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淳青第一次看见这个号码, 就立刻想起来这是季曲然助理的手机号码, 小时候为了见一眼他那个所谓的父亲,这个电话他不知道拨过多少遍,早就烂熟于心。

  第一次, 季淳青没接, 不管对面想要和他说什么,季淳青都不想听,从那天墓园里打完那一架, 季淳青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再说季曲然的性格他也了解,这个人一辈子除了钢琴,就再也没有对其他事情执著过。这个电话他不接, 季曲然大概就不会再打。

  然而这一次季淳青失算了, 连着几天,这个号码偏执的响了一遍又一遍,季淳青口袋里的手机几乎变成了一颗□□。季淳青就把那个号码拉了黑,第二天起,来自另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还是不断,看得季淳青也很烦躁

  季淳青不想接,但是也烦对方坚持不懈的打来, 俱乐部的这么多双眼睛, 总会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这天sickle提了一嘴, 季淳青心里骂娘,双手握拳强忍着把手机砸了的冲动。半晌之后,季淳青轻轻吐了一口气, 出门左转进了会议室,落锁之后点了接通键。

  对面一个男声立刻小声道:“纪先生,少爷他接了。”

  季淳青神色冷峻,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会议室里一个椅子的椅背,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季淳青听到一个呼吸声,紧接着那个他发誓一辈子都不见的男人缓缓开口:“丁芸去找你了?”

  季淳青没说话。

  两个人之间安静的僵持了一分多钟,季曲然冷哼一声,声音变得轻蔑:“丁芸回来之后就跟他爸说了,说你交了一个男朋友,你在外面这么多年,倒是学了不少下三滥的本事。”

  “是啊,下三滥的本事我是学了不少,”季淳青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浑身都在颤抖:“那大名鼎鼎的季大音乐家又是干什么死缠烂打的非要给我这个同性恋打电话呢?”

  对面的声音同样染上隐忍的愤怒:“如果可以的话我绝对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跟你废话!”对面平息了两秒钟,才沉声道:“这次找你,是为了诗宁。”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季淳青目眦尽裂,猛地一下将手里的椅子摔在墙上,椅子的边角在墙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支离破碎的残片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凭什么替她的名字?”季淳青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意:“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提她的名字?”

  听到季淳青这样的声音,对面那人倒冷静了不少:“诗宁曾经说要为家人写一首曲子,我一直以为她没来得及写,上周我翻了她的遗物,发现那首曲子她早就写好了。”

  “你,”季淳青咬紧下唇:“不准,碰她的东西,你没有资格!”

  季淳青一直十分后悔,没有在母亲去世之后回一趟季家把她的全部带走,一想到她的东西被他碰了,季淳青就觉得无比恶心和心痛。

  对面季曲然就像没有听见季淳青的话,继续说:“诗宁在曲子后面留了一封信,她希望这首曲子,由我和你两个人共同演奏,下个月我会在柏林办演出。”

  “我不会去的!”季淳青咬牙切齿道:“我一辈子都不想在看见你这张脸!”

  “这是为了完成你母亲的遗愿。不然,我也同样不愿意见你!季淳青,这是为了诗宁!”

  “我说了,不准你再提我妈的名字,季曲然,你不配!”季淳青恨恨的挂断电话,抱着头蹲下/身子,似乎想要拼命抑制全身的颤抖。

  季淳青不想回忆,但是思绪仍然不自觉的飘向那个雨天,在母亲的墓前,基本上从来没有过交流的父子俩各站一边,相互指责对方的过失,谩骂已经解决不了问题,浑身戾气的季淳青直接上来一拳揍倒了季曲然,压在他的身上,一遍一遍的质问他为什么妻子卧病还特么只在乎自己的演奏会?为什么一个电话,一句关心都吝啬于给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妻子。

  那个男人被自己打得嘴角汩汩流着血,头发凌乱。他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季淳青,却突然笑了:“你就知道责怪我,你自己呢?诗宁去世的时候你这个唯一的儿子又在哪里?你不也是在准备你自己的比赛?你骂我的每一句话,不都是在骂你自己?说到底,你和我,本质不都是一样的吗?”

  那人的笑容讽刺而轻蔑,他说:“儿子,我们是一种人。”

  季淳青如遭雷击,浑身剧烈的颤抖如同下一秒就是昏过去。

  我们是一种人?

