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逸略有诧异,他以为按蒋明流的性格,回一个“滚蛋”之类的才对,毕竟有时候连他都对沈怀靖嫌弃的很。
那天打皇宫,这人和罗若抬价时他就收到了沈怀靖的信息轰炸。短短几秒反应时间,他下意识的加拍了,说不上出于说什么原因——大抵是心存试探,想试试若自己抬价那人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以当年的结局,他很难相信沈怀靖所言。
果然少爷犹豫片刻,还是自己顶下天价装备。要说是为了沈怀靖这个话唠……一向脸大的沈同志自己都不信。
可惜姚逸感慨之余并没有什么触动,甚至他也挺惊讶于自己没有触动——摸摸胸口,想着大概是以前跳的太狠,乱蹦的小兔子小鹿都懒得不想动了。
于是忽然觉得无趣,也不想深究那人有何计划。总归以前他的控制欲伤人伤己,如今既已受到教训,便好心放其自由。钱也还了,一拍两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能眼不见为净就行。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结果那位少爷就像玩游戏上了瘾,居然天天上线打报告,有意无意在他眼前晃一圈。
那些把戏幼稚到让人发笑,他简直太熟了,当初他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今天这些烟花,若即若离的态度——蒋明流——蒋少爷到底想做什么?
姚逸将那句话发出去,蒋明流回了六个点,然后道:“我不敢。”
姚逸一愣,不敢?少爷的字典里竟还有这两个字?
他审视了一番那三个字,默然半响后下线。
蒋明流在那头心不在焉的切磋,打一会儿,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沈怀靖是那种只说一句就下线的人么?就算是掉线,不会微信再咋呼么?
他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也不管面前藏剑被人打成什么样,戳开沈怀靖微信:“刚才谁上的线?”
沈怀靖:“老哥,咱们两个多小时的时差……”
蒋明流:“谁上的线?”
沈怀靖:“还能有谁。”
蒋明流默了。
沈怀靖道:“纠结这个干什么。你不是‘情深义重’的很,说要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怎么,都四年了,终于后悔了?”
对面不吱声,半响后沈怀靖叹道:“你就是个赌徒。”
一边疯狂的下注,押上全部身家,一整颗真心,说着什么求仁得仁、无惧无悔;一边却又祈盼着对方能发现,能得到那点渺茫到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希望——说到底,谁又能真的不求回报?上了赌桌的人,没一个像空着口袋走。
沈怀靖道:“你对我做再多工作也没用,人都给你送回来了,你自己不去找,难道指望其他人跟你一样怂?”
过了会儿,蒋明流回:“我害怕。”
沈怀靖翻个白眼:“猪被拖出门时候也怕。”
“……”
“但是也不一定嘛,说不定还有零点零零零一的可能,人家看你可爱放生了呢?”
蒋明流面色一言难尽,躲在屋里和零点零零零一的可能,选哪个?猪都知道选哪个吧?
沈怀靖却夸他:“你比猪好看多了,对自己要有信心。”
蒋明流给他一串点,超过六个。
沈怀靖也不急——他要是急,四年前都得秃顶。跑去和自己男朋友煲电话粥煲的开开心心,几乎要睡着时总算看见他发来信息:“怎么做。”
沈怀靖眯眯眼,深思熟虑很久以后:“哭。”
蒋明流:“……”
沈怀靖呵呵一笑,反问:“不然呢,你说你除了脸,还有什么有优势?”
蒋明流:“……”
少爷活了这么些年,十八岁前直来直往,活似一根油盐不进的棒槌;十八岁后硬生生被姚逸吓破胆,连句话都得在嘴里迂回两三次,嚼碎了细细审查,斟酌反复才敢出口——若是对方反应大些,说不定还能再吞回肚子里去。
他确实是断不敢再堂堂正正站回去、向少年时那样傻笑一句“我喜欢你”的。
他休了半个月假——大抵是准备把这些年攒的假期都请完。站在姚逸家门口徘徊三天,中途一场小雨还淋的凄凄惨惨,实在是天时地利,就差敲门一下装个惨顺便求人和。结果夏霆出来倒个垃圾,硬把他吓成路边拾荒的流浪人,慌不择路蹿进对面巷子里。
这片靠近地铁线,实际已属于城郊分界,旁边大片“青年公寓”,简单说来就是群租房。几百米远便是商业区,姚逸他们租的是小二层,房型不错也不贵,除了离市中心远一些外,倒也还算方便。
就是人口混杂了些,晚上落单不怎么安全。
蒋明流蹿进巷子里,捂着胸口怦怦乱跳——甫一见有人出来,险些以为是姚逸。
真是没用。他渐渐安定下混乱的思维,嘲笑自己。
正想着,身后忽而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外加似乎是人声的闷哼。他心神一凛,摸出手机来缓缓走过去,绕过拐角便是一条人造河,几个人——似乎有几个,躺在地上看不清——在那里打架。
最后一幕便是背着他站着的那个将手里的棍子甩在倒着的一人身上,棍子咣啷啷滚到一旁,那人顺腿踹了一脚,将人从河边踢到小路上,然后弯腰揪起另一个低声□□的人的领子——那个已半滑下斜坡,揪起来扔到路上去。
见这战局都已落定,蒋明流暗自后退想离开,结果明明未曾发出声音,那人忽然捡起棍子砸向这边,低喝:“滚出来!”
