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报告。
确认了与奥运单打无缘, 苏画的训练重点就全部转到了双打上，强度不像之前要兼顾和混双时那么重，反而还能抽出空来去学校交这个学期的缓考申请。
A大作为全国有名的综合性学府, 除了几个王牌专业外，艺术学院也相当知名，成材率甚至不亚于专业院校, 让无数考生趋之若鹜，校园里从来都不缺大大小小的明星。像苏画这种运动员, 虽然长相不错，但是不太打扮，平时也很少在媒体面前露脸, 下了赛场就与素人没什么两样, 虽然之前因为风云人物盛典小有名气，但也只是小范围的出圈, 哪怕走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都不用戴口罩, 直到进了教室才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公众人物该有的待遇。
“哎哟！咱们班的国手终于来上课了！大家快起立鼓掌欢迎！”
呱唧呱唧。
苏画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微微躬身，“哎哎哎, 太客气了大家。”
霍淼抬手平息掉同学们蠢蠢欲动的热情, 把苏画迎到自己里侧的座位。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陪你搭档来参加毕业典礼？”
“……什么？”苏画瞪大眼睛，“毕业典礼？他能毕业？”
她能有这个疑问也不是大惊小怪，国家队里进入好大学的运动员不少, 但是能够如期毕业的却没有几个，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一年到头都待在队里训练, 很少有空按时上课, 久而久之落下的就不是一点两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上帝既然已经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 某种程度上就要关掉一扇窗, 运动员从小在学习基础上就相对薄弱，接受知识的速度自然也会慢一些。
这其中最典型的案例就是苏画的亲师姐安宁，在乒乓球界叱咤风云，但是在学业上却频频受挫，本科读了足足七年才擦边毕业，有幸成为了A大老师们教育学生的反面教材。
霍淼大概是也想到了众多老师口中的“不要逃课，小心也让你们七年毕业，人家安宁是奥运冠军你们可啥都没有”，略微迟疑，对云霄似乎也不再那么有信心，“他……还是会来的吧？毕竟……不管能不能毕业，毕业照总是要拍的嘛。”
那倒确实，苏画赞同地点头。
班里的这位国手实在是难得一见，周围不断有同学围上来，有的问她的伤情怎么样，有的则借机打探喜欢的队员，苏画耐着性子一一解答。气氛正浓时，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抱着书的老师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刚才还聚在一起凑热闹的人立刻作鸟兽散，一个个乖巧地坐在座位上，好像刚才那场面只是一个幻觉。
线性代数老师是一位聪明绝顶的中年教授，慈眉善目的，一进来就发现教室里的氛围不太对，照着花名册看了一圈，精准锁定了多出来的苏画。
“苏画！”
苏画再次洪亮地答了声“到”。
老师被吓得后仰，笑着调侃，“哟，咱们班冠军来啦？不是马上就要奥运会了吗？我还以为这学期都没机会见到你了。”
“啊，是吗，哈哈哈。”
开学以来就没上过课的苏画不配发表言论，只能尴尬地赔笑。
好在老师也知道国家队训练任务重。没有再追究她缺课半学期的事情，很快就进入了讲课状态。苏画初时还能正襟危坐，看似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发现，高等数学这门课程果然博大精深，不是一般人可以学懂的，更何况她去年就没怎么学微积分，这学期的线性代数更是一节课都没上过，中途上车跟听天书没什么区别。老师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逐渐变成了紧箍咒，在耳边嗡嗡的响着，苏画得用上十分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的眼皮合上，感觉过了漫长的好几个世纪，才终于等到下课铃声响起。
老师合上课本，看向已经昏昏欲睡的苏画，无奈摇头，“行了，最近要是有空就常来学校，我给你把之前落下的课补上，不然到时候考试又是个大麻烦。”
苏画感激地点头，目送着老师的背影逐渐远去，长叹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课本，准备去图书馆借两本书。
