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临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白胥直接背着人敲响了老大夫的家门,老大夫饭都没吃完就被白胥拽起来给何悄悄看脚。
老大夫只好匆匆而来,搭了搭脉,刚捏了一下何悄悄的脚,何悄悄一声嚎叫,脚迅速抽了回来。
老大夫轻叹一声,确定了,伤了骨头,有些错位。
他眼神示意白胥按住她,眼疾手快,十分迅速地咔嚓一声把何悄悄的骨头掰正回来,只听凄惨的一声叫声。白胥已经十分习惯且熟练地堵住耳朵,面无表情。
老大夫大概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蹒跚着脚步给她配了药,外敷内服的一大堆。
白胥付了钱,将外袍脱下盖在她身上,再次背起她回了酒楼。
“你的伤……”何悄悄惊呼的声音散在雨中。
“无妨。”
白胥眯着眼睛,雨水顺着他的脸庞趟了下来,发丝黏在脸上,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何悄悄趴在他身上,举着白胥的外袍为两个人挡着雨,他们贴着房檐内挡雨的地方走着。
此时岳阳楼内众人正焦急等着她,楚拂衣和裴老虎已经决定要出去找人了,脚步还没踏出去,就见白胥背着人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楚拂衣问道。
“把脚崴了。”白胥将她放在椅子上。
叮嘱楚拂衣把药熬了,又急匆匆冲进了夜色中。
“楚楚,给他拿件外袍……”何悄悄话还没喊完,人就不见了。
白胥几乎是飞奔而去,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冲到了书院的门口,见大门紧闭,看来还是晚了一步。书院宵禁,晚了就别想回去了。
他望了望那高墙,一咬牙开始爬树,可惜腿脚不便爬了半天没爬上去,正发愁呢。
突然听见一声咳嗽,他朝声响处望去,居然是张之翰,他正趴在墙角的一个狗洞朝他招手,白胥咧嘴一笑,连忙从树上跳下来,从狗洞里钻了进去,进去后张之翰熟练地将一堆草堆在狗洞处,看起来天衣无缝。
正要回去时,又听一声咳嗽,白胥还以为又是哪位学兄。
一回头腿肚子都吓软了,鸿儒先生本尊正打着伞站在他身后,面色铁青。
鸿儒先生话还没说,白胥两眼一翻就晕过去,张之翰一惊,接住他,空档处正好看见白胥朝他眨眼,瞬间明白了。
“师兄,今儿白兄上山受了伤,这会儿淋雨,怕不是伤势恶化?”
鸿儒先生皱了皱眉,便要去唤大夫来。
张之翰连忙制止,“师兄,这活儿就叫给陈兄吧。”
想到那位治病直接烧了一道符水给人喝下去的陈某人,鸿儒先生抽了抽嘴角,“随你们便。”说罢拂袖而去。
鸿儒先生走远后,白胥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见安然无恙,这才重新活蹦乱跳起来,收起伞来,二人回了寝楼。
小雨只下了一会儿,这会儿几乎是停了,唯有树上的落水还时不时滴答两声。
寝楼内白胥龇牙咧嘴,却见那位陈某人手持一道黄符贴上去,振振有词,神奇的是还真不疼了。
“陈兄,你这一手绝了。”顿时受到一大片崇拜。
陈兄摆摆手,表示这都不算什么,袖子里那罐伤药又往里藏了藏。
雨后的清晨有些微凉,空气中还夹杂着青草泥土的芬芳,弥漫着水汽,散去了暑气,街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待到快午间时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城。
驾车的有两个,左边的男人身材魁梧,脸色冷峻,右边的男人面容白净,时不时向车里的男人询问些什么。
“据说有家岳阳楼,去瞧瞧。”马车里传来男子厚重的声音,声音威严不容反抗。
“好嘞,爷。”面容白净的男人道了一句,立马指挥着马车朝岳阳楼的方向驶去。
此时的书院内读书声朗朗,白胥有些心不在焉,书院的食物好难吃,又是想念何悄悄手艺的一天。
鸿儒先生说来年科举在即,决定减少他们自由散漫的时辰,此言一出一阵哀嚎声,却被鸿儒无声的眼神堵了回去。
白胥完全不想听,心思早飘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之后便是一场考试,白胥早早答完了题目,拄着脑袋发呆。
越发馋何悄悄做的排骨丸子酱牛肉、米线汤粉小笼包、鸡蛋灌饼麻辣烫……
他吸溜一下口水,抬头见鸿儒先生还在台上坐着,手中的笔打了个转儿放回桌面,桌上的文章已经写好,他要溜了。
弯腰低头,蹲下身来一步一步往外挪,不少人看见白胥的动作长大了嘴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鸿儒先生的课上早退。此时的白胥在他们眼中实在是勇士。
“白兄。”张之翰压着嗓子道:“你去哪儿?”
