短说，并且大部分话，由经纪人代说。
“名字是什么意思”“最喜欢的游戏是什么”“玩《涂鸦军团》多久了”“擅长的武器”“喜欢的模式”“熟悉的地图”……这些无营养的模板问题，全部由经纪人代为回答。小苦糖糖本人就坐在沙发上，微笑，点头，摇头，仿佛一个漂亮温柔的机器人。
可能会有些大牌，但因为她一直保持着内向得有点羞涩的笑容，所以看上去倒像是被爸爸带来相亲的害羞姑娘。
然后是拍照环节。女主播十分配合且熟练地对着奖品露出惊讶表情，拿着手柄摆出推荐pose，握起主机装作沉迷游戏，还有其他更多的笑的不笑的皱眉的噘嘴的姿态……摄影师的快门“咔嚓咔嚓”几乎没停过，助理小弟拿着反光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转，眼睛像粘在她身上的贴纸，扯都扯不下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苦糖糖说感冒了有些累，就不拍站起来的镜头了。
又是半小时后，该拍的照片全部拍完，经纪人又笑嘻嘻地说着“辛苦辛苦”，然后站起来帮忙收拾装备，有点送客的意思。
“等一下，”宣发突然开口道，“机会难得，糖糖再来玩一把《涂鸦》吧？”
没等小苦糖糖反应，他又拿起带来的主机，塞到对方手里：“用我们公司的手柄玩，玩一把就行——就一把，让我们拍几个镜头。”
“刚才不是拍了不少了？”经纪人皱起眉头。
“摆拍哪有抓拍自然，”宣发说着，笑了笑，“我也看过糖糖的直播，她玩游戏的表情可比刚才生动多了！”
经纪人看了看女主播，女主播又看了看经纪人，然后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于是小苦糖糖就拿着主机开局了。机器是别人的，账号也是别人的，但技术可是自己的真材实料。章鱼妹握着双枪在屏幕上奔跑跳跃射击，女主播握着手柄在沙发上端坐，全神贯注，目光炯炯。
旁边的摄影师又是一阵“咔嚓咔嚓”——确实，现在的表情比刚才摆拍的生动多了。
转眼5分钟过去，小苦糖糖赢了，宣发和助理“噼噼啪啪”地鼓起掌来。
“厉害厉害，不愧是冠军，”宣发说，“我听说糖糖的战队还在准备参加锦标赛？这么牛！现在排名多少了？”
“全服排名70多——”
唐亮差点脱口而出。
玩了会儿游戏，他一时分心，忘了现在自己不能说话；还好在发声前的0.01秒，刘哥及时开口，用一句“什么锦标赛，我们重在参与”替他挡了回去。
于是唐亮把已经做了一半的口型化成一个呵欠，顺带着咽下了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呵欠当然是用手掩着嘴打的，就像真正的美少女一样。
终于，“海豚”的三人要走了。于是照着之前对好的剧本，唐亮摆出一副“想送但是太累”的表情，和他们挥手道别；然后刘哥站起来，把三人送去门口。
临走前，那个宣发还掏出个拍立得来，说是要拍几张小苦糖糖的照片，再加上她的签名，作为微博的转发抽奖福利——刘哥直接堵了句“这还不简单，我们拍完签完寄给你们不就行了”，然后半送半赶地把人推出门外。
唐亮吐了口气，在沙发上瘫倒。
当前时间是上午11点，“小苦糖糖”的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线下活动终于结束。经历了这一番对勇气和智慧，良心和狡诈，化妆技巧和表演技巧的多重考验之后，唐亮身心俱疲。
仿佛一个被粘在天花板上过了一整夜，并且开始徐徐漏气的派对气球。
气球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丢了吸管，张嘴“咕嘟”几下，把杯子里的水喝干了。
不，倒干了。
“你注意一下形象，还在外面呢！”刘哥从门口回来了。
唐亮听话地把大敞开的双腿并拢。
这家店是刘哥的朋友开的，刘哥提前打了招呼——上午包场2小时，所以采访开始之后，连服务员都见不着几个。
“你也真是，刚才多少次了？差点就说话了吧？”刘哥在唐亮面前坐下，“还好我反应快，帮你救回来！”
“谢谢刘哥。”唐亮说。
“还有拍照那时候，看得我都心惊肉跳——你也不晓得把领子拉一下，喉结都快露出来了！”
“……谢谢刘哥，下次注意。”
“还‘下次’呢，”刘哥瞪了他一眼，“你可别再接这种活了，咱们踏踏实实赚点小钱不好吗？”
唐亮刚要张嘴，想了想，把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坐直了腰。
“刘哥，”他迟疑着开口道，“其实……我不太想干了。”
刘哥一愣，又瞪他：“怎么？你赚够了，想跑路？”
“……不是，”唐亮挠了挠头，“我是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迟早会被拆穿的。”
“你是说之前论坛那几个帖子？”刘哥笑了笑，“放心吧，这事我在查呢——多半是你同频道的主播搞出来的，说白了，就是嫉妒你火呗。”
唐亮不说话了。
“亮亮，我劝你最好别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刘哥突然开口道，“你和平台签了三年合同，这才是头一年；要是单方面毁约，那可是要付违约金的。”
“……多少钱？”
“多少钱？回去查合同啊——把你卖了都不一定够！”
“刘哥，”唐亮想了想又问，“你当初……为什么要签我？”
刘哥转过头来看他：“问这干嘛？”
“就……随便问问。”
“这还为什么，”刘哥笑了笑，“看你有前途，能发财，所以签你呗！”
——有前途，能发财。
在成为“小苦糖糖”之前，唐亮断断续续做了两年业余主播，播游戏，播日常；两年了，粉丝还没突破三位数。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巅峰是自己披着窗帘当女装的那一次。他原本还有些不太高兴，谁知在线人数竟然第一次动了起来，竟然还每分钟都在动。唐亮看得又惊又喜，当时宿舍室友还“嘻嘻哈哈”地笑他：“老四这是要火了啊！”
没想到还真的火了。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播的也是同一个游戏，只不过从男的变成女的，从裤子换成裙子，把粗口改成娇嗔……一下子就从在底部挣扎的虾米跃升到了“头部主播”。
……所以有前途的不是自己，应该是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小苦糖糖”，唐亮想。
“亮亮，你别瞎想了，还剩下两年而已，一眨眼就过完了——然后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行吧？”刘哥站起来，拍拍唐亮的肩，“走，去卸妆，咱们回去了。”
唐亮应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洗手间卸妆，换衣服。
——“咔嚓”。
一条马路外响起的快门声。
从在“海豚”工作的朋友那里打听到这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之后，午夜口红就带着相机在这蹲守了。
相机配的是拍鸟专用的长焦镜头，别说隔着马路，就算是隔着一个湖，一条河，也能拍清对岸树枝上的小鸟的羽毛。
“咔嚓”，又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午夜口红看着取景器里，那个高个小伙和他的经纪人一起离开了咖啡厅，然后两人在十字路口分手，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小伙子终于走出镜头的焦距外了。午夜口红也放下相机，调出刚刚拍的照片。
——“小苦糖糖”托着下巴坐在沙发上，“小苦糖糖”岔开双腿瘫在沙发上，“小苦糖糖”挽起袖口，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小苦糖糖”仰起脖子大口喝水……还有“小苦糖糖”走进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长相相似的小伙子。
午夜口红看着相机显示屏上的照片，眉开眼笑。
这下子，这“锤”总够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