先别说看不看，至少这个态度算是有了，多少也算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霍淼也迅速收拾好东西，挽着苏画的胳膊一起出门。两人今天都背了挎包，一个习惯左一个习惯右，这时候碰巧撞到了一起，拉链一下一下晃荡出清脆的响声，她们却只是听着，谁都没有先开口，就这么走了好长一段路。
直到隐约看见了图书馆的大门，霍淼才犹豫着问：“你还好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苏画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瞬，笑着打趣。
“你这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出去敢说自己是学新闻的吗？”
“……我挺好的啊，没什么不好的，恢复得很顺利，训练也基本上正常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能继续打，还能上奥运，等我回来就是新的奥运冠军了，嘿嘿。”
霍淼平时哪怕算不上能言善辩，起码也是逻辑清晰，这时候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开口时都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
“那就好，奥运好好打，我们都会看你比赛的。”
苏画垂眸，敛去眼中没说出口的遗憾，再睁开时又是活力满满，“我会的！相信我！等我拿个奥运冠军回来就可以保研了！”
尽管才大一但已经感受到保研内卷的霍淼重重地叹了口气。
嫉妒。
*
A大的图书馆是整个学校的标志性建筑，位于中轴线的一个大平台上，除了为学生提供阅读和自习的场所之外，也承担了众多活动，比如，始终都是毕业班拍摄毕业照时的最佳首选。
苏画和霍淼一路走过来，只觉得校园里莫名多出了许多从来没见过的帅哥，仔细一琢磨，宽大的学士服套在身上，完美遮掩住了身材上大大小小的缺点，气质再差的人也能被装点得人模人样。
啧啧啧，霍淼欣赏得蠢蠢欲动，掐了掐苏画小臂上的软肉，“哎，你搭档到底来不来啊？我觉得他穿上学士服应该会很好看。”
苏画始终对霍淼的审美深信不疑，闻言，在脑中努力勾勒出了云霄和学士服的轮廓，暗暗点头。
“我不太清楚诶，他最近的重心在单打，我们也就吃饭的时候能说两句话。”
霍淼点头，也怕再问下去会让她不开心，便揭过了话题。
由于职业限制，苏画从小就没怎么跟同龄人一起上过学，自然也没怎么见识过毕业典礼，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别人拍毕业照的样子。几千人都穿着乌黑的学士服，专业不同颜色也不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跟身边的人谈笑风生。苏画驻足看了好一会儿，幻想着自己几年之后穿上学士服的模样，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看着就很有文化，嘤嘤嘤。
出神之际，苏画感觉自己的肩膀冷不丁被拍了一下，惊得她连忙回头，瞬间就陷入了一个熟悉的眼神里。
云霄手里拿着学士帽，指肚摩挲着上面的棱角，冲旁边的霍淼礼貌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从苏画身上移开，“想什么呢？在担心自己是挂科还是留级？”
苏画用力深呼吸，勉强平复了被吓得剧烈跳动的心脏，上下打量着云霄，这家伙身材好，连宽大的学士服都能穿出西装的笔挺，与刚才在脑海中勾勒出的画面高度重合，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就是毕个业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云霄耸肩，戴上学士帽，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了不起呀，也不知道是谁，冬训的时候整天担心挂科，连比赛的时候都带着复习资料了。”
苏画被戳中命门，瞬间恼羞成怒，伸手要拔他学士帽上的流苏，被云霄一把抓住手腕，向着拍毕业照的地方走去，“行了行了，你够不着。赶紧的，趁大家都带着相机，给咱俩来个师徒合照。”
眼见着人家师徒两个正在火热的交流感情，霍淼福至心灵地退到了十米开外，找了熟悉的同学一起玩耍。
失去了战友的苏画挣扎着想要挣脱云霄的魔掌，无奈敌人力气实在太大，将她紧紧地箍在手里，僵持的间隙还顺便伸手向摄影师比了个手势，对方心领神会，按下快门，白光一闪，记录下了两个人最自然的相处瞬间。
哪怕没有看到成片，苏画也能想到照片里自己会是什么德性，肯定是一脸狰狞又张牙舞爪，狠狠地瞪了云霄一眼，转身就大步继续往图书馆里走。
没两步就又被另一个人拦住。
