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一些,还是药教练和林队拉上凌骄阳做外交翻译争取来的。
杨心悦在事后有听凌骄阳提及过那天三英战外国“吕布”的一些细节。
杨心悦很佩服药教练和林队跟外教打太极的方法。
不明着让运动员跟外教的训练标准对抗。
但私下里,却一直在强调,中国的花滑队员缺少的是用刃的准确度,省力的方法。
然,独独不缺少外教所说的耐力和各种种样的伤病。
八对组合,在训练过程中,有人被拉走去参加不得不去的商演。
有人则因为受伤,选择中途退出。
中国两对组合,没有因为上述原因离开,一直坚持跟着外教训练。
过去杨心悦一直不稳定的三周跳,终于有了明显的进步。
外教告诉她,必须增肌。
死练,是建筑在有结实肌肉的基础之上的。
软绵的脂肪要变成结实的肌肉,杨心悦吃了不少的苦头。
这天,北美高校冰雪项目联盟,向外训营发来了一封慈善冰上表演的邀请函。
外教问有谁愿意参加。
学员们都觉得是个放松的机会,便都报了名。
朴真和彥燕飞不去。
中国运动员里只有杨心悦和凌骄阳是准新人,因而扛下了这份被林队称为“光荣任务”的安排。
一所高校内的冰雪场地。
早早有上千人坐在了观众席上。
各自穿着被杨心悦称为“百花齐放”的T恤。
上面印着加国的花滑名将的名字,头像。
放眼看过去,英文充斥着全场。
杨心悦随凌骄阳进到后场。
打眼看到几个华人女生。
这是当地的志愿者,来帮忙给演员做向导或是翻译之类的。
药微给了一个明艳的笑容。
哦?
怎么哪都有她?
杨心悦目光向凌骄阳的脸上扫去。
凌骄阳一脸淡然:“你是发起人之一?”
药微:“是啊。”
杨心悦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药微:“我爸说你们训练很辛苦,但没有想到你们还是来参加了。”
凌骄阳扬脸看向杨心悦,抚了抚她的后脖领:“心悦的口语需要语言环境,可冰上训练,都是沉默的流汗。带她一起来,让她练练……”
杨心悦心中一乐,练口语,这也太大排场了吧。
一千观众呢。
药微:“以后要在国际上打比赛,你们多见识一下老外也好,接触多了,就不会犯怵了。”
过后,药微跟那几个华人女生一水的美式英文,然明明在场的都能说中国话。
随后她还特别用英文对着杨心悦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注意事项。
结果,杨心悦一句都没有听懂。
没办法,她还得戳在那儿,一脸微笑保持风度的等着药微的安排。
那几人啰嗦那一阵,杨心悦作为旁观者好好的打量了一下这个本与她无多少关系,却还像是为了某种使命她和凌骄阳不得不配合着接触一番的群体——海外留学人员。
她们聊的话题关于慈善表演出场安排。
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被排在了最靠前的位置。
凌骄阳和杨心悦成了垫底。
但杨心悦来时看到进场来的人,四成以上是亚裔,一成的拉丁裔,四成的土著,还有些她仅靠肤色认不出的族裔。
她心里嘀咕,怎么就不能让她和凌骄阳先上场?
就算不能,问一句总归是可以的吧,他们可不是来卖艺的。
此时,几名欧美表演者过来,跟他们核对出场时间,他们立即投入热情耐心的跟那些人热聊起来,好像只要跟他们对上话了,才更让她们脸上有光一般。
不过这种眼中带光的脸,在望向杨心悦时,眉间的温和亲切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这“傻缺连英文都听不懂”的轻慢之色。
杨心悦暗暗叹了叹,国人相见于异国之地,怎么就优越感满满,恨不得把全身的皮肤漂白了,眼珠儿上个美瞳,鼻子里垫块胶之类的。
“嘿,你是杨心悦?”
杨心悦寻声望去,一个手里拿着慈善宣传单的女生,一脸上级通知下级的表情,赶时间的挤出那么一点空闲跟她说上一句。
心悦真的很想给药教练这个面子,不去计较,但显然,她的忍让克制,成了眼前这位大姐眼中的,好打发的理由。
杨心悦默然看着对方,神色已不似初来时的温和,甚至于带着几分不耐烦……
杨心悦忽然侧过头,向凌骄阳身边靠了靠:“这做慈善的还有门槛是吗?”
她并不理会那女生,只自顾自的跟凌骄阳聊上了。
凌骄阳:“谈不上吧,不过一群人有时间的人,要做一些事证明自己能办成一些事情。”
杨心悦:“这么能干,他们直接组个团上冰上蹦跶两圈不更好?”
