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从七皇子处取得《众神纪》，两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无人的角落翻开看看。
这一翻可不得了——这书跟“遗忘神殿”的装饰性书籍一样，书页全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三月不死心，将三册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愣是连个标点符号也没瞧见。
不过，也许和酒歌胡诌的借口有关，每册书都保留了一张扉页插图，描绘的正是太阳神、月神、幽王三位大佬。
太阳神戴着头盔，幽王画的是背影，全都没有露脸。
她的目光落到月神的画像上：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鼻尖和下颌。
——比起另外两张完全不露脸的插图，简直算是业界良心。
最醒目的是，月神头顶，挂着一弯新月。
手指抚上那弯月亮。
——“真希望月亮永远是圆的。”
这一刻，她终于有些相信，影族的守护神芙蕾雅，确乎已经逝去。
难道真的如《幽王的和他的妻子》所载，太阳神和月神联手算计幽王，后来事情败露，幽王将月神反杀？
酒歌从她手里拿过书，理成一摞。
“别想了。”理完书，他见她仍旧怔怔出神，劝道，“很明显，这部分剧情，和长生图一起，被官方放弃了。”
在正式服，长生图任务并没有进行到这一步，隐藏在神灵背后的秘密，自然也无人知晓。
版本更迭，主线拓展，却再未牵扯这段剧情。
“如果那位策划没有离职，这种剧情应该会写进主线吧。”三月低声道。
“谁知道呢。”
*
换到幽王的西瓜刀后，酒歌领三月进了摘星的帮会仓库。
三月巡视一圈，有些失望。
本以为大帮会的仓库里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结果全是毛皮、矿石、药材一类的基础材料，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都是给大家练副职用的。”酒歌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这个是公共仓库，所有正式成员都能自由进出，当然不会放贵重物品。”
三月点头——也是，想当年，知音的仓库里摆的都是饮料和零食。
“那你们有没有……就是那种……专门放极品装备的秘密宝库？”她眼珠一转，期待地问。
“有啊。”酒歌似笑非笑，“但是，只有帮主跟副帮主，有权限存取东西。”
他说着，走到一排货架前：“这是帮里的炼金术士为了冲宗师级，炼出的药剂。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挑几瓶。”
货架上摆满迷你玻璃瓶，里头装着五颜六色、气味可疑的药水。
三月看了一会，挑了一瓶短时间内免疫控制技能的自由药剂、一瓶瞬间回血的强力恢复药剂——这些特殊药剂冷却时间较长，每种药一天只能生效一次，拿多了没用。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她收起药，怀疑地瞧着酒歌。
“哀伤墓地是亡灵的出生地图。”他缓缓道，“为了照顾新手，出生点和复活点重叠，死在这张地图的人，将直接在出生点复活。”
——假如死在这张地图，复活后会立刻被一群亡灵玩家包围，上演传说中的“堵复活点”戏码。
这种事以前在正式服发生过好几起，最有名的一次，是4.0时期，两位分别来自人族和亡灵族的高手喜结连理。为表庆祝，两家亲友约定在中立的影族领地合影留念，并提前知会了影族最大帮会的会长——天涯客。
不幸的是，那日天涯客恰巧喝多了酒，处于醉酒状态，醒来便把此事忘了个精光。
影族玩家没收到任何通知，因此，摄影亲友团刚刚大摇大摆地来到影族出生地取景，便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殴而死。
双方均是莫名其妙，很快演化为一场激烈的骂战。被堵在复活点的摄影团呼朋唤友，招来大量人族、亡灵族玩家帮忙，影族玩家也不甘示弱，仗着有主场优势，分毫不让。
到了后面，同来助拳的人族、亡灵族由于积怨已久，竟也闹起了内讧，最终发展为一场席卷三大种族的混战，史称“一张婚纱照引发的血案”。
“我明白了。”三月点头，“放心吧，见势不妙，我就下线。”
——下线遁，网游中最简单粗暴、最无耻、也最有效的战术。
纵然有天大的仇恨，一方选择下线躲避，另一方只能徒呼奈何。
唯一需要准备的，是一副金刚不坏的厚脸皮。
酒歌笑了：“能不能有点高手风度？”
“那是什么？”她挑起一边眉毛，“难道你有吗？”
对方一噎，不说话了。
*
骸骨节当天，幽都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幽都以黑色石质建筑为主，本就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此时寂静无人，死气沉沉，四周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反复回荡，仿佛误入鬼片布景。
“不是吧，这么夸张？”三月惊叹，“满级的到人族领地浪就算了，没满级的凑什么热闹？”
出城之后，两人便开启了潜行——三月还好说，酒歌属于“人类友好”阵营，和亡灵处于敌对状态，出了主城，哪里都不安全，半路碰到个巡逻兵都要挨打。