“吃饭。”白胥也压着嗓子淡淡道,说罢瞧着一眼鸿儒先生的方向,脚下的动作更快了,两三下溜出学堂,顺利跑路。
但此时还未放学,大门也无法关。
白胥想到了那个狗洞,然而把草堆拿开,墙角严严实实地堵着,他甚至怀疑是自己记错位置了,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原来那个狗洞。
难道说是昨晚鸿儒先生连夜给堵上了?
“找啥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白胥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来,正巧见着镜渊先生背着手歪着头笑眯眯地瞧着他。
“老师……”白胥尴尬笑笑。
镜渊背着手看看太阳,“这个点儿不是正在考试?”
白胥嘿嘿笑着,平时这会儿镜渊都不在书院的,谁知今儿偏巧就在,还逮住了他。
“老师,吃饭去吗?”白胥抓住了镜渊的痛点。
果然镜渊眼神一亮,并成功在白胥的忽悠下决定亲手帮他翻墙。
“白小子,你有点重啊。”镜渊先生喘着粗气,终于把白胥推上了墙,白胥坐在墙头,准备拉镜渊先生上来,镜渊摆了摆手拒绝了,自己这把老骨头可是真翻不上去了。
镜渊负手而立,看着墙头的白胥,猛然间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时,草长莺飞时节,三两同窗,翻墙出去,泛舟湖上,嬉笑对酌,好不快活,年少荒唐一场梦,一眨眼自己都已经老了。
他摇着头感慨,突然墙头白胥一声惊呼把他拉回现实。
白胥坐在墙头还没跳下去就看见个熟悉的人正盯着他。
“悄悄?”
“你咋来了?”
何悄悄正拎着食盒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抽抽,为了报答昨日白胥背她回来,她做了些好吃的准备送过来,谁知到了地方那守门的任她好说歹说怎么也不让进,只好在门口等他们中午休息。
这等啊等的,就看到墙角一个人头若隐若现,再看下去,好家伙,果然是白胥这狗东西,居然翻墙出来了。
白胥笑笑,正要跳下去,墙内的老先生听到悄悄的名字一直催着问是不是送好吃的来了。
白胥无奈,送过来你也吃不到啊,除非你翻墙出来。
等等,他们为什么不走门?
镜渊先生一拍脑门,实在是被白胥带跑偏了,忘了如今自己已经是先生,出入书院哪里还需要翻墙。
“下来,老夫带你走正门。”
“好嘞。”
白胥让镜渊后退两步,他纵身一跃,扑腾一下跪在镜渊面前,镜渊先生哈哈大笑,白胥捂脸,如果不是何悄悄在外面,依照他的倒霉体质他的腿已经断了吧。
强撑着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腿,随后脚步飞快跑到了门口处。
此时正巧已经放了学,堂内学子三三两两出来,张之翰直接朝白胥奔来。
“白兄,你猜师兄发现你没?”
白胥哪里顾得着这个,随口朝身后的镜渊先生问道:“老师,你猜师兄发现我没?”
“没发现,没发现,快些走。”
张之翰这才发现一旁的镜渊先生顿时一个激灵就要行礼,镜渊先生摆摆手,正赶着享受美食呢,哪里顾得上他。
大门打开,青衫姑娘正乖乖站在门外等着他。
“小丫头,快进来。”老先生紧忙将何悄悄迎了进来。
何悄悄拎着食盒走进,张之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镜渊先生如此心急。
几人凑到何悄悄身边,忙问着今日的菜肴,欢欢喜喜转进竹林,一路上引来不少学子注目,一些还不明所以的正向那些了解详情的请教,这才知道原来佳人是白兄的美娇娘,还是岳阳楼的掌柜,更是镜渊先生天天念叨的小丫头。
竹舍里鸿儒先生又怒又气又想笑,手里捏着白胥做的那篇文章,怪不得父亲喜欢白胥这小子,这俩人的性情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白胥早早完成了文章他才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白胥偷溜出去。
不过这字体愈发觉得眼熟,好似曾经那位……
正遐想间一阵香气飘进鼻翼间,一抬头果然是那位小丫头进来,身旁镜渊和白胥两个人屁颠屁颠地跟着,恨不得偷吃。
张之翰也跟了过来。
外焦里嫩酱香鸭,油焖大虾,酸菜鱼,清炒小蘑菇,白胥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给白胥补身体的骨头汤,饭后甜点九品莲花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白胥嘴巴都成了O字型,“怎么带了这么多?”
“又不是你自己吃。”何悄悄白了他一眼。
既然是送到学堂,免不了要分享与同窗和先生,总不能让他吃独食。
鸿儒先生原本还不再好意思下筷,直到镜渊和白胥几乎是一扫而空,他才不得不动作迅速了一番,张之翰更是坐立难安,幸好他跟来了能吃到这般美味的东西,但他完全不敢下手,两位先生都坐在这里他哪里好意思和先生抢,简直有苦难言。
白胥看出他有些紧张,直接夹了一只大虾送进他碗里。
张之翰感动的一塌糊涂,革命友谊从一只大虾开始。
直到镜渊先生打了个饱嗝,何悄悄收拾了残羹盘子要回去。
鸿儒重新拿起白胥的那篇文章,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可认识白梅先生?”