凌骄阳:“国外的高校讲究个人能力,但并不是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而是你能让有某方面专长的人为你做什么。这个被他们称之为社交能力。”
杨心悦笑:“明白,就是折腾自己人,然后到外国人面前显摆,瞧我多有能力。”
“你什么意思?”
那女生看似一脸错愕的问。
“你……们又是什么意思?”杨心悦自然明白这句话摞下对方的反应是什么。
“我只是跟你核实……哦不……是确认一下表演时间。”
“核实?确认?”
杨心悦冷冷一笑:“你跟老外开头请,闭口谢谢,你跟我倒是省略得多啊。”
“你!”
那女生一时语塞。
但很快反击:“你这样说太见外了。”
杨心悦把眼一挑:“我和凌骄阳是受邀而来,我们存着推广花样滑冰的心,你们存的是什么心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当然存的是一颗中国心,我来跟她沟通,”药微看了那女生两眼,目光移向杨心悦,终于有一丝重视之色,她解释:“这些留学生都是高中就到这里来学习的,她们很想为这里的社区做些事,有一些方法可能让你感觉不适应,但这只是说话习惯的问题。”
药微把这一切归于文化习惯不同,杨心悦却不认同的笑了笑。
这分明是故意让她难受来的,以前在哈城药微可是吃过杨心悦的苦头的。
不过这么一搞,杨心悦反而一点不让的打了药微的脸。
一丝慢不经心的笑意露在杨心悦的脸上,她要知道药微安排的就不会来,但来了她也不能让对方就这么欺负了去。
中国运动员被别人欺负不行,被所谓国人欺负一样不行。
正要开口。
药微先声夺人:“我和她们可是精心安排了这次慈善演出,是给一群得白血病的孩子们筹款。
我们成年人就不要为几个并不能代表实际意义的单词争来争去了。”
她拿孩子,这个世界上最弱的群体,最让人能产生同情的生命,来说事。
很高明。
也很伟大。
但让人不爽。
不过,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杨心悦的确不好再说什么。
药微表现出来的超强口才,还有虽久居海外却能把中国文化里的精髓,得饶人处且饶人运用得合理而适当的能力,让杨心悦放弃与之再争长短的想法。
不过,并非药微说服了杨心悦,而有其他原因。
本以为搞定一切。
不料……
一个清冷的男声缓缓传来,却是一直沉默不曾开腔的凌骄阳:“把时间表给我看一眼。”一边说一边伸向了药微。
“你要看?”药微没有想到,但还是递了出去。
“你们的安排在最后出场。”药微的声音有点底气不足。
凌骄阳两道凌厉的目光刮过她的脸。
“没有办法,那些大牌很难请。”
这话像两记耳光打在她身后的那些人脸上。
之前一脸迷之能干精明之色,被捅破的这层窗户纸糊了一脸。
药微:“我们中国人向来礼让别人的,特别这种事情……”
凌骄阳冷冷一哼:“在他们的国土上,为他们的孩子表演,然后要求我们礼让他们的表演者?”
“中国人不向来这样吗?”有人插了一嘴,把她平生所见当成了应该。
空气骤然安静了三秒,杨心悦看到凌骄阳的手缓缓的从第一个名字,移到了最后一个字名。
不长的距离,他却像是用尽了平生的力量。
杨心悦此时才发现,凌骄阳眉宇间久存的漠然,这一刻化作了怒色。
药微:“其实主要是按所有嘉宾在花滑项目的世界排名顺序来安排的时间。”
“高到低。”
“……”
杨心悦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突然间之前所有争的东西,化为了虚无。
进休息室后,她直接摊在了一张躺椅上,再也没有动过。
直到响起门声,才悻悻的说了一句:“不要叫我,我不想去。”
“砰砰……”
敲门声持续中。
“累啊。”
“砰砰……”
“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
“砰砰……”
“我去了也没有用,都是女的,她们想看男的……”
门外终于安静下来。
一小时后。
门那边再度响起声音。
“你的柚子君,也来参加这次活动了。”
“不去……”
“给你十分钟,我在门口等。”
凌骄阳眼尾轻抬,他已传达完上面的指示精神,不去不是他的事了。
在手机上设定好十分钟的倒计时,已换好表演服的他斜倚在门框上,开启了静音模式。
抬手,看手机。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
当他看到手机里一条信息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回身敲门。
“杨心悦!”凌骄阳在这二十天里,对她训练刻苦表示赞赏,但对她不懂跟领导相处,处处要他来补救擦屁股,已有些痛恨。
就在凌骄阳以为自己这次要把门板拍出个“胡笳十八拍”时,门自动开了。
在过去的二十天里,每天晚上他一直遵守门禁制度,只要杨心悦进了房门,绝不主动去敲门。
今天……休息室的门口,他依旧遵守这个规矩。
他站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好了吗?”
