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结弦:“钵卷?”
纱菱摇头:“不像。”
羽生结弦:“我听说他们古代就有带抹额的习惯。”
纱菱:“是军容之服。”
果然,冰上两人相对而立,双手摆出举刀的亮相的一刻开始,音乐旋律由战鼓擂动出四个重音。
每一拍变化一个手势,手势从举刀、劈、砍、最后转换成刀插入冰面画面。
脚下变幻莫测的步伐,如履平地,让人眼花缭乱。
脚下32厘米刀刃,五齿刀头,映着冷冰折射出幽幽寒光。
双三字步,接续步,前交叉,后交叉,演示战场厮杀,时生与死的分秒转换。
配上两人目光中森森杀意,两强相遇互不相让表现得恰到好处。
转眼间双双退滑几米,杨心悦双目余光一直跟随凌骄阳的步伐在方向在走。
只见凌骄阳手掌向上翻转,示意进入安全区,两人右足同时发力上纵,一个干净利落的3T腾起落地。
凌骄阳落于杨心悦的身后,在抬起浮腿的瞬间,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右足。
伤口愈合不久,她每天都用胶布缠紧在几个脚趾,为了就是不要再指甲脱落。
女生的力量天生比男生要小,双人滑做3T时,很多男选手不会降速。
这样导致男女不同步,技术上不会扣分,但在GOE执行分上,却得不到加分。
凌骄阳和杨心悦从在哈城见面的第一次开始,两人的3T同步性就高度一致。
曾经人有在网上攻击凌骄阳因为腿伤,所以速度与力量跟个女人一样,才会跟杨心悦如此同步。
凌骄阳对此不屑一顾。
双人滑若是连同步性都要逼着女生追着男生的跑,那还练什么双人滑,直接练男单跟男生去较量。
观众席里,有人说:“双人滑的男人,真没有看头,滑速慢,跳跃能力差。”
“你懂什么,双人滑就是个男女选手的动作一致性,托举、捻转、双人联合旋转都需要两个人的高度配合……”
“一点都不刺激。”
“你让单滑的举直体重过百的人在头顶上滑试试看,单滑看跳跃,双人滑重配合。”
纱菱向羽生结弦说:“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不会出现捻转时男伴直接让女伴摔冰了。”
羽生结弦默默点头:“滑双人滑的男生需要更强大的上肢力量,下盘的稳定性要求更高,女伴侧是刀锋上的最尖端,是承担绝大多数风险的勇士。”
纱菱:“所以他们这次的节目《花木兰》?”
羽生结弦:“花木兰?”
纱菱:“对花木兰!”
羽生结弦:“?”
他喃喃的看着杨心悦的服饰:“军人?”
纱菱:“对!古代的军人。”
羽生结弦:“女将军啊!真正跟男人对抗的勇士。”
此时,音乐已过半。
杨心悦和凌骄阳完成了他们的托举。
就在杨心悦落冰的刹那,她发现凌骄阳的黑衣上多了一道划痕。
正在比赛,容不得她多看,继续表演。
而凌骄阳却在杨心悦从他手中落下时,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之前撞冰的伤痛在发作。
不应该说一直在发作,从没有一秒钟停止过。
音乐转为激烈亢奋,耳边金戈铁马的声音隆隆响起。
杨心悦的眼神异常,只觉得头痛欲裂,而那层即要喷薄而出的东西,被死死压在心中。
感应到握着她手的人,掌力不同以往。
余光里看到的皆是他无比沉静的眼神。
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倒在冰上。
他在。
她不能输。
双人联合旋转后,她已觉得头痛越发的重了。
痛神经不仅刺激着她的肌肉,还让她的心脏不断的抽缩。
凌骄阳眼神示意,要进入抛跳环节。
这是失误率最高的一个技术动作。
这段编舞动作里,当时凌骄雪设计时,就用抛跳来表达古代攻城作战技术中的抛火油入城墙战法。
红色的表演服,像极熊熊燃烧的火油,带着打破强敌最坚固堡垒的决心;烈火焚身的视死如归;为最后胜利铺平最一寸道路的牺牲。
药教练站在工作区内,一动不动的盯着冰上滑行的两人,心底计算着下最后一个技术动作。
到了。
音乐奏出石破天惊的音符。
杨心悦步伐一转,背立于凌骄阳的跟前,两人神色肃穆,四目皆划过已经划痕遍布的冰面。
两人皆知,他们最关键的四秒钟到了。
无须语言。
只一个眼神,就各自明白对方的意思。
拼了,她告诉自己。
奉陪到底,他向她保证。
凌骄阳双手一扶杨心悦的腰,她全身肌肉紧绷如铁。
提气。
起。
一股自腰上传导出的一升力量,让她拔地而起。
杨心悦火烧云一样的由冰面腾空燃烧,刹那间冰面上空像是飞起的一团火红色的烈焰。
红色的不只是她身上的烈焰衫,还有从她英雄额上飞出的红色血雨。
星星点点,颗颗如珠。
这一切没有人看到,但却被高倍摄像机捕捉到。
所有人都不知道杨心悦此时头上的血已经流出来。
包括杨心悦自己也茫然不知。
她被抛出的那一刻,内心发出了一声狂吼。
痛!