“苏画？你在这儿啊，我还以为在训练没过来呢。”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就是太久没见，苏画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只隐约知道这人似乎是云霄的好兄弟。
“你好……同学。”
韩争鸣倒也不在意她有没有认出来，冲云霄点过头之后，目光转向苏画，简单地自报了家门，异常兴奋，“你在那就太好了，今年的健康杯马上就要开始了，有没有兴趣再来比一比？”
云霄踹像他的小腿，“你都毕业了还管这摊子事儿呢。”
韩争鸣灵活闪避。“我这叫为人民服务！作为学生干部，不管有没有毕业，只要组织需要，我都要努力站出来，发挥传帮带的作用，帮助学弟学妹完成工作！”
嚯，太精彩了，苏画忍不住为他鼓掌。
韩争鸣顺势而上，满脸期待，“来吧苏画，来打吧，你可是去年的冠军呢！你要是报名可以给新闻学院点优惠，比如抽签啊排场啊……”
尽管韩争鸣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但是苏画已经不再是那个刚进校门可以被随便忽悠的小姑娘，丝毫不为所动，“不了不了，上次我会报名是因为听说有很多国家队的选手都在A大上学，但是没想到他们都不参加业余比赛。现在连云霄都要毕业了，那我就更没必要参加了，对大家也不公平。”
“而且，”苏画的语气里带了点抱歉，“而且奥运马上就到了，回来之后还要为新周期制定训练计划，还要世界各地跑公开赛，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了，不好意思啊。”
对方都已经说到了这一步，态度还相当诚恳，韩争鸣也很难再继续纠缠，长叹了一口气，勾住云霄的脖颈，“好吧，那咱们经管院乒乓球队的元老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要。”
不假思索的两个字，把韩争鸣所有的希望都堵死，只能翻着白眼认命。
“好吧好吧，知道你们看不上这种小比赛，那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起吃个饭总行吧？不会连这个都要拒绝吧？”
院里的集体毕业照已经拍完，剩下的都是同学之间在相互合照，好多应该是云霄同学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往这边看，但就是没人敢壮着胆子过来邀请他一起合影。
“啊，不好意思，还真不行，最近备战奥运，不能在外面吃饭。”
“……”
连续碰壁的韩争鸣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无语地摆手，“行吧行吧，那你们就赶紧回去吧啊……好好训练，祝你凯旋归来。”
云霄难得笑了起来，和他碰了碰拳，“借你吉言。”
转头看向苏画时，脸上的笑意还未收起，看起来都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走，回去训练吧。”
苏画点头，在人群中找到正在跟别人拍照的霍淼，隔着老远的距离跟她挥手再见。
现在正是上课的点，校园里除了那群拍毕业照的就没有什么人，云霄松了松领带，从刚才见到苏画开始就察觉到她心情不是很好，暗暗排查了一遍，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原因，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线性代数课本上，恍然，“怎么心情不好？是不会做题吗？老师叫你上黑板了？”
“……”
苏画将书换了个面，往旁边靠了一些，“没有，你别瞎猜，跟这没关系。”
顿了顿，终于想起自己将结束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眼看着就要走出校门也懒得再回去，但还是狠狠地瞪了云霄一眼，“都怪你，我忘记去图书馆借书了。”
云霄虽然不知道自己和借书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这些与他心中的震惊相比都不值一提，“你等会儿，你借书？借什么书啊？线性代数？”
苏画不情不愿地点头，“对啊，想借本习题册，正好最近训练任务不太重，想着有空看一看，总不能挂科吧。”
“啊……”云霄拉长了音调，明明已经很收敛了，但苏画还是听出了他的嘚瑟，“我数学还是很不错的，可能是遗传吧，毕竟我妈的数学就很不错，你要是需要的话我还能教教你。”
也许是运动员的好胜心都要比常人强一些，苏画本来就对云霄竟然能兼顾学业这件事耿耿于怀，现在更是炸了毛，梗着脖子嘴硬，“不用，我自己可以。”
“……”
一腔真心付诸东流，云霄深觉这小孩的叛逆期到了，也不打算继续自找没趣，低头掏出手机，还没解锁，屏幕就自动亮起，是浏览器弹出了新闻。