【系统提示】你现在位于：亡灵领地：死亡旷野
这块区域是玩家公认的最丑地图：一望无际的黑色旷野，奇形怪状的枯树，以及时不时发出桀桀怪笑的死灵生物。
更过分的是，这里没有明确的路标，很容易迷失方向，偏偏又是哀伤墓地通往幽都的必经之路。
据说，因为迷路而被劝退的亡灵族新人，可以绕晓光大陆一圈。
——3.0版本，官方痛定思痛，在旷野中央开了一条大路，并且每隔五百米设一块路牌，用来引导新手。
两人一路潜行，避开寥寥几个迷路的新人，不到十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
【系统提示】你发现了：哀伤墓地，获得50点经验
【系统提示】你现在位于：亡灵领地：哀伤墓地
【系统提示】你已进入危险区域
入目是一片规模较大的陵园。
墓碑林立，有新有旧。
左手这块，明显经常有人打理，整洁如新；右边的，不仅墓碑不翼而飞，连坟头土都被翻得七零八落，多半惨遭盗墓贼毒手。
不远处的坟包抖了抖，一名穿着灰色粗布新手装的亡灵玩家破土而出，一脸茫然。
三月想起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踏进晓光大陆时，也是这副茫然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有一点，我觉得挺不合理的。”她在队伍里道，“按照设定，亡灵族玩家在坟里躺了不知道多少年，棺材都烂没了，为什么衣服还在？”
“我觉得钢铁内衣更值得吐槽。”酒歌回复。
晓光大陆最坚固的东西是什么？
玄铁？建木？极品盾牌？奸商的脸皮？落日城的城墙？
不，都不是。
最坚固的东西，是内衣。
所有玩家出生自带一套白色的贴身内衣，遮挡重要部位，无法脱下。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坚如磐石，固若金汤。
即使焚尽万物的离火、无坚不摧的龙爪，也无法损毁其一丝一毫。
无损耗，无耐久，灵魂绑定，永不丢失，业界良心，值得拥有！
其实是制作组偷懒，没做某些部位的建模吧——毕竟这款游戏的分级是R13，不是R18。
他们赶到坐标附近，一眼便看见了“悲痛欲绝的泰尔斯”。
不是因为他面前躺着位奄奄一息的人类少女，比较醒目；而是因为，两个NPC身边，围了十几个亡灵族玩家，教人想忽略都难。
两人心头一沉。
显而易见，消息走漏。
如何避开这么多人的耳目，上去和NPC搭话？
这里是亡灵的主场，即使有把握将敌人全部杀死，对方完全可以立刻从复活点赶来，再呼叫一票援军。
然而，若是现在退缩、错过骸骨节，短时间内，再难有这么好的时机。
两人藏身在一座墓碑后面，避开猎人的“鹰眼”，商量对策。
“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趁机和NPC交流。”
“不，我去。”三月道，“我身上没有长生图，不一定能触发相关任务。”
酒歌沉默了一会，说道：“那你……自己小心。”
“嗯。”
她应了一声，握紧匕首，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大步走了过去。
*
很多人不理解，挑起敌人的怒火，也是一项技术活。
在决斗中，如果能扰乱对方的心神，约等于赢了一半。
三月喝下一瓶自由药剂，开启冲刺（短时间内增加移动速度），朝着看起来装备最好、地位最高的剑客，使出了整个游戏最拉仇恨的技能——
偷窃！
【系统提示】你成功偷到了：战神护腕
【系统提示】你的偷窃升到了3级！
剑客只觉两手一轻，一对极品护腕失去了踪影。
他愣了一愣，旋即，怒发冲冠。
在游戏里，装备是什么？
是实力和人品的象征，是装逼的工具，是玩家的命根！
得手之后，三月掉头就跑。
而剑客就像吃了挑衅技能的BOSS一样，带着几个小弟，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
逃跑期间，她回头瞄了一眼——
NPC周围只剩下三个人，效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之前，害怕这些人不上钩，她还特地准备了一套素质三连，句句不离亡灵族的最大痛脚——
颜值低！
不过，这一招已经用不上了，因为她的偷窃，破天荒地成功了！
——偷窃，盗贼的特色技能，由于危害财产安全、破坏游戏平衡，无数玩家联名上书，要求取缔。
后续版本，这项技能虽然没有删除，但一削再削，对玩家使用时，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
对酒当歌遥遥地望着这一幕。
那个人，永远是这样，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当药师的时候是，当盗贼的时候，也是。
带着长生图退游的时候是，闯进死亡之海的时候是，讨伐艾拉斯的时候是，此时此刻为他引开敌人、制造机会，也是。
无论承担了多少，她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她总喜欢说自己变了，可是，在他眼中，她没有任何变化。
这样的人，一旦错过，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再遇见。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
言犹在耳，字字诛心。
他背过身，朝着NPC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