他猛地缩脑袋,棍子划破空气呼噜噜砸在墙上,掉在脚边。
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结果夜黑路不熟,他还自作聪明贴着墙想稳一些,两秒后连十几米长的巷子都没跑出去,就被横在墙边也不知那家缺德通出来的钢管猛地一绊,下意识扶墙被划破手不说,还趔趄几步,扭着了脚。
神他妈点背。蒋明流暗骂一句,转过身堪堪躲过呼啸而来的棍子。
对面那人一击不成,砸在他脸边的墙上,看上去使了十分力,碰上就得脑开花。他脸上被溅起的石子划得生疼,手上被磨得雪上加霜,心里反而冷静下来,开口就要解释。
这人方才还能将那几个从河岸上捞起来,未必便不讲道理——虽说这副架势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然而他刚说了个“我路过”接下来还没继续,那人忽而停了下来。
蒋明流倚着墙喘气,就这几秒躲了三下冲着头来的棍子,最后一下着实躲不过只好用胳膊接住,半边身子都麻了,堪称死里逃生。
那人单是站着就让他心有余悸,忍痛压住脾气,尽量好声道:“我只是路过——我找人,什么……什么都没看见。”胳膊忽然一阵抽痛,让他险些说不出后几个字。
方才看这人毫不费力的将人拎起来,还未曾警觉,现在看来这人速度太快、力气也太大了些——
“到这里…..找人?”对面那人忽然道。
蒋明流慢慢站稳了,解释:“找朋友,喊他有点急事……”
巷子里太黑,又窄又长,旁边青年楼有八层,恰巧遮住月光,他看不清对面。却听那人像是嗤笑一声,又像只是重了些呼吸,转身向那条湖走。
蒋明流呼出一口气,侧身后退要离开。眼看着要到巷子口,那人远远将棍子扔进河里去,竟然又转身大步走来:“什么急事?”
蒋明流:“什——”
他眼看着零星月光洒进来,那人从黑暗走到他面前:“怎么,不是找我——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呆立当场。
姚逸心潮尚未从方才的激斗里脱离出来,一股子狂躁冲散了平日沉静,眯着眼等他说话,满身戾气毫不掩饰。
蒋明流却瞠目结舌,半响不答。就在等的再次火气时,发现对面渐渐……眼眶红了。
少爷看着他,头脑一片空白,什么计划好的说辞,什么沈怀靖的叮嘱,那些告白剖析道歉追求,全部飞到爪哇国去。
就很想哭。
于是他就哭了——他明明比姚逸还高一些,身穿着休闲西装,已然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模样。却耸拉着脑袋,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姚逸,像是看完这场就没得看了似的,一声不吭的开始掉眼泪,越掉越收不住,越掉越脑袋一片空白。
姚逸一肚子狠意被他戳了个洞,咻一下全漏了,满心无语的看着这只……这个大型生物像是要把二十二年的委屈一场哭完,都不带擦一擦,稀里哗啦决了堤,偏偏又不说话。
姚逸大抵是从未经历过如此的,也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心情,然而他竟莫由来感觉鼻子酸酸的……有点酸,还有点想笑。
……
实在是这小可怜……大可怜的模样有点囧。
他的委屈和难过早已在国外被沈怀靖闹的一干二净,现下只剩释然。未曾想过蒋明流四年都是一个人在死胡同里出不来,越转越深,满腔难过独自发酵了烂在心里,站起来还得继续生活。
他明明都认不出自己的身形、记不得声音,却还死攥着不放——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呢?
等蒋明流哭到几乎虚脱,总算似乎神志清醒了些,发现自己和姚逸坐在旁边楼的台阶上。
姚逸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他掉金豆豆,递过去一张纸:“哭完了?”
蒋明流小小打了个哭嗝,点头。
姚逸:“手还疼不疼?”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对面的泪泡瞬间又炸了,眼看着收住的眼泪巴拉巴拉又往下落,少爷委委屈屈嘟囔了句:“疼……”
姚逸……姚逸实在没忍住,扭过头笑了一声。
顺便压住眼底涩意。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
马上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