  原来,我们是一种人。

  一行泪水从季淳青的眼角划过,破碎在母亲墓前的地上。季曲然的一句话像一记重锤锤在季淳青心上。原来,母亲的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母亲人生的最后时刻,她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都不在身边。这是季淳青这一生最痛苦难捱的一段记忆,母亲她插着氧气罐艰难的维持呼吸,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的画面是季淳青多年的噩梦。仓皇退役的那两年,季淳青午夜惊醒,一声冷汗从床上惊坐而起,一个人蜷缩在床上掩面哭泣的经历,季淳青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会议室的门把手动了动,外面的人见打不开,便敲了两下门,轻轻道:“季淳青?”

  是南易。

  季淳青拼尽全身的力气控住住颤抖的肌肉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季淳青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看上去一定很糟,就低着头把南易拉进来:“进来再说。”

  南易被季淳青牵引着走进会议室,环视了一圈一片狼藉的地面,回头安静的看着季淳青。

  季淳青猛地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抬起头像平常一样无所谓的耸耸肩:“那个电话是我爸打来的,他说……”

  季淳青咬了咬牙:“他说……”酝酿了很久的语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季淳青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现在什么都别问,我不想提。”

  南易没说话,拉住季淳青的肩膀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少年温暖的怀抱对现在的季淳青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慰藉,季淳青的手僵硬的两秒钟,最后放弃似地搂上了南易的腰。

  “真是的,”季淳青把脸埋在南易肩膀上,声音带着哭腔:“怎么每次这种时候都碰上你。”

  肩膀位置的布料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南易轻皱着眉,心疼的将手扣在季淳青的后脑勺上,南易心里不住的感谢神明,幸好,每次季淳青难过的时候,自己都在他身边。

  半小时之后,季淳青低着头快步闯过走廊上了楼,南易则默默的回了训练室,侯平平侧头看着南易伸手拿过季淳青桌子上的电脑就要出门,就处于关心问了一句:“教练他还好吧?”

  “恩,没事。”南易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只是肩膀的位置莫名湿了一块。注意到侯平平探究的目光,南易侧身把后背留给侯平平:“教练今天晚上在楼上工作,我把电脑拿给他。”

  晚上没有季淳青的复盘和加训,训练结束的还算早,南易回到寝室的时候,季淳青正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月亮。

  南易微微皱眉:“怎么不早点睡觉?这么趴着不怕一会儿感冒了?”说完忙走过去摸了摸季淳青的手,果然凉凉的。

  眼看着南易要不高兴,季淳青反手扣住他的手:“下午闹了那么一出,现在脑子乱的很,睡不着。”

  南易叹了一口气:“至少先去洗个澡暖暖身子。”

  季淳青洗完澡出来,南易正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膝盖拧眉思索着什么。季淳青走过去,拉住南易的胳膊:“陪我躺会儿。”

  两个人同时倒下,床垫中央瞬间陷下去一大块,南易定定的看着季淳青的眉眼,眼角下还有些微红,南易伸出手,拇指在季淳青的眼下轻轻掠过,季淳青微微合眼,难得依赖的蹭了蹭南易的手。

  “从前不觉得,现在发现,你身上真的好暖和。”季淳青双手抱住南易的腰,头靠上南易的胸口,微微合眼贪恋的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南易也揽住季淳青,感叹道:“被你这样依赖的感觉真好。”

  “侯平平他们没看出什么来吧?”

  “没有。”南易低头亲了亲季淳青的头顶:“我说你不舒服上楼休息。”

  季淳青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着抱了许久,季淳青抬头,少年清明的双眸第一时间和自己对上视线,季淳青笑道:“怎么不睡。”

  “我也睡不着,今天还早。”

  “那我们聊聊吧!”

  南易顿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表情:“聊什么?”

  季淳青也在想,聊什么的?这个时间点最能聊的事情就是下午那通电话的内容,南易虽然没有问,但是肯定也是好奇的。

  季淳青眸子微沉,深吸两口气后尽量平静的说:“我爸他……应该说是我妈,希望我和季曲然合奏一只曲子。下个月,季曲然就在柏林有一场表演。”

  “你会去吗?”

  “不会,”季淳青目光变冷:“我没办法和他合奏。”

  南易不知道说什么,闭着眼睛把季淳青搂得更紧:“不想见就不见吧,你就跟着我去比赛就好 。”

  “不说这个了,聊点别的吧!”南易主动岔开话题,眼珠转了转,冲季淳青一笑:“说说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哎,心疼我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