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空速, 花开了花盛了，往往料峭春寒和夏日炎炎之间还没察觉到多少差距，就一晃儿过去了。
MA半决赛那天, 天气热的不像话，林淮出门之前往头上压了一顶帽子，冷着脸走过门槛，站在阳光之下。
“嘶……林林今天……”周一用胳膊肘捣了捣岳凯七腰窝, “凶的很啊。”
“这就凶了？”七七翻了个白眼，“前天MGT那一局打完，你没看见他什么表情？”
周周沉默了一会，大夏天的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往旁边站了一步，贴在野火身边, “别说了, 我害怕。”
“怕什么。”身后有声音传过来, 带着点笑意跟慵懒, 周一侧过身，跟来人打了声招呼，“队长。”
“嗯。”秦栯手上也拿了一顶鸭舌帽, 队服拉链没有拉上，这人不知道怎么长的, 白的有些离谱, 阳光落到身上甚至有反光的错觉，他耳骨上缀了三枚耳钉，似乎是什么特殊的图案，但太小了一点、又很繁杂，仰着头的角度并不能让他们看清那是什么。
秦栯没追问刚刚那个话题, 而是顺口问了一句：“崽崽呢？”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便笑了出来，根本不需要答案一样，视线已经锁定到正迈步朝前走的那道背影上，径直追了上去。
他走的很稳，不疾不徐的步伐，不会显得过分急躁，但就是能恰好追到林淮身边，熟稔地从背后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导致后面几个人都在那一瞬间生出了一个错觉：就好像林淮在等他一样，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追上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周一看见林淮微蹙着眉偏过头，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向旁边让出一点，方便秦栯跟他并排前行。
林林这半年来长了些肉，褪去了最开始那般营养不良的清瘦，身量也往上抽了一些，光看背影就能看出成年人的骨相匀停，漂亮干净。
漂亮这个词用在男孩子身上，一般都是这个人长得好看到能让人忽略他的性别，而公认美貌。
周一眉梢轻挑，比他也大不了几个月，偏偏生出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成就感，这样一想就难怪秦栯每天看到林淮都笑眯眯的。
可是下一秒他看见林淮似乎愣了一下。
视线在秦栯耳垂停留了几秒，队长甚至刻意抬手拨动了一下自己耳朵上的装饰，好让他看得更清楚。
可明明他的视线要更加露骨放荡，每一次的视线交错都透出轻佻的调戏感。
周周暗道要遭，果然下一秒就看见林淮狠狠地扭过头去，三两步登上了停在基地门口的车。
他叹了口气，身边几个人却早都见怪不怪了，七七甚至不无悲怆地道：“狗情侣，一大清早就不干人事。”
“狗情侣。”野火恨声附和。
“狗情侣。”老姚站在身后眯着眼睛念了一句，“年轻啊……”
周周：“……”
年轻真好，年轻就可以为所欲为，有仇就报的痛快恣意，哪管他什么来日方长、点到为止。
电子竞技发展到今天，是千千万万个有着相同梦想的人奔赴的结果，是无数不眠的夜里汗水和泪水铸就的丰碑、铺成的路，没有什么道理任MGT那样的战队挥霍消费。
林淮上台之前，秦栯握了一下他的手。
小淮神愣了两秒钟，抬起头，眸光撞进他眼底。
秦栯轻声笑开：“没事，打完了再跟你说。”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对上了！
-我等了三个月啊！！！！
-我在这里说一句MGT死了没人有意见吧？
-题外话，今天的崽崽好帅啊（小声）
-大声！！！[喇叭]Land好帅！！！[喇叭]Land长大了！！！妈妈好欣慰[大声]
-咦？秦神怎么开始戴耳钉了，这图案好他妈欲啊。
-新粉吧，Ghost好多年前就戴耳钉了。
-你以为人家是老干部，别人只是比你更早一步走上了时尚的巅峰。
-等等我，我去截个图放大一下，我感觉这个耳钉有些怪。
-woc！观众席！！！
-怎么了？？
-刚刚一闪而过的观众席我看到了谁啊！！！！
-谁啊，卖关子的缺不缺德？
-我看到了，是MGT……
-？？？？
-不对不对，是初代MGT。
-庞哥、Rang，还有……Tduang，他们都来了。
-啊这……是来看谁比赛的啊，今天这局……
今天是半决赛的最后一场，RUG昨天已经打进了前二，今天这一局，是SWN跟MGT争一个晋级名额。
赢的队，去最高的地方夺一个冠军的荣耀；输的队，在原地定下前三或出局的生死。
大势所趋，几乎没有人相信MGT能赢下这场比赛，可也不妨碍这一场半决热度被炒成空前的高度。
