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烬通过李桥舟转交的，是件蓝色衬衫。
这件衬衫赵愠挺熟悉，熟悉到不久前，他刚在齐烬朋友圈里见过，甚至，那还是条有奖竞猜的朋友圈。
从李桥舟手上接过衬衫，赵愠忍不住想：也不知道王啸拿没拿到所谓的奖品？
“衣服还你，你们就算两清了。”李桥舟盯着衣服。
赵愠指尖抵在衬衫上，轻轻点了下头。两清了，从此没有瓜葛，没有联系，从此开始崭新的生活，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看赵愠点了头，李桥舟重重叹口气：“还很是条绝情的狗。以后阿烬是死是活，跟你这条狗也没任何关系了。”
赵愠对前半句没任何反应，听见后半句，他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阿烬以后作死也好，跳海也罢，哪怕他去南美喂食人鱼，去非洲被狮子啃，也跟你没任何关系。”李桥舟冷着脸拉开车门，快速坐进驾驶位，“往多说我会看在合作关系上，给你发封葬礼请帖。到时候爱来不来，随你的便。”
赵愠：……
要不是看过原书，赵愠都会怀疑：李桥舟是不是早存了取代齐烬的心思？不然怎么能句句不离齐烬死，连齐烬的葬礼都考虑过了？
“哦，对了，阿烬说不要住墓园。”关门前，李桥舟又补充，“他说过骨灰要洒在海里，就洒在他母亲带着妹妹跳海的那个岛。”
说完，李桥舟砰一声关上车门。
目送黑色轿车离开，赵愠攥着衬衫又站了一小会儿，才慢吞吞晃回自己车上。
坐进驾驶位后，赵愠低头看了眼衬衫，把它放进副驾。
齐烬会作死？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怎么都压不下去。赵愠手搭在方向盘上，脑海里回忆李桥舟的话。
跳海？喂食人鱼？被狮子啃？
虽然这些场景有点莫名其妙，但如果说齐烬真要做，仿佛又没那么违和？
认真回忆书里内容，赵愠猛然意识到：报完仇书也就完结了。
报完仇之后齐烬要怎么生活？他会做什么？会选择怎样的人生？这些内容，书里通通没有交代。
就仿佛童话故事那般，主角都是在最高潮处落幕，而光鲜背后的漫长平淡，从来不在交代范畴。
可齐烬是活生生的人。
为了报仇他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大仇得报，支撑他的那根弦会不会也随之崩塌？
突然之间没了绷紧的感觉，没了需要为之努力的目标，齐烬会不会迷茫？
于是，他也许在这种迷茫之中，重新选了个目标？
追自己，也许就是他的目标？赵愠指尖紧紧扣在方向盘上，觉得胸口仿佛被糊了层纸。
不痛，却闷闷的影响呼吸。
按了按胸口，赵愠再次把注意力放回事情本身。
如果追自己真是齐烬的目标，那他现在还了衣服，就意味着放弃了目标。
放弃目标之后，齐烬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赵愠猜不到，也不敢猜。
再次攥紧方向盘，赵愠几次把目光落在手机上，又迅速别开头。
最终，他沉默着踩下油门。
把车开回小区，经过隔壁时，赵愠目光不受控制般落在白色越野上。
白越野还停留在赵愠当初停的位置上，四周积雪早已融化，车身和车窗上的落雪也没了踪影。
只不过某扇窗子上，还隐约留有个浅淡的刀形痕迹——那是当初齐烬画上去的。
看着那个痕迹，赵愠忍不住想起别墅二楼的墙纸，想起齐烬满卧室的刀。
可能是日有所思，晚上赵愠梦就到了齐烬家的别墅。
梦里，赵愠站在别墅二楼，手按在主卧门把上。随着门被推开，主卧里的情形逐渐展露。
依旧是暗红色血滴款的墙纸，依旧是满眼的刀，可卧室里并没有刀主人的身影。
齐烬去哪儿了？
刚这么想着，赵愠就听见咔哒一声，这是窗子被推开的声音，不久前齐烬跑掉那天，赵愠也听见了同样的声音。
听见声音的同时，赵愠迅速跑到窗边。他果然在楼下庭院里看见了齐烬身影。
只不过跟现实不同，梦境里，院子停了三辆车。
三辆外形差不多，颜色却不同的越野。
黑、白和暗红。