“国家乒乓球队今日公布奥运阵容，男队云霄成诺双剑合璧，女队安宁楚瑶以老带新，小将苏画因伤无缘单打，或将在团体比赛亮相。”
搭档今天莫名的焦躁隐约有了印证，云霄动作一顿，想要收起手机却已经来不及，苏画的目光从他的手机屏幕上一扫而过，扯了扯嘴角，“公布啦？”
“……嗯。”
在这份名单正式公布之前，所有的训练、所有的比赛、所有的意外都只是铺垫，任凭外界猜测得如何沸沸扬扬，只有真正将这几个人名公之于众之后，整个周期的竞争才算是尘埃落定。
苏画离梦想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云霄突然侧过头看她，“哎，想喝芒芒百果香吗？”
“今天我毕业，心情好，请你喝一杯。”
*
奥运名单正式确定之后，国家队就进入了封闭训练，虽然时间地点还是和往常一样，但是单打选手和团体选手的训练重点到底还是不同的，云霄很少再有时间每天早上带着苏画跑步。不过让他稍感欣慰的是，受过一次伤的苏画似乎比之前懂事了许多，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因为养伤落下了不少内容，训练都不怎么需要吆喝，每天都早早地到了球馆。
她到得实在太早，出门时楚瑶还在沉睡，球馆里更是一个队友都没有。苏画将地上的乒乓球收拾干净，走到最里面的大屏幕前，画面正好切换，是在重播昨天的体育新闻。
内容还是前几天电视台的记者到国家队的采访，已经循环播放了好几天，苏画一直有意回避，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近日，我们探访了国家乒乓球队封闭训练的状况，众所周知，乒乓球类的梯队建设一直都做得非常出色，这在本次奥运名单中体现的尤其明显，无论是男队还是女队都有小将的身影。男队的云霄成诺，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成为了中流砥柱，而女队的两位单打选手也是以老带新，安宁作为领军人物，在本次奥运会将发挥传帮带的作用。包括此次入选奥运团体阵容的苏画。去年才正式进入国家队，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就已经成为了绝对主力，可以说进步飞速，相信她在下一届奥运会上也会有更大的突破。”
换了一个场景之后，记者眼带笑意，“当然，我们采访时也发现，这些小将们除了技术过硬，颜值也都相当出色，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愿意说是‘金童玉女’，光是看他们训练都非常的养眼，相信他们也能够在今年的奥运会中取得好成绩，继续延续国家乒乓球队的辉煌。
新闻很快过去，主持人开始报道其他项目的备战状况。苏画拎着捡球器在原地站了很久，突然有点想笑。
看吧，连外行都知道自己已经进步神速，何必再去奢求太多呢。
背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苏画转过头，施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施指早上好。”
施华点头，示意她一起坐在球馆角落的长椅上。
“来得这么早啊？”
苏画笑，“对啊，昨天晚上睡得早，今天就想着早点过来。之前欠下的太多了，总得抽出时间补上吧。”
乒乓球队的队员们都知道施指和洛指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如果说洛世奇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么施华就是标准的扮猪吃老虎，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实际上心比谁都硬。因此大家哪怕犯了天大的事都更愿意去找洛世奇，狂风暴雨总比钝刀子剌人来得痛快。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苏画时都不忍心地闭了闭眼。
“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
在国家队待了这么久，发言人的角色一向都是洛世奇在扮演，施华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慎重开口。
“苏画，我之前一直都没告诉你，你是我打球和当教练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有灵气的小孩。”
“因为我始终觉得，就算女子技术男性化成了潮流，但乒乓球作为一项技巧性非常强的运动，最后要比的不应该是力量，而是脑子，是对这个球的理解，对比赛的把控和在场上心态的稳定，简而言之，比的是人。”