白胥一脸茫然,“正是家父。”
鸿儒拿着文章的手轻轻一颤,原来如此,怪不得……
竟是白兄之子。
“你父亲……可还好?”
白胥一喜,莫非鸿儒先生认识他父亲,连忙行礼道:“一切安好。”
鸿儒点了点头,猛然想起什么般的抬头又朝何悄悄问道:“姑娘姓何?”
何悄悄不明所以,应声道是。
“那何青山莫非是令尊?”
“对啊,我爹。”
鸿儒先生:“……”原来如此。
“无事。”
两个人一脸莫名其妙,互看一眼,眨眨眼,一个落榜秀才(山里猎户)居然认识鸿儒先生。
不过何悄悄也没问出声,她起身拎起食盒告别了两位先生便要走。
“等等,我和你一起走。”白胥起身道。
“嗯?你不上课吗?”
“午后休息。”
何悄悄有些不信,视线扫向镜渊和鸿儒,见他们二位没说什么也算是应声。
此时的岳阳楼内大堂靠近楼梯有一圆桌,三人围桌而坐,正是午间坐车初来临城的三人,面容白净的男人、硬朗冷峻的男人,以及中间那位看起来慈眉善目,却眉宇间隐隐有一股威严之气在的中年男人。
楚拂衣瑟瑟发抖躲在后厨不敢见人,那个裴老虎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裴老虎拿着菜单站在圆桌前,怒道:“你们到底吃不吃,都说了我们掌柜的会情郎去了,见什么见,我们掌柜的不见人。”
被他这么一吼,右边的男人起身就要拔刀一脸怒气,却被中间的男人拉住。
“小伙计,我只是听闻掌柜的名气千里迢迢赶来想见一面罢了,劳你通融。”
说着眼神示意那白净男人递出一块银锭子。
裴老虎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说了掌柜的不在,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中年男人抿唇笑笑,于是白净男人又拿出一张银票,裴老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一百两银票。
掌柜的说了有钱不赚是傻子,于是裴老虎欢欢喜喜接过了钱,“你等着啊,爷给你上壶茶。”
裴老虎转身去找茶叶,楚拂衣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这裴老虎实在大胆。
正要告诉他真相时,听到门口吵吵闹闹,竟是何悄悄与白胥回来了。
裴老虎第一时间去告状。
“老大,来了一伙人啥也不吃,就要见你。又是那金字惹的祸。”
“哦?”何悄悄一挑眉。
再一次后悔用范先生的诗了。
她把食盒扔到桌子上,迈步过去,“说了是范先生,范先生,范仲淹先生,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冷峻男人见她气势汹汹过来手已经按在了刀把上,只能她一有动作就要把人拿下。
中年男人见她怒气冲冲走来,颇为无奈,怎么这家酒楼做生意还敢骂客人的吗?
“姑娘,我只是想问……”
“问什么问,我就是掌柜,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滚蛋。”
前几天白胥上学,财神爷一走她的店里明显又开始被光环所累,隐隐有赔本的趋势,这几日正在气头上,给谁都没好脸色。
“劝姑娘你放尊重点。”那冷峻男人冷着脸道。
“哎呀,还有刀呢,我好怕怕。”白胥走过来,双手环胸,故意阴阳怪气道。
“楚兄快来,该你发挥了。”
一旁的楚拂衣瑟瑟发抖,猛然听到白胥点他名,吓得腿都软了。
老天爷,饶了他吧。这一群人是不怕死是不?
“就是,我们家楚楚武功盖世,谁怕你。”
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几个时辰不点菜,还拿着刀吓唬她的客人,影响她做生意,何悄悄能给个好脸色就怪了。
两个人怼完这三人默契地击了个掌。
楚拂衣简直要跪了,扒拉着后厨的门框死也不敢露面,谁来救救他。
“那不谈诗句,只谈文字,这字……”
不等他说完何悄悄再次了然,脚步匆匆转到柜台处,取来一张纸,白纸黑字,字法飘逸。每次有人来问诗问字,问的何悄悄都烦了,于是便让白胥写了一叠。再问就坑死他。
“拿去收藏吧。一张字一百两。”
“你抢钱啊。”冷峻男人十分不满。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接了,并示意白净男人拿钱。
何悄悄接了钱,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傻大头真的给钱的。往往那些文人要么是眼珠子一蹬骂一句有辱斯文灰溜溜离去,要么是笑呵呵拒绝。
她已经将眼前这三个人和冤大头三个字画上等号了。
就在她暗自发笑时,只听门外一声清冷的呵斥声,“白胥,不许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