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下午3点。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密不透风，桌上的23寸显示器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wuxzxhc
午饭换了一家外卖，在备注里写了三排“不要香菜”“不要葱花”“不要姜片”，一打开盖子, 还是满眼绿的黄的。
……连外卖都和自己作对！
他恨恨地敲下键盘, 屏幕上的角色“唰”地开启大招, 浮夸的特效光柱喷射而出, 瞬间把面前残血的BOSS消灭。
屏幕上方跳出提示信息——“获得成就！3分钟内无伤击杀暗黑雅达拉！”
——又完成一个单子了, 他把画面截图, 退出账号, 然后连着其他20个成就的截图一起发给买家老板。
多亏了这些菜得飞起, 还非要追求虚名的所谓“成就党”, 他才能找到一份足不出户的工作——做出点名气之后, 收入竟然还过得去；希望游戏公司能多出一些地狱副本、变/态boss，让他今后也能继续赚钱。
等买家确认的时间里, 他顺便刷了一下网页，看看最近有没有新发布的游戏信息。
——“火线电竞专访！陈舟：走下神坛的女武神”。
……什么玩意儿？他顿时想起刚刚从耳机里听到那段平如钢板, 硬如铁柱, 试图表现语调起伏却还不如Siri有感情的朗读，眉头猛地一皱，仿佛又咬到了一大块姜片。
但手指还是点进去了，页面跳转，怼脸拍的照片和密密麻麻的文字同时出现在屏幕上。
他又皱了一下眉头，滚轮一划——字多不看。
这类报导会写些什么东西，他想都想得出来——无非是“告别辉煌，重新开始”“感谢俱乐部的栽培”“未来继续努力”这一类的空话。
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大多已经经历过其他人一辈子也无法体会的辉煌, 所以所谓“重新开始”也不过是一句漂亮的假话。毕竟，那些荣誉和头衔一旦贴上就不会撕掉，即使本人表示“告别过去”，在旁人眼中，这个名字还是会和她过去的成绩摆在一起。
像这样的客气话，她即使再多说几次也无所谓，他想。
而自己这样从未辉煌过的茫茫小虫，即使想告别，也没什么好告别的。
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像一粒棋子，飞行棋的棋子，在机场蹲了许久，却迟迟等不来那个“6”。
他又滚一下鼠标，页面下滑，屏幕上出现新的照片了。
——是家小超市，不够明亮的店堂，略显低矮的货架，沾着一些陈年污渍的白墙……以及脱下队服，穿着印花旧T恤的陈舟。
不过，她眼神里的锐气倒没有和队服一起褪去。
他眯了眯眼，点开照片，放大，看到她的收银机旁边摆着一台游戏主机。主机屏幕上依稀可以看到《涂鸦军团》花里胡哨的LOGO。
……她还真在玩《涂鸦》了？
行吧……看来刚才那个干巴巴的朗读，确实出自本人，他拧着眉头想。
他刚要关了新闻，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新信息。
什么都不缺：最近怎么样
Leon：老样子
什么都不缺：这两天是不是有两个小姑娘去找你了[大笑][大笑]
Leon：……
Leon：就是你出卖我的吧
什么都不缺：对不起，是我老婆把你的账号告诉她们的
什么都不缺：她虽然有点多嘴，不过我想想，可能这也不是件坏事
Leon：所以这次是你本人来劝降了？
什么都不缺：不要这么说[大笑][大笑]
什么都不缺：你不想再冲击一下锦标赛吗
——“锦标赛”。
就算过去5年了，看到这三个字，他依旧心头一沉。
5年前的那一天，队友聚会前12小时，他站在家门口，带着行李和几年来最大的勇气，拧开门把。
门开了，面前是陌生的车流。他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像张开了嘴，马路上的车声人声是巨大的牙齿咀嚼发出的噪响，他要被大嘴吸进肚里去了。他又低头去看手机，群里的聊天记录一条接着一条，队友们在问候催促，他们说你到哪儿了，你在哪儿了，你怎么还不来啊。
他最终还是转身逃回房间，关了手机，闷头睡了一觉。
之后的第三天，战队惜败，群里没有人说话了。
Leon：你还是怪我当年放你们鸽子？
Leon：我也不是什么扭转乾坤的大神，就算当年我真的去了，也未必会赢
什么都不缺：你想什么呢
什么都不缺：早跟你说了，游戏而已，赢了开心，输了也别太在意
什么都不缺：你认真地说，那时候大家一起冲排名，一起刷技能，一起打淘汰赛
什么都不缺：不开心吗？