“而你的灵气恰恰在于此，跟楚瑶甚至安宁相比，你的力量可能没有那么强，但是懂球的人会明白你是在用脑子打球。所谓‘人球合一’，你将你全部的精神集中在球上，我相信它也会给你应有的回报。乒乓球是圆的，这是真理。”
温润如玉的声音流进耳朵，苏画的双手紧紧握拳放在腿上，想说点什么又闭了嘴。
“我活了五十多岁，一直都在竞技体育里沉浮，我太了解这个行业了。竞技体育，永远都是最热烈又最无力的，变数太多，我们都无法预测这一个周期会发生多少故事。而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教练，没有资格、也不敢去保证四年以后会是怎样，唯一能向你承诺的就是，我希望能够尽我所能地延长你的职业生涯。”
“苏画，你才十九岁，你有机会成为一个传奇，你的极限远不止是奥运会。”
苏画握紧的拳头倏地松开。
运动员的生活里，听得最多的词就是“比赛”、“冠军”，没有什么比胜利更重要。每一次比赛、每一次受伤、每一次跌倒又爬起，目标都是走向更高水平的赛场，而这个目标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苏画一直觉得是奥运会，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是奥运会。
但是现在她最敬爱的教练对她说，苏画，你还年轻，你有无限可能，你的极限远不止是奥运会。
这些天反复纠结、想要扔掉又舍不得的东西突然轻盈，苏画重重地吸了下鼻子，终于痛快地笑了出来。
“我还是头一次听您说这么多话呢。”
施华也笑，听见门外嘈杂的声音，冲苏画挑眉，“好了，赶紧去换衣服吧，该训练了。”
苏画起身，对施华深鞠一躬，迅速闪进了更衣室。
早课已经快开始，球馆里的人越来越多，隐约传来成诺的高声呼唤。
“苏画！你们看见花妹了吗？她最近不是都很早就到了吗，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是不是又睡过了？”
楚瑶摇头，“没有啊，我专门去她房间看了。这一大早的除了球馆也不会去哪儿啊，是不是在更衣室里啊……”
“……花妹！”
苏画早在听到他们声音的那一刻就在到处找纸巾，然而到底还是没来得及遮掩住肿起来的眼睛，看到楚瑶，一时没忍住，又飙出了两行泪珠。
两人相处十年，之前也都有过流泪的时候，但那都是要么感动要么兴奋要么心血来潮撒个娇，哪儿有现在这么真情实感。楚瑶一下子慌了神，快步过去把苏画搂紧怀里，一时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外面聚集过来的成诺和其他队友显然也受到了不小冲击，叽叽喳喳地就要冲过来问个明白。云霄眉头紧锁，闪身挤进了更衣室，砰地将门关上。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苏画的抽泣声也渐渐平息，抬眸就看见云霄笔直笔直地站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尴尬。
“你干什么你进女更衣室干什么啊！”
云霄也是刚刚脑袋一热就做出了把自己关在女更衣室的决定，此刻着实有些不好意思，重重地咳了两声，“就是早课要开始了看你一直没来，秉持着关爱搭档的原则来看看你怎……”
云霄的声音顿住，目光在扫过垃圾桶的瞬间，死死地黏在了里面丢弃的信封上。
总局特制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粗笔写着“退役报告”四个字。
云霄一个大步跨过去，想把它捡起来，伸出手才发现指尖颤抖得厉害，终于还是拎着那信封站直了身体，声音平静得吓人，“这是什么？”
楚瑶看清了那上面的字，搂着苏画的手逐渐收紧，“花妹你……”
苏画知道这事不可能再被轻易揭过去，索性坦白从宽。
“确实是我写的，最近状态不太好，有点钻牛角尖，想这次奥运结束就不打了。”
楚瑶皱眉，想问为什么，却又闭了嘴。
还能因为什么啊。
苏画看出她的犹豫，舔舔嘴唇，“哎呀，咱们都是运动员，对竞争的认识都是光明正大的，我就是有点羡慕，又有点遗憾，觉得如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你们每个人都告诉我我还能再打很多很多年，我自己其实也知道，但就还是有一种亲手葬送了梦想的感觉吧。在苏城的时候我不是也问过云叔叔吗，如果之后的一个周期我将在懊悔中度过，那我还是更愿意把美好的回忆留给自己。”
楚瑶的眼泪随着苏画的每一个字不断地往下掉，虽然不认同苏画的观点，却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云霄从看到退役报告的那一刻开始脑中就在嗡嗡作响，听到苏画这一番剖析，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平复了情绪，当着苏画的面，一点一点，将那信封撕得粉碎。