“嗯。”里面的人闷闷的应了一句,“等会。”
还要等?
“你是去约会吗?”
他推开门跨了进去。
杨心悦一身奶白色吊带,左手握着红花油,右手正按在膝盖上,脸上一副被人掐脖的要死表情。
是痛得要死的表情。
凌骄阳顿了顿,走过去,拉条椅子坐在她跟前,伸手:“给我。”
“不要。”杨心悦扬头,“你等会去见漂亮姑娘,带着这一身药味不礼貌。”
凌骄阳:“运动员身上就是这个味,他们爱闻不闻。”
杨心悦:“可我不想让他们闻啊。”
凌骄阳:“那就当是香水抹多了。”
说完,夺过瓶子,给她来了一个全方位按压。
“妈……轻点。”
“哥,哥,哥,我错了,痛……”
“哥……你揉哪呢?”
凌骄阳本来只盯着淤青的地方揉,根本就没有想到手去到了何方。
被她一提醒,手骤然一顿,眼内一闪而逝的慌乱,很快被医者般的冷清代替:“肋骨而已。”
杨心悦拔开他的手:“只是肋骨吗?”
“难道是胸骨?”
杨心悦的脸嗡一下红透了,嘴巴抽抽的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凌骄阳跟着杨心悦呆的时间长了,说话也就随意了很多。
以前不会说的,他会脱口而出。
以前不能说的,他也会不假思索。
以前要忌讳的,现在好像不怎么守规矩了……
他手指默默扯了扯她的衣摆,把药瓶放在了她手边。
他要走?
杨心悦低头拿棉签戳自己膝盖上的青紫。
早知道就不给这个家伙开门。
不解风情啊……
他是不是看多了外训营里的欧美女选手。
对那种肉肉的有感觉了。
突然发现她这株青菜太寡淡了些?
杨心悦低头看自己从国内带来的吊带,这才发现,居然染色了。
黑色的粉末,一擦一大片。
凌骄阳正好看到了包里已经用秃的口红,化妆盒里的眼影粉,好几块粉格内都露底了。
今天滑冰时,她摔冰了,估计是想用遮瑕膏遮一下。
长袜虽厚,却依然遮不住腿上的青紫。
他暗暗叹了叹,表演滑,其实谁不想美美的上冰呢?
他随手拿起口红放进了口袋内,走到门口,侧头说:“我在门外等你。”
出去时,带上门:“其实身为运动员,伤痕有时也是你的资本。”
杨心悦鼻子一酸,低下头,看着扔在垃圾桶内的一堆化妆棉,发起了呆。
……
冰场。
人满为患。
刚刚结束了一场冰球比赛。
运动员们穿着厚实的护具,站在档板后,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花滑运动员的表演。
每个人的脸上堆着亲切却没有多少温度的微笑。
杨心悦和凌骄阳侯场时,看到一个八九岁小女孩,戴着帽子,穿着漂亮的花裙子,站在一旁。
杨心悦觉得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时才发现,那女孩子脚上穿着一双冰鞋。
再看冰面上,十几个小女生,一字排开,站在冰面上滑行中。
那些人的衣服跟小女生的一样,看起来应该是一起的。
杨心悦:“她为什么上不了场?”
凌骄阳:“可能是候补。”
“候补?”
“对,像这种队列滑,一般会有一名候补队员。”
“那太可惜了。”
杨心悦很惋惜的看着那名小女生。
随着冰上的队列滑表演过半,小女生离入口越来越近。
她的眼睛直直盯着冰面,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此时小女孩的爸爸走过来。
“宝贝,我们去上面看。”
“不。”小女孩固执的扒在场边。
“上面看更清楚。”
“不,爸爸,在这里,我才是运动员。”
小女孩子坚定的说。
“只是一场表演而已。”
“可是我练了一年了。”
“那好吧,你不能上去,好吗?”
“为什么不让我上去?”
“因为你正在生病。病好了,就可以上冰了。”
“嗯。”小女孩带着哭腔,强忍着眼泪点头答应。
杨心悦听了心头一怔。
音乐结束的一刻,小女孩低头悄悄抹掉眼泪,随着她的爸爸离开了。
杨心悦看着她的背影,心有不忍,想起这么多年,自己那些遭遇,不由得一片唏嘘。
上冰后,杨心悦和凌骄阳做了一些降低难度的表演滑,整个过程很顺利。
在下场时,杨心悦看到了药微。
她牵着小女孩站到了杨心悦的跟前:“嘿,借用一下凌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