MGT太烦人了，就算王敬被判入了刑、就算小淮神两百万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还是不能掩盖MGT这整个战队……都他妈烦人到了极点的事实。
可偏偏这个时候，场内场外一头热赌MGT要输的时候，见证国内电竞最初辉煌的那一群人来了。
而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从MGT走出去的。
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可是当镜头扫过他们的脸颊并稍作停留之后，人群中涌起了小范围的一阵骚动，那一块观众席开始有人站了起来。
林淮在台上，看见那一处异常，安外设的动作一顿，侧过头看向秦栯。
这人态度很自然，极其自然地装好键盘鼠标，等电脑反应的那几秒钟低着头就按到了林淮手上。
没什么过于明显的动作，只是肌肤轻擦而过，秦栯扯出被小朋友拽着却迟迟不动的接线，弯腰插到了主机上，再抬头的时候眸子里都是细碎的光，映着场馆内开的明亮的灯，耳骨上耳钉闪着璀璨。
“发什么呆？”他低笑着出声道。
还没戴上耳机，周围声音很杂，杂得仿似将全天下所有声音都锁进了一只宽口玻璃瓶子中，稍稍一动就会荡出空鸣。
林淮摇摇头，收回视线，坐回了椅子上，“没。”
他知道Tduang他们为什么要来，所以的确不该发呆。
但就算都说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要在赛场上将MGT打败，当这件事的动作实施者变成了Ghost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些……说不明白的感觉。
是同情是怜悯吗？
不该，更接近的像是一种共情。
没有人问秦栯一句难不难受，林淮就已经难受了。
可要是不打赢MGT，他会更不舒服。
所以不该问。
该像庞哥他们一样，亲眼看着昔日为之奋斗过的战队怎样彻底跌下神坛；该像Kimo他们一样，和秦栯一起打这一场比赛。
他自孤独无助中走来，行于废墟之上一条单枪匹马的征途。
他历经沙漠严寒，见敌人挥出重击。
他眉眼冷厉，玩着自己的游戏，缔结注定的神话。
他曾在无数个炎热火寒凉的夜里做着机械繁琐的动作、练着始终无法更进一步的操作，也曾跟队友一起走上世界赛场上、希冀能在身后奏起国歌。
过于单纯的人也许不知道什么是梦想，也不知道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什么，可那一刹那，林淮突然怔忪了一瞬。
秦栯曾问他：“我可以把你关起来，你真的愿意吗？”
Land唇角不知何时勾起一个笑意，手下动作是在时光中磨炼千万次的纯熟漂亮，每一个微操都足够被刻录记载下来，供无数怀揣着同样梦想的少年入门即惊艳。
他不愿意被关起来了。
纵使是雀儿，也该翱翔放嘹，而不是在金丝牢笼里枯萎死去。
他早就知道秦栯为什么手伤也要坚持打比赛，只是这一刻才真正让天光乍破时的一瞬念头突破禁锢，正视了起来。
因为热爱和少年桀骜。
不是无处可去、不是非得走这一条路。
不过是因为……
这是想做的事，这是自己选择的路，这是这么多年来奋斗的目标和意义。
不过是因为他足够优秀足够厉害，而这个样子的人，天生就该立于世界之巅供人崇拜仰望。
而自己也不会是金屋里的一只金丝雀，也不该是玫瑰园里一只被驯化的狐狸。
真要用动物自比，他宁愿是一只猫。
天生兽性难驯，杀戮是本性。
《神迹》从始至终都没有对神有过一个统一完整的描绘。
有人说，废土大陆上自始至终都没有神迹，有的从来都是英雄热血、至死方休。
有人说，英雄不死、人类永恒，神迹一词，是无数玩家拼尽全力构造的蜃楼。
他们说，哪有什么神迹，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实现对自身的救赎。
做过太多次的对战演绎，对对方每一个动作都有预判和应对方式，这一场比赛有多精彩林淮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全神贯注，却又好像在高度紧张的神经群下偷偷溜出了一缕思绪，以至于他想了一些有的没的。
以至于胜利画面跳出来的瞬间，他久久未能回神，直到脖子上触及到极凉的一点。
“回神了。”秦栯摘了他的耳机，轻声笑道。
林淮微怔，听见满堂欢呼，看着人群雀跃，低声问他：“赢了？”
“赢了。”秦栯笑道，抬手将耳骨上耳钉取了下来，偏过头，给他缀了上去。
——那根本就不是三只耳钉，而是一个完整的雕绘。
大片大片的郁金香中间，缀着一只猫。
慵懒乖巧的猫。
睡在荣耀和告白里。
手指划过下巴，勾出一阵轻颤，秦栯笑意很轻，捻了捻手指，“这么紧张么，出汗了。”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灯光和荣耀落上他的肩膀，秦栯低头道：“崽崽，陪我去拿个冠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