这三台车，赵愠在现实里还真都见过。第一台黑色的齐烬之前经常开，第二台此时此刻还停在隔壁院子，而第三台，前几天刚被齐烬开走。
目睹齐烬在三台间犹豫，最终拉开黑色越野车门，赵愠心里咯噔一声——黑色那台车，在齐烬冲下悬崖的时候已经毁了。
他刚想到这里，刹车声和碰撞声便争先恐后响起。
赵愠猛地睁开眼睛。
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喘息了几秒钟，赵愠爬起来，用冷水抹了几把脸。
都说久病成医，噩梦做久了，赵愠也多少有了点解梦能力——不是玄学上的周公解梦，而是更靠近心理学的对梦的解析。
拍拍脸颊，赵愠从头进行梳理。
首先，这不再是关于棉花糖和车祸的梦。
事实上，赵愠认真回忆，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做过棉花糖的梦，梦里那种眩晕感也很久没出现过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赵愠想了想，确认最后一次做类似的梦，还是躺在齐烬家沙发上。当时自己闲来无事，曾追问齐烬未来事业规划，而齐烬却小声反驳：钱而已，哪有你重要。
不再重复回忆穿书前的事情，也不再把当初的事情跟现在相联系，这是个好现象。赵愠勾了勾嘴角，颇感欣慰。
欣慰过后，赵愠继续分析新的梦境。
新梦境里的主角无疑是齐烬。
这很好理解，毕竟自己一白天都在思考跟齐烬有关的事，还被李桥舟夹枪带棒怼了两顿，撇撇嘴，赵愠慢慢回忆梦里的场景。
梦里，先是暗红色血滴壁纸和满屋子的刀，这是当初震惊到自己的场景，在梦中出现也说得过去。
接着是齐烬跳窗跑路。这在现实里也发生过，梦里出现很正常。
再接着，是院子里的三台越野。
想到越野，赵愠折返回客厅，微微挑开窗帘。通过落地窗，赵愠沉默着打量隔壁院落里的车。
这是台纯白色的越野，跟之前毁在悬崖下面的那台外观很像。
回忆起齐烬开车冲下悬崖的始末，赵愠指尖轻轻蜷缩。
齐烬说为了重新开始，他不得不那么做。因为曾经抱着报复和算计的心思，所以他愿意通过这种方式偿还。
在偿还过后，漆黑的越野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纯白的颜色。
而现在纯白的越野也被抛弃，齐烬最终开走的，是藏在车库里的暗红色越野。
黑色的坚硬外壳被剥离，纯白色的伪装被舍弃，齐烬最终展露出来的，是藏在最深处的暗红和曾经试图隐瞒的「真」。
“这真是……”咬了会儿牙，又无奈松开，赵愠沉默片刻爆了粗口，“太他妈文艺了。老子但凡迟钝点、搭不上你的线，你车就他妈白换了。”
恶狠狠又瞪了眼纯白色越野，赵愠摸出手机。
齐烬为什么展露出来真实的自我？然后又带着真实的自我逃离？赵愠怎么想，怎么跟手机里的照片脱不开关系，但要说更具体的原因，赵愠又分析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赵愠可以确定：他梦见齐烬选择黑色越野的根本原因，是他担心齐烬真出事。
作死、跳海、喂食人鱼或者被狮子啃，这些都不是赵愠愿意看到的。
或者说，这些都是赵愠惧怕看到的。
至于为什么惧怕？自嘲般撇了撇嘴角，赵愠默默叹了口气：“有没有天理了？好不容易才放下的……”
但想通了，也就只能面对。
带着对自我的唾弃，赵愠拨通李桥舟号码。
对于天没亮就被吵醒这件事，李桥舟表达了一百二十分的愤怒：“要不说出来件正事，信不信我明天就崩了你？！”
“不信……”赵愠言简意赅，“而且我有正事。”
“什么正事？”李桥舟恨恨问，“还你的衬衫少颗扣子？还是缺个角？要为这事半夜搅醒我，我真能崩了你。”
“少颗扣子？缺个角？”赵愠愣了愣。
电话另一端，李桥舟没吭声。
虽然不确定衬衫是不是真少颗扣子、缺个角，但这明显不是正事。赵愠决定把这事先放放：“齐烬去哪儿了？”
李桥舟还是没吭声。
“他到底去哪儿了？”赵愠想到某种可能，“不会连你都不知道？”
“都说是出国了。”李桥舟小声嘟囔，“你问这个干嘛？”
