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愣了好几秒都没反应。
周围静的很, 甚至能听见六米高的地面上,冬日枯萎的草坪之间乍起的虫声。
嗡嗡嗡嗡——
突兀又奇怪,不合时节, 却又莫名让人觉得鲜活真实。
嗡的声响很重,和耳边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水流声一起。
水盛在池子里,荡啊荡、荡啊荡的。
小淮神轻眨了一下眼睛。
秦栯给他洗这个头估计用尽了温柔,手指动作又轻又软, 敲键盘时杀伐果决的一双手,被他用的有些屈才。
但林淮睫毛上还是沾了水。
轻轻一眨,水珠凝了型,从眼睫落到眼尾,将视野中的光线都渲染成模糊的一片片。
秦栯就在这些一片片中。
微垂着眸,嘴角含笑, 眼里盛着温存。
被分散成好多片, 林淮很久都没回过神。
等他回过神来, 虫声便散了, 好像现在依旧是个冷冬,虫子都还没到复苏的时候,只有十多秒前刚从耳边落下的两句话格外清晰。
是的, 十多秒。
甚至没到半分钟。
记惯了技能cd和小怪刷新时间,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下, 林淮也能很精确的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距离秦栯最后一句话, 过去了13秒。
超不过14秒。
所以不可抑制地会想起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是什么让他现在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就这样笑着看自己。
忍不住?
忍不住……想亲你眼睛?
不对,是亲我眼睛。
轰——!
林淮向来情绪不显,这时却几乎是完全遵循本能的、瞳孔放大一瞬,又在反应过来之后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直接闭上了眼睛。
喜欢吗?
喜欢的。
哪种喜欢?
不知道。
可以亲亲吗?
可以的。
亲眼睛也无所谓吗?
有什么关系呢。
有那么几个瞬间, 像是山寺须臾敲响的古钟余音在水面荡起波纹的一刹,像是有人在耳边一一问过这几个问题,他答过,然后那人寂静了。
喜欢吗?
喜欢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
的确是……不知道。
喜欢一种口味,喜欢一只猫,喜欢柔软的冬天里被晒的暖和的棉衣,喜欢一偏开头就能看见秦栯坐在身边。
喜欢对视的那一瞬间里,他眼睛里全是自己的样子。
也喜欢他身上始终萦绕的若有若无的冷松香。
所以,这大概,是可以亲吻的喜欢吧?
林淮躺在按摩床上,眼睫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轻颤,像是停了一只蝴蝶,在光线下轻盈而自在地振翅。
可是等了挺久,那个说好的亲亲动作都没有出现。
小冰块蹙起眉头,有些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却突然听见上方一声极低极低的笑声。
笑意很浅,带着点无奈。
又含着纵容。
是他很熟悉、只在这个人身边听到过的笑。
于是又不自觉紧张起来。
冷松香气近了几分,却格外淡,跟洗发水的青柠檬香混在一起,他只能察觉到一只温凉潮湿的手指落到眼皮,轻轻地点了一下。
这感觉有些奇妙。
眼睛是人浑身上下最脆弱柔软的部位,如果是打架的话,拿一根针、木屑、牙签,或者随便什么细小尖锐的物体抵住眼睛,是个人都会立时停下挣扎打斗。
可他现在就这样毫无防备命门冲上地躺着,眼睛被人碰了一下,却像是落进湖中心的一颗石子。
很快沉了底儿,涟漪却顺着四散开来。
散到四肢百骸,生出迟钝的酥麻痒意。
林淮不解,睁开眼睛。
秦栯已经退回了一开始的位置,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并不能从似乎多扬了几分的唇角判别出他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头皮上的动作却重了几分,像是……
他在紧张。
这个结论出来的一霎那,林淮又立刻将其否决。
秦栯没紧张过。
他18岁带队出征的时候都没有紧张过,现在更没有理由紧张。
他皱着眉头,眼睛看着他,并不在乎会不会进水。
就只那样看着他。
像是无声的控诉。
秦栯笑出声,放了水给他做最后一遍清理,从一遍搭架上抽过一条毛巾,单手兜住林淮后脑将他抬了起来,又用毛巾给他裹住轻擦了擦。
林淮顺势坐起来,侧过身要往下走,秦栯却突然凑了过来,手还帮他按在头顶控制住要散开的毛巾,下巴像是搭在他肩膀上,但又没什么实质的重量,会让人不安:“崽崽,我最后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不……”
“不准说不要。”秦栯打断他。
如果现在眼前有一扇镜子,林淮就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但是没有,他只能猜。
跟着声音和语气去猜。
可惜秦栯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始终淡淡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你年纪太小了,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确定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确定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你会保持多久的新鲜感。”
“喜欢一个人是会有性.冲动的……崽崽,我对你有过,两年前就有过。”秦栯察觉到林淮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我会喜欢你很久,不止是弟弟的那种喜欢。”他说,“但我可以将它控制在一个度里,我可以做到看着你结婚生子,还对你特别特别好。”
“因为你是家人。”
秦栯声音很淡。
“你是家人,但不需要面对我的家人,你懂我意思吗?”
是弟弟的话就好,保持联系,一段时间见一次,知道最近生活状态,听他遇到了哪些好玩的事,就算被家里人知道了也无所谓。
林淮不需要见他们,不需要面对,不需要回忆。
这种关系可以维持到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死去烧成灰埋在地底。
可是恋人就不一样了。
爱情保质期太短,他不知道林淮会喜欢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住某一天林淮万一跟他说当时不过是年纪小、错把依赖当成了喜欢的窒息感,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分了手,他还能不能像一开始那样对林淮。
他应该是可以的。
他知道什么样是最体面,最克制有礼。
但是林淮知道吗?
崽崽会尴尬吗?
会再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下来吗?
秦栯不知道。
也会不安。
很难得的,秦栯会不安。
所以他想将关系维持在稳定的、可控的范围之内。
而且退一步来说。
就算足够幸运,真的在一起了,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能做到完全不带林淮回家吗?
该怎么回去?
秦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小东西”,是个养不熟还会咬人的崽子。
他怎么带他回那个退养他的地方,向他介绍自己的家人?
体面和经验没教过他该怎么样在那种场合里不让小朋友尴尬。
理智只告诉他别见面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这个问题无解。
他给林淮最后一次机会,也给自己最后一次不失控的机会。
可是手心中包着的脑袋动了动,林淮偏过头,有些认真和不解地看着他:“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还能看着我结婚生子?”
声音很清很干净,秦栯微微愣住。
林淮说:“我不小了。”
“6岁被抛弃,8岁第一次被领养,16岁开始自己养活自己。”他顿了顿,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以为我还很小?”
他只是懒得去探索一些事而已,不是不懂。
比如现在,他很明白自己到底对秦栯什么想法。
“哥。”林淮说,“我很久不骂人了,我骂Winder不过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他跟你可能有过我不知道的事,我有些嫉妒。”
“我一想到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别人很亲密过,日复一日地比赛训练,我就嫉妒得发疯。”
“……我连T哥和明爹都会嫉妒。”
“我要你来SWN,是因为我想每天都看到你。”
“你觉得……我能做到你说的那样吗?看着你结婚生子?”
小朋友眼睛很亮,不含一丝杂质地看着秦栯的时候,他突然想要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而下一秒林淮眼睛就在他面前缓慢合上。
“哥哥,手指不是嘴巴,我想要你亲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