不!
我要赢!
这些词早就她上场前咒语念了千万次。
全身上下,借着这股蛰伏在内心十七年的胜负意念,肌肉暴发出极恐怖的控制力,抬起的双臂像是陀螺仪的沿边,保持着中心轴的重心,高速的旋转撕裂开她头上的伤口,却再无法让她分出一丝心神。
凌骄阳抛出杨心悦的同时,自己做了一个旋转动作,回头时,看到离他十米之遥的杨心悦,平稳的抬起了浮腿,脸上带着神圣的微笑。
他怎么也想不到受了伤的杨心悦,居然越挫越勇,能承受伤痛与比赛双重压力下,依旧稳稳站往,依旧面带微笑,依旧是那个为了花滑拼尽全力的女生。
他的视线紧紧的跟随着杨心悦的起落,不过表情却自然轻松,看不出一点紧张或是恐惧,步伐追上,与杨心悦两手交握在一起时,他下意识的紧了紧。
黑色的英雄额下,红色的液体缓慢的流出,残酷而美丽。
一直坐在等待区作准备的彥燕飞蹭的跳起来,她从杨心悦进场开始,就等着杨心悦摔冰。
从杨心悦取下胶套上冰起,她足足等了近六分钟。
但想像中的画面没有出现。
那个看起来娇弱的女生,不仅每个一个技术动作都完成了,而且情绪异常饱满。
亚洲运动员的表情木讷,不擅细腻的肢体动作,音乐与动作分离,这些一直被人诟病的东西,杨心悦都一一避开了。
她像一个孤单的女将军,站在千军万马的敌人前面,挥刀斩杀着一切阻止她前行的异类。
彥燕飞抬起受伤的手臂,这上面的口子又开始渗血了。
都是渗血,她为什么就是一记败笔。
而杨心悦额角的一片血,却美若娇花。
“花木兰啊,这才是花木兰。她和凌骄阳表演的就是上阵杀敌的乔段,意外受伤反而成了所有技术动作都无法达成的艺术表现力。” 纱菱说到这里时,向羽生结弦深深看了一眼。
羽生结弦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姐姐在说什么,只盯着还在冰场上表演的杨心悦和凌骄阳。
音乐已近尾声,他们会以什么动作结束?
战争故事,不可能爱情故事里的两人相拥,更不可能是……
只见,凌骄阳握住杨心悦的肩头,往身前一带,看似是要抱在一起。
不想杨心悦一个拧转,再回身时,单足一个上踢,直接往凌骄阳的肩头上劈去。
眼看足下刀锋就要划到身上,突然凌骄阳右手握住足踝,左手擒住她的后脖,动作定格。
两人如对垒胜负未分的敌人,剑拔弩张。
而此时,音乐戛然而止。
成功了。
杨心悦缓缓收回踢出的腿,张开嘴呼着气。
紧绷的神经嗡的一声放松下来。
勉强向观众们行礼,站起时身体已经开始打晃。
不行了。
顿时,她头晕目眩感袭来。
她用手捂胸口,往下顺气,但胃里的呕逆之气,一股一股的往上冲。
凌骄阳长臂一伸,滑到她的对面,双手牵住她。
这在观众和裁判看来,只是运动员完成表演后的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然,杨心悦两手的虎口却感觉到大力的按压。
杨心悦晃了晃手,神色极不舒服:“我想吐。”
凌骄阳没有吭声,继续给她按摩虎口,双脚蹬冰送她退场。
一进休息区,凌骄阳马上蹲下给她换上胶套,扶着她向后场。
刚走到洗手间门口,杨心悦再也忍不住,张开嘴哇哇的吐起来。
凌骄阳站在门外,几次欲进去,都被门口“标志”给挡了回去。
“心悦,怎么样了?”
“死不了。”
“里面有人吗?”