赵愠：“你别管我干嘛，先说他人在哪儿。”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李桥舟声音越说越小，“他只说出国，手机就关了。”
手机关了这个情况，赵愠也知道。齐烬刚跑的那两天，他发了微信也打了电话。但微信没人回复，电话永远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听赵愠没出声，李桥舟还以为他不信：“我真不知道，阿烬说完他想囚禁你，就关机跑了。”
“他想干什么？”赵愠愣了。
“囚禁你，把你关起来，xx又oo，你别说你不懂。”李桥舟笑呵呵嘀咕，“他都给你看了真实的自我，那满屋子的刀和诡异的壁纸，你就没想过他会有其他嗜好？”
赵愠没出声。
“你不会真没想过吧？”李桥舟来了精神，“要不这样，我给你发点照片，你再欣赏欣赏？欣赏完了，有什么话咱们再聊？”
话音落下，李桥舟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没几分钟，赵愠手机嘟嘟嘟震起来。
是连着n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都是齐烬。
有齐烬握着刀的、有齐烬攥着枪的，也有那么两张，齐烬手上沾满鲜血，脸上却挂着妖冶又放肆的笑。
甚至有一张，齐烬正把沾染着鲜血的指尖放进口中，嘴角轻翘，眼底是翻滚着的暗红。
看着那张照片，赵愠心里闪出个奇怪的念头：难怪，难怪齐烬最真实的自我是暗红色。
收到照片没一会儿，李桥舟电话又打进来。
“看完了吗？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吧？”李桥舟开门见山，“放心，法治社会，你只要在国内老老实实待着，他就不会对你做什么。”
赵愠沉默几秒：“如果我不在国内老老实实待着呢？”
“你还想出国？国外要真碰上了的……”李桥舟声音里带出玩味，语调也拉长不少，“国外要是遇上的话……”
“会怎么样？”赵愠平静地问。
李桥舟：“会怎么样啊？那我得先想想。打断肋骨？挑断脚筋？或者直接关起来？”
赵愠没搭理他。
没听到预期中赵愠应该有的反应，李桥舟有些不甘心：“看见这样的阿烬，你真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赵愠莫名其妙，“打打杀杀见点血，也不算什么大事。”
“啊？”这回轮到李桥舟愣了。
反应了好一会儿，李桥舟好奇追问：“不应该啊，你18岁以前被保护的好好的，突然看见这么血腥的事，应该怕得要死才对。你怎么会这么淡定？”
“可能因为我已经28了。”赵愠没心思跟他详细掰扯，“你又是发照片、又是吓唬我，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
李桥舟难得沉默了。
“不想说也行，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哪儿。”赵愠没继续纠结李桥舟的问题。
“人都有阴暗面，阿烬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完美。”沉默片刻，李桥舟再次开口时带上了罕见的郑重，“你如果不喜欢他，或者只喜欢他的脸，喜欢他外在的光鲜，我劝你离他远一点。这样对你，对他，都好。”
看赵愠没开口，李桥舟自顾自继续道：“想囚禁你那句话，阿烬真的说过，而且类似的事，他也真做得出来。我曾经……”
“他还囚禁过你？”赵愠猛地提高音量。
李桥舟吓了一跳：“没有……”
赵愠长出口气：“你接着说。”
李桥舟：……
被打断了叙述热情，李桥舟也懒得展开说明了：“反正你记住别招惹他就对了。”
“招不招惹是我的事。”赵愠叹口气，“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你既然能替他还衬衣，肯定也知道他在哪儿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