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许家睁眼，看见对面床上躺着的人。
他睡着了，眼睫黑如鸦羽，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侧躺的姿势让他一小半脸压在枕头上，看起来有种额外的天真感。
他撑起身子，拿上外套，边套边往门外走。窗帘拉了一半，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冬天天黑总是很早，现在不过七点。
李许家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见楼下传来明显有女生的交谈声，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文弱，是会激起男生保护欲的那种声音。
已经来了吗？新上单。
他贴着墙壁，往下看了一眼。暗卡果然正在和一个女生交谈，那个女生背对他，看起来差不多一米六，有些瘦小，头发刚到肩膀，穿着桃红色的羽绒服，看起来有点土。
李许家在二楼的平台把外套拉好，又拨了一下头发。
身后传来声音：“新人来了吗？”
这么快就醒了。
李许家心想你不也是新人？一边“嗯”了一声。
金尚勋站在他身后，因为身高，把楼梯口的灯都遮住了。
他越过李许家，先下楼了。
暗卡看了他们一眼，那个女生注意到，于是回过头来。
李许家承认自己有点失望。
因为有Pika在先，他对女选手都有种“长相都不会差到哪去”的概念，新人一回头，他首先就注意到她脸上带着的一副黑框眼镜，镜框很大，几乎把半张脸都遮住了。她有刘海，隔远了就看不到眼睛，皮肤也不是很好，有些暗黄，一看就知道是经常熬夜打游戏。他一边想，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苛刻。那边金尚勋已经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微笑道：“你好啊，我比你早到几个小时。”
他没有说自己是谁。
李许家看到新上单的脸迅速飙红，不敢和金尚勋对视，小声道：“你、你好，我叫李青青，ID是……”声音低到听不清，李许家只听到她最后道：“Lion哥，我是你粉、粉丝……”
李许家走过来，暗卡笑着对他道：“狗哥，青青跟你是本家啊。”
李青青连忙对他道：“Crazy你好，我是新来的上单。以后请多指教！”
李许家也道：“你好。”为什么不是Crazy哥？
他注意到沙发旁边放着一个粉红色的巨大箱子，上面贴着百变小樱的贴纸，还有几个巨大的“レリーズ！”。
李许家：“……”
暗卡道：“你的房间在三楼，我帮你搬上去吧。”
李青青摆手道：“不、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可以……”
金尚勋道：“没事，我来吧。”
他走过去，左手拎起箱子，回头问道：“许家，青青的房间在哪里？”
李许家道：“三楼左手第一间。”
李青青跟在金尚勋后面上楼，紧张到不停说“谢谢”。
暗卡拿起遥控器换台，随口道：“你不喜欢她？”
李许家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没有。”
暗卡道：“你对Pika可不是这个态度。”
李许家没说话，过去开电脑。
暗卡接着道：“狗哥，看不出来，你还是外貌协会的啊。”
李许家不置可否，拿起鼠标点了一下桌面，习惯性地打开英雄联盟客户端。转会期马上就结束了，接下来就要准备春季赛抽签、拍定妆照和宣传片，然后跟别的战队约训练赛，开会讨论12.1版本的改动。他一顿，才想起来，这些似乎与自己都无关了。
拳头收回了他的超级账号，封了其他两个，都是永久封禁。
他现在没有账号可用。
他掏出手机，扫描二维码登录了国服。
选择“艾欧尼亚”服务器，点击确认。
——服务器爆满，正在排队中，进程1%。是否继续等待？是/否。
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初中，刚刚接触英雄联盟的时候，也是在昏暗的网吧里等排队等了好久。他同学都在玩郊区，只有他选择了艾欧尼亚——英雄联盟高手云集的，电信一区。
注册的第一个号，忘了叫什么了，反正很中二，名字里面肯定有李少或者家少两个字。他一边想自己还没有初中生有耐心，一边操纵鼠标点了“否”，然后问暗卡：“有没有多的号啊，给我一个。”
暗卡道：“有个钻三的，还有个黄金小号，你要哪个。”
李许家道：“……黄金的给我吧。”
暗卡道：“怎么，要虐小号啊？”
李许家道：“我号都被拳头封了。”
右边光线一暗，金尚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李青青倒是没有一起。他坐下看了眼李许家屏幕，道：“用我的吧。”
李许家应道：“好。”
金尚勋的账号，怎么都该是王者吧。
金尚勋告诉他账号密码，李许家登录韩服，点开个人主页，正猜测这个号是800点还是1000点的时候，个人主页的右下方却没有任何段位标识。
他不死心地退出又点开，还是没有。
他有些绝望地问：“没段位？”
金尚勋不好意思道：“才给的新账号，还没来得及打。”
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个账号有三十级了，全英雄全皮肤，一看就知道是拳头给的超级账号，每个选手人手一个那种。
屏幕跳出好友请求。
金尚勋在旁边道：“这是我。”
李许家点了同意，金尚勋发来游戏邀请。
他才发现自己手上账号的ID是“HELion”，金尚勋手上的ID竟然是“HECrazy”？
李许家道：“你是不是给错账号了。”
金尚勋道：“我记错了，不用换了吧。”
李许家顶着那个“HELion”的账号，心里压力一下变大。
游戏里前十把排位赛是定级赛，打完这十把之后，就会有一个初始段位。打这种低级别的rank对职业选手来说好比砍瓜切菜，他看到金尚勋很主动地选了上单，自己也就锁定中单了。
选择英雄的时候，他特地点了一下劫和卡尔玛，手上这个账号果然有NIR劫和DES卡尔玛的冠军皮肤，皮肤上都标着“Champion Only”，载入边框也都是跟当届奖杯相同的设计，表示这是真正意义的冠军皮肤，跟商城专门卖给战队粉丝的通贩版冠军皮肤完全不一样。
他抱着某种心理，锁定了劫，并且选择NIR劫的皮肤。
金尚勋选了瑞兹，带了TP，但是应该不打算玩上单瑞兹。
在一片普通皮肤中，NIR劫的载入边框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果然，一开局，对面就狂发几个问号。还有人发了大段的韩语过来。
李许家问：“他们在说什么？”
金尚勋道：“在骂我不思进取。”
李许家：“……”
他们每场基本不超过十五分钟，定位赛结束，两个人的段位都变成了黄金一。李许家打了个哈欠，金尚勋看了一眼时间，道：“我们上楼吧。”
李许家有些困了，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道：“好。”
走到房间门口，李许家习惯性地带上门，被金尚勋抵住，他笑道：“不想我进来？”
李许家才意识到从今天起他一个人霸占一间卧室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他慢慢松开握着门把的手。
金尚勋的脸一半被门的遮住，陷在阴影里，李许家一晃神，莫名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金尚勋主动去洗澡了。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李许家躺在床上，侧身看着台灯，脑子里好像很乱，又好像一片空白。他甚至感觉现在有点不真实，说不定明天一睁眼自己还在哪里打比赛。
他的头贴在床沿，垂眼就可以看到微微打开的抽屉。最上面的是他和小胖的合照。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
有一个人的韩服账号，头像是一个胖胖的魄罗，ID是“PangOwO”。
这个账号已经有五年没有登录，段位停留在S6的钻石五。
一个月前，因为封号，他失去了和他唯一的联系方式。