Leon：……
什么都不缺：确实，后面输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强中自有强中手，至少在国服，我们当时是最强的
什么都不缺：这还不够开心？
什么都不缺：怎么样，再冲一次？
Leon：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打《涂鸦》了，最近上游戏，除了帮你那次，就是打庆典
什么都不缺：是，就是上次看你打比赛，我才确定——还是当年的本事
Leon：……
什么都不缺：这次那两个女孩子，说不定还比我们那时候厉害多了[大笑][大笑]
什么都不缺：你不抱一下大腿吗
Leon：……
Leon：没看出来
Leon：一个确实不错，反应很快，预判很准，毕竟是职业的
Leon：另一个……也就是在主播里还算厉害吧
什么都不缺：看看看，你这不是已经了解过了吗
Leon：……
什么都不缺：冲吧冲吧[大笑]
什么都不缺：这一次如果你能进决赛圈
什么都不缺：我喊上当年那群老伙计，一起去给你加油[大笑][大笑]
他愣了一下，眼前下意识地闪过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5年没见，他没忘了他们，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记得他。
是不是还愿意见到他。
Leon：……我再考虑一下
什么都不缺：[大笑][大笑]
什么都不缺：哦，不过沫沫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俩了，你就别想了
什么都不缺：你还是想波波娜吧
Leon：……
他红了下脸，退出聊天放下手机，看到显示器还停留在陈舟的专访页面。
——“记者：这次联赛没有拿到理想的成绩，就这么退役不遗憾吗？
陈舟：输了不遗憾，不喜欢了才遗憾”
下午4点，镇上的小学放学了，小超市里顿时涌入一群买糖买水买棒冰的小学生。陈舟手忙脚乱地又是扫码又是收钱，好不容易送走这一波，一看时间——再过大半个小时，初中就要放学了。
陈舟吐了口气，喝水，中场休息。
她一瞥眼，看到手机上有条未读信息。
——“Leon”请求添加你为好友，是否通过？
陈舟手里的水杯差点掉了。
（……不对，他早上不是已经加自己好友了吗？难道刚才又把自己拉黑了？陈舟有点困惑。）
舟舟shoot：不好意思，刚刚我在忙
Leon：忙超市？
舟舟shoot：嗯
Leon：当年的顶级ADC，现在回老家在小超市收银，丢不丢人？
舟舟shoot：啊？丢人吗？是我自己家的店呀
Leon：……
Leon：上游戏
舟舟shoot：不行，我等会儿马上又要忙了
Leon：上游戏，5分钟
舟舟shoot：有什么事吗？
Leon：你的装备太垃圾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配置
Leon：就这身破玩意还想打锦标赛，做梦去吧
Leon：你就没像样点的技能吗
舟舟shoot：没有……我还没研究过配装
舟舟shoot：等会儿下班了我就好好看看！
Leon：上游戏，带你打工刷技能
Leon：现在
陈舟一愣，刚要解释自己确实没时间，又想起小苦糖糖说过——这人“脾气很怪”，“最好顺着他”。
……算了，反正5分钟而已！
舟舟shoot——上线！
陈舟之前听说过“打工”，但没有玩过，她觉得自己并不缺钱——金币不是只能买武器买衣服吗？打排位的几万块钱完全够用，干嘛打工？
章鱼妹迈开步子穿过广场，绕过联机大厅，沿着小路上了坡道。那里有一家小小的店铺，店老板是一只海星，他会为章鱼们提供各种打工机会。
陈舟点了一下海星，对方顿时开始为她介绍打工的详细情况：打工和其他战斗模式一样，4人一组，5分钟一局；但打工不是PK对战，玩家的对手是NPC怪物；战斗开始后，场地各处会刷新鲑鱼籽，打工目标是在怪物的干扰下，尽可能多地收集鲑鱼籽搬运到目的地，以此积攒工分。
工分可以兑换获得金币、双倍经验券、双倍金币券，以及……技能碎片。
陈舟眼前一亮——技能碎片？
Leon：好友房
……好吧，陈舟又乖乖点进好友房。
大概是默认了她已经了解过打工模式，Leon没有再多为她介绍，上来就排了游戏队列。剩下的两名玩家转眼凑齐了，画面一黑，开始载入地图。
然后，章鱼妹穿着一身捉鱼的橡胶衣，和同样装扮的队友们一起出现在码头上。
……衣服也换了？陈舟感觉有些新奇，然而再一看——手里的武器也变成了小绿。
完蛋，自己可没用过水枪！
但没时间让她发表感慨，几乎是立刻，战斗开始了。