“苏画，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一定会教好你。在别人看来，师徒什么的可能就是个玩笑，但我是认真的，我想让你一直好下去，拿到奥运冠军拿到大满贯。所以，别放弃……至少别主动放弃，好吗？”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乒乓球运动员，我希望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相信自己，也能相信我。”
苏画垂着头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向云霄，嘴角缓缓绽出笑容啊，“好啊。”
“我也就是一时没想通，刚刚施指跟我聊过之后就豁然开朗了。再说，我还有团体呢，我要是临阵脱逃了，施指和洛指怎么办，还不得追杀我到海角天涯。”
云霄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出去训练吧，别让大家担心了。”
*
规律而重复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可是总有人能从这枯燥的生活里咂摸出别的滋味儿来。比如，八卦小天才成诺就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花妹和云霄的关系好像就更近了一步，明明训练任务都已经完全不重合。云霄带着花妹练球的次数却比之前更加频繁，有时候甚至还当场将他赶走，实在是让他这个竹马兼室友伤心欲绝。
好在即将出征的喜悦冲淡了成诺心中的不甘，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国家队一行五十余人聚集在公寓楼下，周围还有一群早就闻风而动的球迷和记者。
之前封闭训练期间，出于保密原因，国家队没有给任何媒体采访的机会，洛世奇也晓得要适当给别人一些甜头，便也默许了几个大媒体提问，只要求记者们长话短说，免得耽搁了大家的行程。
初时的问题都还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无非就是问一些备战情况和到了目的地之后的准备工作，对象也不是运动员，而是两位有发言权的教练。然而当大部分的主流问题结束之后，眼见着几位的脾气似乎都还不错，记者们的问题也就逐渐变得多元起来，将目光盯上了最近热度较高的几个运动员，明明都是官方平台的记者，这会儿却都带上了点八卦的小心思，一个接一个的想要挖出点料来。
“花妹的伤恢复得怎么样啊？”
苏画突然被点名，懵懵地点了点头，对方明显被可爱到了，顺势继续发问。
“那这次奥运会的两位男单选手，云霄是你师父，成诺是你京城队的亲师兄，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将在决赛会师，你作为跟他们关系都很近的人，会比较看好谁呢？”
送命题。
苏画一怔，条件反射地向两位主人公的方向看去，正好与云霄的眼神对上，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立刻将目光缩了回来，“我……我当然一半一半啊，不能偏心的。”
看着孩子为难成这副模样，记者们纷纷发出善意的低笑。云霄眼见着苏画肉眼可见的窘迫，伸手接过了话筒，“这就有点像问小孩子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了啊。”
这解围解得漂亮又舒服，有跟国家队相熟的老记者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同时也把火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那说起男单这两位参赛选手，云霄和成诺也算是老对手了，去年的世锦赛决赛就是你们两个。这次经过一年的备战，相信你们的实力也都更进了一步，奥运决赛也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惊喜。那么同时作为国家队队员，你们对于女单冠军有什么期待吗？是更想看老将蝉联还是新王登基呢？”
天道好轮回，成诺刚刚还在暗中嘲笑苏画是端水艺术家，下一秒就立刻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恰巧他的站位还正好夹在了安宁和楚瑶中间，紧张得嘴唇都在抖，“那、那我当然……这都是我师姐师妹，我当然还是要一碗水端平，不然到时候她们谁都不会放过我啊对不对。”
别说到时候，他话音刚落，安宁和楚瑶就已经一起投来了不友善的目光，看得记者们纷纷忍笑，将话筒转向云霄，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期待他还能说出些什么精彩绝伦的话。