“嗯,除了我,没人。”
“那我进来了。”
“别,凌哥的一世英名,别毁在女厕所前。”
“那……你能出来吗?”
“……”
“你说话?”
“……”
“杨心悦。”
“……”
“?”
凌骄阳急吼吼的冲进去,杨心悦正在漱口,抬眼照镜,看到镜中的他。
“没事。”她虚弱的说,“就是不想说话,想睡。”
“好,别说话,保持安静。”
他扶着她往外走,这一刻甚至分数他都不想去看。
回到等分区时,杨心悦的头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胀痛。
她强打精神的坐在凌骄阳的身边,观众席里暴发出一阵一阵的尖叫声,但这些让她的头痛感越发的强烈。
凌骄阳抓起她的手,冲着镜头打招呼。
观众们一度兴奋不起。
大约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伴,把女伴当妹妹一样的带。
总分亮出时,杨心悦和凌骄阳总分以一分的优势,超越彥燕飞和朴真暂时排名第一。
后面出场的组合,在实力上皆不如他们,大多是各个亚洲国家派出的年轻组合。
不论技术难度还是表现力都不在一个级别上。
杨心悦算是完成了上面交给的任务。
回到休息区,杨心悦一直精神不太好。
她歪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耳朵上挂着凌骄阳给她戴上的耳机。
耳机里没有声音,只是为了隔音。
过了一会,她听到耳边响起凌骄阳的声音:“很快就结束了。”
她点头:“我头痛啊。”
凌骄阳:“我拿个冰袋给你。”
说话间,额头上一凉。
坐在旁边的彥燕飞脸色阴沉的别向一边。
这时赛事方的工作人员过来,纱菱提着药箱过来:“这位小姐需要帮助吗?”
她指了杨心悦的额头。
杨心悦的还穿着表演服,额头上的英雄额染上了大片的血迹,就连额角都有渗出。
杨心悦微微一愣,她并没有叫医生,只想快点出成绩,能上台领个牌什么的。
凌骄阳开口:“帮忙清理一下脸上血迹,还有补一下妆。”
杨心悦是拒绝的,但看到凌骄阳坚持,她想到这是在国外比赛,自己是代表中国出战,再不能使性子,马上听话的坐直,一本正经的说:“麻烦了。”
纱菱小心的擦着血迹,细细的说:“我弟弟上次受伤时,我就恨不得自已能帮上忙,可惜我只能坐在观众席上,看着他受伤流血痛苦……”
她说的是英语,杨心悦还是能听懂一些。
她轻轻问:“你弟弟也滑冰吗?”
纱菱:“嗯,从小就滑。”
杨心悦:“那他是一个勇士。”
纱菱后一顿,杨心悦痛得“唉哟”一声,往后躲,纱菱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会小心的。”
杨心悦:“没事没事,我这点小伤跟羽生君的相比算不了什么。”
纱菱的手又一顿,杨心悦感觉自己受到了特别关照,怎么一说话眼前这位小姐姐的手就抖。
还是闭嘴吧,估计她的英文太烂了,烂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纱菱:“你很喜欢羽生结弦。”
杨心悦目露向往之色:“我可是为了能在他滑过的冰面上比赛,能跟站上他站过的领奖台,才走到今天的。”
纱菱捂住嘴,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真的?”
杨心悦:“当然。”
纱菱:“他,他在中国这么受欢迎?”
杨心悦:“嗯。”
纱菱:“那你追过他?去他比赛的酒店住过吗?”
杨心悦摇头:“我是运动员,钱要花在花滑上面,参加比赛免费见羽生君,这才是我的追求。”
她得意的笑,好像她以参加比赛见偶像的方式,省下了她一辈子赚不到的钱一样。
凌骄阳捏了捏她的下巴,目光审视着:“看来摔得太轻了。”
“?”
杨心悦和纱菱同时看向他。
前者想:“我因工负伤,你对待搭档得春风送暖。”
后者看来,凌骄阳和杨心悦说话的神态语气,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有关系。
真羡慕他们,彼此能照顾对方,纱菱心想,他们比孤身一人在加拿大练习的弟弟好多了。
“姐姐。”杨心悦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仅她所掌握的那点日语水平,她对这个词还是记得的。
抬眼,看到一双带笑的双眼,她心底惊呼:“偶滴神!”
作者有话要说:
钵卷:日本人戴在额头的布条,用作精神鼓励和表达意志的装饰物。
抹额:春秋战国,秦王军中所佩戴,此物是军容像征。军人戴此物,以示征战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