画面各处顿时涌出成群的武装鲑鱼——拿着武器的，会喷出墨水的，扭来扭去丢炸/弹的，躲在驾驶舱里驾驶巨大机器人的……陈舟懵了一下，涂地也好排位也好，她从来没有一上来就被那么多敌人包围过；哪怕是之前打的MOBA，也要过了第一个塔，才能遇到对面的兵线呢！
……不过，也挺好玩。陈舟立刻投入到战斗状态，就近寻找掩体，躲避，射击，偷袭……小绿也比想象中要称手许多，各方面的性能都很平衡，怪不得被称为全能武器。
“啪啪啪！”“啪啪啪！”又一波鲑鱼被杀退了，陈舟马上调头，寻找新的敌人。
Leon：别杀了，运鱼籽
舟舟shoot：……好
最初的新鲜感和兴奋劲过去之后，陈舟开始意识到，这也许是自己自玩《涂鸦》以来，经历过最忙乱的战斗。
也不是困难，或者紧张，或者吓人，就是单纯的又忙又乱——又要杀敌，又要运蛋，又要注意码头四周的潮水变化……成群结队的鲑鱼们朝自己冲来的时候，陈舟觉得，就和放学后冲向超市的小学生军团一个样。
完全一样。
终于，最终boss倒了，战斗结束，屏幕上出现结算画面——各种数据统和之后，舟舟shoot获得200工分。
Leon：马上去换，换钱和技能
舟舟shoot：我不需要钱啊，我现在有五万多
……五万多？他忍不住又笑一声——真是条没见过世面的章鱼。
Leon：五万多，就够你洗一件衣服
舟舟shoot：……哦
章鱼妹退出房间去找NPC兑换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进来，然后屏幕上跳出新信息。
舟舟shoot：海星给了我一个主武器性能UP，有用吗？
Leon：……
Leon：你还挺红的
Leon：再去刷，刷几个一样的，然后去合成，镶嵌到衣服上
舟舟shoot：这个是增加主武器攻击力的？可是我主要用狙击，本来就是一击必杀的
Leon：但如果又遇到伞呢？
舟舟shoot：……
Leon：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射穿伞面了
耳机里传来一声轻呼，也许是意外，或者惊喜。他听到女孩子飞快地小声念了些什么，语速很快，像自言自语。
舟舟shoot：谢谢大佬！
舟舟shoot：那我等会儿继续刷！
舟舟shoot：谢谢大佬！^_^
舟舟shoot：我去和糖糖说！让她跟我一起刷！
这可太少见了，居然能看到这位以冷静著称的职业选手一次性说那么多话，虽然只是文字，但屏幕对面的高兴劲简直要满出来了。连他也被感染得有些开心起来。
“你为什么要打锦标赛？”
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口问了出来。
对面稍微沉默了一下，对话框里没有再跳出信息。
又过了会儿，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
“也没为什么，就是想看看自己玩这个游戏能有多厉害，”陈舟说，她的声音倒是比刚才的文字平静许多，“当然，目标是最厉害。”
……最厉害？他又想笑，还是忍住了，问：“那要是输了呢？”
“那就明年继续啊，”陈舟说，“我已经退役了，也就是说，我现在是个业余爱好者——职业生涯会结束，爱好可不会结束。今后想打几年，就打几年，我自己说了算。”
他愣住了。对面也跟着安静下来，大概是刚才的发言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舟舟shoot：……所以大佬你是要加入我们吗
舟舟shoot：我们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
舟舟shoot：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没办法……
Leon：……
Leon：你把那个小作文再读一遍
舟舟shoot：哪个？
舟舟shoot：哦，波波娜是吗？你等一下！我这就找！
耳机里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紧跟着，女孩子咳嗽一声，开嗓：“啊——波波娜——”
Leon：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战队开得起斗地主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筱柒、栗子糖葫芦 10瓶；巫山不是云、寒栖 5瓶；雨眠 1瓶；给陈舟倒一杯卡布基诺
陈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