云霄倒是没受刚才成诺发言的影响，目光一转，落在了苏画身上，转移话题的意图很明显，但就是让人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嗯，这个问题啊，刚才成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都是一家人，不要随便得罪人。所以吧，我还是比较看好我徒弟，不光是希望她团体比赛加油，争取不失一局拿下冠军，也希望她今后在自己的女单上之后能够不断取得突破。”
云霄在媒体面前的形象一向都比较高冷，鲜少有说出这么一大段话的时候，联想到之前风云人物盛典时两人的友爱互动，记者们互相交换了眼神，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弱弱地举起了手。
“那请问这次奥运没有入选，笑话CP之后还会继续配混双吗？”
“？”
云霄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那记者，“笑话什么？什么玩意儿？”
苏画莫名有一种自己的老底被揭的感觉，生怕云霄再继续刨根问底，不等底下的记者接话，先一步扯了扯他的衣袖，“就是咱俩的组合，网友给起了个名，叫笑话。”
就说多离谱。
云霄明显也有点无语，但是好不容易被问到了混双的问题，还是相当正式的给出了回答。
“当然，笑话……我和苏画，无论是技术上还是配合上，都非常的合拍。尤其是在今年年初的集训之后，比赛的感觉也更加的默契。虽然中间因为一些意外没能参加今年的奥运会，非常可惜，但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们之后还有时间可以去慢慢磨合，也希望大家能够见证我们越来越好。”
云霄回答结束，记者却迟迟没有收回话筒，眨着眼睛期待苏画也能说点什么。
苏画挠了挠头，这会儿不只是记者，就连教练和队员们都纷纷注视着自己，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这个只要队里需要就肯定还是会继续配的呀，毕竟我还欠了我师父一个混双冠军嘛。”
少男少女的暗语像是被薄纱笼罩的烈日，热烈又飘逸。
洛世奇伸手控制住自己逐渐上扬的嘴角，抬手打断记者们的持续发问。
“好啦，咱们的采访就到这儿了啊，我们要去赶飞机了，等凯旋归来再见。”
苏画终于松了口气，自认为不着痕迹地瞟了云霄一眼，没想到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瞬间像是被烫着了一样转过了头，耳尖肉眼可见的发红。
大意了大意了，果然还是太少接受采访，以后还是要多练练。
大巴上自由落座的结果与去苏城集训时高度重合，苏画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大卡车，想到那时云霄的冷脸，整个人忍不住抖了抖，飞快地关上了车窗。
洛世奇依旧站在最前排做慷慨激昂的动员，苏画直到现在才有了些奥运确实要来了的实感，将大半的重量靠在楚瑶肩上，悄悄回忆过去。
“阿瑶，你还记得八年前吗，咱们第一次在京城队一起看奥运。”
楚瑶笑，“记得啊，那时候安宁姐还是小将呢，打团体三单，决赛赢得特别漂亮，最后一个球咱们直接蹦起来了，还扯断了领队准备的丝带，气得他让咱们当众表演节目。”
苏画也想起了那时的乐极生悲，闷笑两声，又长叹了一口气。
“唉，现在安宁姐也要打最后一届奥运会了。”
楚瑶摩挲着苏画手心里的薄茧，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两个小姑娘一起从京城队走到了奥运会，心中一股暖流流过，轻声唤她。
“花妹。”
苏画偏头，“怎么了？”
楚瑶望进她的眼睛，“加油，一起加油。”
苏画笑，“好啊，一起加油。”
飞机呼啸升空，熟悉的城市渐渐远去，周围笼罩上层层白云。
十几年的埋头苦练，梦想终于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说：
花妹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啊，之前是因为还要争最后一个团体名额所以绷着弦，尘埃落定之后就想起来难过了
每个人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但是花妹很幸运，有很好的教练、朋友、搭档，让她不至于太艰难
也希望看到这里的你，能与世间所有美好相伴
然后顺便支持一下专栏里两本预收文嘛，嘿嘿
最新评论：
【标题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花妹加油！国乒加油！！】
【花妹加油！国乒加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